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情哪怕所有人都怀疑,是决不能亲口承认的。

一旦承认了就完了。

姜似盯着尤氏,目光冰凉:“你可以不认,但你最好为苏清询想一想。”

苏清询是尤氏的长子,也是侯府嫡长孙。

姜似这话一出,连老宜宁侯都看了过来。

“你,你拿询儿威胁我?”尤氏一脸不可置信。

她印象里,询儿对姜似一直不薄,这个没人性的贱人!

姜似微笑:“对呀。”

第446章 又一个小目标

姜湛听傻了眼:“四妹,你不是认真的吧?”

冤有头债有主,大表哥是个好人啊。

“当然不,我十分认真。”姜似望着尤氏,凉凉一笑,“父债子偿嘛,你可以死不承认,那就不要怪我对大表哥无情。”

“你…询儿对你可不薄!”

“是么?以往来侯府我与大表哥几乎没打过交道,实在看不出大表哥哪里对我不薄。再者说,不薄又如何?外祖母对你也不薄,你不照样起了歹心害外祖母!”

苏大舅脸上挂不住,揪起尤氏衣领:“贱人,你不说也无妨,我这就写一封休书予你!”

“老爷,您不能这样——”尤氏大惊,不可置信看着苏大舅。

苏大舅沉着脸,冷漠如冰:“没有什么不能。你即便不承认,做过什么事大家心知肚明。”

那虫是他们亲眼瞧着从老夫人手指中钻出来的,必定有下毒之人。而尤氏手指上有新旧割痕,与姜似所说别无二致。

这种情况下,尤氏即便抵死不认也不重要了。

害老夫人的女人他定然不能容忍,更何况还会得罪外甥女这个燕王妃,影响询儿的前程。

苏大舅其实不相信姜似真会对长子出手,但苏清询是苏氏家族小一辈中最出色的,更是宜宁侯府的世孙,断断不容有失。

苏大舅冷冰冰的话加之姜似赤裸裸的威胁彻底击破了尤氏的心房。

她腿一软跌坐在椅子上,心若死灰:“是。”

短短一个字,令在场之人心情各异。

老宜宁侯用旱烟袋重重一敲桌几:“说,你为什么害老夫人?”

本就有了裂纹的翡翠烟嘴瞬间爬满无数道细纹,算是彻底废了。

老宜宁侯浑不在意,死死盯着尤氏。

眼前要不是他儿媳妇,换了别人他早就拿旱烟袋敲对方脑袋了!

“父亲问你话呢!”苏大舅又难堪又愤怒,恨不得把眼前女人掐死了事。

这是与他共枕近二十年的发妻,打死他都想不到会做出这种事来。

“为什么?”尤氏看了看老宜宁侯,又看了看苏大舅,目光最终停留在姜似面上,恨恨道,“还不是因为老夫人护着你!”

姜似听得一头雾水。

“与王妃何干?”苏大舅问。

尤氏冷笑一声:“老夫人寿宴那日意儿落水身亡,因我一开始认为是姜似下的毒手,对她不客气了些,老夫人心中就存下不满。老爷难道没发觉从那以后老夫人把我冷淡到一旁,渐渐把管家的权利分给许氏了?”

说到这,尤氏摇摇头,自顾道:“我错了,你们男人怎么会注意到这个呢?”

苏大舅不可思议问:“就因为这个?”

尤氏反问:“这个还不够吗?刚开始分走一部分权利给许氏,过上一二年等许氏管熟了,说不定就彻底把我晾到一边去了。我才是侯府的世子夫人,府上庶务凭什么让许氏插手?就因为得罪了她疼爱的外孙女?”

“我呸!”姜湛啐了一口,毫不客气指责,“你脑子有病吧,这也能怪到我四妹头上?害死表弟的是大舅的妾,说到底是你蠢,连小妾都管不住才造成那样的惨剧,与我四妹有半点关系吗?”

姜湛委实气坏了。

见过迁怒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迁怒的!

尤氏被姜湛呸得面红耳赤,嘴唇直哆嗦。

一声轻笑响起,众人皆看向姜似。

姜似笑过,又轻轻叹了口气:“你确定外祖母冷淡你是因为护着我,而不是对你的某些行径有所怀疑?”

尤氏苍白着脸,眼神闪烁。

察觉老夫人对她的疏远冷淡,恼怒许氏插手侯府庶务是一方面,她心里确实打起了鼓。

男人们粗枝大叶,而后宅的女人最了解女人。

老夫人是不是猜到她算计姜似的事了?

这种猜测让她一日比一日不安,那个念头越来越强烈:老太婆要是死了,那一页不就能彻底揭过了?

最终,她出了手…

“什么行径?”苏大舅问。

到这个时候,知道这个女人做出什么事他都不奇怪了。

姜依悄悄拉了一下姜似衣袖。

被人知道四妹险些被苏清意轻薄,到底不是什么光彩事。

姜似理解姜依的担心,淡淡道:“什么行径不重要,重要的是尤氏害了我外祖母!”

众人点头。

谋害婆母,这是十恶不赦的大罪。

“还有一桩。”姜似盯着尤氏,一字一顿问,“你当年为何害死我娘?”

尤氏垂着眼帘,一时没有反应。

“我问过大姐,当年我娘临终前的症状与外祖母一样。既然外祖母是中毒,就不可能有母传女的荒谬说法,这毒同样是出自你之手吧?”

姜湛用力握拳,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你娘的死真与这贱人有关?”苏大舅指着尤氏。

姜似平静反问:“大舅,我娘的毒总不会是伯府中人下的吧?”

苏大舅被问得哑口无言,表情麻木看着尤氏。

十几年前这个女人就开始害人了?

十几年前,尤氏也是青春靓丽的妇人,怎么就有这般毒蝎心肠?

苏大舅仿佛打量着一个陌生人。

姜似把手落在尤氏所坐的椅子扶手上,轻声道:“你把当年缘由如实讲出,我不但不为难苏清询,将来还会请王爷多帮衬大表哥。”

至于尤氏,害死母亲又害外祖母,定要抵命的。

尤氏垂头沉默着。

姜似并不催促,立在她面前静静等。

许久后,尤氏终于抬起头来,神情古怪:“你真想知道缘由?”

姜似点头。

尤氏心中十分明白,从承认害老夫人的那一刻起她就再无活路,到了这个时候能为儿子谋些好处总比没有强。

尤氏与姜似对视,眼中竟带了零星笑意。

姜似看得出,那是幸灾乐祸。

她面无表情等着尤氏的话,心口莫名发紧。

尤氏轻轻道:“有个人让我这么做的。”

“谁?”这一次,数道声音异口同声问。

尤氏环视众人一眼,一字字道:“荣阳长公主。”

众人面色顿变,唯有姜似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样子。

她就知道,她又有了一个小目标!

第447章 苏氏之死

荣阳长公主会是害死母亲的真凶,这对姜似来说不算意外,唯一出乎意料的是荣阳长公主居然假借尤氏之手。

一片压抑的沉默中,尤氏的声音在众人耳边回荡:“那年意儿才刚一岁,有一日荣阳长公主找到我,交给我一个小小的盒子,盒子里放的就是那种虫。不,那不应该叫虫,而是蛊。她告诉我,那种蛊闻血而动,只要人的左手第三指划破了就能钻进去从此寄生于那人心房,不用多久那人就会表现出心衰的症状死去,神不知鬼不觉…”

“够了,你只要说说荣阳长公主为何这么做!”老宜宁侯喝道。

“为什么这么做?”尤氏牵了牵唇角,用带着讽刺的目光看着姜似,“不是因为苏珂去上香,实则是与崔将军私会吗?”

“胡说!”姜湛气得额角青筋直跳,一拳砸在尤氏面前的桌几上。

花梨木的桌几瞬间散了架。

侮辱先母,为人子女不可能无动于衷,就连姜依都柳眉倒竖,面带怒容。

“说我娘与崔将军私会,是你的猜测还是荣阳长公主亲口所说?”

“荣阳长公主表示过。”许是秘密在心中积压太久,到了这时候,尤氏突然有了倾诉的欲望。

“所以她才找到我,让苏珂去死,免得崔将军一直对苏珂念念不忘…”

苏大舅气得给了尤氏两个耳光,吼道:“她让你去害阿珂你就去害?她让你去死莫非你也去死?”

“我有什么办法?”尤氏顶着红肿的双颊尖声反驳,“荣阳长公主拿孩子们威胁我,说我若不替她办事,她就想办法要孩子们的命!苏山,我是孩子们的娘啊,不照着荣阳长公主的话去做,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孩子们出事吗?”

她越说情绪越激动,用力抓着苏大舅的手,声嘶力竭问:“你说啊,我能怎么办,我能怎么办?”

说到这里,尤氏彻底崩溃,嚎啕大哭。

她也曾婚姻顺遂,干干净净,若不是苏珂不检点,何至于弄脏了手,从此背负着这个秘密再也不能安稳入睡。

“都是你妹妹与崔将军藕断丝连,才逼得我变成现在这样——”

“住口!”房门突然被推开,老夫人由心腹婆子扶着走了进来。

众人纷纷变色。

“您怎么来了?”

老夫人缓步走到尤氏面前,唇色虽发乌,脸色相较之前已经好转许多。

“谁跟你说阿珂与崔将军藕断丝连的?”

尤氏撇嘴冷笑:“难道不是么?京城谁不知道苏珂早就与崔将军耳鬓厮磨没了清白之身,因而与崔将军的婚事黄了后再无人愿娶,留在家里几年才嫁进东平伯府…”

“放屁!”老夫人吼了一声,一下子把除老宜宁侯在外的其他人吼愣了。

尤氏亦愣住。

她印象里,婆母是个从容稳当的老太太,与许多府上的老太君没有多大区别。

老夫人才不管别人怎么想,痛快骂道:“亏你也是大家闺秀出身,竟然一张嘴就喷粪。我当年真是瞎了眼才让老大娶了你!”

姜依上前扶住老夫人,低声劝道:“外祖母,您消消火,别气坏了身子。”

老夫人精神虽不济,腰杆却挺得笔直,摆摆手道:“只有憋坏了身子,没有气坏了身子,今日我就要骂个痛快!”

老太太一口气骂了足足一盏茶的工夫,指着尤氏鼻尖道:“我们侯府不是骗婚的人家。当年我让刘妈妈仔细给阿珂检查过,阿珂清清白白,这才允了与东平伯府的婚事。阿珂与崔绪青梅竹马不假,即便如此她都发乎情止乎礼,难不成当了三个孩子的娘会与崔绪乱来?”

“姐姐不是那样的人。”苏二舅忍无可忍道。

姜依亦忍不住道:“我娘与我爹感情很好。我一直记得清楚,娘临终前对父亲说她不后悔嫁给父亲,父亲才是她心里最重要的人。”

她从不曾忘记父亲听了这话嚎啕大哭的样子,哭得像个孩子。

然后,母亲便带着对父亲与子女的无限眷恋闭上了眼睛。

尤氏不吭声了。

老夫人却无法消气,恨声道:“阿珂才是最无辜的,就因为荣阳长公主看中了她未婚夫,她好好的亲事没有了,名声也没有了,到头来还为此丢了性命。你这个毒妇到现在不去怪荣阳长公主狠毒无耻,不去怪自己蠢,居然去怪阿珂,这除了能证明你真的蠢还能证明什么?”

“我没办法——”尤氏喃喃道。

老夫人冷笑:“不要拿荣阳长公主威胁你当借口!她能那样威胁你,换做是我转头就把这消息散布出去,到时候荣阳长公主非但不敢害询儿他们,还要祈祷询儿他们不要出事。尤氏,你以为公主就能肆无忌惮了?她不要脸,皇上还要脸呢!”

尤氏彻底呆住。

老夫人懒得再看尤氏一眼,转身对苏大舅道:“她虽然是你媳妇,是询儿他们的娘,但这话我撂在这里了,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是天经地义的事。你看是把尤氏送官,还是由她自行了结吧。”

说罢,老夫人冲姜似伸出手:“似儿,扶外祖母回房。”

姜似扶住老夫人另一只手,却道:“我还有一个问题要问。”

尤氏转转眼珠看向她,忽然笑了:“老夫人不是说了,威胁不管用的。”

既然必死无疑,她又何必满足别人的好奇心。

姜似冷笑:“世人都知道荣阳长公主抢了我娘的未婚夫,传出那样的消息无人觉得奇怪。要是传出燕王妃欲对宜宁侯世孙不利的消息,你猜世人会怎么想?会不会猜到宜宁侯世孙的母亲是个先害小姑再害婆母的毒妇?这样一来倒无须我如何,大表哥与大表姐有你这样的母亲就足够倒霉了…”

尤氏瞬间面无人色。

姜似又威胁她!

他们这些人听姜似说要害询儿,难道就不管么?

尤氏看着众人,渐渐绝望。

心念百转,她最终还是为了儿女的前程妥协,认命道:“你问吧。”

“你害外祖母的蛊虫如何得来?”

第448章 无名小店

尤氏盯着自己的手,道:“从一个南疆人手里。有一次上街偶然遇到一位南疆女子卖一些稀奇古怪之物。我试探问她蛊虫的事,没想到她真有那种蛊虫…”

尤氏对能吸食人心血的蛊虫印象格外深刻。

可以说这么多年来,那蛊虫的模样已经深深印在她脑海里。

“在何处遇到的那位南疆女子?”姜似追问。

“就在西市街上,进入后最里头有一家没有招牌的小店。”

姜似暗暗记下,对老夫人道:“外祖母,我与大姐扶您回房休息吧,您目前切忌情绪大起大落。”

老夫人缓缓点头。

姜似与姜依一左一右扶着老夫人往门口走去。

尤氏盯着三人背影,突然喊道:“老夫人,我若不在了,询儿与清霜要守孝的!”

老夫人脚步一顿,并未回头,淡淡道:“为母守孝是为人子女的本分。”

“可是清霜都十七岁了,再过三年嫁娶就耽搁了——”

“好姻缘不分早晚,她年纪大一些会更懂事,就不会随随便便走歪门邪道。”老夫人说完抬脚走了出去。

厅内一时气氛低沉。

苏二舅开口道:“父亲,大哥,我们先回去了。”

见老宜宁侯点头,苏二舅悄悄松口气,拉着许氏匆匆离去。

一时之间只剩老宜宁侯、苏大舅、姜湛三代人,以及失魂落魄的尤氏。

“你怎么还不走?”老宜宁侯瞅着外孙皱眉。

姜湛理直气壮道:“我听听外祖父与大舅怎么处置害外祖母与我娘的凶手再走。”

老宜宁侯把旱烟袋往桌上一放,冷冷道:“听你外祖母的就是。”

尤氏木然看向苏大舅。

苏大舅默默移开视线。

人非草木,这么多年的夫妻要说没感情是不可能的,可是再多的感情都抵不了这个毒妇害母亲与妹妹的罪孽。

杀人偿命,这是母亲的意思,也是天理公道。

苏大舅看向窗外,天际有一只孤雁飞过。

他轻轻叹了口气。

姜似扶着老夫人进了屋,走到窗边推开窗。

凉爽的风吹进来,吹散了屋中淡淡药味。

老夫人沿着床沿缓缓坐下,姜依拿过引枕垫在她身后。

“外祖母,您歇歇吧,别气坏了身子。”

听了姜依的劝,老夫人苦笑:“我从没想到尤氏会变成这个样子!”

姜似抿了抿唇角。

有些事情一旦做了就收不了手。

尤氏当初受荣阳长公主的指使害死母亲,害得那般轻松,多年来神不知鬼不觉。当别人的存在对她产生威胁,她很容易就选择最轻松的方式——用同样的方法除掉那个人。

她何尝不是如此,当体会到报仇雪恨的痛快,就再也无法忍受那些人一直瞎蹦跶。

徐徐图之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借口罢了,她就喜欢有仇当场报。

“你们的娘是个苦命的——”老夫人湿润了眼角。

姜依抬手拭泪。

老夫人看着姜似。

在她眼中,这个外孙女未免太冷静了,冷静得让她看不透。

“似儿,你实话告诉外祖母,去年寿宴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姜似沉默一下,道:“二表弟拦住我,是因为清雪表妹故意把他引到亭中,而清雪表妹是受了尤氏的指使,尤氏想要我嫁给二表弟…”

“这个毒妇,死不足惜!”老夫人气得胸脯起伏。

姜依吓得忙替老夫人拍背。

姜似微微颔首:“外祖母说得不错,这种毒妇死不足惜!”

“四妹,你就别说了。”姜依担忧老夫人的身体,递了个眼色给姜似。

姜似伸出手来挽住老夫人手臂,把脸贴在上面。

刚刚还冷硬刚强的人,转眼就变成了娇娇女。

她的声音更娇软:“外祖母,您若因为尤氏气坏了身子就太不值了,您应该高兴才是。”

“高兴?”

“是呀,尤氏所为虽让您寒心愤怒,可今日若没有揭发她的罪行,我娘会一直死不瞑目。那些恶不会因为无人发现就不存在,它是一直存在的,发现了才会让作恶的人受到惩罚,让受害的人得到解脱。您说对吗?”

老夫人含着泪点头:“对。”

姜似微笑起来:“所以啊,害死我娘的人遭到了报应,您难道不该高兴?”

“自然是高兴的!”经姜似这么一劝,老夫人心中郁结散了大半。

从老夫人房中出来,姜似便道:“大姐,叫上二哥,咱们回去吧。”

“嗯。”

把姜依送回东平伯府,姜似没有直接回燕王府,而是吩咐老秦直奔西市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