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言官万般无奈道:“皇上,燕王拒收贤妃娘娘送去的宫女虽然是不孝之举,但,但罪不至此啊…”

景明帝沉着脸,不为所动:“大周以孝治天下,既然是不孝,当然是重罪,朕觉得只是打入天牢还轻了,不如——”

众臣听得心惊肉跳,疾呼道:“皇上,万万不可啊!”

看着扑通跪了一片的大臣,景明帝扬扬唇角。

他还没说什么呢,到底万万不可什么?

扫一眼郁谨,见他直直跪在地上,面上连一丝表情都无,景明帝又是恼怒又是无奈。

这个蠢材,贤妃送去宫女赶出去做什么?留下来烧火也行啊。怎么就这么实心眼呢!

这样想想,老七至少把他送的宫女收下了,可见在老七心中他这个父皇要比母妃强多了。

景明帝脸色一正。

想多了,这个逆子确实该好好敲打一下。

任由众臣七嘴八舌劝说,景明帝一言不发,脸色凝重得吓人。

这时甄世成开了口:“皇上,臣以为各位大人弹劾燕王本就不妥。燕王并非太子,不必承担传承皇嗣的重担,既然如此,贤妃娘娘赠宫女给燕王只是家事,与国事无关。燕王推辞了长辈好意,皇上与贤妃娘娘作为父母关起门来教训一顿也就是了,放到大殿里弹劾,莫非咱们大周没有别的事需要操心了?”

景明帝暗暗点头。

到底还是甄爱卿懂事啊。

众臣咬牙。

甄世成这老货,现在跑到皇上面前充好人了,谁不知道燕王救了他儿子,这是存着私心呢。

“不用打入天牢?”见众臣跃跃欲试准备与甄世成干上,景明帝迟疑问。

众臣顿时偃旗息鼓,齐声道:“还望皇上三思!”

燕王当然做得不对,可只是因为没收母妃送的宫女就打入天牢,传扬开来他们成什么人了?

更何况燕王救下状元郎的事迹已经传开了,现在京城老百姓都知道大周的祥瑞是被燕王保下来的,他们把燕王送进天牢,以后上下衙会被丢臭鸡蛋的。

想想那情景,众臣阵阵后怕。

景明帝沉吟一下,道:“既然众爱卿为燕王求情,那便罢了。不过惩罚还是不能少,这样吧,就罚燕王在王府思过七日,好生反省自己的错误!”

众臣暗暗松了口气,齐声道:“皇上圣明。”

待众人离开皇宫,被料峭的春风一吹,登时灵台清明。

不对啊,明明是他们弹劾燕王,催着皇上惩治燕王,怎么弄到最后变成他们替燕王求情了?

他们这是被皇上忽悠了吧?

回头看一眼庄严肃穆的宫门,众臣脚步放缓。

现在再冲回去要求皇上加重对燕王的惩治,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活命?

罢了,罢了,下次定然要保持警醒,不能再犯迷糊。

殿中,景明帝看着依然跪着的郁谨,没好气问:“老七,你为何没收你母妃送的宫女?”

郁谨垂着眼,淡淡道:“儿臣长这么大第一次收到母妃送的礼物,竟然就是两个大活人,当时以为是有人借着母妃名义送的呢。活人不比死物,留两个大活人在身边,万一是刺客怎么办?”

景明帝下意识点头。

有道理啊…有道理个屁,险些又被这小子带歪了。

不过,贤妃确实过分了,老七都这么大了居然是第一次给他送东西…

这么一想,景明帝心头怒火少了许多,敲打道:“你从小长在宫外,许多事都不懂,朕送去的两个教引宫女不得胡乱安排乱七八糟的差事,那就是教引你的。”

郁谨沉默着。

等不到他谢恩,景明帝更多的是诧异:“怎么?”

这么多儿子中再没见过比这小子胆大的,还真新鲜。

郁谨抬眼,看着两鬓已经染霜的景明帝,为难道:“有句话,儿子说了怕父皇生气,不说又不痛快。”

“说。”景明帝背手走过来。

嗯,要是太让他生气,踹起来方便。

郁谨一副老实巴交的模样:“儿臣瞧着宫外那些百姓孩子一个接一个生,也没听说哪个不懂的…”

“混账!”景明帝恼羞成怒。

这逆子,就拿宫外刺激他。

郁谨不吭声了,老老实实跪着。

景明帝绕着他转了一圈,越想越气,抬脚踹过去。

郁谨也不躲,任由那一脚落在屁股上。

景明帝停下来,沉声问:“你就是不想接受宫女的教引?”

“父皇英明。”

景明帝缓口气,问:“究竟是为何?”

白给的啊,为何宁可得罪他这个父皇,也不乐意要?

郁谨认真道:“儿臣是个宁缺毋滥的人,她们还没儿子长得好,实在睡不下去…”

“给朕滚出去!”景明帝手一指,胡子直抖。

郁谨立刻起身:“儿臣告退,儿臣这就回府思过。”

眨眼间殿里就只剩了景明帝与伺候的人。

景明帝沉默了一会儿,又气又笑:“这个混账。”

太子要是能宁缺毋滥,他也就放心了。

郁谨走出皇宫,就见甄世成站在柳树边。

“甄大人还没走?”出了皇宫呼吸都畅快起来,郁谨笑吟吟问。

甄世成冲郁谨作揖:“还没谢过王爷救了犬子一命。犬子也想亲自向王爷道谢,只是昨日发生了那件事,皇上吩咐下去,让他暂且留在府中…”

郁谨不以为意摆手:“顺手而已。甄大人去忙吧,我还要回府思过呢。”

甄世成静默了一下,笑道:“王爷与姜四姑娘会是一对佳偶。”

郁谨笑了:“甄大人断案如神,眼睛比别人亮多了,小王先走一步。”

第382章 迥异

紧盯着郁谨的诸位皇子很快知道了结果。

“什么,才罚禁闭七日?”鲁王一拳头砸在桌几上,把上好的花梨木桌几都砸垮了。

他犯了错就禁闭好几个月,老七犯了错才禁闭七天,比较起来他才是那个自小养在宫外的野孩子吧?

鲁王气得直打转:“气死我了,害我被父皇罚了好几次,还抢了我看中的女人,竟然就这么点惩罚?”

一只脚跨过门槛。

“王爷为何发这么大的火?”鲁王妃脚步轻盈走过来。

鲁王一下子呛到,咳嗽起来。

鲁王妃替他轻轻拍了拍背,等鲁王平复了,悠悠问道:“我刚刚怎么听到王爷说什么看中的女人?”

“咳咳咳咳!”鲁王咳得更厉害了。

鲁王妃望着鲁王笑:“王爷这是心虚了?

“咳——”鲁王咳嗽声顿止,抹了一把眼角,“王妃听错了,我最近都没怎么出门,除了王妃哪有什么女人啊。”

鲁王妃打量着鲁王,好一会儿笑笑:“王爷真是令我受宠若惊。”

“应该的,应该的。”鲁王擦了擦额头,干笑。

这个母老虎,被她抓住把柄又要大闹。

他是个男人,闹起来虽然吃不了亏,可是传到父皇耳中就完蛋了。

父皇最厌恶的便是夫妻不和,家无宁日,这一点还是母妃提点他的。

鲁王脑海中闪过景明帝威严的表情,暗暗打了个哆嗦。

总有一日父皇管不动了,他要休了这个恶婆娘!

太子知道了结果更是大失所望,本来还想耐着性子去太子妃那里坐坐,心烦之下干脆拉了个小宫女放松去了。

齐王对此没有多言,叮嘱齐王妃:“你进宫陪陪母妃吧,劝母妃不要往心里去,气坏了身体不值当的。”

齐王妃柔声道:“王爷放心,我会好好宽慰母妃的。”

知母莫若子,贤妃此时连饭都气得吃不下了。

当娘的给儿子送东西,儿子没收,本来算不上什么大事,可是让那些言官一闹,能知道的全都知道了,她的颜面也丢没了。

她怎么就生了这么个逆子呢,早知道当时生下来拿枕头捂死,也不会被他气死。

“娘娘,齐王妃来了。”

贤妃缓了口气,命人请齐王妃进来。

“儿媳新得了一朵千年雪莲,送来给母妃调养身子。”

“还是你有心了。”

齐王妃打量着贤妃,语带关心:“瞧母妃脸色不大好,可是不舒服?”

贤妃冷笑:“能活着就不错了!”

提到郁谨,贤妃几乎称得上憎恶了。

笑意从齐王妃眼底一闪而过,口上温柔宽慰着:“七弟还小,又是在宫外长大的,母妃就别与他计较了。再者说,您气坏了身子,七弟不懂得心疼,我们王爷还心疼呢。儿媳在内院原本不知道这事,还是王爷提醒了臣妾…

贤妃长叹:“若没有老四,这日子确实没法过了——”

“母妃快别这么说。您过得不好,我们王爷连觉都睡不着的。”

贤妃听齐王妃劝了一会儿,心情略略转好,命宫婢收拾了不少好东西给齐王妃带回去,说是给孙女的礼物。

齐王妃推辞好一会儿,最终收下走了。

王爷养了不少门客,花销太大,有婆婆这些好东西又能顶一阵子了。

见齐王妃回来,齐王一脸感动:“辛苦你了。”

齐王妃笑:“没有什么辛苦的,能帮到王爷是我的福气。”

齐王握了握齐王妃的手:“那你先忙,我去书房还有些事。”

“王爷快去忙吧。”

齐王走到门口,无意中回眸,见齐王妃兴致勃勃清点着带回来的礼物,心中忽然一阵厌恶。

齐王妃似有所觉,抬眼看来。

“王爷还有事?”

“没事。”齐王笑笑,走了出去。

燕王被罚禁闭的事传到了东平伯府。

冯老夫人当即命人把姜似请过来,嘱咐道:“似儿,王爷能约你一同看状元游街,可见对你是上心的。等你嫁过去后,要记得多劝劝王爷,莫要什么都由着性子来。”

姜似笑笑:“孙女欣赏王爷的真性情。”

送教引宫女?

可惜她还没过门,不然就算郁七不把人丢出去,她也要丢出去的。

贤良淑德那一套若是用来给自己添堵,不要也罢。

也许是前世见过鲁王妃把鲁王追到大街上狠揍一顿都没事,姜似对那位高高在上的帝王其实有些认知。

皇上并不是为了这些就大动肝火的人。

“欣赏?”冯老夫人抬高了声音,“四丫头,你可不能犯糊涂。如今京城上下都知道,燕王看中你主要是因为你的容色。等你嫁过去要是传出专宠的名声,那就更坐实了这个说法,传言会更难听。”

姜似诧异:“这还需要坐实?”

冯老夫人气个倒仰。

姜似起身:“祖母就不要操心了,孙女又不是活在那些人的传言里。我与燕王的婚事是皇上钦定的,别人背后嚼舌也就罢了,谁若敢当我面胡言乱语,定叫他好看!”

冯老夫人见姜似全然听不进去劝,还一副飞扬霸道的模样,一阵心惊肉跳。

这个死丫头,生着个红颜祸水的模样,偏偏半点不懂贤良淑德为何物,嫁入皇室该不会惹大祸吧?

“孙女告退了。”

“四丫头,四丫头——”冯老夫人喊了好几声也不见姜似回头,气得直打颤。

阿福低了头竭力降低存在感。

难怪人往高处走,四姑娘成了王妃连老夫人都无可奈何呢,真令人羡慕啊。

一场风波随着燕王禁足渐渐没了动静,而刺杀状元郎的异族人突然暴毙,亦使得几个衙门的调查陷入了僵局。

时光匆匆,眨眼就到了初夏,海棠居的海棠树已经花开似火,伯府备嫁的气氛越来越浓。

用不了多久,四姑娘就要嫁进王府去了。

想到这个,就连与海棠居全无关系的下人都不由抬头挺胸,有种说不出的得意劲儿。

这种微妙的气氛并没有影响到姜似。

随着婚期临近,她鲜少再出门,一般就窝在屋子里喝茶看书打发时间,偶尔听听阿蛮从外边带回来的八卦。

这一日听阿蛮说起安国公府的新闻,姜似突然想到一件事。

前世这个时候,季崇易明明已经身故…

第383章 流言起

难得轻松自在的时光,姜似几乎忘了季崇易这个人,还是听阿蛮提起安国公府,才陡然想了起来。

前世这一年的暮春,季崇易喝得大醉,从此再没有睁开眼睛。

据说,他喝多了后一直念着巧娘的名字。

这本是常事,她亲耳听到过的都不下三次,因为季崇易就这么死了,便成了她的大笑话。

三少奶奶多么无能,连一个死去的民女都争不过,让男人至死都念着别的女人。

安国公夫人悲痛欲绝,甚至当着她的面哭诉,说当时若是顺了小儿子的意,小儿子或许就不会死了。

姜似至今都记得那种愤怒与屈辱,以至于连丧夫之痛都没有太多感觉。

那个时候,她对季崇易只剩下了痛恨。

后来时过境迁,再想起这个男人,便连恨都没有了,不过是个陌生人。

可是季崇易如今好好活着,与前世截然不同,还是让姜似不由琢磨起来。

怎么就变了呢?

她当然不至于盼着季崇易早死,可是前世明明在这时已经过世的人如今竟然没事,总是让人困惑的。

想久了,姜似自嘲笑笑。

似乎也没有太奇怪。

季崇易深爱巧娘,前世不情不愿娶了她,大概是思念成疾才把自己喝死的。

而今生他如愿以偿,自然就活蹦乱跳了。

想通了,姜似便把此事抛开,继续过着流水般的平静日子。

可是慈宁宫上下却度日如年。

太后的病越发重了。

说来也怪,太后自打赏梅宴不久就不大舒服,渐渐缠绵病榻,太医却说不出个一二三来。

景明帝往慈宁宫跑得越来越勤,各宫嫔妃更是一趟一趟前来请安,虽然见不到太后的面,但关键不在于见,而在于来。

来了说不定能偶遇皇上呢,就算遇不到,传到皇上耳中至少能落个好名声。

“皇上——”宫婢见景明帝走过来,齐齐施礼。

内侍张口要通传,被景明帝阻止:“不用了。”

景明帝大步走了进去,直奔太后休息之处。

慈宁宫内帷幔深深,越往里走药味越浓。

见到太后的那一刻,景明帝心情沉重起来。

都说人上了年纪就禁不起生病,哪怕落到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身上依然无可避免。

太后看着不大好了。

景明帝在心里呸了一声,怪自己胡思乱想,加快脚步走过去握住太后的手:“母后,您好些了么?”

太后吃力睁开眼,声音温和:“还是老样子。皇上怎么又来了?国事为重,不能为了哀家耽误了。”

景明帝心中颇不是滋味,面上却没有显露,笑道:“耽误不了,再说什么都没母后身体重要。那些庸医,真该全推出去砍了…”

太后微微用力握了景明帝一下:“皇上不必怪罪太医。哀家年纪大了,有个风吹草动身体就跟不上,本来也到时候了——”

景明帝急忙阻止太后说下去,陪着太后坐了一阵子,见太后精神不济才离去。

走在路上,雨后湿润的青草气息直往鼻子里钻,景明帝的心情却没有随着初夏的明媚而好转。

又是一年春夏,而太后已经到了古来稀的年纪。

难道说护着他、爱着他的太后,真的要熬不过去了?

草木后传来的窃窃私语使景明帝脚步一顿。

“听说了没,太后根本不是病了,是被冲撞了。”

见潘海冷着脸要开口,景明帝摆摆手,反而飞快躲入一旁的花木后。

眼见皇上都躲起来了,大太监潘海只得跟着躲起来。

二人竖着耳朵一起偷听。

“啊,被冲撞了?被什么冲撞的?”

“说是被赏梅宴皇子的婚事冲撞了呢。”

另一个声音惊呼:“呀,还真是,太后就是从赏梅宴后身体开始不好的…那,那是被哪位皇子的婚事冲撞了呀?”

赏梅宴后蜀王与燕王的赐婚圣旨是一道传出去的,两位王爷的婚事更是仅隔了一个来月。

“这还用说,肯定是那位呗——”

“哪位?”

“七——”小宫女后面的话一下子憋在了喉咙里,望着突然出现在面前的人傻了眼。

另一个小宫女机灵些,用力扯着同伴跪下来,战战兢兢给景明帝请安。

景明帝面沉似水,问道:“哪位?”

见两个小宫女低头不语,潘海一脚踹过去:“皇上问话呢,哑巴了?”

其中一个小宫女被踹倒,忙爬起来以额贴地瑟瑟发抖:“回,回皇上,都说是燕王的婚事冲撞了太后…”

景明帝抬脚就走。

两个小宫女深知大祸临头,不断磕头讨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