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外祖母病了,他怎么都要去探望的。
姜似吩咐阿蛮把姜依扶上马车。
马车缓缓驶动,姜湛骑马跟在一侧,抖了抖身上的蓑衣。
下雨还真是烦人。
不过听着马车里传来姐妹二人低低的交谈声,他又快活起来,笑眯眯吹了一个响亮的口哨。
悠扬的哨声令车内姐妹二人的谈话声一停。
姜依笑着摇头:“二弟还跟个孩子似的。”
姜似抿唇笑:“二哥心态好,比那些平日里端着个脸的强多了。”
“这倒是。”姜依深以为然,低声道,“也不知二弟何时娶妻。那日我探了探父亲的口风,父亲的意思是等二哥遇到喜欢的人再说。可我冷眼瞧着,二弟在这方面根本不开窍…”
“缘分到了自然就开窍了,这种事急不得。”姜似对此很看得开,放下这个话题问起姜依在伯府的生活。
没过多久到了宜宁侯府,马车停下来。
阿蛮跳下马车立在一旁,扶姜似姐妹下了马车。
“给王妃请安。”
姜似打眼一扫,大门口竟站了不少人,为首的是宜宁侯府大管事。
姜似拉住姜依的手,一起往内走去。
侯府下人急忙去禀报,不多时苏二舅夫妇一群人迎了出来。
“怎么劳烦二舅与二舅母相迎…”
苏二舅笑道:“王妃来了,自是应该的。”
外甥女这还只是王妃,倘若是宫里的贵人,来到侯府就连父亲、母亲都要出来相迎。
苏二舅又看向姜湛,笑容亲切:“湛儿今日没当值?”
“担心外祖母的身体,请了假过来探望她老人家。”
“湛儿真是有出息了。”苏二舅点点头,又对姜依道,“依儿瞧着气色不错。”
姜依笑道:“都是托舅舅、舅母的福。”
两边人都问过好,一同前往老夫人的住处。
老宜宁侯正蹲在廊下吧嗒吧嗒抽着旱烟,听到动静抬了抬眼皮。
“来啦。”
姐弟三人忙给老宜宁侯见礼。
老宜宁侯摆摆手,意兴阑珊道:“进去看看你们外祖母吧。”
姜似瞧着心中有些难受。
在她印象里,外祖父与外祖母感情甚笃,如今外祖母病重,倘若有个万一,那就只剩外祖父形单影只。
姜依已经红了眼圈。
老宜宁侯皱眉:“进去吧,在你们外祖母面前可别哭。”
“外祖父放心,我们明白的。”姜依忙擦擦眼角,拉着姜似进了屋。
屋内弥漫着淡淡的药味。
大舅母尤氏正端着碗给老夫人喂药。
听到动静,她忙起身向姜似打招呼。
姜似叹服。
那一次来侯府闹得如此僵,尤氏对她几乎扯破了脸皮,现在竟能若无其事。
果然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对尤氏算计她嫁给傻儿子的事,姜似此生难忘。
察觉姜似的冷淡,尤氏面上不显,心中颇恼。
怎么就让这丫头得志了呢!
而今形势比人强,她虽然是长辈也只能低头。
“咳咳咳,依儿他们来了?”虚弱苍老的声音响起。
姐弟三人瞬间绕过尤氏,扑到床前。
老夫人的样子让三人吃了一惊。
年初精神还算矍铄的老太太而今瘦得脸颊凹陷,脸上一点血色都无,连呼吸似乎都要费好大力气。
“外祖母,您怎么样?”姜依抓住老夫人一只手,忍着心酸问道。
姜似默默握住老夫人另一只手。
“我没事——”老夫人说一句,就要歇一歇。
没事么?姜似无意间看到老夫人的手指,瞳孔骤然一缩。
第442章 心衰
宜宁侯老夫人的手指干瘦如枯枝,指甲显得有些厚,泛着不健康的灰白色。
引起姜似注意的不是这个,而是老夫人中指指甲上三条淡淡的红线。
三道红线落在姜似眼中,格外触目惊心。
她一时盯着那处若有所思。
察觉姜似的失神,姜依下意识低头看,看到老夫人指甲上的三道红线同样怔住。
老夫人动了动手,问姜依:“依儿,你们在伯府还好么?”
姜依忙收回目光,冲老夫人笑笑:“您放心,我回到家中过得很好,嫣嫣也很适应…”
“外祖母哪里不舒服?”姜似问。
老夫人歇了歇,冲姜似笑笑:“年纪大了,浑身上下都不得劲,你们不用担心我…”
苏大舅道:“让老夫人歇着吧。”
姜依见老夫人委实疲惫虚弱,拉着姜似起身;“外祖母,那您好好歇着,我们回头再来看您。”
姐弟三人随着苏大舅等人去了花厅,心情颇沉重。
宜宁侯老夫人的状态让人不由想到了风烛残年那个字眼。
生命之火似乎一阵微弱的风吹来就要熄灭了。
“大舅,外祖母患的是什么病?”姜湛是个急性子,一进花厅便问道。
“请来的大夫说老夫人患的是心竭之症。”苏大舅面色凝重,“心脏突然开始衰竭,汤药只能稍稍滋养,却无法阻止身体状况继续恶化…”
“大舅的意思,外祖母情况很不好?”姜湛问。
苏大舅看了一眼门口,缓缓点头:“大夫说患了此症的人有可能突然停止心跳,如今只能祈求老天保佑了…”
姜依突然红了眼,捏着帕子擦拭眼泪。
姜湛给姜似使了个眼色,想让她劝姜依,却见姜似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他只得开口劝:“大姐,你别哭了,外祖母一定会吉人自有天相——”
后面要劝的话被姜依一句没头没尾的话给憋了回去。
“母亲也是这样的。”
“大姐,你说什么?”姜似猛然回神,直直盯着姜依。
姜依没有看姜似,而是看着苏大舅:“大舅,您还记得么,当初母亲也是因为心竭之症过世的…”
苏大舅轻轻点头。
姜似抓住姜依的手:“大姐,你还记得母亲去世时的情形?”
“那时候我已经记事了,多少记得一些。”
对一个年幼的孩子来说,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就是双亲。
苏氏过世时姜依虽然年纪小,却留下了无法磨灭的印象。
“莫非心竭之症还会母传女——”姜依喃喃道。
苏大舅板起脸来:“依儿,你不要东想西想,吓坏了弟弟与妹妹。”
姜湛叫道:“大舅,还是要弄清楚才好啊,为什么偏偏就是母传女呢,大姐与四妹身体娇弱,不像我扛得住…”
一副深恨不是母传子的样子,看得苏大舅与苏二舅齐齐抽动嘴角。
这个外甥果然还是没有半点城府,期盼着母传子不等于咒他们也会患上心竭之症嘛。
腹诽之余,又为姜湛对姐妹的爱护而感动。
姜依抬手打了姜湛一下,嗔道:“二弟,你不要乱说。”
外祖母的病如果真是遗传,那她情愿自己承受也不想弟弟承受。
“我有些不舒服,想歇息一下。”姜似扶着额头,突然道。
以往姜似若是不舒服,顶多私下说一声,断不可能当着苏大舅这些长辈的面说出来。
作为一个晚辈,她这么说显得失礼,作为燕王妃这样说便无人置喙。
身份的提高,带来的便利不言而喻。
大太太尤氏立刻安排婢女领姜似去客房歇息。
姜依不放心跟了过去。
“四妹,你感觉如何?”见姜似脸色苍白,姜依忙问。
四妹比她胆子大,不应该被她刚才那番话吓到啊。
姜似没有立刻回姜依的话,而是交代阿蛮:“你去门口守着,有人过来及时出声。”
姜依看看阿蛮,再看看姜似,觉出不对劲来。
“四妹,怎么了?”
姜似咬唇,握紧的手,指节隐隐泛白。
“大姐,当年母亲的症状真的与外祖母一样?”
四妹原来是想知道母亲的事。
姜依微微颔首:“嗯,那时候母亲一日比一日衰弱,我怕得厉害,整日守着母亲,有一次听到大夫对父亲说母亲患的心竭之症,汤药只能延长些时日,却不能救母亲的命…”
说到这里,姜依眼前浮现出苏氏临终前的模样。
容色绝丽的女子,如一朵枯萎的花,含笑静静望着她,眼中却是化不开的哀伤,满满对年幼子女的不舍与牵挂。
那是她见过最令人心碎的眼神,此后很多年反复在梦里出现,让她哭着醒来找娘亲。
她的娘亲还那么年轻就去了,丢下她,丢下弟弟妹妹,还丢下了父亲。
“母亲的样子看起来与外祖母是一样的。”
姜似把手伸到姜依面前,一字字问:“那么左手中指的指甲呢?那三道血线也是一样的么?”
她问着,语气带着压抑的颤抖。
姜依迟疑看着姜似:“四妹,你为何这么问——”
“大姐,你仔细想一想,母亲临终前左手第三指是不是也如外祖母那样有三条血线?”
姜依无端紧张起来,万千思绪在妹妹的催问下只化成一个字:“有!”
姜似以手撑着床面,脸色难看得厉害。
“四妹,究竟怎么了?”姜依握住姜似的手,好似握住一块冰。
姜似面上没有表情,眼睛却如寒潭,深不见底。
“母亲不是病死的!”许久后,她一字字道。
姜依脸上血色陡然褪去,死死盯着姜似,颤声问:“那,那母亲是怎么去世的?”
姜似闭闭眼,复又睁开,垂眸一动不动盯着自己的手指。
年轻女子的手指白皙柔嫩如春葱,一只只修剪圆润的指甲是健康的淡粉色。
“是毒。”她轻声说。
真的说起来,那不是毒,而是蛊。
有一种蛊能附在人的心壁上,靠吸食心血为生,时日一久人就会虚弱不已,表现出心衰的症状。
而中了这种蛊最明显的特征,便是左手第三指的指甲上会出现三条淡淡红线。
第443章 下毒者
“毒…”姜依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一直喃喃念,“怎么可能是毒,怎么可能是毒…”
记忆中温柔可亲的母亲,难道不是病死,而是被人害死的?
她猛然想到了什么,一把抓住姜似手腕,声音都变了调:“那外祖母呢?”
外祖母与母亲是一样的症状,既然母亲是中毒而死,那外祖母岂不是也中了毒…
这样的念头,令姜依不寒而栗。
姜似看了门口一眼,声音放低:“大姐,外祖母与母亲皆中了毒,我怀疑根源出在宜宁侯府!”
姜依神色一震,越发愕然。
好一会儿后,她才找回声音:“四妹,你为何这么说?”
姜似漂亮的眼睛微微眯起:“既然是毒,总不能平白从身体内生出来,定然有下毒之人。大姐你想,倘若下毒之人是伯府那边的,母亲去世十多年了,手不可能伸到宜宁侯府来…”
姜依深以为然。
如果一个人既能给母亲下毒,又能给外祖母下毒,这个人十之八九是宜宁侯府的人。
她嘴唇翕动,想要问问姜似为何能发现外祖母中了毒,可话到嘴边又默默咽下去。
姜依素来是个体贴的人,有些事如果对方不讲,她就不问。
“母亲去世时,二舅母还没过门吧?”姜似突然问。
姜依被问得一怔,下意识摇头,而后才变了脸色:“四妹,你的意思是——”
姜似笑容冷厉:“下毒之人虽还不能确定,至少能排除一些人。”
话虽这么说,其实她内心深处已经有了隐约怀疑的对象。
姜似起身,抬脚往门口走。
姜依拉住她:“四妹,你去哪儿?该不会想着报官吧?”
显然白云寺惊马那一次,一言不合就报官的妹妹给姜依留下了终身难忘的印象。
姜似紧绷的脸一松,不由笑了:“大姐,我是那么爱报官的人吗?”
姜依怀疑瞅着她。
她不是想拦着妹妹,而是现在无凭无据,又是外祖家,报官实在不合适。
再说,四妹现在是王妃了,报官会惹人笑话吧。
姜依正各种担忧,被姜似一句话惊得连担忧都忘了。
“我去找外祖父!”
姜依急急拦住姜似:“四妹,你可别冲动,外祖父年纪大了,情绪经不起大起大落。再说你虽看出外祖母中了毒,却毫无证据,更找不出凶手,至少等寻出蛛丝马迹再透露…”
“证据我能找得出。”姜似神色坚决,“大姐,咱们能徐徐图之,外祖母的身体等不得。不把害外祖母的那个人早早揪出来,如何心安?”
那个人也是害母亲的凶手!
想到这个,姜似就恨得牙痒。
倘若母亲没有死,前世的她就不会那样敏感自卑,做出一个又一个错误选择。
倘若母亲没有死,父亲就不会形单影只,孤独终老,兄姐或许也不会遭受那些厄运。
姜似承认这些都是假设,但挡不住她对下毒之人的滔天恨意。
这个人,她一定要揪出来!
“四妹,你真找得出证据?”
见姜似点头,姜依面色数变,最终松开了手:“那好,我们一起去。”
老宜宁侯依然蹲在廊下抽着旱烟,抽着抽着咳嗽起来。
姜湛忙给他拍拍背,劝道:“外祖父,您少抽点啊。”
老宜宁侯看外孙一眼,把旱烟袋递过去:“抽一口?”
姜湛犹豫了一下,接过旱烟袋学着老宜宁侯的样子把烟嘴凑到嘴边。
他没抽过这玩意儿,但能哄外祖父开心也不错。
正这样想着,一道轻柔声音传来:“外祖父,二哥——”
姜湛手中的旱烟袋嗖地扔了出去。
“咳咳,四妹你好些了吗?”
老宜宁侯看着摔在地上的旱烟袋的翡翠烟嘴儿出了裂纹,心疼得胡子直抖。
他心烦时,就靠这宝贝解闷了。
姜似来到老宜宁侯面前,捡起旱烟袋递过去。
老宜宁侯伸手接过来,擦了擦沾上的灰,语气落寞:“看过你们外祖母,就早点回去吧。”
“外祖父,我有些话想对您说。”姜似轻声道。
老宜宁侯这才抬起眼皮看向姜似。
这个外孙女是最像早逝女儿的人。
一晃,也这般大了。
老宜宁侯眼神多了几分温和,问:“什么事?”
“您去我刚刚歇息的地方吧。”
老宜宁侯还没有反应,姜湛就把他扶了起来:“外祖父,我扶您过去。”
“不用你扶。”老宜宁侯拿旱烟袋敲了姜湛手背一下,没好气道。
这傻小子倒是和他妹妹一条心。
姜湛也不恼,咧嘴笑笑。
回到刚才的屋子,老宜宁侯把旱烟袋往腰间一别,看向姜似。
“外祖父您先坐。”姜依扶老宜宁侯坐下。
四妹要说的话太惊人,还是让外祖父坐稳再说。
老宜宁侯觉出古怪来,皱眉看着姜似。
在别人眼里这丫头是王妃,在他眼里还是那个小外孙女,若是胡闹他定要骂的。
“外祖父,今日我探望外祖母,发现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