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庄妃认为无动于衷的郁谨用力捏着茶杯,竭力控制着冲上场去把人抗走的冲动。

他就知道阿似是个出人意料的,杀人放火是,令梅花盛放亦是。

这是他的姑娘啊…郁谨带着几分感慨,几分酸涩,还有几分悸动,这般想着。

真想把老六那对眼珠子抠出来。

“臣女献丑了。”姜似再次对贤妃与庄妃一礼,从容退下,一路引来无数目光追逐。

短暂的安静过后,贵女们纷纷议论起来,离着近的甚至直接问道:“姜姑娘,你是如何做到的?”

姜似笑着回道:“雕虫小技罢了。”

太平树上,有蛊名春归,小如尘埃,却能控制其作出许多神奇之事,比如令尸体活动,比如推动花瓣绽放。

刚刚那神奇的一幕,说到底是用外力强行撑开层叠的花瓣而已,说穿了不过如此,可在不明真相的人看来就是仙人般的手法了。

万事就是如此,若是不够出奇,在世人看来就是不上台面的戏法,若是玄妙无比,那就成了神仙法术。

这两者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姜似走到陈慧福身侧,脚步一顿,笑道:“是不是该轮到陈姑娘上场了?”

无数目光顿时落在陈慧福身上。

有寇凌波的一舞,又有姜似令梅花绽放的神仙法术,可以说无论陈慧福展示什么都沦为别人的踏脚石。

陈慧福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一张俏脸白中泛青,格外难看。

顶着各色视线,她硬着头皮走了出去,遥遥对着二妃一福:“臣女献丑,给二位娘娘吹一曲笛子。”

琴棋书画歌舞她都会,可无论是弹琴还是跳舞都会沦为笑话,相较起来吹一曲笛子至少中规中矩不会出错。

贤妃点了点头。

众多贵女中,陈慧福她是认识的。

宁罗郡主的女儿,要说好感,并没有。

当然,无论心中如何想,贤妃面上都不会流露出一星半点来,只等着陈慧福接下来的表演打发时间。

有青衣宫婢端来托盘,上面放着一管通体润泽的潇湘笛。

陈慧福拿起笛子,试吹了两声。

笛声悠扬,音质极佳。

她一颗心微微放下来,暗暗给自己打气:没什么可怕的,只要顺顺当当吹完这一曲就行了,反正吹笛子与跳舞和表演戏法相差甚远,不至于被人比到尘埃里。

定了定神,陈慧福把笛子横到唇边吹奏起来。

笛声响起,活泼清丽,是耳熟能详的名曲《鹧鸪飞》。

这种场合,曲风欢快的《鹧鸪飞》是很应景的,又有展翅高飞之意,暗暗应了选妃之事。

无功无过,贤妃听着微微点头。

笛曲渐入佳境,陈慧福越发放松,从笛孔流泻出来的笛音就越发圆润悠扬了。

陈慧福甚至为自己感到惊讶:这竟然是她发挥最好的一次。

一抹得意从心头升起。

就在此时,奇痒传来。

那痒来得如此突然,如此剧烈,使她根本无法控制,嘴角猛烈抽搐。

笛声瞬间破了音,变成尖锐的刺耳声,好似利刃划过肌肤般难受。

众人虽然听得漫不经心,可伴着欢快的笛曲聊聊天还是挺不错的,这变了调的笛音一响,顿时齐齐皱眉,向场中人望去。

陈慧福大惊,努力维持着淡定。

尖锐的笛音接连响起,在窃窃私语中,她瞬间脸涨得通红。

怎么回事,为什么这么痒?

似乎不能想,越想越痒,到后来她几乎完全无法控制嘴角的抽搐,把长笛一抛,照着腮边一抓。

五道指痕留在白嫩的面颊上,似乎瞬间就不痒了。

可耳边响起的是此起彼伏的惊呼声,紧接着就是阵阵议论传来,如排山倒海,冲击得她头晕目眩。

“天,就算吹不出好曲子,也不能这么极端啊,给自己的脸来这么一下子,岂不是毁容了?”

“毁容不至于,十天半月不能见人倒是真的。”

“啧啧,陈姑娘这里是不是有些问题?”一位贵女悄悄指了指脑袋。

“谁知道呢,反正她这样太吓人了,对自己都能如此,以后咱们还是远着些吧。”

“正是。”

陈慧福呆呆立在场中,一时忘了反应。

她干了什么?她在哪?她是谁?

疼痛后知后觉袭来,伴随着疼痛的是难以接受的丢人与耻辱。

“还不退下!”那数道血痕在贤妃看来格外晦气,沉着脸淡淡道。

陈慧福捂着脸尖叫一声,跌跌撞撞回到原处,听着那些刺耳的议论彻底崩溃,放声大哭起来。

场面一时有种古怪且尴尬的安静。

第356章 识趣?

丢人当然是丢人的,可是众目睽睽之下,就这么嚎啕大哭,是不是太直接了点?

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陈慧福:谁懂情绪完全崩溃的少女的心情?

姜似弯唇笑,眸光一转,迎上郁谨的视线。

郁谨冲她悄悄眨了一下眼睛。

他果然是白操心了,根本轮不到他出手,阿似就给自己出了气。

不过——淡淡的疑惑从他心头升起。

先是令含苞的梅花绽放,再是上场贵女奇怪的举止,这一切都给他熟悉之感。

阿似与南疆的乌苗一族,莫非有什么关系?

这不可能。

郁谨微微摇头,打消了这个荒谬的想法。

姜似喝了一口桂圆红枣茶。

淡淡的枣香,恰到好处的甜,喝下去暖洋洋舒畅,恰如她此刻舒畅的心情。

她就说,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尽量不留隔夜仇,当场报了最舒心。

冷眼看着陈慧福放声大哭,姜似内心毫无波澜。

真是个傻孩子,现在知道什么叫不好看了吧。

陈慧福旁边的贵女忍不住劝道:“陈姑娘,莫要哭了,两位娘娘与王爷们还看着呢…”

陈慧福一听,哭声更大了。

劝慰的贵女大为尴尬。

贤妃脸色越来越沉。

好好一场选妃宴,怎么混进这么一粒老鼠屎?

“扶陈姑娘下去歇歇。”贤妃忍无可忍,淡淡吩咐一旁的内侍。

内侍走至陈慧福身旁,不冷不热道:“陈姑娘,请吧。”

选妃宴上落选不丢人,可是宴会进行了一半被赶出去,简直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内侍瞧着陈慧福,都仿佛瞧一个大笑话。

陈慧福猛然起身,掩面飞奔而去。

众女一时面上讪讪的。

同属一个圈子的人这般表现,还真是有点丢人啊。

贤妃开口打破了这番尴尬:“大家刚刚的表现都很精彩,还有谁想展示一番吗?”

陈慧福本就不在贤妃心中的名单上,对她来说不过是一个跳梁小丑,这么一走耳根登时清净。

众女面面相觑。

这个时候上场,有利有弊。

有利的一面是经由陈慧福这么一闹,似乎只要顺顺当当展示下来就万事大吉,可这同样是弊端。

眼下众人心思浮动,展示的才艺除非能与寇凌波的胡旋舞媲美,或者有姜姑娘令梅花盛开的神奇手段,不然就是走个过场罢了。

走过场的话,又何必去走。

季芳华起身,笑道:“姑母,侄女给您与庄妃娘娘弹一曲,还望姑母与庄妃娘娘不要嫌弃我手笨心拙。”

郁谨诧异扬眉。

原来是他表妹。

安国公府的表妹?

一想到安国公府,郁谨便如吃了苍蝇般难受。

和阿似定亲,又和阿似退亲,真是个养傻子的地方。

无论郁谨如何腹诽,季芳华大大方方走至场中,在琴架旁跪坐下来。

一曲高山流水奏完,虽没有出神入化的造诣与技巧,却抚平了人们心头的浮躁。

季芳华冲着贤妃与庄妃的方向一礼,走向姜似那里。

那原本就是她的位置,只不过早早被姑母叫过去坐在身边,一直不好回去。

贤妃见状嘴唇动了动,这种场合不便说什么。

对这个侄女,她是满意的:人乖嘴甜,还知道救场,只可惜娘家侄女的身份注定了与燕王妃之位无缘。

想到这里,贤妃心中有些遗憾,忽然又起了个念头:倘若老四真的能争到那个位子,那么皇后之位凭什么便宜了平庸的太子妃?

到了那时,不再是她与老四一致对外,而是她该为娘家好好谋划的时候了,她的侄女为何不能当皇后呢?

贤妃思绪飞扬,只觉这个主意简直两全其美,嘴角挂上若有若无的笑。

有季芳华的救场,之后又恢复了热闹。

等众女展示差不多了,贤妃与庄妃对视一眼。

贤妃清清嗓子,笑道:“庄妃妹妹,你有没有觉得长江后浪推前浪,今日本宫果然大开了眼界。”

庄妃莞尔:“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世事原是如此。贤妃姐姐若是瞧着眼热,大可不必。”

贤妃大笑:“我一把年纪了怎么和这些花朵般的小姑娘比。只是这些孩子个个有本事,竟令我一时评不出好赖来。”

“确实如此。”庄妃微微点头。

贤妃看向蜀王与郁谨:“这样吧,今日就由两位王爷替我与庄妃选出表现最出众的几位贵女来,也好让我们准备的一些小玩意儿有机会送出去,不知二位王爷觉得如何?”

蜀王起身抱拳:“娘娘信得过,小王就大胆一选了。若是眼拙,还请娘娘与各位姑娘海涵。”

郁谨没有蜀王的谦逊,表现十分坦荡:“多谢娘娘给儿臣的机会。”

贤妃与庄妃笑而不语,众女则悄悄红了脸。

无论是蜀王的风度翩翩,还是燕王的俊美无俦,都使她们对接下来的赠花心生期待。

也不知今日入选的会有几人。

很快两名宫女各提着一只花篮上前来,篮中是数支绿梅

众女面上竭力保持着云淡风轻,实则早就默数起绿梅的数量。

一支,两支…

两只花篮中各放了六支梅花,一只花篮中的梅枝系了粉带,另一只花篮中的梅枝系了蓝带。

众女心情雀跃起来,登时有了精神。

一个花篮里有六支梅花,那就意味着两位王爷会各选出六个候选人。这样一来,在场众人会有十二人入选,机会并不小。

见宫婢在两位皇子面前站定,贤妃微微点头,示意可以开始了。

蜀王看向郁谨。

郁谨笑道:“六哥先请。”

“那为兄就却之不恭了。”蜀王抽出一枝系着蓝带的梅花,向众女走去。

随着他走近,众女的心跟着提起。

走到姜似身侧时,蜀王脚步微顿,而后继续向前走去。

他心中长长叹了口气:罢了,这是选正妃,不是挑侧妃,家世、品性这些远比容貌重要。

不能意气用事,不能让母妃失望…

郁谨紧盯着蜀王背影,微微扬唇。

老六还算识趣。

而这时,明明已经走过姜似的蜀王突然转身,大步返回来把手中梅花放到了姜似面前的白玉盘上。

去他娘的家世品性比容貌重要,说这话肯定是因为那些姑娘还不够美,更没有令含苞梅花绽放的本事!

第357章 请笑纳

蜀王把梅花放在姜似面前的瞬间,场面登时一静。

而他就在这格外的安静中清醒过来。

他干了什么?

是了,他遵循着男人的本能,把绿梅放到了全场最漂亮的那个姑娘面前。

有些羞涩,更多的是懊恼,然而再多的懊恼都无法改变一时冲动造成的事实。

蜀王心中虽波澜横生,面上到底能沉得住气,抬手轻轻摸了摸鼻子,往回走去。

还有五支梅花,能赠给五位姑娘,说起来这一时冲动算不上什么。

饶是如此,蜀王还是用眼角余光悄悄瞄了庄妃一眼,瞄见的是庄妃瞬间低沉的面容。

此时庄妃确实有些懵了。

她实在没想到向来聪慧沉稳的儿子竟然会做出如此惊人之举。

他怎么会把绿梅给了东平伯府退过亲的姑娘!

震惊过后,就是狂怒。

怒儿子色令智昏,怒贤妃脑子有病给东平伯府的姑娘下帖子。

百般情绪落到面上,只是淡淡的平静与深沉的眸光,宫中生活多年早已使庄妃这般身居高位的女人修炼到家,喜怒不形于色。

还好,六支梅花六个王妃候选,最终定出王妃的人还是她。

贵女们看着蜀王往回走,失落、吃惊、郁闷、不解等种种情绪交织在心头,到最后只剩下了酸涩:就因为姜姑娘生得美貌,蜀王就把第一支梅花给了她?这可真不公平,美貌有什么用,是能吃能喝能持家,还是能成为夫君的助力?

统统都没有,只不过一副天生得来的皮囊罢了!

贵女们这般想着,心中极不是滋味,把手中小帕子搅来搅去,搅来搅去…险些要搅成了烂布条。

而此时,郁谨只想飞身给蜀王心口来上一脚。

老六这个王八蛋,居然敢觊觎他媳妇!

不错,阿似确实样样都好,这王八蛋还算有眼光,可是再有眼光也不能觊觎弟媳妇啊,简直丧尽天良!

随着蜀王走近,郁谨渐渐冷静下来。

理智来说,蜀王此举对他来说倒是好事。

他相信庄妃与贤妃都是一样的人,见到儿子把梅花给了阿似,定然急坏了。这样一来,等他表明选中阿似时,庄妃定然会推波助澜。

啊,还是生气。

那些有眼无珠的人凭什么嫌弃阿似?总有她们后悔的一日!

垂在身侧的手死死攥紧,手背上青筋凸起,郁谨面上却冷漠一片。

他倒要看看蜀王接下来如何作死,倘若第二支梅花还给阿似,那他就真的不忍了。

眼睁睁看着心上人被别的男人挑来选去,郁谨深刻体会到什么叫忍字心头一把刀。

这种滋味可真他妈难受。

蜀王来到郁谨面对,对他笑着做出一个手势:“该七弟了。”

“不必了,六哥一道选出来好了。”郁谨淡淡道。

蜀王推辞:“这怎么行。”

二人轮流挑选才合规矩,要是他一口气把六支梅花全都送出去,岂不是成了燕王挑他剩下的。

这可不合适,传扬出去还以为他太霸道呢。

郁谨笑道:“何必这么麻烦,还是六哥选好了我再选吧,懒得一趟趟起来又坐下。”

见他坚持,蜀王只好应下来。

郁谨冷眼看着蜀王回到捧花宫婢那里,抽出第二支绿梅向贵女走去,最后把梅花放到寿春侯府的姑娘寇凌波面前,憋在胸口的那口气才消了些。

寇凌波盯着面前白玉盘中的绿梅,微微垂眸,耳根渐渐爬上红晕。

蜀王盯着少女精致的耳廓,脑海中闪过那张秀美无双却淡漠如水的面庞,心中失笑:罢了,东平伯府的姑娘生得再好,一个冰美人也没什么意思。

这样想着,他又忍不住向姜似所在方向扫去。

玫红的袄,素白的裙,纤细有度的侧影,以及精致无双的侧颜。

蜀王那点自我安慰瞬间被击碎。

他撒谎了,冰美人很有意思啊!不过是没办法拥有,自欺欺人罢了。

恢复了理智的蜀王心中轻叹一声,扬唇笑道:“刚刚二位姑娘的表现实在惊艳了小王,这两支梅花就赠给二位姑娘了,想来二位娘娘与各位姑娘不会骂小王眼光差的。”

他说得这般坦荡,而姜似与寇凌波展示的才艺确实是在场贵女中最令人惊艳的,倒是让他把第一支梅花赠给姜似的举动没有那么耐人寻味了。

庄妃面色平静,眼底闪过笑意。

她就知道她儿子是个靠谱的。

贤妃扬眉,心中颇为遗憾。

本以为能看一场笑话,谁知道没成。

对庄妃,贤妃一直心存忌惮。

明明比她晚入宫,姿色又平平,偏偏凭着会吟两句诗就得了皇上宠爱,且长盛不衰到如今。

庄妃的笑话,多年来她一直不曾看到过,真是天大的遗憾。

蜀王拿起第三支梅花,环视一番,略微迟疑,把花放到一位贵女面前的白玉盘中。

收到绿梅的贵女喜上眉梢,又竭力压抑着欢喜的情绪。

其他贵女见那贵女出身并不算顶尖,容貌亦称不上出色,心里又酸开了:蜀王把绿梅给舞姿绝伦的寇凌波和容貌出众的姜姑娘也就罢了,凭什么某某也能得了梅花?

比较起来,某某还不如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