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明帝表情有了松动。

他对太子彻底灰心,并不代表想要太子跪废了双腿。

罢了,如此僵持也没必要,找个机会对太子说清楚,让他以后当个闲散王爷吧,这样无论对大周还是对这个不成器的儿子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景明帝有了决定,对潘海道:“传太子进来吧。”

见景明帝松口,众人神色微妙。

跪了三次父皇就心软了,果然在父皇心里太子最重要。

潘海出了殿门,走向太子:“殿下,皇上传您进去。”

太子猛地站了起来:“父皇见我了?”

“殿下请吧。”

太子迫不及待走了进去,一见到景明帝的面就扑通跪下来,激动道:“儿子给父皇请安。”

鲁王盯着太子,那种熟悉的感觉越发强烈了。

刚刚太子跪下去的瞬间,总觉得他膝盖那里怪怪的,像是塞了什么东西——鲁王眼睛猛地睁大了几分,若不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恨不得拍脑袋。

他就说怎么觉得熟悉呢,他年少时经常挨罚,不就偷偷往膝盖那里塞棉垫子嘛!

只要用上棉垫子,他能从早上跪到太阳落山,

对于如何往膝盖那里塞东西而不被瞧出来,鲁王颇有心得,太子在他面前就是小巫见大巫。

嘿嘿,要是父皇发现太子往膝盖处塞了棉垫子,会怎么样呢?

鲁王摩挲着下巴,开始琢磨如何让太子露陷。

太子可不知道被鲁王盯上了,请完安也不起来,可怜巴巴望着景明帝。

看着太子的可怜样,景明帝说不出什么滋味,冷冷道:“起来吧。”

太子赶忙爬起来,也不管众人都在,问道:“父皇您好些了么?这些日子儿子都见不到您,担心坏了。”

景明帝没好气道:“死不了。”

太子一愣,扬手打了自己一巴掌:“都是儿子的错,惹父皇生气。”

“罢了,你以后莫要再犯混就好。”景明帝淡淡道。

心中有了决定,不再把太子当继承人看待,面对这个儿子他的心态竟平和不少。

或许是爱之深责之切吧,而今灰了心,就能淡定了。

太子却不懂景明帝心思的微妙变化,闻言一喜。

太好了,父皇不与他计较了,总算没白跪!

“我累了,你们都退下吧。”景明帝开始赶人。

“父皇好生休息,儿子(儿媳)告退了。”

鲁王有些急了。

就这么走了可不成啊,太子以后不用去跪着了,岂不是让他混过去了?

鲁王眼珠一转,特意走在太子身边,悄悄伸出了腿。

太子一时不注意,身子往前栽去。

说时迟那时快,鲁王瞬间踩住太子裤腿,随着太子跌倒,裤子被踩了下来,好在有外衫遮挡,只露出半截腿。

场面一静。

好一会儿,年纪最小的湘王才道:“二哥膝盖上是什么?”

太子摔得七荤八素,听湘王这么说,脸色大变,忙跳起来提上裤子。

众人默默扭头,看向景明帝。

景明帝脸色铁青盯着太子。

太子腿一软跪下来:“父,父皇——”

刚刚父皇没看到吧?

景明帝闭闭眼,复又睁开,语气冰冷道:“太子和鲁王留下,你们都出去!”

几位皇子虽十分不舍错过这场热闹,面上却半点不敢流露,忙退了出去。

景明帝这才道:“把太子裤子脱了,朕瞧一瞧到底是什么。”

太子慌了:“父皇,父皇——”

几名内侍上前,利落扯下了太子的裤子,露出绑在膝头的棉垫子。

太子眼前阵阵发黑,只有一个念头:这一次真的完蛋了!

景明帝深吸一口气,压住暴怒的冲动,语气无波道:“潘海,让人送太子回东宫。”

“父皇,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求您原谅我吧——”太子挣扎喊着,还是被内侍送了出去。

景明帝看了鲁王一眼。

鲁王被看得胆战心惊,干笑道:“父皇——”

景明帝指指门外:“跪着去!”

第599章 毒念生

众人没舍得走,都放慢了脚步等在外头。

不多时,就见太子被内侍架出来,往东宫的方向去了。

太子妃抿抿唇,默默跟上去。

紧接着鲁王出来,老老实实跪到了石阶上。

众人抽动一下嘴角,险些笑了。

鲁王妃黑着脸走过去,咬着牙低声问:“你是不是吃多了?”

当父皇傻子呢,不知道他是故意的?

鲁王瞪鲁王妃一眼,低声道:“你这婆娘,怎么和你男人说话呢?”

他煞费苦心才当场揭穿了太子,居然说他闲的?

鲁王妃沉着脸在鲁王身边跪下来,气道:“父皇才刚说完兄弟间要友爱互助,你转头就踩掉了太子的裤子,这不明摆着与太子不对付,让父皇如何看你?”

鲁王不以为然撇撇嘴:“我都是郡王了,还能怎么看我?好了,你跪在这干什么,赶紧回府带孩子去,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

他冒着挨罚的风险揭穿了太子,让父皇对太子印象更加糟糕,说不准就促使父皇下定决心废太子了,这么一想,简直太值了。

跪一下算什么,他膝盖有老茧!

齐王回到齐王府,畅怀大笑。

“没想到老五也掺和一脚,倒让父皇对太子越发死心了。”

齐王妃有些不安:“王爷,鲁王是不是也有那个打算…”

齐王不以为然笑笑:“无妨。老五有勇无谋,父皇不可能看中他。”

齐王妃点点头:“王爷,您说父皇这次对太子死心了吗?”

齐王端起茶杯啜了一口,嘴角笑意不浅:“以我对父皇的了解,应当是死心了。倘若父皇对太子还有期望,不会连生气都懒得生了。这是对太子彻底放弃了,才如此冷淡。”

齐王妃面上一喜:“这么说,父皇有意二废太子?”

齐王把茶杯往茶几上一放,冷冷道:“这还不够。”

“王爷——”

齐王眼中满是冷意:“圣心难测。太子先前被废能够复立,焉知二次被废后不会东山再起?”

“您的意思是——”

齐王平静无波道:“人死了,才不会东山再起。”

齐王妃皱眉:“我冷眼瞧着,父皇哪怕有意重选储君,也不会要太子性命。”

“那可不一定。”齐王意味深长笑起来。

太子被内侍送回东宫,整个人都是绝望的,一把抓住太子妃手腕问:“父皇是不是不可能原谅我了?”

太子妃盯着被太子捏得生疼的手腕,淡淡道:“我不知道。”

事到如今,这个男人难道还看不明白?但凡父皇对他还有一丝期待,都不会连骂都懒得骂了。

太子甩开太子妃的手,怒道:“不知道,不知道,那你知道什么?你就知道带着淳哥儿去父皇面前卖好,却不想想倘若我有个什么,你们还能得好?”

太子妃望着太子轻轻叹口气,难得附和了他的话:“殿下说得不错,我们是一家人,你若不好,我与淳哥儿自然得不着好,所以请殿下做任何事之前多替淳哥儿想想。”

“这些不用你说!”太子内心苦闷无处发泄,撂下一句话,转身走了出去。

第二日,太子连养心殿都没能靠近,就被内侍请了回去。

“皇上免了殿下的请安,殿下以后不必过来了。”

太子一下子傻了眼,回到东宫浑浑噩噩往花园中走,不知走了多久一屁股坐下来。

身下是柔软的草地,周身是微冷的花香。

太子捂着脸,绝望漫顶。

他该怎么办?

忽然有低低的议论声隔着花木传来。

“殿下一旦又被废,咱们这些人该怎么办呀?”

太子握拳,恨不得立刻把说这话的人揪出来暴打一顿。

外边的人这么看也就罢了,他宫里的人居然也这么说?

他还是太子呢!

“莫乱说,太子才被复立没多久,怎么可能再次被废?”

“乱说?你难道不知道皇上对太子的态度?”

“皇上对殿下好像没怎么发火——”

“这才说明不好了。”

“怎么说?”

“你想啊,储君关乎咱大周千秋万代,皇上能不重视?如今对太子连生气都懒得生了,可见已经有了那个心思…”

“你是说二废太子——”

“小点声!”先前说话的人低喝一声,“贵人们的事咱们管不了,可咱们都是东宫的人,太子一旦被废斥,咱们这些人恐怕都没有好下场,想想先前那些人就知道了。”

“那可怎么办,难道要另谋出路?”

“另谋出路?呵呵,已经打上了东宫烙印,还能谋什么出路?咱们与太子那是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要是殿下能继位就好了。”

“要死,这话你也敢说!”

“咱们悄悄说说,又没人听到。我就是觉得可惜,殿下当了三十来年的太子,就差那么一点点——”

先前那人叹口气,唏嘘道:“这也是命,谁让太子自幼没了元后护着…”

太子把拳越攥越紧,手背青筋凸起。

那边没了说话声,只有脚步声渐渐远去。

自始至终,太子没有现身。

放到以往,以他的脾气定然把那二人揪出来狠狠教训,可现在他已经没了这个心思。

他们说得对,父皇对他连脾气都不发了,一定是打定主意要废斥他。

二次被废…他简直成了史上的大笑话!

太子脚下发飘,一头扎进书房,开始翻看史书。

一本本史册翻下来,那些被废太子的下场令他触目惊心。

他甚至发现一件事,那些甫一出生就被立为太子的人,最终顺利继位的寥寥无几,十之八九都落得悲惨结局。

太子猛然捶了一下书案。

不,他不要落得那样的下场!

可是该怎么办呢?

太子突然想起听来的话。

“要是殿下能继位就好了。”

“殿下当了三十来年的太子,就差那么一点点——”

太子的心急促跳动起来。

倘若他继位呢?

与其整日提心吊胆,担心被父皇废斥,他要是当了皇上,谁还能废斥他?

对,他要继位当皇上,赶在父皇废斥他之前!

太子伸手按在心口处,那里盘旋着一个念头:想要继位,父皇必须得死!

第600章 歪门邪道

一个太子,一个没出息的太子,想要弄死皇上的困难程度堪比母猪上树。

弑君肯定是没机会的,他现在连父皇的面都见不到。

起兵?别开玩笑了,他只有那么点隶属东宫的府兵,想要成事难比登天。

太子揪了揪头发。

看来想要从正经路子解决父皇太难了。

怎么办呢?

好似没骨头般瘫坐在椅子上的太子发愁盯着房顶,冥思苦想起来。

思索这个问题的还有齐王。

他现在也十分好奇太子会如何做。

挑动起太子孤注一掷的心思,可他这位蠢二哥到底能想出什么法子来,他就不知道了。

这也是齐王觉得遗憾的地方。

他在宫外,难以把手伸到宫中去。

东宫那两个小内侍之所以好收买,还要归功于如今东宫的风雨飘摇。

他许诺将来好好抬举二人,那二人自然就动心了。

替他做事尚有将来,跟着太子只有死路一条,只要不是傻子都知道该如何选择。

太子忧心忡忡,整日发呆,似乎总在想着什么。

瞧着太子的样子,太子妃莫名有些不安,虽然对这个男人已经失望透顶,还是劝道:“殿下还是打起精神来,莫要自暴自弃。”

熬吧,熬到父皇身体大好了,有了精神处理废斥太子的事,让他们一家能安安稳稳度过余生就好。

太子听了太子妃的话,越发心烦:“怎么打起精神来?你还有心思日日熬粥去讨好父皇,讨好有什么用?父皇要是废了我,你以为你还能当太子妃?”

太子妃忍无可忍,道:“我并不稀罕当太子妃——”

太子恼羞成怒捏住太子妃下巴,咬牙问道:“那你想当什么?”

不想当太子妃,瞧不上他这个太子,莫非想当燕王妃吗?

他就知道这个贱人对老七不一般!

太子妃完全不知道太子的戾气从何而来,颤了颤睫毛,抿唇道:“我只想长长久久当淳哥儿的母亲。”

哪怕是平头百姓她也认了,她就怕跟着太子这样的男人不得善终,无法看着淳哥儿长大成人,甚至连淳哥儿都——

太子妃脸色苍白如雪,不敢再想下去。

这个回答让太子愣了愣,而后暴怒,一巴掌挥在太子妃脸上:“扫把星,你咒我呢!”

太子妃捂着火辣辣的脸颊,不可思议望着太子。

她与太子关系一直不睦,但太子对她动手这还是第一次。

见太子妃如此,太子有种莫名的痛快,冷笑道:“反正父皇已经对我失望透顶,你以为我还会在乎?”

太子妃的心越发凉。

原来这个男人以前不打她,只是怕父皇知道了生气,而现在则破罐子破摔,肆无忌惮了。

“以后少说晦气话!”太子撂下这句话,拂袖而去。

太子妃一言不发盯着太子离去的背影,心中盘旋着一个念头:太子既然已经意识到储君之位难保,那他的硬气从何而来?

太子从太子妃这里离开,抬脚去了最喜欢的小宫女那里。

小宫女小心翼翼问道:“殿下不开心么?”

太子睇了小宫女一眼,没吭声。

“生气伤身,殿下喝杯茶消消气吧。”小宫女奉给太子一杯热茶。

太子喝了一口茶,依然心烦意乱,把茶杯重重往桌几上一放,喃喃道:“怎么能神不知鬼不觉弄死一个人呢?”

“殿下说什么?”

太子找这个小宫女“聊天”几年了,在他看来是个可靠的,病急乱投医之下忍不住问道:“你说,怎么能弄死一个人而不被察觉?”

小宫女脸色微白,咬咬唇道:“下毒?”

太子摇头:“下毒不行,还是能被查出来的。”

首先他要弄到毒药,其次能给父皇下毒,而这两点无论哪一个都不可能。

太子有些灰心。

他真是愁得没法子了,居然问一个小宫女。他都想不出来办法,难道小宫女能想出来?

这时却听小宫女说出两个字:“巫蛊?”

太子一个激灵,猛然看向小宫女:“你说什么?”

小宫女脸色发白,怯怯道:“奴婢家乡流行一种巫蛊之术,可以不知不觉置人于死地…”

“如何施展?”太子语气颤抖追问。

小宫女咬咬唇道:“并不难,以桐木做一个偶人,写上那人的生辰八字和咒语,埋于某处即可…”

太子目光闪烁,怦然心动。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景明帝病了一段日子,虽然有些没精神,还是决定上朝。

罢朝久了不是好事。

等在乾清门外的众臣得闻皇上召见,不由大喜。

皇上的身体总算大好了,他们悬着的心终于能放下了。

这些日子众臣依然如往常那般早早来到乾清门外等候,只不过等来的都是皇上病体未愈暂不上朝的消息,而今能够见到皇上,人人欣喜。

没办法,储君虽然到了而立之年,可谁让那么不着调呢,这个时候皇上要是倒下,大周恐怕就危险了。

景明帝由潘海扶着在龙椅处坐下,等众臣见过礼,缓缓道:“众卿平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