楚懋一行回了大帐,他骑马经过阿雾时,眼睛都没斜一下,这叫阿雾多少觉得有点儿被轻忽。贺水这时候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一脸的兴奋,阿雾叫住他问:“殿下后头拴着的那人是金国尔汗?”

贺水点了点头,兴奋地道:“王爷真是智勇天授,他说金国尔汗在后头的泥巴山,果然就在,金国尔汗胆大包天,还想偷袭咱们,结果叫王爷一眼就看穿了,听说王爷一箭射在金国尔汗的盔帽上,他当时就跪地投降了。”

“王爷一箭射在金国尔汗的盔帽上?”阿雾重复道。

贺水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究竟说了什么,不过他也根本不可能知道自己的话有什么后果,祈王殿下逗弄阿雾的那难以启齿的把戏,哪里能说给下属听。

“对,王爷的箭法百里穿杨,西北军和西南军里哪些刺头不服,最后被王爷的一箭全给震住了,你是没瞧着,王爷当时还骑着马,疾如飞矢,一支箭就穿中了抛在空中的五枚铜钱,那真叫神呐!”贺水说道精彩处,恨不能拍腿鼓掌。

阿雾总算有点儿了解为什么贺水身为楚懋的亲卫,却只负责杂务了。

阿雾在楚懋的大帐外徘回,尽管心里烧着一把极旺的火,可也不敢擅入大营,直到里头的人陆陆续续出来,阿雾瞧着,里头应该只剩楚懋和金国尔汗了。可是她等了又等,还是不见楚懋出来。

阿雾在大帐外跺着脚,来回绕圈,行到门帘处时,解山走了出来,面无表情地对阿雾道:“王爷叫你进去。”

解山是楚懋亲卫里的天字队首领,其地位可见一斑,也只有他才敢对祈王的爱宠这样不假辞色,在他看来,哪怕祈王宠幸娈童,都比宠幸阿雾这种肯定会变佞臣的内宦。

阿雾愣了愣,想后退的脚在看到解山鄙视的眼神后,变成了昂首挺胸地走进去。

大帐内楚懋坐于正中,见她进来,和颜问道:“有事?”

阿 雾的注意力却被金国尔汗吸引了,她长这么大,还没见过鞑靼人的模样,只听说他们骁勇善战,茹毛饮血,阿雾再对照着金国尔汗一看,只见他头发剃得只剩顶上的 一小撮,扎了个辫子,唇上蓄着八字胡,看起来十分怪异,深秋里居然还穿着露出半个肩膀的衣裳,生得脸阔腰浑,让人看了又想笑又害怕。

楚懋皱起了眉头,冷声不耐地又问,“有什么事?”

“元帅该换药了。”阿雾不知道金国尔汗知不知道楚懋的真实身份,因而便称楚懋为元帅。

“知道了,出去吧。”楚懋看着阿雾的眼睛,里头充满了安抚之意。

阿 雾行了礼,往后退。待快走到门边时只听金国尔汗用字正腔圆的汉话道:“皇子殿下,真搞不懂你们中原人,居然会喜欢这种男不男女不女,叫我说,女人那才能叫 咱们男人舒坦,那肥厚的屁、股,又大又白的nai、子,那才叫享受。若是殿下不嫌弃,我可以把我族最美的女人桑坦尔献给您。”

楚懋没说话,但是心里头已经开始忌惮,不过才一眼,就叫金国尔汗看出了他对阿雾的不同。

阿雾却顾不得思考这些,她已经羞愤都加快了脚步走出大帐,心里头愈发愤恨楚懋居然让她进去受此等轻辱。阿雾站在帘子外,脸迎着冷风,这才能稍微平静些。

“不过,皇子殿下的这位内侍的确长得好,叫我也想尝尝他的滋味了,若是殿下把他给我,我就立即臣服。”帐子里传来金国尔汗肆无忌惮的笑声,说话的声音大得阿雾觉得金国尔汗是故意的。

“你还不配。”楚懋冷冷的声音打断了金国尔汗的笑声。

金国尔汗就像被人掐住了嗓子似的,笑声戛然而止。

“这是第八次,我们大夏有一句古话,九九归一,我再放你一次。”

帐中久久不曾传来金国尔汗的声音,阿雾抬眼看见解山一脸阴沉地走过来,不得不离开了大帐的门口。

夜里,楚懋归帐,又故技重施地叫阿雾伺候洗澡,却见阿雾端端地坐在木榻上,抬着下巴,怒气冲冲地看着他,“怎么殿下白日能一箭射中金国尔汗的盔帽,这会儿却连抬手洗澡也不能?”

“你知道了?”楚懋笑了笑,走过来同阿雾并肩坐下。

阿雾简直不敢相信,作出此等事后,楚懋的脸上居然没有任何愧意,叫她连原谅也无从下手,本来她在听见楚懋说“你还不配”的时候,还决定可以考虑从轻发落他的,这会儿想来,她真是太仁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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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阿雾自己还没意识到的时候,她就已经很自然地在同楚懋撒娇和耍脾气了,并且丝毫不担心祈王殿下不买账。

“可惜了,本来还想多瞒几日的。”楚懋又问道,“是贺水说漏了嘴?”

“这是你的问题,怎么能怪到别人身上。”阿雾一听楚懋的话就觉得不对劲儿。

楚懋闻言眯了眯眼睛,“你在替贺水说情?”

“这不能怪贺水。”阿雾提高了一度声音。

“阿雾,你为贺水说情只会加重我对他的惩罚。”楚懋沉下脸道。

阿雾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楚懋的意思,可又觉得自己怎么那么傻,明明是来兴师问罪的,最后却被楚懋绕到了贺水的头上。

“我才不管他呢,你们都是一丘之貉。”阿雾怒道,“楚懋,你的手明明是好的,怎么能让我给你,给你那,那什么…”阿雾简直说不出口。

“我的确是受伤了。”楚懋解开自己的衣裳,露出绷带来,在阿雾的面前解开来,“你看,你还给我上了药。”

楚懋的肩头的确是有两处箭伤,看起来像是结痂后又裂开的样子,露出龟裂的痂痕,想来是今天挽弓时又震开了伤口。

阿雾心里如今是看明白了,楚懋的确是受了伤,可绝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样重,都是她自己傻,中了他的圈套,她只是没料到被人誉为仙人之姿的祈王殿下居然会使出这样下流的花招。

“可是你,你的手能,能动啊。”阿雾气得开始有些结巴。

“是啊,我的手是能动,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这样做?”楚懋面无惭色地看着阿雾道。

阿雾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嘟着嘴不说话,默认了楚懋的话。

“阿雾,你说我这是为了什么?”楚懋看着阿雾,然后缓缓地慢慢地道:“做人夫君的要靠耍这种小聪明来博得妻子的关爱,你觉得是为了什么?”

阿雾觉得贺水说得一点儿没错,祈王殿下是个百步穿杨的神射手,一下就击中了她这个靶心,轰地一声就碎了。

阿雾垂下眼睑看着自己的脚尖不语,她心里是心虚而内疚的。可是她本来是怒气冲冲来问罪的,结果现在变成了被楚懋问罪,她反而无礼了,真是意想不到的变化,阿雾感叹道。

然后阿雾感到自己的头顶被楚懋轻轻地抚摸着,任由他将自己抱到他的腿上,脸颊贴在他胸口,听着他道:“今天金国尔汗对你的侮辱,过几日我让你亲手还回去好不好?”

阿雾抬起头看着楚懋,没料到他会这样说,可她心里熨帖极了,每个毛孔都熨帖了,她的委屈、郁闷都要一股脑儿地发泄在金国尔汗身上才好。

“好。”阿雾点点头。

楚懋见阿雾如此乖顺,脸颊绯红,酡颜衬雪,长长的睫毛在灯光下投下仿佛蝴蝶般的阴影,又像羽毛一样挠在他心上,还有她洁白优雅的脖子,一时忍不住亲了亲阿雾的脸,只觉得不够,又张开嘴轻轻咬上去,实在是太喜欢了,所以必须竭尽全力才能控制住自己不狠狠咬下去。

阿雾扇了扇鼻子,作出嫌弃的表情,“臭。”

楚懋刮了刮阿雾的鼻梁,站起身道:“伺候本王沐浴!”

“你想得美。”阿雾扭过头去。

“宠得你。”楚懋笑着走了出去。

这个晚上阿雾睡得特别不好,早晨起来时浑身僵硬得都疼了,她自然能明白她和楚懋自己有什么东西不同了,或者说最大的障碍,楚懋已经用阴谋诡计踢掉了。昨晚楚懋搂着她睡的时候,阿雾能确确实实地感到身后的那个硬硬的又热得仿似一团火的丑陋家伙。

阿雾再迟钝也感知出了楚懋的危险,尽管她稍微地克服了一些障碍,可并不表示她马上就能接受楚懋对她作那画册上的事情,真是羞也羞死人了。

所以阿雾一整晚都直着背,努力地让自己离开那家伙一点点的距离。结果相安无事到早晨,阿雾大松了一口气,楚懋起身的时候,她这才补了一觉。

接下来的日子居然也都相安无事,这简直大出阿雾的意料之外,她引以为傲的聪明才智都因为料事不准而败给了这件事。

只是阿雾每夜都是对着楚懋在睡,她的心神都在躲避那团火热上,也就忽视了那盯在她背上的两簇可以焚烧一切的火焰,其中的火热和暴烈,以及贪婪与渴望是如何的可怕可怖。

祈 王殿下当然不会在这样简陋的地方同他的娇妻圆房,哪怕是忍得再辛苦再咬牙,宁愿冬天里洗冷水澡,也要忍下去。而且最贪心的贪婪者,在品尝美食前,总要刻意 地停顿一段时间,只为了让扑鼻的香气萦绕鼻尖,勾起他心底更多的更深的因为得不到满足而叫嚣的欲、望,这份等待只会让美食吃起来更为美味,让人得到更长时 间的享受。

楚懋在阿雾的颈间嗅了又嗅,闻了又闻,阿雾还完全不知道她在楚懋的眼里已经成了一道美味大餐,只等着他伸出筷子了。

这日楚懋又在看舆图,阿雾也拿手撑着下巴同他一起看。

“你说这回金国尔汗会藏在哪儿?”楚懋随口问阿雾道。

这个问题其实在阿雾的脑子里已经游荡了无数回了,她伸出可爱的手指头在离洛北草原最近的柳叶关点了点,柳叶关头后就是金国尔汗的大本营了,一旦游牧民族入了草原,化作流星,哪怕是智勇天授的祈王殿下恐怕都未必能捉到金国尔汗了。

“哦,怎么说?”楚懋转头看着阿雾。

“殿 下说过这一回是最后一次放他了,他被殿下捉了八次,他不可能没有心魔,殿下在他心里估计已经是无坚不摧了,所以我猜想他再不敢拿自己做赌注,再游荡在殿下 附近,金国尔汗一入柳叶关,那就能鱼归大海。可是即使这样,那天在大帐里,金国尔汗还敢向你讨要我,这就说明他自大、自狂,而且不肯服输,所以我猜想他既 要随时准备出柳叶关,可又不会真的遁回草原。”

楚懋点了点柳叶关,“那好,我们就去柳叶关看看我的阿雾说得对不对。”

“可是殿下真有把握这次捉到金国尔汗之后,他就能臣服?”阿雾问道。

“没有。”楚懋简短地回答道。

“那殿下为何还一而再再而三地放他,杀了他不是更好吗?”阿雾不解,在洛北待了这么久的日子,阿雾的耳朵听金国尔汗的名字都听起茧子了,听他如何弑父登位,听他如何统一洛北草原,听他如何骁勇善战,阿雾觉得这样的枭雄必斩之而后快,否则便会养痈遗患。

“哦,怎么说?”楚懋仿似有点儿兴趣。

阿雾迟疑了一下,还是开了口,倒不是为了卖弄,而是怕楚懋那喜欢逗弄人的性子会让他虑事有偏,“如今大夏人强马壮,主明臣强,金国尔汗今日臣服,可万一几十年后大夏势弱,那时鞑靼统一势成,岂不是遗祸将来。”

楚懋以眼神鼓励阿雾继续往下说。

“我以为斩杀金国尔汗后,分化洛北草原各族势力,或许边境的百姓还能有几年平静的日子。”纵观史册,中原王朝用这个法子抑制北蛮的确起到了效果,而且屡试屡验。

阿雾感到自己的头又被楚懋摸了摸,就像长辈安抚犯错的小辈一般。

“咱们大夏朝几乎每五年就要对洛北用一次兵,最长的太平日子也不过十年,江南钱粮尽付军饷,国库空虚,户部日日叫穷,拆西墙补东墙,亏得这两年风调雨顺,急情不显,才得以苟安,万一出现大灾,恐怕国器危矣。”

楚懋将阿雾抱到膝上坐下,“几百年来北虏南侵就是历朝历代都最头疼的问题,亡国多由内讧外侮,我一直在想,咱们是不是一开始对待他们的态度就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