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老夫人睁开眼,淡淡道:“你们有这个孝心,我是知道的。”

肖氏悄悄松了口气,脸上笑意越发浓了,斟酌着道:“今日倩儿送了封信给老夫人…”

她说着把信拿了出来。

冯老夫人脸色瞬间沉下来:“不是三天两头往娘家跑就是三天两头往娘家送信,她在侯府的日子过不下去了吗?”

肖氏闻言一抹眼角:“老夫人,倩儿在侯府的日子真的过不下去了啊。她本来就是高嫁,嫁过去这两年肚子也不见动静,能在侯府站稳脚跟靠得就是您的疼爱,可是现在——”

冯老夫人不为所动。

肖氏暗中咬牙,豁出脸面苦求:“老夫人,您知道的,倩儿自小就是个懂事的,万不敢扰了您的清净,她就是想请妹妹们去侯府小住两日,也免得侯府那些个逢高踩地的人瞧她和咱伯府的笑话…”

肖氏这话的意思很明白,因为刘仙姑的事,侯府以为伯府完全不把这位嫁出去的姑娘当回事了,倘若这个时候伯府的姑娘们愿意去侯府玩耍两日,这个猜测自然不攻自破,也算解了姜倩的困局。

冯老夫人面无表情听着肖氏的话,视线落在那封信上。

信上写着一排娟秀小字:孙女倩儿叩请祖母亲启。

看着熟悉的字迹,冯老夫人心软了几分。

她从一开始就不待见大儿媳妇,大儿媳所出的大孙女又是个木讷愚笨的,自然也喜欢不起来,而与大孙女年纪相仿的二孙女从小聪慧讨喜,很得她疼爱,二孙女启蒙习字还是在慈心堂的碧纱橱里开始的。

冯老夫人想了想,打开信看起来。

姜倩的能言善道在信中展露无遗,冯老夫人把信看完,脸色又缓了几分。

肖氏趁机请求道:“老夫人,您就可怜可怜倩儿吧,儿媳听送信的婆子说,倩儿如今瘦成一把骨头了…”

“罢了,眼下正是好时节,让她们几个丫头出去透透气也好。”冯老夫人终于松了口。

肖氏神色一喜。

冯老夫人语气一转:“不过话说在前头,她们几个过去倘若惹了事让侯府看了笑话,倩儿这当姐姐的可脱不了责任!”

“老夫人您放心就是,倩儿最是友爱姐妹,定会陪好妹妹们的。”

海棠居中,姜似拿着姜倩的请帖看了看,随手扔到书桌上,吩咐阿巧:“去打听一下,其他几位姑娘有没有收到帖子。”

不多时阿巧来报:“三姑娘、五姑娘、六姑娘都收到了。”

这结果不出姜似意料,却让她叹了口气。

两日后,伯府四位姑娘同坐一辆马车,往长兴侯府而去了。

第64章 马车中的赌约

这些日子东平伯府发生了不少事,加之姜似先前还称病了一阵子,姐妹四人鲜少有这样的机会凑在一起。

然而不大的车厢里,气氛却不是那么美妙。

“有些人就是脸皮厚,才顶撞过长辈,转头又到处玩了。”六姑娘姜佩坐在车厢门口处,对着一枚巴掌大小的镜子打量着自己。

她这话无疑说的姜似。

在小姑娘想来,姜似才与二太太肖氏针锋相对过,转头却跑到长兴侯府去玩,这脸皮是有城墙厚了。

姜似似笑非笑看了姜佩一眼。

姜佩被姜似这一眼看得不自在,拉了拉五姑娘姜俪:“五姐,你说是不是呀?”

在她看来,同为二房的姑娘,哪怕平时二人之间并不和睦,对外也应该是一致的。

五姑娘姜俪显然谁也不愿意得罪,笑了笑没吭声。

姜佩不屑撇撇嘴,对三姑娘姜俏一笑:“三姐,你还记得咱们那年去侯府玩不?好像比现在时节还早,侯府花园里的芍药大片大片开得可艳呢。”

“我没留意。”姜俏百无聊赖把玩着一条玉珠络子。

她对赏花赏景毫无兴致,出这趟门不过是怕母亲为难,应付差事罢了。

姐妹关系上,如果说对姜似是因为自小暗暗较劲而看对方百般不顺眼,对姜佩她则是完全看不上。

再没见过这么嘴欠的人了。

姜俏这么想着,不由看了面色平静的姜似一眼,心道:这也是只纸老虎,要是换了她,早把姜佩打好几回了。

似乎是车厢坐进来四个人太狭小,又或者吱吱呀呀的车轮转动声太无聊,姜佩安静了没一会儿又忍不住把矛头对准了姜似:“四姐,你就真不担心到了侯府会没脸啊?”

姜似靠着车壁闭着眼,听了这话恍若未闻。

姜似的无视反而让姜佩越发肆无忌惮,把小镜子一收笑嘻嘻道:“也是的,要是怕丢脸就不会去了。这脸皮啊,据说也是遗传——”

姜似睁开眼,凉凉看着姜佩。

姜佩拿“遗传”来刺姜似是有缘由的。

姜似的母亲苏氏出身宜宁侯府,是当年京城出名的美人儿,而这么一个美人儿却自幼就定了亲。

苏氏与未婚夫青梅竹马,感情深厚,原本苏氏没有任何可能嫁给姜安诚,谁知等到了快成亲那年,苏氏的未婚夫竟被荣阳公主看中了。

一番曲折之后,苏氏的未婚夫崔绪成了荣阳公主的驸马。

崔家与苏家的亲事黄了,于苏氏的影响本来不大。

崔家当时在将门中是领头的,明眼人都知道崔绪最终成了驸马有上面那位的推波助澜,苏氏纯粹是运气不好。

当时宜宁侯府也是如此想的,准备缓上一年半载再给苏氏议亲,谁知没过多久忽然有流言传出来,说苏氏与崔绪从小到大常在一起,耳鬓厮磨早已没了清白。

这流言彻底毁了苏氏。

无论苏氏的父母对女儿如何疼爱,与长兴侯府门第相当的人家再无人愿意娶苏氏为妇。

苏氏就这么在闺中又待了两年,直到一次出门上香偶然遇到了姜安诚,姜安诚惊为天人,不顾冯老夫人的怒火执意要去长兴侯府提亲。

当时宜宁侯夫妇为了苏氏的婚事已经操碎了心,东平伯府遣媒人上门,立刻就悄悄打听了一下男方,结果一打听,姜安诚无论人品样貌当女婿都够了,唯独东平伯府的爵位只世袭三世是大大的不足,然而女儿名声有损,侯府早没了挑剔的余地。

宜宁侯夫妇担心女儿受委屈,为苏氏准备了丰厚的嫁妆。

这丰厚的嫁妆让冯老夫人捏着鼻子不再吭声,心底却认定流言有几分真实,宜宁侯府自觉理亏才给女儿这么丰厚的嫁妆。

如此一来,冯老夫人对苏氏能有好感就奇怪了。

哪怕后来姜安诚明里暗里提了好几次苏氏是位好姑娘,冯老夫人却越发反感,认定了苏氏凭着美貌迷得儿子神魂颠倒,才一心为她开解。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当年苏氏在贵女中有多光彩出色,后来看笑话的人就越多。

姜佩能知道上一辈的往事,显然不是凭空想出来的。

姜似本不欲与一个嘴贱的小丫头逞口舌之快,可辱及先母却不能再忍。

“怎么啦,有人心虚啊?”姜佩掩口笑起来。

她就不信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姜似敢打她不成?而论起打嘴仗,她可不输人。

姜佩这么想着,转了转腕上玉镯。

这对玉镯是嫡母听闻她与姜似起了争执后赏她的,显然是对她如此做的认可。

姜似目光凉凉看着姜佩,并没有撸袖子打人的打算。

有些人记吃不记打,跟这种人动手白白浪费力气。

姜俏见姜似一言不发,暗暗翻了个白眼。

平时对她这么能,现在当什么小白兔啊,上啊,打她!

姜俏倒不是偏向姜似,只是对姜佩的嘴欠忍无可忍。

姐妹间再怎么争执,对对方父母不敬就太过了。

这是做人的道理,放到外面亦是如此。

五姑娘姜俪则隐隐感觉到了平静下的暗涌,悄悄往角落里挪了挪。

“丢人?心虚?”姜似不怒反笑,“六妹知不知道,现在心虚的是二姐。我若是不去,丢人的也是二姐。”

“你胡说什么?”

姜似伸手,纤白若水葱的手指点了点姜佩脸颊:“你信不信我若是现在下车,回头二婶会把你腕上戴的新镯子撸下来?”

姜佩不由往后一缩。

她当然不傻,知道这次去长兴侯府是给二姐撑腰的,倘若姜似现在真要闹着下车,嫡母定会扒了她的皮。

“你信不信等见了二姐,我说你太聒噪要你滚回伯府,二姐不会说一个‘不’字?”

“我不信!”这一次姜佩底气十足。

这怎么可能。

二姐给她们四个人都下了请帖,她与二姐才是一个父亲的,从小到大对二姐言听计从,二姐怎么会因为姜似一句话就让她走?

“那就赌一赌吧。”

“赌什么?”

“赌二姐会不会这么做。如果二姐没有听我的,那就算你赢了,反之便是你输了。”

“输赢又如何?”

姜似无所谓笑笑:“你赢了,条件随你提。你若是输了…也简单,就在我们三人面前自抽十个耳光,说你吃多了粪,嘴太臭。怎样,敢不敢赌?”

第65章 入侯府

“赢了条件真的随我提?”姜佩眼睛一亮,直接把输了会如何忽略了。

二姐最是面面俱到,怎么可能把下了帖子请过去的妹妹赶回去?

在姜佩想来,这绝对是不可能的事,所以输了会如何真的完全不需要在意。

“随你提。”

“我要你那套赤金红宝的头面!”

姜似看了姜佩片刻,忽然笑了。

说到底只是个小姑娘罢了,比吃喝比穿戴,脑子里不会有更多。

“舍不得?你刚刚还说条件随便我提的——”

“行。”姜似痛快点头。

姜佩兴奋起来:“你可不许反悔了。”

“我定不会反悔,那你呢?”姜似笑吟吟问。

不管是不是小姑娘,都该为自己的口无遮拦得到惩罚。

她的兄长也不过是还不到十七岁的少年罢了,二叔二婶又何尝对兄长心慈手软?

更何况,二哥是无辜的,姜佩却真的嘴贱欠抽。

“我自然也不会反悔。”姜佩毫不犹豫道。

她为什么要反悔啊,那可是一整套赤金红宝头面!

她在嫡母面前做小伏低这么多年,出阁时都不可能得到这么一套好头面。

姜佩越想越兴奋,仿佛那套赤金红宝头面已经到手。

“六妹,还是不赌了吧…”姜俪总觉得不妥,忍不住劝道。

“不用你管!”姜佩白了姜俪一眼。

对这个明明比她还大却畏手畏脚的五姐,她顶看不上眼。

“那就说定了。”

“呵呵,四姐就把赤金红宝头面准备好吧,别到时候舍不得。”姜佩伸出一只手来。

姜似弯了弯唇,伸出手与姜佩击掌。

清脆的击掌声响起,打破了马车行进中的沉闷。

姜俪掀起一角车窗帘,轻声道:“长兴侯府到了呢。”

马车很快停下来,姐妹四人先后下车。

姜俏趁机拉了姜似一下,讥笑道:“你好东西太多没地方放了?”

“不,我只是觉得有人该漱口了。”

姜俏松了手,看着姜似精致平静的侧脸,忽然觉得这个仅比她小了几个月的妹妹让人越发看不透了。

“姑娘们到啦,世子夫人一早就命奴婢候着呢。”一名青衣婢女立在垂花门前,对下了马车的姜似等人行礼。

马车上还张牙舞爪的姜佩立刻规矩起来,眼观鼻鼻观心,一副标准大家闺秀的模样。

青衣婢女诧异看了姜佩一眼。

这位姑娘的仪容姿态倒是不错,可瞧起来明显年纪最小,怎么走到前边去了?

姜佩自从下了马车就精神紧绷起来,唯恐露了怯让人笑话了去,敏感察觉到青衣婢女眼神不对,眼风往旁边一扫,猛然回过味来。

她刚刚离着马车门口最近,下车后一紧张就忘了!

姜佩身形一顿,脸登时红了。

五姑娘姜俪自然而然挽住姜佩的手:“怕二姐久等,六妹比我还心急。”

一句话化解了姜佩的尴尬。

姜似多看了姜俪一眼。

五妹自小少言寡语,怯懦低调,却没想到是个通透人,只可惜前世太没存在感,她竟想不起后来如何了。

长兴侯府布局与东平伯府差不多,只是占地更宽广些,房屋更气派些,这些都很寻常,唯有花园远远把东平伯府比了下去。

长兴侯府的花园中堆了一座三层楼高的假山,山上有凉亭,从山脚可以拾阶而上,到山顶凉亭里享受高处清凉,望尽满园美景。

除此之外便是满园葱郁花木,尤以东边墙角处一片芍药花开得最艳。

姐妹四人不由多望了那片芍药花两眼。

这个时节芍药花已经开到了尾期,其他地方见到的芍药花总有那么几分没精打采,此处花开如霞实属难得美景。

青衣婢女显然也很为府中这片芍药花自得,一边引着姜似等人往前走,一边笑道:“姑娘们来得正好,若是再晚上一些日子芍药花就该谢了。”

青衣婢女带着四人很快就到了姜倩住处。

姜倩站在院门处,一见姜似等人到了快步迎上来:“妹妹们总算到了。”

她目光在姜似身上多留片刻,仿佛卸下一桩心事般露出欣喜的微笑。

“让二姐久等了。”姜佩亲昵挽住了姜倩手臂。

姜倩下意识皱眉,旋即松开,带着几个妹妹进了屋。

姜倩住的是世子所,除了长兴侯夫妇的住处,就属这里最宽阔敞亮,屋子里的摆设于富丽大气中又透出几分雅致来,显然经过了女主人精心布置。

“妹妹们颠簸了一路,先喝口茶吧,在二姐这里不要见外,就当在家中一样。”

姜倩的如沐春风令姜佩越发放松,望着姜倩红了眼圈:“二姐瘦了。”

姜倩眼底不悦一闪而逝,淡淡道:“惦着祖母的身体,天气又渐渐热了,吃得少了些。”

姜似暗暗摇头。

姜佩年纪到底小了些,哪里明白以姜倩的好脸面,处境再艰难也不愿让庶妹说这些同情话。

姜佩吃了个软钉子,讪讪住口。

这其中姜佩是最爱说的,姜俪素来少语,姜似与姜俏隔着一房,姜佩这么一住口,场面顿时尴尬起来。

姜倩意识到现在不是拿架子的时候,正要活络气氛,姜似便淡淡道:“二姐可否屏退了侍女,我有些话要说。”

姜倩有些意外,很快示意婢女们退下,温声道:“四妹要说什么?”

姜似扫了姜佩一眼,直截了当道:“来侯府小住,我不想与六妹一道,二姐让她回去吧。”

这一次姜倩的诧异不加掩饰,很快看向姜佩:“四妹与六妹莫非闹别扭了?”

姜似可真是能耐了,先莫名其妙挤兑她,现在又和六妹闹上了,莫非要把姐妹们得罪光才满意?

姜佩更是吃惊张大了嘴。

她还以为姜似会如何巧舌如簧让二姐赶她走呢,闹半天就这么简单粗暴!

天啊,姜似是魔怔了吧,还是说她以为二姐魔怔了?

姜俏悄悄扶额。

以前只觉得四妹心高气傲,可没觉得她傻啊。

“四妹,若是闹了不愉快就跟二姐说说,都是一府姐妹——”

姜似把茶杯往桌面上一放,站了起来:“六妹不走,那我就走了。”

见姜似毫不犹豫转身往外走,姜倩心中一慌,忙道:“四妹留步,我这就命人把六妹送回去。”

第66章 赏花

姜似停下脚步,气定神闲看着姜佩。

姜佩好像被人一口气往脸上招呼了上百个耳光,彻底懵了。

“我本来就寻思着六妹年纪还小,离开家中恐不适应…”

“二姐——”姜佩喃喃喊着,脑海中一片空白。

她怎么就年纪小不适应了?明明以前还来过——

“好了,六妹,我先让人送你回去,等以后二姐再请你来玩。”随意给出个借口后,姜倩并不在意姜佩的想法。

一个是已经出嫁有着世子夫人身份的嫡女,一个是需要讨好嫡母才有希望谋求一门过得去亲事的庶女,姜倩从来没把这个庶妹真的放在眼里过。

伯府姐妹六人中她唯一上心的只姜似一人而已。

那样的美貌,哪怕明知前程有限,同为女子还是不由忌惮。

姜佩脸色苍白看着姜倩。

她完全想不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是庶女没错,可是与姜倩毕竟都是二房的姑娘,且姜倩邀请她在先,转头又把她送回去,这是一点脸面都不顾了吗?

姜佩猛然看向姜似。

姜似依然气定神闲的模样。

姜佩一颗心坠了下去。

她隐隐感觉被坑了,偏偏这个大坑是她自己跳进来的,此刻只剩下欲哭无泪。

眼看姜倩要喊人进来,姜佩一个激灵反应过来。

她没有求姜倩,反而拉住姜似的衣袖,可怜巴巴道:“四姐,我错了。”

能屈能伸,对于一个在二太太肖氏手底下长大的庶女来说,完全不算什么。

见姜似没反应,姜佩扬手打了自己一耳光:“是我吃多了粪,嘴太臭,不该惹四姐生气,四姐就原谅我吧。”

那一次被祖母赶出慈心堂她已经丢了好大的脸,这回要是再被二姐送回去,以后她恐怕就再也不能出门了。

啪啪啪的耳光声响起,姜似冷眼看着这一幕,竟无言以对。

活该人家一个庶女嫁了个好夫婿,而她嫁了两次,一次守活寡,一次被坑死。

人和人真是不同。

“四妹,你看——”姜倩乐得姜佩与姜似对上。

人是她请来的,被姜似逼着把姜佩送走与打她的脸没有区别,偏偏她还只能认了。

现在姜佩姿态放得越低,便越显出姜似的无理取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