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能挑起人的恶念,又能操控人的生死,甚至还懂得天象变幻,如此手段,又与鬼神何异?

想到后宫之中可能隐藏着这么一个人,景明帝就如坐针毡。

“如果真有这么一个人,务必要把他找出来!”

甄世成没有吭声。

人在后宫,他就无能为力了。

景明帝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一时越发郁闷。

甄世成是个断案高手,可毕竟是外臣,总不能在他的后宫乱转悠。

再者说,没有真凭实据仅凭猜测就让甄世成审问后宫嫔妃,太后估计要拿拐杖砸他的。

景明帝烦闷之际突然想到一个人:郁谨。

老七跟着甄世成办了不少案子,先前长生殿上表现出众,或许可以让他试试。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景明帝开始头疼杨妃的死。

外头风雪不停,下山路滑,眼下要回宫是不能的,十有八九要留宿一晚,等第二日放晴再起驾。

这样一来,仅靠潘海等人想要瞒过带来的几位嫔妃就难了。

看来要请皇后帮忙。

景明帝心下有了决定,立刻前往皇后休息之处。

行宫本就不大,供嫔妃停歇的几处院子都紧邻,有个风吹草动十分容易被人察觉。

见景明帝这个时候过来,皇后已经觉出几分不对劲来。

她不动声色迎了上去:“皇上——”

景明帝扶住皇后,拉着她走向矮榻。

“今日的事,你可听说了?”

皇后犹豫了一下,问道:“皇上是说安郡王的事么?”

前殿宴请百官勋贵,她虽然没有在场,可这么大的动静如何能装聋作哑。

景明帝没有回答,望着皇后的眼睛问:“皇后,朕可以相信你么?”

皇后彻底愣住了。

皇上这话中的意思就太多了,一时令她摸不着头脑。

愣神之后,皇后压下心中疑惑道:“我与皇上是夫妻,自是永远站在皇上这一边。”

景明帝点了点头,低声道:“朕决意废太子!”

皇后算是个稳重的人,听到这话却一下子变了脸色,手猛然抖了抖:“皇上?”

她莫不是产生了幻觉?皇上居然要废太子!

多年来她冷眼看着皇子们越长越大,渐渐生出蠢蠢欲动的苗头,却只是好笑。

只怪这些皇子看不清楚,在皇上心里再没有一个孩子比元后留下来的太子贵重。

那是皇上唯一的嫡子,更是皇上与发妻唯一的血脉。

太子在皇上心中的地位无人能及。

可现在,皇上居然告诉她要废太子?

这个时候景明帝也顾不得脸面了,咬咬牙道:“太子与杨妃有染!”

皇后腾地站了起来,面皮抖了抖,又一言不发坐下。

一言不发不代表皇后镇定,而是震惊到无话可说。

良久后,皇后颤声问:“杨妃与太子现在如何了?”

“太子已经被锦鳞卫与东厂看守起来,杨妃意外暴毙。朕需要皇后帮忙,至少在回宫前不能让人知道杨妃没了。”

不只是杨妃的死需要隐瞒,太子被废的消息现在也不能传出去。

行宫不比皇宫,在外边不安定的方面太多了,一不小心就有可能陷入危机。

景明帝很快把一些安排对皇后和盘托出。

听到最后,皇后郑重道:“皇上放心,杨妃这边就交给我吧。”

大殿中的众臣眼巴巴等到天色将黑,屁股都坐疼了,终于有内侍前来传话。

“各位大人都散了吧,皇上有命,今晚留宿翠螺山。”

外边风雪一直未停,对留宿翠螺山众臣早有心理准备,但对等了半天就这么散了可没有心理准备。

“公公,那名金吾卫为何杀害安郡王啊?”

内侍看问话的人一眼,严肃道:“大人还是莫要问了。皇上也没问出来,心情正差着呢。”

第479章 蒸肉

等到这样的答案,百官勋贵皆是一头雾水,却只能由内侍安排着回到各自住处不提。

这一夜,许多人睡不安稳。

景明帝歇在了皇后那里。

虽是临时寝宫,地龙却烧得旺旺的,屋内温暖如春。

帝后二人同塌而眠,却无人入眠。

景明帝在不知翻了多少个身后干脆起身下榻,走向窗边。

烟青色的窗纱遮挡了窗外景色。

景明帝伸手推开窗,刺骨的寒风瞬间灌进来。

身后有轻轻的脚步声传来,旋即身上多了一件外衣。

“皇上,当心着凉。”

景明帝扭头,便看到松散了发髻的皇后站在身侧,眼中含着担忧。

景明帝指指窗外,语气莫名:“皇后,你看,雪停了。”

皇后往外看了一眼。

已是深夜,外面的长廊却挂着一串串大红的灯笼。此刻那些灯笼散发出来的橘红光线融成一片,把窗外的院子照得很透亮。

雪确实停了,院子角落与屋檐上堆着雪,白茫茫一片刺眼。

皇后微微颔首,声音轻柔:“是啊,雪停了,明日咱们就能回宫了。”

景明帝沉默片刻,自嘲一笑:“以往朕每一次来翠螺山祭天,总暗暗盼着能在外留宿一晚,想一想就觉得新奇有趣,可真的有了这个机会,却盼着赶紧回宫去…”

“皇上,谁都想不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景明帝摆摆手,止住了皇后的劝慰,苦笑道:“话虽这么说,可若是在宫中,太子与杨妃又怎么可能——”

皇后动了动唇角,没有反驳,心中却叹口气。

太子做出这样违背伦常的事,皇上竟还觉得是给太子提供了机会的原因,而没有想想一个从骨子里就稀烂的玩意儿早晚会惹祸。

看来皇上对太子还没有彻底绝望。

有了这个认知,皇后说起话来就更谨慎了。

皇上听得没趣,伸手把窗子关好:“皇后,去歇着吧。”

燕王府的毓合苑里,姜似迷迷糊糊醒了过来。

听到动静的阿蛮哑着嗓子问道:“主子,您喝水么?”

姜似坐起来:“给我端一杯温水吧。”

阿蛮很快端了一杯温水过来。

姜似接过水杯喝了两口,下榻趿鞋往窗边走去。

“雪停了么?”

大冬天的夜里,有着身孕的她不敢再随意拉开窗子看,只隔着窗纱盯着外面的朦胧。

“停了呢。”阿蛮虽不解今日主子为何格外关注天气变化,但主子的吩咐却会雷打不动执行。

雪有没有停,是她躺下前特意瞧过的。

姜似露出淡淡的笑:“停了就好,人就该回来了。”

阿蛮是个好打听事的,闻言立刻笑道:“是呀,婢子听说今日皇上带领勋贵百官去城郊祭天,因为风雪留宿在外,雪停了明日就能回了。”

姜似看着窗外,喃喃道:“我是说阿谨该回了。”

阿蛮一时没有听清,忙问:“主子,您说什么?”

姜似收回思绪看她一眼,笑道:“没说什么,去歇着吧。明早记得吩咐厨房做蒸肉。”

肥瘦相间的猪肉切成均匀的块状,过水配上佐料炖煮后再切片码在干豆角上,抹上盐、糖等物,蒜泥也是必不可少的,放入笼屉一蒸,一大碗香气喷鼻的蒸肉就做好了。

在这大冬天吃着酥烂的蒸肉配以浸透了肉香的酸豆角,简直是无上美味。

阿蛮一想就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提议道:“婢子觉得抹些腐乳放入笼屉蒸了更美味。”

姜似不由失笑。

郁七喜欢吃蒸肉,然而蒸肉凉了后满是油脂无法入口,在冬日必须刚出锅趁热吃才美味。他在宗人府呆了几日,送饭时没有这道菜,自然是吃不到的。

阿蛮认真与她讨论蒸肉如何做会滋味更美,令姜似很开怀。

她就稀罕阿蛮这般简单,有滋有味过着当下的日子。

“那就一碗抹腐乳,一碗抹蒜泥,等明日尝一尝哪样更好吃。”

阿蛮高高兴兴应了,扶着姜似上了床榻,期待起明日的到来。

宗人府里,郁谨盯着屋顶同样睡不着。

已经好几日没有见到阿似了。

早知道应该忍一忍,就不会与阿似分开了。

郁谨翻了一个身,又翻了一个身,在床榻上如烙饼翻来覆去。

看守的小吏忍不住探了探头。

郁谨一个眼刀飞过去,冲小吏招招手。

小吏凑上前来:“王爷有什么吩咐?是不是要喝水?”

郁谨坐起来,懒洋洋道:“大冷的天喝什么水,我想吃蒸肉。”

小吏呆了呆。

他是不是听错了?

“你没听错,本王想吃蒸肉。”

小吏抖了抖面皮:“王爷,眼下小人没处给您弄蒸肉啊。”

“弄不来?”

小吏猛点头:“弄不来。”

“蒸肉都弄不来?”

小吏就差跪下了:“王爷,宗人府又不是酒楼,别说是三更半夜,就算是大白日也不是想弄蒸肉就弄蒸肉啊。”

真说起来这位爷是在坐牢呢,还以为在王府里啊。

郁谨长叹了口气,怅然道:“这里确实不如王府自在,还是早些出去好。”

小吏抽了抽嘴角,心中有几分鄙夷。

以为宗人府是想出就出的?这里专门关押皇亲国戚,没有皇上的命令进来就别想再出去了。

燕王打了太子,以他的经验至少关半年。

“去拿纸笔来吧。”

“您要写信?”小吏猜测道。

郁谨睃他一眼,不耐道:“写什么信,我画一碗蒸肉瞧瞧。”

小吏:“…”他敢肯定,燕王这种人至少会被关一年,关不到他自抽嘴巴子!

郁谨心中却深深叹了口气。

想吃蒸肉,更想阿似,甚至连二牛那张狗脸都有几分想念了。

翌日太阳早早就出来了,随着往高处升,融化了地上薄薄的积雪。

“皇上,起驾回宫了。”一夜没怎么合眼的潘海请示道。

景明帝起身,宽袖一甩:“回宫!”

“起驾——”高昂的唱念声扰乱了翠螺山的清净,很快一条长龙般的队伍沿着山路缓缓而下。

雪化了,地面还有些湿滑,队伍用比来时长不少的时间总算回到了皇城。

望着熟悉的金瓦红墙,景明帝轻轻吁了口气。

总算回来了,该算账了。

第480章 废太子

城郊到皇城虽然距离不算远,也算经历一番劳顿,按理要放众臣归家歇息一天,可众臣却被拦下来,留在殿中等候。

平日里空荡荡只有举行大典等重大事宜时才会开放的奉天殿此刻站满了人。

众臣不由窃窃私语。

“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不知道啊,昨日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了,会不会与安郡王的遇害有关?”

“安郡王遇害虽是大事,可也不至于把咱们都留在奉天殿吧,难不成指使金吾卫刺杀安郡王的凶手在咱们这些人之中?”

“还真有这种可能,不然皇上留下咱们干什么?”

“要是这样,昨日为何不盘问呢?”

甄世成站在众臣之中,垂着眼帘不吭声。

“甄大人,那名金吾卫为何杀害安郡王?背后是不是另有主使?”

面对同僚的追问,甄世成一言不发,恼得不少人甩袖。

不知等了多久,就在众臣心浮气躁之时,景明帝终于出现了。

令众臣吃惊的是,皇后与皇上居然携手而来。

帝后一同出现在奉天殿,事情越发不简单。

一时间窃窃私语顿止,大殿内鸦雀无声。

景明帝目光威严,缓缓扫过众臣。

众臣立刻行礼。

景明帝拉着皇后坐下,对潘海道:“宣读诏书吧。”

众臣立时打起了精神。

这种场合宣读诏书,往往意味着十分重大的事情发生了,联想到翠螺山上安郡王的死,皆有了不妙的预感。

潘海略有些尖细的声音在大殿中响起:“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皇太子琅不法祖德,不遵朕训,暴戾乖张,唆使金吾卫张虎杀害安郡王,令朕难于启齿…天下断不可付此人,现将琅废斥,改封静王…”

随着潘海的宣读,犹如一道惊雷在众臣头上炸响,把众臣炸晕了。

许久后,众臣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这竟然是废太子诏书!

礼部尚书杨得光直接瘫软下去,痛哭流涕喊道:“皇上,不可啊——”

众臣接连拜倒:“请皇上三思!”

景明帝坐在龙椅上,居高临下看着跪了一地的众臣,眼底一片哀伤。

倘若有回寰的余地,他又何尝愿意走到这一步。

“请皇上三思!”众臣再次高呼。

若说对太子十分满意,那就是瞎扯,他们对太子连五分满意都没有。

可储君关乎国之根基,哪有说废就废的。不说别的,让蠢蠢欲动的邻国听闻恐怕都要动坏心思。

更何况多少历史证明,一个国家一旦失了太子陷入夺嫡之争,伴随着的就是血雨腥风,这对于享受太平许久的大臣们来说是不愿意看到的。

景明帝敛眉听着,抿了抿嘴角。

三思个屁,他早思了八百次了!

任由众臣如何哀求,景明帝不为所动,神色越发冰冷。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诸位爱卿执意为静王求情,是要置国法于不顾吗?”听了一耳朵的求情,景明帝冷冷问道。

殿中声音一滞。

景明帝起身,冷冰冰道:“朕意已决,诸位爱卿不要再劝了,都散了吧。”

“皇上,皇上——”礼部尚书杨得光爬起来往前追了几步。

景明帝脚步一顿,回头扫了他一眼。

杨得光登时失去了说话的力气,伏地痛哭。

景明帝深深叹了口气,拂袖离去。

潘海紧紧跟随着帝后的步伐。

走在通往后宫的路上,景明帝脚步放缓,问潘海:“静王送去宗人府了?”

太子被废,改封静王,废太子连同家眷都要搬出东宫,住进新的府邸。

景明帝给废太子安排的住处是静园,不过在进入静园之前,按规矩废太子先要走一遭宗人府。

宗人府掌管皇室宗族名册,记录罪责过失,废太子这么大的事不能绕过这一步。

“回禀皇上,正准备送静王过去。”

景明帝看一眼皇后,声音放低:“叮嘱过了?”

对做出大逆不道之事的儿子,景明帝此刻心中充满了愤怒,连瞧都不想再瞧一眼。

那个混账东西,他见到了会忍不住拿砚台砸死他。

潘海立刻道:“皇上放心,已经交代过了。”

废太子的名目是唆使人谋杀安郡王,这一点要与太子口风一致。

太子自知犯了大错,但比起与宫妃私通的罪名,这个罪名无疑好听多了,至少还能安安静静当一个王爷,只要不傻当然会配合。

可在景明帝看来,他这个儿子简直傻透了,不傻怎么会把储君之位给作没了?

“你亲自送静王过去吧。”景明帝说着突然想起另一个蹲宗人府的儿子来,“让燕王滚回王府去。”

两个儿子同时关在宗人府,想想就烦。

潘海给帝后行了礼,领命而去。

此刻的东宫,已是哭声一片。

哭泣的是东宫选侍,也就是太子的一堆小妾,并夹杂着孩童的哭声。

原太子妃,现在的静王妃杨氏此刻却出人意料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