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色事人终不能长久。”阿雾感伤地道。

楚懋翻身坐起,将阿雾搂入怀里,“原来我们阿雾是这样看自己的?徒有美貌…”

“谁徒有美貌了?”阿雾恼道,斜飞了楚懋一眼。

“那你在担心什么?”楚懋咬了咬阿雾的耳朵,“坦白说,这世上虽然没人能比得上咱们家阿雾的美,但是仅仅稍逊一分的美人也不是没有,而且还光着身子送到过我的榻上。”

阿雾听楚懋的语气,就知道那样的美人恐怕没讨到好,心里头暗笑,贴在楚懋的胸口低声道:“景晦,你说咱们要是有个孩子该多好?”

楚懋拍着阿雾背的手连一丝犹豫都没有,嘴里道:“那当然。我们要三个儿子,一个女儿,不能再多了。”这加起来都有四十个月了,还要坐月子,楚懋心里只要想到四年都不能碰阿雾,一颗心就跟浸在凉水里一般。

他喜欢阿雾的身子,又柔软又温暖,亲密无间的包裹着他的时候,楚懋才能感觉到阿雾是在乎他的。

只 是现在却不能要孩子,楚懋无比的肯定这一点。女人生孩子就是闯鬼门关,怀着孩子的时候也凶险异常,不能有一丁点儿的损失。尽管楚懋觉得自己有能力护着阿 雾,但是万一呢,他接受不了“万一”的情况,因为输不起,所以一点儿险也不能冒。待将来大事定了,楚懋觉得自己才能腾出手来照看阿雾。

上回他那样自信满满地带阿雾取划船,想让她克服惧水,结果呢,他就在她身边,阿雾都落水了,那一刻楚懋的心比谁都惊慌。

“生这么多?”阿雾惊讶地抬头。

其实三个儿子真不算多,小儿容易夭折不说,且要看有无帝王之材,皇帝子嗣不丰,于国于民都不利。

“这可不算多,前头的章皇帝、仁皇帝皆有十个以上的皇子。”楚懋道。

阿雾不说话,心里头惦记着这都两个月了,怎么一点儿动静也没有。

第三日上头是隆庆帝给的期限,阿雾没有奉召,所以不能去清溪书屋,只能待在延嘉堂等消息。

“回王妃,贵妃娘娘的紫云堂被封了,里头的人不许出来,外头的人也不许进去。”鲁维中从外头回来,恭声对阿雾道。

这鲁维中是在延嘉堂服侍的内侍,楚懋曾向阿雾暗示过,其之可用,阿雾果断的从善如流了。事实证明,在这宫苑里,“土生土长”的太监、宫女的确比紫宜好用。至于冰霜,阿雾因为不知道她应付大内防御的手段如何,所以轻易不敢动用喜欢飞檐走壁的她。

阿雾的手指在茶杯沿上抹了抹,紫云堂被封,既有可能是隆庆帝为护着向氏的权宜之计,也可能是问题闹大了,需要继续追查,否则以阿雾的预测,即使楚懋拿出了证据,向氏膝下有六皇子,未来的储君,最多就是降位份,今后楚愈登基,她一样的是皇太后。

阿雾眼睛一亮,她真是被自己绕糊涂了,隆庆帝要维护向氏,应该直接降她的位份,而阻止楚懋继续查下去,可今日偏偏是封宫。

“听说淑妃是血崩而亡,太医每旬都会给宫妃请平安脉,淑妃怎么会…”阿雾看向鲁维中。

鲁维中长得白净清秀,身材在太监里算高大的,两眼澄澈,一看就是个“忠厚”的聪明人。这宫里的太监想出头就得攀上有前途的好主子。

可惜鲁维中身份太低,常年在西苑服侍,别说烧不了热灶,连等闲宫妃的宫里也进不去,鲁维中也懒得去钻营,这回听说四皇子同皇妃也来了西苑,他这才卯足了劲地钻进了延嘉堂,比想象中的容易多了,大多数有追求的都奔着五、六两位皇子去了。

只有鲁维中才知道,他的野心唯有少烧灶才可能实现,而这也正是楚懋暗示阿雾的原因。不用怕聪明人不忠心,只要你有足够的利益和能力去驾驭他。

“奴婢在西苑里头还算有几个伙伴。”鲁维中恭敬地微笑,这半个来月他已经大致摸清了这位主子的脾性,不喜欢人溜须拍马,只用有能耐的人,对下头的人恩威并施,有赏有罚,持之公允,不是个难伺候的人。“听他们说,淑妃娘娘是被人下了附子。”

附子,当初汉宣帝之妻许平君生产时可就死在这上头,怀孕的妇人忌用。“淑妃娘娘有孕了?”阿雾问道。

鲁维中心想这位主子好敏捷的思路,“这个,还不知道。但是皇上已经命人去请仵作及太医院里妇人科的姜太医和李太医替淑妃娘娘验身了。”

“是谁捅出淑妃娘娘有孕的,淑妃娘娘生前怎么无人知晓?”阿雾又问。

“回主子,这里头还有一桩事。原本皇上听说淑妃娘娘死于附子,并无什么表示,可是后来四皇子殿下又道,真正害死淑妃娘娘的是一种叫‘蛇果草’的东西。”

蛇果草?久病成医,阿雾自问古今医典她都读过一遍,怎么从没听说过这个草药。“那是什么?”

“奴婢也不知道,可是皇上一听,当时的脸色听说就变得极为难堪,险些从御座上摔下来。而四皇子殿下查出,下药的正是向贵妃身边的佘嬷嬷。”

鲁维中见阿雾皱了皱眉头,好像对舍嬷嬷没什么印象,便解释道:“佘嬷嬷是向贵妃的表姨,当初贵妃娘娘生六皇子时,皇上特许佘嬷嬷进宫服侍,后来她就留在了贵妃娘娘身边。不过奴婢听说,那蛇果草是苗巫用来害人的草药,那佘嬷嬷的娘正是苗人。”

“这和淑妃有孕的消息泄露有什么关?”阿雾问道。

“奇怪的是,当时向贵妃听见蛇果草三个字时,本来平静的脸一下就变了,直呼佘嬷嬷绝没有做过这件事。”鲁维中道。

看来“蛇果草”就是关键了。

“后来贵妃娘娘辩称,太医也说了,蛇果草普通人吃了没什么影响,怀孕的夫人吃了才会流产,淑妃娘娘不曾承宠,自然不会怀孕,谁又会用蛇果草去害她?”鲁维中道,“所以皇上就命人给淑妃娘娘验身。

在还不知道淑妃是否有孕的情况下,向贵妃的紫云堂就被封了,这可大大的不应该,二十来年的宠妃啊,不可能没有一点儿维护之意的。

“你去吧,有消息再来回我。”阿雾遣退了鲁维中,傍晚时,便又听到了进一步的消息。

元蓉梦果然怀孕了。

这也就说得通为何向贵妃会对元蓉梦用蛇果草了。

隆庆帝得到消息后,立即摆驾紫云堂。

“皇上,臣妾冤枉。”向贵妃素服卸钗,泪眼盈盈地望着隆庆帝,虽然是三十好几的人了,可作出这副模样来依然如梨花带雨,楚楚动人,更别有一丝少女没有的媚色。

但是这样冠绝天下的美貌在隆庆帝眼里却跟一张白纸似的,“你为何有蛇果草?”

不是问元蓉梦有谁的孩子,不是问向氏为何杀元蓉梦,第一句话却是“为何有蛇果草”,向贵妃的心里百般滋味涌起,却一口咬定,“皇上,臣妾不知道什么是蛇果草啊,从没有听说过啊。”

“贱人!”隆庆帝一脚踢在向贵妃的胸口,“你老老实实交代,否则别怪朕无情。”

向氏膝行到隆庆帝的脚边,抱着隆庆帝的大腿道:“皇上,臣妾真的不知道什么蛇果草啊,皇上不要受奸人蒙蔽,便是淑妃有孕,臣妾也没有对她下手的道理啊,皇上…”

如果元蓉梦怀的孩子是隆庆帝的,那么个小不点儿,也争不了什么,的确不值得她下手,但是偏偏怀的是老六的孩子,向氏自然就坐不住了。

“贱人!你协助皇后打理六宫,淑妃有没有承宠你会不知道,她的孩子是谁的你莫要以为朕不知情。”隆庆帝喘息着退到宝座上坐下,“朕,只问你,蛇果草哪里来的?”

向 氏却知道这件事绝不能认,至于蛇果草从哪里来的她也的确不知情。“皇上,臣妾可以对天发誓,根本不知道什么蛇果草,淑妃同祈王有私,怀了孽种,臣妾高兴还 来不及,又怎么会动她。是了,一定是祈王见事情败露,这才杀了淑妃,嫁祸于臣妾,臣妾真的是冤枉啊,皇上,咱们几十年的夫妻,你还不知道臣妾是什么样的人 吗?”

隆庆帝冷冷地看着向氏,“老四怎么可能碰那个残花败柳。只有你儿子才敢。”

向氏不敢相信地望着隆庆帝,“怎么会,愈儿是皇上看着长大的孩子,怎么可能做出这样无人伦的事,皇上不要相信他人挑拨,那元氏是老四的表妹,他们早有首尾,皇上…”向氏哭道。

“这些年朕不闻不问宫里的事,你就以为朕老眼昏花,昏聩可欺是不是?”隆庆帝上前一步道:“老六是个什么人,朕清楚得很。”

隆庆帝缓缓地蹲在,看着跪坐在地上的向氏道:“朕昏聩的是,当初没有查过你们向家居然还有佘氏这么一条毒蛇。”

…227

“臣妾冤枉,臣妾冤枉。”向氏以头抢地,磕得额头都青了,披头散发的哪里还有一代宠妃的尊贵,“皇上明鉴,臣妾冤枉呐。”

隆庆帝颓丧无力地向后靠。

向氏的心渐渐往下沉,她在隆庆帝身边伺候这么多年,如果不是“善体上心”,贵妃之位也轮不到她坐。到这个时候,隆庆帝不讲任何真凭实据,只追问她“蛇果草”的事情,向氏就知道,无论这件事是不是她做的,隆庆帝想要的结果只有一个。

向氏咬咬牙,只有冒险走“置之死地而后生”之途了。“皇上,如果臣妾承认用蛇果草害死了先皇后,能让皇上心头好过些,那您就当是臣妾害死先皇后的吧。只是这一切同愈儿无关,还请皇上不要迁怒愈儿。只要皇上心里能高兴,无论叫臣妾做什么,臣妾肝脑涂地亦在所不辞。”

向氏这一招舍车保帅也算是一片慈母心肠了,“元氏女不贞不洁,勾引愈儿行那无耻之事,愈儿年轻气盛,一时经不起诱惑,还请皇上责罚。可是元氏女有孕,臣妾不能让她秽乱后宫,唯有行此下策。是我叫人在她的汤药里放附子的。”

向氏承认了害死元淑妃的事实,却依然对只承认用了附子,至于蛇果草,她的态度依然是,若隆庆帝非要她承认她没做过的事情,她为着皇帝也愿意承认。

不过向氏口里的元氏女可不止元蓉梦一人,当初隆庆帝对先皇后恨之入骨,不也是因为她的“不贞”么?有什么样的侄女就有什么样的姑姑。

向 氏偷偷拿眼瞄隆庆帝,果然见他脸色更加难堪,却陷入了沉思。向氏抓住机会,膝行到隆庆帝脚边,抱着他的脚道:“皇上,臣妾一时糊涂才铸下吃错,可臣妾也是 因为皇上被元氏女再次蒙蔽。为了皇上和愈儿,便是叫臣妾立时去死臣妾也愿意。可是,皇上,当初您不是都查清楚了吗,先皇后是因为怨恨皇上逼她,才吞服蛇果 草自尽的。早在她怀孕的时候,她就服过打胎药,如果不是四皇子命大,早就被她落了胎,后来,皇上命人看得尽,先皇后才没能得手,可日日夜夜地诅咒皇上,皇 上您难道忘记了吗?”向氏伤伤心心地哭着。

隆庆帝又陷入了回忆和无边的痛苦里,那段日子真是他人生里最黑暗和痛苦的日子。

他微服出宫时,对阿薇一见钟情。可是阿薇入宫前,早有心心相印之人,却被她恋栈权势的父兄棒打鸳鸯送入宫中。他虽然明知道元亦薇心有所属,却自大的以为自己终有一天能剔除她心头之人。

可是,他自己却没料到,他对才貌双全的阿薇越陷越深,可却始终走不进她的心。她不停地将他推给别人,他也试着去宠幸别的宫妃,可是却只叫他的心越来越痛,仿佛被人拧着掐着转了三圈一般。

他的阿薇连梦里都叫着别的男人的名字,这叫他每每临于暴露的边缘,却又不忍伤着她。

他至今还记得他第一次对阿薇发脾气是什么时候。那天下着大雪,天阴沉得仿佛要塌了,他无心政事,跑去元坤宫看她。

元坤宫本名是坤宁宫,因为阿薇姓元,他为了讨她欢喜,特地将坤宁宫更名为元坤宫,还被大臣上折反对。元者,天也,只得帝王配享。可他还是一意孤行。

可是他没有料到正是在元坤宫,他发现他三年不孕的皇后居然在背着他偷偷喝避子汤。时隔多年之后,他已经不太记得当初自己骂她的话了,可那种难受的感觉,却缠绕至今。

隆庆帝拿手摸了摸胸口,里头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再后来,他强逼阿薇怀孕后,阿薇就像变了个人一样。日日哭泣,夜夜流泪,以前温柔可人的阿薇,却仿佛变成了恶毒的妇人,看到他就诅咒谩骂。

宫里的嬷嬷跟他说,有些妇人怀孕的时候是会性情大变,变得暴烈,他只当把这几个月熬过去,待他和阿薇有了骨肉,阿薇的心就会渐渐偏向他,他还有一辈子的事情同她熬。

可是他万万没有料到,阿薇平时被看得紧找不到机会,却在生产那日的催产药里动了手脚。

隆庆帝的手开始发抖,他恨不能自己眼睛瞎了,鼻子坏了,这样就可以看不见那滩血,闻不到满室的血腥味,阿薇也不会死。

他还记得阿薇当时的眼睛,像怨灵一般看着他,对着他道:“我终于解脱了。”

她解脱了,他们都解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