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场上虽然危险,可也有机遇,如果立下大功说不定能来个马上封侯,这可比那些文臣苦熬几十年才有入阁的机会强多了。

再者说,入阁了又怎么样?权倾一时固然显赫,可一旦族中子孙不争气,两代不出人才也就衰落了,哪比得上世代相袭的爵位。

而在大周,文臣可是没机会封爵的,除非出个当皇后或太后的闺女,可满朝也就只有一位皇后而已。

相较起来,武将的机会要大得多。

在冯老夫人看来,一个无关紧要的孙子去战场搏前程是件十分划算的事。若是不幸战死,难过是难过,但不至于伤筋动骨。

也因此,冯老夫人要比姜安诚镇定多了。

姜安诚动了动眼皮,看向冯老夫人:“母亲说什么?”

“我说你要振作点。你是一府之主,湛儿的身后事还要你来安排,莫要让皇上觉得咱们伯府缺乏忠君为国之心。”

姜二老爷跟着劝道:“是啊,大哥,湛儿是主动请缨去战场的,为国捐躯对他来说也算死得其所——”

姜安诚双眼通红,抡起拳头向姜二老爷打去:“去你娘的死得其所,你是不是还盼着皇上给伯府点补偿,好跟着沾光啊?”

对亲娘,他无可奈何;对嘴贱的兄弟,先打痛快了再说。

姜安诚心情本就恶劣到极点,此刻终于有了宣泄口。

姜二老爷是寒窗苦读长大的,文弱书生一个,哪是姜安诚的对手,躲又躲不开,跑又跑不了,很快被打得嗷嗷叫。

“老大,你疯了吗?拿你二弟出什么气!”见最疼爱的儿子被打,冯老夫人气急败坏喊道。

姜安诚充耳不闻,继续狂揍姜二老爷。

冯老夫人无法,劈头骂姜三老爷:“老三,你是木头吗,还不快劝住你大哥!”

至于傻站着的几个孙辈,则被她忽略了。

长辈打架,小一辈没法拦。

姜三老爷心中冷笑一声。

二哥刚刚的话真是欠揍,纯粹站着说话不腰疼,让大哥出出气也好。

冯老夫人发话,姜三老爷这才作出缓过神来的样子,上前去拦:“大哥,别打了。”

姜安诚一脚踹开出工不出力的姜三老爷,按住姜二老爷猛打。

姜似与郁谨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这般混乱的场面。

“四妹,你来了。”姜依眼睛通红,泪痕未干。

姜似点点头,喊了一声:“父亲——”

姜安诚挥出去的手一顿,转头看来。

姜二老爷趁机挣脱,靠在长子姜沧的身上有气无力道:“快,快请大夫…”

大哥一定是疯了,这是想把他打死了给姜湛作伴不成?

“呃。”姜沧木然点头,犹在梦中。

二弟真的死了?

情绪爆发过后,姜安诚愣愣停在原处。

姜似一步步走到他面前。

姜安诚动了动眼珠,眼圈红了,哑声道:“似儿,你二哥没了…”

这个铁打的汉子在最疼爱的女儿面前终于痛哭起来,仿佛当年失去妻子的时候。

第621章 不见

姜似扶住姜安诚胳膊,看了姜二老爷一眼。

姜二老爷皱眉吸气,等着被当了王妃的侄女安慰。

他不过说了一句大实话,怎么能把他打成这样?

当老子的因为丧子之痛糊涂了,当女儿的总该明白事理吧。

是,他承认听闻姜湛死讯内心没有多少悲痛,可他又没有表现出来,大哥怎么能把他往死里打呢!

二房的不安分,姜似早就知道。

前世父亲被逐出家门,东平伯的爵位可是由二叔继承了,二叔在其中动没动手脚就难说了。

如此,姜似会安慰姜二老爷才怪。

她只是冷冷扫了姜二老爷一眼,便对姜安诚道:“父亲,我扶您进屋吧。”

姜安诚神色木然,任由姜似扶着离去。

郁谨见状紧随其后,没有理会其余人。

以他的身份,本就不必给这些人脸面,愿意给谁好颜色全是看姜似面子而已。

姜二老爷一张脸陡然成了猪肝色,忿忿对冯老夫人道:“母亲,您看——”

冯老夫人脸上也不好看,但孙女是王妃,孙女婿是皇子,唯一可以拿捏的大儿子正经历着丧子之痛,随时处于崩溃的边缘,她还能说什么?

“罢了,由他们去吧,等大夫来了给你看看。”

姜二老爷嘴唇翕动,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

大哥养出个有本事的好女儿,他除了咽下这口气还能怎么办?

不过且走着瞧吧,一时风光又怎么样?大哥没了儿子,再大的风光都是无根浮萍,早晚要散。

这么一想,姜二老爷又好受些了,皱眉对姜沧吼道:“大夫还没来么?”

次子姜源则抹起了眼泪:“祖母,父亲,二哥…二哥真的出事了么?”

从两年前开始,他就把成为金吾卫的二哥当成了榜样,后来二哥要去战场,还在皇上与文武百官面前说出“男儿不惜己身,当保家卫国”的话,他对二哥的崇拜更是到了极点。

男人就该这样,相较起来,只知道捧着书本读的大哥比二哥差远了。

姜二老爷瞪了姜源一眼:“少掺和大人的事!”

姜源红着眼睛撇嘴:“怎么就成大人的事了,二哥死了我心里难过——”

姜沧伸手落在姜源肩头,叹道:“三弟,少说两句吧,谁心里都难受。”

这边姜似扶姜安诚进了屋坐下,哽咽道:“父亲,您放心,二哥那边阿谨会盯着的。”

她固然难过,可最难过的是父亲,此刻她唯有打起精神宽解老父。

姜依也跟着劝。

姜安诚看了看两个女儿,又看向郁谨。

郁谨半蹲下来,语气诚挚:“岳父,有什么话,您尽管吩咐。”

姜安诚好似才从麻木中缓过来,嘶声道:“男儿为国捐躯没什么可说,但我实不忍湛儿身死异乡。王爷让南边将士费些心,务必把湛儿的遗体带回来,让他落叶归根…”

“岳父放心,小婿一定办到。”

姜安诚红着眼牵了牵嘴角:“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也不枉湛儿与你交好一场。”

听姜安诚如此说,郁谨越发难受。

他是抱着目的与姜湛交好的,一开始只是为了有机会接近阿似。可随着交往多了,尽管嘴上嫌弃姜二心眼少,可何尝没有欣赏。

许是他经历的阴暗事多了,越发喜欢与这样性情的人打交道。

姜似与郁谨一直陪着姜安诚到天黑,最后被姜安诚赶了回去。

燕王府上下都知道王妃兄长遇难的消息,个个连大气都不敢出。也因此,整座王府越发显得安静,那种空荡荡令人心堵的安静。

姜似一步步走回了寝室,好似走了很远一段路,用尽了力气。

她靠着引枕呆坐在床头,那些在老父面前不敢表露出来的悲伤铺天盖地袭来,令她再次红了眼圈。

郁谨紧挨着姜似坐下,默默环住她的肩。

姜似抬头看向郁谨:“阿谨,我是不是错了?如果当时不管这么多,硬拦着二哥不许他去,二哥就不会出事了…”

郁谨轻轻拍了拍她后背,问道:“阿似,当时你若硬拦着姜湛,你会心安么?姜湛会开心么?没有人能替另一个人决定一生,别说兄弟姐妹,就是父母都不行,这个道理其实你明白。”

姜似不语,用力咬着唇,直到下唇咬血痕,才自嘲道:“是啊,我明白。”

她只是无法接受兄长亡故的事实,为这无穷无尽的遗憾与悲痛找个理由罢了。

“所以你不要把责任揽过来,那样我会心疼,姜湛泉下有知也会不安——”

姜似再听不下去,揪着郁谨的衣袖大哭起来。

什么矜持脸面,她统统顾不得了,只有大声哭泣才能纾解心中痛苦。

阿巧与阿蛮立在门口,不停擦眼泪。

二公子死了,主子难受,她们何尝不难受呢。二公子从小到大对主子的好她们都瞧在眼里,感动在心里。

“阿巧,二公子那么好的人,怎么会死呢?”阿蛮抹着眼角问。

阿巧声音哽咽:“战场上刀剑无眼,这种事哪说得清…”

阿蛮咬唇道:“我不相信二公子会死。”

阿巧看了她一眼,咽下了反驳的话。

她也不愿相信,可消息是从宫里传出来的,岂会有假。

阿蛮神色认真:“我瞧过多少次了,咱们二公子天庭饱满,才不是早夭之相!”

阿巧沉默许久,小声道:“我也这么觉得。”

两个丫鬟齐齐看了一眼门口,不再吭声。

煎熬了数日,郁谨又被传召入宫。

一见景明帝的面,郁谨忙问:“父皇,可有了南边的消息?”

这几日眼看着阿似憔悴下去,他都快熬不住了,再没消息就要去驿站守着了,凡是南边来的驿使先劫下再说。”

郁谨的迫不及待令景明帝动了动唇角,示意潘海代他开口。

潘海暗暗叹口气。

他也不容易啊,皇上凡是难开口的都推给他了。

再难开口也要说,潘海酝酿了一下,道:“南边传来情报,大部分阵亡将士的遗体已经收拾妥当,准备送回京城,不过——”

“不过什么?”

“有些将士的遗体没有寻回来,其中包括东平伯世子的遗体…”

第622章 决意南行

“没有寻回来?”郁谨一张脸彻底黑了。

姜湛阵亡已经让阿似与岳父无比悲痛,要是听闻连他的遗体都没寻到,又该如何难受。

潘海下意识往后挪了挪,头皮发麻。

总觉得哪怕当着皇上的面燕王也敢动手打他…呃,他为何会冒出这种想法?

“潘公公,我想知道详细情况。”

潘海忙道:“两军的一部分将士在济水一带交战,咱们这边的人伤亡九成,幸存将士匆匆退去,后来返回战场打扫,其实已经被南兰军打扫过一遍…总之仔细搜索多次,还是没有发现东平伯世子的遗体…”

在战场上历来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无论双方多么仇视对方,交战多么激烈,一战结束后都会留出打扫战场的时间。

所谓打扫战场,其实就是为己方同袍收敛尸体,同时不能破坏敌方将士尸体。

活着时交手是仇敌,死去了,无论归属哪方,俱是为国捐躯的英雄。

也因此,大部分阵亡将士的遗体都会被寻回。

当然也有例外,比如极少数人埋于滚石中,掉落悬崖或江河等种种意外,那尸身就难寻回了。

潘海见郁谨脸色难看,补充道:“这一次咱们与南兰军在济水一带交战,有些将士的尸身落入了济水河中,东平伯世子的遗体恐怕也在其中…”

郁谨沉着脸看向景明帝:“父皇,这种结果,儿子回去没办法对媳妇交代。”

景明帝眼神微闪:“那你的意思是——”

难不成要住在皇宫不走了?

这可不合规矩,哪怕他怜惜老七媳妇的遭遇也不能答应。

郁谨薄唇紧抿,沉默片刻似是下了决心,开口道:“儿子想亲自去一趟南边。”

景明帝动了动眉梢。

老七要亲自去一趟南边?

最近几次交战,南兰将士颇为拼命,而夹在大周与南兰之间的乌苗又因圣女已死的传言动荡不安,老七要是去的话恐怕不大安全…

景明帝一时犹豫了。

郁谨见状,语气平静道:“父皇,儿子在南边待过多年,论熟悉,许多南征将士恐怕还不如我,至于乌苗,儿子也曾与之打过交道。这次去南边,儿子以寻找舅兄遗体为主,顺便还能探查一下乌苗情况,还望父皇准许。”

景明帝想了想,问:“你真的想去南边?”

“不然儿子没办法对媳妇交代。”郁谨神色坚决。

景明帝紧锁眉头:“南边正乱着,你虽是皇子,却不可能派人大张旗鼓护卫——”

“不必派人护卫,人少反而方便,儿子带两个私卫去就行。”郁谨回得痛快。

景明帝踟蹰着。

郁谨又道:“就这么回去,儿子没办法对媳妇交代。”

景明帝抽了抽嘴角。

这小子是用赖在宫里不走了威胁他吧?

罢了,他虽然不怕威胁,可老七媳妇确实替他解决了不少烦心事,看在老七媳妇的面子上答应算了。

看郁谨一眼,景明帝板着脸道:“去南边可以,只是低调行事,莫要惹出乱子来。”

“儿子知道。”郁谨立刻应道。

“能寻回东平伯世子的尸身固然好,要是实在寻不着就早些回来。你媳妇正经历着丧兄之痛,岳父经历着丧子之痛,都需要人支撑。”

郁谨垂眸道:“儿子明白。”

反正皇帝老子已经答应了他的请求,自然是说什么都好。

离开皇宫回到燕王府,郁谨又开始头疼了。

阿似还在苦苦等着,而他带回来的都是不好的消息…

郁谨脚步沉沉走进毓合苑,就看到姜似坐在树下发呆。

他快步走过去,握住她的手。

纤细的手冰凉一片。

郁谨把披风取下来,披在姜似身上,叹道:“这么冷的天,你坐在这里多久了?”

说着眼风一扫看向一旁的阿蛮,不悦道:“不知道劝王妃进屋去?”

阿蛮低下头去,暗暗吐了吐舌头。

主子不开心,王爷的脾气就跟着往上涨。

姜似开口道:“不关她们的事,我在屋子里嫌闷,就出来透口气。阿谨,父皇传你进宫,是不是有南边的消息了?”

“嗯。”

姜似抿抿唇,声音涩然:“二哥他——”

她急切想见到兄长,可又怕见到。

直到现在她还不愿相信兄长死了,更不敢想象那个爽朗俊美的兄长死于战场之上会是什么模样。

“没有找到遗体。”长痛不如短痛,长为难不如短为难,郁谨心一横把得来的消息直接说了。

姜似怔了怔,喃喃道:“怎么会没找到?那我二哥呢?”

“两军是在济水一带交战的,许是遗体落入了江中——”

郁谨话说到一半,发现姜似脸色越发难看了,比惨白还要不如,浑身剧烈颤抖着。

“阿似,你冷静点——”郁谨抓住姜似的手,那只冰冷的手在他手中抖得更厉害。

此刻姜似已经无法听进郁谨的呼唤,耳畔只回荡着他刚才的话:两军在济水一带交战,许是遗体落入了江中。

恐惧与绝望在她心头蔓延,渐渐没顶。

前世二哥死于金水河中,她竭尽全力使二哥避开了厄运,可兜兜转转,二哥还是死于水中…

如果是这样,那父亲呢?大姐呢?她与阿欢呢?

“阿似,我要去南边了!”郁谨双手扶住姜似双肩,大声道。

姜似猛然醒过神来,隔着泪光,近在咫尺的那个男人面庞有些模糊。

可无论如何模糊,她依然熟悉他的每一寸轮廓。

“你要去南边?”姜似竭力把没顶的绝望与恐慌压下去,缓缓问道。

二哥的死给她带来巨大打击,可她是不会垮的,她还有许多想要保护的人。

这么一想,姜似眼神越发清明。

“阿似,我已经请求父皇答应下来,明日就动身去南边,看能不能把你二哥的遗体寻回来。”

姜似抿唇沉默片刻,道:“我也想去。”

郁谨叹口气:“还有阿欢要照顾呢。”

姜似苦笑。

是啊,阿欢离不开娘,她也只能说说罢了。这世上总有太多身不由己,哪可能万事随心所欲。

“那我好好照顾女儿,你早去早回。”

第623章 为父撑腰

当日,姜似打起精神忙碌起来。

郁谨明日就南行,哪怕轻车简从,行礼也要早早收拾好。

放到往常,郁谨定会拦着不让姜似操心这些。养着那么多丫鬟婆子不是吃闲饭的,哪里用女主人费神。

可现在他乐得看姜似忙碌。

人忙一些就顾不得悲伤了。

转日是个阴天。

寒风刮着,浓云在天际翻滚,便如姜似此刻压抑的心情。

“回去吧,外边凉,阿欢也受不住。”郁谨轻轻抚了抚姜似面颊,把被风吹乱的碎发替她抿到耳后。

姜似点点头,从乳娘手中接过阿欢,柔声道:“阿欢,你爹要出远门了。”

小阿欢睁着黑葡萄般的眼睛,懵懂望着年轻的父亲。

小小的婴孩,自然还不懂得离别之苦。

可两个大人的心中都不是滋味。

这番离别,哪是寻常远行那么简单。

郁谨接过阿欢轻轻拍了拍,叮嘱道:“阿欢,爹出门了,你要听你娘的话,少哭嚎,少乱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