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只是晕过去了。”

姜湛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尖上染有墨绿色之物,喃喃道:“这是什么?”

“苔藓。”少年淡淡的声音传来,还体贴伸手指了指,“墙上的。”

姜湛顺着望去,这才知道当时滑腻腻的感觉从何而来。

原来不是他的血,而是苔藓!

这个认知让姜湛瞬间红了脸,讪讪道:“那咱们赶紧跑吧。”

“嗯,一起跑。”少年认真点头。

一个古怪的念头从姜湛心头升起。

不知为何,这少年给他的感觉明明生人勿进,对他却格外友善呢。

人长得俊莫非还有这点好处?

不对啊,这少年明明比他生得还好看一丁点。

或许这就是惺惺相惜吧。

二人一狗跑出阴暗狭长的巷子,一口气跑到繁华热闹的街头。

阳光下,姜湛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对少年抱拳笑道:“多谢兄台救命之恩,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少年顿了一下,道:“你可以叫我余七。”

说完还不忘介绍身边的大狗:“它叫二牛。”

看少年比自己大上一两岁的样子,姜湛喊了声“余七哥”,而后对大狗摆摆手:“二牛,你好。”

大狗鄙夷看了姜湛一眼,扭过头去。

居然被一条狗给鄙视了,不就是误把它认成“马面”了嘛,小畜生还记着!

姜湛哼了一声,问余七:“不知道余七哥家住何处,改日小弟定然登门拜谢。”

要是余七哥想做好事不留名,坚决不肯透露住处,那他就要死缠烂打了。

他姜湛可不是知恩不报的人。

“我家住雀子胡同,门口有一棵歪脖枣树的就是了。”

姜湛又开始心塞了。

为什么他的救命恩人不按话本来?

“真是巧了,雀子胡同离我家不远。小弟姓姜名湛,就住在离雀子胡同不远的榆钱胡同里,东平伯府上孙辈中排行第二。”

“姜湛。”余七笑着重复道。

“对,对,就是姜湛。”姜湛听着少年用醇厚清冽的声音吐出他的名字,头皮一麻。

娘的,这人是从哪冒出来的妖孽啊?声音也忒好听,他是个男人听着都心肝乱跳。

“汪——”

姜湛黑着脸与大狗对视,嘴角一抽。

煞风景的小畜生。

大狗不屑扭过头去。

“余七哥,我还有事要赶紧回去了,等把事情忙完立刻去找你啊。”

“好。”余七颔首,言简意赅。

“余七哥一般什么时候在家?”

余七唇角微弯:“随时恭候。”

不行不行,再聊下去他要怀疑人生了。姜湛再次谢过,赶回东平伯府去。

海棠居中花木成荫,不知藏在何处的蝉叫个不停。

姜似拿着一本书靠着海棠树翻看,却心不在焉。

二哥怎么还不回来?莫非遇到了什么变故?

“姑娘,二公子来了。”阿巧拉开院门,领着姜湛走过来。

“四妹——”

姜似摇摇头,止住了姜湛后面的话:“进屋再说。”

才一进屋,姜湛便一屁股坐下来,毫不客气对阿巧道:“快给我端杯茶来压压惊。”

阿巧看了姜似一眼。

姜似略一颔首,阿巧这才去了,很快捧了茶来。

姜似示意阿巧到外面候着,耐心等着姜湛一口气喝了半杯茶,才问道:“二哥遇到什么事了?”

姜湛把茶杯往桌面上一放,拿出帕子随意擦拭了一下嘴角,叹道:“四妹,还真让你说中了,果然有人去暗巷中取蔽竹。”

姜似皱眉:“二哥放好东西后没有立刻走?”

果然是不靠谱的哥哥。

姜湛讪笑:“我不是好奇到底有没有人来嘛。”

“那后来呢?”

“来人把蔽竹取走了。可我还没来得及走呢,又来人了!”

“又来了人?他可瞧见了二哥?”

“哪能呢!”姜湛不假思索否认,迎上姜似探究的目光,老实坦白,“瞧见了。不但瞧见了,那人还想杀了我呢。”

“二哥如何逃掉的?”姜似听得心惊胆战。

姜湛把剩下的茶水饮尽,压下吹牛的冲动:“说时迟那时快,又来人了!”

姜似:“…”

哥哥这么不着调,她也很苦恼啊。

第13章 余七

姜湛把玩着空茶杯,等着姜似捧场追问。

姜似好气又好笑,更多的却是后怕。

“这么说,是第三个人救了二哥?”

“是呀,那可是我的救命恩人!本来应该请人家上京城最好的酒楼喝酒的,想着妹妹还在家中等我,只能改日再登门拜谢。”姜湛把茶杯放下来,一脸遗憾,“怪失礼的。”

姜似仔细问了经过,不觉为姜湛担心起来。

要杀兄长的人十之八九是陷害牛御史的人,对方见到了兄长的样子,以后会不会对兄长不利呢?

“二哥说要登门拜谢,这么说你知道救命恩人的姓名住处?”

“是呀,他叫余七,说来也巧,就住在离咱家不远的雀子胡同——”

后面的话姜似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一把抓住姜湛衣袖,因为过于用力手背青筋凸起:“他真的叫余七?”

姜湛讶然看着神色大变的姜似,困惑道:“四妹怎么了?”

姜似攸地回神,松开姜湛的衣袖,借着抬手把碎发抿至耳后的动作掩饰失态,可再怎么掩饰脸色还是苍白的,一时难以恢复。

姜湛狐疑打量着姜似:“莫非妹妹认识余七?”

姜似勉强笑笑,可“余七”两个字总在她心头晃,晃得她心神不宁。

“那余七长什么模样?”

“啊?”姜湛眨眨眼。

奇怪,妹妹问一个男人的长相做什么?

见姜湛不说话,姜似再问:“是不是相貌极好,算是罕见的美男子?”

姜湛更不想说话了。

难怪妹妹对余七哥这么好奇呢,原来是见过的。余七哥长得那么妖孽,妹妹难以忘怀太正常了。

妹妹要是知道此余七就是彼余七,岂不是有了接触的机会?

这可不行,余七哥能出现在青楼附近,可见是个风流的,这样的人当朋友固然志趣相投,当妹夫他可不满意。

“没有哩,余七哥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不然怎么能救你二哥于水火之中呢?”姜湛暗暗为自己的机智竖起大拇指。

姜似松了口气,笑容轻松多了:“那二哥可要记得请人家喝酒,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救命之恩呢。”

看来是她太敏感了,这世上姓余排行第七的男子不知凡几,何况她认识的那个余七只是化名。

“四妹也认识叫余七的人?”姜湛不放心追问一句。

“有一次出门无意中碰到一位叫余七的,当时还闹了些不愉快,所以有些印象。”

“那人貌比潘安?”

貌比潘安么?姜似不由回忆了一下。

那人确实生得极好,如明珠般熠熠生辉。潘安的样貌她只在书中读过,若是非要比较…平心而论,那人应该比潘安少几分脂粉气,多几分英朗。

可是样貌再好又怎么样?她认识的“余七”,是个混蛋呀。

“没有,那人一脸横肉,凶神恶煞,不是个好人。”一连串不好的词儿从姜似口中吐出来。

“那咱们见的肯定不是同一人了。余七哥虽然五大三粗,一瞧就是好人呢。”

“先不提这个了,二哥以后办事可不要再节外生枝,这次你被人看见了脸,说不定有麻烦。”姜似心中担忧并未消除。

“等那人知道了我是东平伯府的二公子,就不敢乱来了。”姜湛不以为意道。

他又不是吓大的,总不能因为这个以后缩在家里不出门了。

再者说,不管东平伯府在勋贵中地位如何,平白横死一位公子定然会引起恐慌,与悄无声息死一个平民百姓可不一样。

“总之二哥以后少出门,出门的话务必多加小心。”

姜似忽然想起了前世姜湛的死就是叫杨盛才的纨绔子害的,而杨盛才正是礼部尚书之孙…

这其中莫非有什么关联?

也不对,前世她可没让二哥去碧春楼的那条暗巷。

“姑娘——”门外传来阿蛮的唤声。

姜似收回思绪,喊阿蛮进来。

阿蛮快步走至姜似身边:“姑娘,二老爷回来了,此时正拦着大老爷清点聘礼呢。”

“二叔果然要坏事!”姜湛恨声道。

他这个二叔平时倒是和善,但对祖母最孝顺,这件事上绝对会听祖母的。

“去看看。”姜似起身往外走去。

姜湛赶忙跟上。

安国公府送来的聘礼安置在华明堂的小库房中,库房前姜安诚正在发火:“二弟,你赶紧给我让开,别耽误我去安国公府退亲!”

温和的声音传来:“大哥,你先听我说。事情我都知道了,不就是安国公府的那小子年少无知做了糊涂事么,好好解决就是了。”

“怎么解决?”

“国公府想让那女子当良妾,别说大哥生气,我这当二叔的也不满意。一个平民女子,给些银钱打发了就是,等似儿嫁过去,凭似儿的人才还不能让那混小子本分起来么?大哥,退亲确实不是明智之举,现在图一时痛快,似儿将来可怎么办呢?”

姜似静静站在不远处,听了姜二老爷一番话险些忍不住拍手了。

二叔可真能言善道!

姜湛刚要开口,姜似轻轻拉了他一下,走上前去。

“似儿来了。”姜二老爷见姜似走过来,露出温和笑容。

姜似屈了屈膝,直截了当道:“二叔不必替侄女操心。在我看来,能远离季三公子这样的男人,哪怕当一辈子老姑娘都该偷笑。”

“似儿,你还小,哪里明白当老姑娘的难处——”

姜似冲姜安诚甜甜一笑:“父亲,女儿要是想当一辈子老姑娘,您乐意养着不?”

“当然乐意!”姜安诚毫不犹豫道。

姜湛紧跟着拍拍胸脯:“四妹放心,你要真不愿意嫁人,还有哥哥呢。谁敢闲言碎语我就揍谁!”

姜似嘴角笑意越发真切。

她的父亲与兄长都不是那种聪明人,甚至会因为别人的巧舌如簧做出错误判断,但对她的疼爱却不掺一丝杂质。

“二叔您看,父亲与二哥都不嫌弃我呢。还是说您觉得侄女嫁不出去给您丢人了?”

姜安诚神色不善盯着姜二老爷。

他的闺女他还没嫌弃呢,别人算哪根葱,凭什么替他嫌弃啊?

“似儿怎么这么说?二叔不是这个意思——”

姜安诚抬腿踹了姜湛一脚:“让你给老子帮忙,你又去哪儿浪了?还不抓紧干活!”

姜二老爷被姜似一番挤兑弄得不好开口,沉着脸杵在原处看姜安诚父子指挥着下人搬运聘礼。

“二叔让让,砸到您的脚就不好了。”姜似笑眯眯道。

姜二老爷盯了姜似好一会儿,才笑笑离去。

二叔脾气可真好呢,这都不生气。

姜似嘴角掠过一抹淡笑。

另一边郭氏回到安国公府,马车却被门人拦住了:“今日我们府上不见客,请客人改日再来吧。”

临时雇来的寻常马车,安国公府的门人自然不认得。

“仔细睁眼瞧瞧,车里是世子夫人!”郭氏的丫鬟掀起车窗帘子斥道。

门人吃了一惊,忙开了门。

郭氏直奔安国公夫人卫氏那里。

“怎么样,谈好了么?”卫氏神情疲惫问道。

第14章 退亲

听卫氏这么一问,郭氏险些哭出来:“婆婆有所不知,东平伯府的二公子是个混不吝,一回府就把咱家马车给砸了,儿媳还是雇了辆马车才能回府…”

“竟还有这样的小辈?”卫氏狠狠吃了一惊。

“是啊,儿媳也万万没想到。”

“东平伯府究竟是个什么态度?”

郭氏苦笑不已:“东平伯说要退亲,他们老夫人则流露出修好的意思,儿媳见此便去了花厅等着,好让东平伯老夫人能开解东平伯一番,谁知还没等到准信呢,那位二公子就冲进来要打杀儿媳。儿媳若不是逃得及时,说不准就要缺胳膊少腿了…”

“岂有此理!”卫氏重重一拍桌几,“东平伯府是什么样的门第,放到平时给国公府提鞋都不配,国公府派了你去赔礼已经给足了他们脸面,东平伯居然还说要退亲,简直不知所谓!”

“儿媳也是这么想呢。这样的人家,本来就与咱们家门不当户不对,不然怎么养出那样张狂的子孙来。”郭氏一想到灰头土脸从东平伯府逃回来的情形就恨得不行。

卫氏却忽然笑了:“这样也好。”

“婆婆?”郭氏愕然。

卫氏眼角笑出纹路:“东平伯的想法无关紧要,谁不知道东平伯是不管事的,他们府上主内的是冯老夫人,主外的是姜少卿。既然冯老夫人舍不得退亲,这门亲事就退不了。看着吧,用不了多久东平伯府就会主动派人来商量了。”

“婆婆所谓的‘好’从何来?”

卫氏冷笑一声:“你是安国公世子夫人,岂是一个混账小子想打就打的?我原本打算着为了安抚东平伯府给他们些好处,现在只要捏着这个把柄就能两相抵消了。我看现在啊,冯老夫人正懊恼着呢。”

郭氏听了心中一阵不舒坦。

用她在东平伯府的尊严扫地来抵消小叔子的荒唐所为,婆婆这心可真够偏的。

不过当着婆婆的面她的不满可不敢表露出来,附和道:“还是婆婆想得周全。”

婆媳二人对视,会心一笑。

大丫鬟含芳匆匆走进来:“夫人,东平伯来了!”

“婆婆说得果然不错,东平伯府的人来得真快。”郭氏恭维道。

卫氏脸上露出舒展的笑意:“就说这个时候老爷不在府上,我正在会客,先请东平伯到前边厅里坐。”

“夫人,东平伯是来退亲的——”

卫氏一怔,笑意僵在嘴角:“你刚刚说什么?”

大丫鬟含芳半低着头,感觉到莫大的压力:“东平伯…是来退亲的…”

“还不把人先请进来!”卫氏一听顾不得拿乔了。

含芳面露难色:“夫人,东平伯还把聘礼直接带来了,此时那些聘礼都在咱们府门外摆着呢,已经引来许多人围观了。”

卫氏脑袋嗡地一声响,身子晃了晃。

郭氏震惊之余忙扶住卫氏:“婆婆,您没事吧?”

“能没事吗?还不去打探一下老爷回来了没!”卫氏捏了郭氏一把,“你派人去跟大郎说一声,让他赶紧请东平伯进来说话。”

安国公世子季崇礼几乎是飞奔至大门口,一脚迈出门槛险些被外头黑压压的人群吓了回去。

看热闹的怎么这么多?

还没与姜安诚说上话,季崇礼的脸色已经极为难看了。

“伯爷前来,小子有失远迎,还请伯爷进府说话。”

姜安诚看着客客气气见礼的季崇礼,神色没有半点松动,大手一挥喊道:“还愣着做什么,把聘礼给安国公府抬回去!”

眼见姜安诚带来的人抬起聘礼就要往内走,季崇礼忙拦住:“伯爷这是做什么?有什么事先进去好好商量。”

“这事没商量!我是来退亲的,又不是来拜年的。喏,这是礼单,世子可要仔细核对清楚,我们伯府一丝一毫都不会贪你们的!”姜安诚把一份礼单丢进季崇礼怀中。

季崇礼哪里敢让这些人抬着聘礼进门,慌不迭要把礼单还回去。

“别还回来,我这里还有一打!”姜安诚又从怀中掏出一摞礼单。

季崇礼:“…”敌方果然有备而来!

“退婚书已经写好了,叫你老子出来利落按个手印,两家亲事就此作罢!”

季崇礼可算找到了拖延的理由:“伯爷,家父今日有事出去了,此时还未回来。婚姻大事,我们小辈可做不得主,您要是着急就先进府等着,或者消消火先回去——”

“姜老弟,你这是——”熟悉的声音传来。

季崇礼闻声一看,正是安国公,当下嘴角一抽。

父亲大人是对方派来的卧底吧?回来的可真是时候!

安国公大步走了过来,见到地上满当当的聘礼,眉心拧成川字。

因为小儿子的事他半夜没合眼,今日在外边的时候一颗心就一直揪着,等事情办完立刻赶了回来,果不其然夫人没把事情办好,东平伯竟然把聘礼都抬来了。

“国公爷,咱们都是直脾气,说话就不绕弯子了,我是来退亲的!”

安国公长长一揖:“姜老弟,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心中有气,打你老哥哥两个耳光都可以,退亲万万不能啊。”

安国公的态度如此谦卑倒是让看热闹的人们议论起来。

“看起来安国公挺重视两家的亲事啊,认错态度倒是可以的。要我说,退亲对哪家都不是好事,安国公府能有这个态度就行了。”

“是呀,安国公如此表态,想来会好好管教他儿子的。”

各种声音传来,姜安诚丝毫不为所动,面对安国公的谦卑半点没有心软:“国公爷还记得两家结亲的缘由吧?”

“当然记得,是因为姜老弟兄弟二人救了老哥哥一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