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两个心腹丫鬟,姜似没有什么可隐瞒,解释道:“我是受人所托去乌苗办一件事,不能以燕王妃的身份出行。”

这也是她与花长老商量过的。

既然要假冒圣女,就不能让人知道燕王妃去了南边。

而站在景明帝的角度,儿子低调前往南边办事也就罢了,儿媳妇有样学样可不行。姜似若是想个由头进宫求一求,景明帝或许允她南行,却不可能让她掩饰身份,亲王妃的仪仗少不了。

乌苗人不是傻子,她这边如此兴师动众,再去假扮圣女被识破的风险大增,到时候完不成乌苗大长老的请托,就无法理直气壮把二哥带回来。

对姜似来说,假冒一次圣女换回二哥是一桩公平买卖。倘若她做到了而对方耍心眼,那么前世与乌苗大长老的情分就此作罢,以后可以放手施为。

“可您若是悄悄离开,宫中贵人找您该怎么办?年节马上到了…”阿巧十分不安,想想主子主意大就满心绝望。

亏她以前主子半夜出去时跟着提心吊胆,现在想想,那些算什么。

“我会进宫一趟,找个由头从明日开始闭门不出,等我出门后你们两个要做的就是打好掩护,府里府外谁来找我统统推了。”

阿蛮一愣,诧异道:“主子,您不带婢子去?”

姜似无奈笑笑:“带你去干什么?我久不露面难免引人猜测,若是连你都不见了,那就更惹人怀疑了。”

阿蛮登时垂头丧气。

阿巧却松了口气。

既然改不了主子的决定,好歹还有阿蛮留下与她一起应付,不然她一个人真怕撑不住,坏了主子的大事。

翌日一早,姜似就进宫求见皇后。

见到姜似,皇后语气热络:“燕王不在府中,你若遇到什么难事,只管进宫来对本宫说。”

“多谢母后关心,要说事情确实有一桩。”姜似没想到皇后如此体贴,正好把话题引出来。

皇后笑意微僵,心道她就是客气几句啊,燕王妃还真不客气。

缓了缓,皇后笑问:“什么事?”

姜似脸色发白,朱唇更是少了几分血色,绞着帕子道:“昨夜儿媳做了一个梦,梦到王爷遇到了危险…”

皇后伸手拍拍她的手:“你呀,是关心则乱。”

姜似勉强笑笑:“可母后知道的,儿媳有些莫名其妙的本事好像都是梦里得来的…”

皇后眼皮一跳,一时拿不准姜似这话的意思。

“我醒来后,越想越担心,也不知道王爷现在怎么样了。”

皇后干笑道:“既然你这么担心,那就写封家书,命驿使快马加鞭送到南边去。”

姜似手中帕子已经被拧成麻花状:“王爷真遇到了事也不会在信中对我说…”

皇后紧张起来。

燕王妃该不会求她对皇上说,想去南边找燕王吧?

见吓唬得差不多了,姜似咬了咬唇道:“母后,我想在府中设一佛堂,从此日日在佛堂读经祈福,祈祷王爷早日平安归来。”

皇后一颗心登时安稳了。

闹了半天只是弄个小佛堂。

燕王妃真是个客气人儿,这还值当进宫对她说,让她白白虚惊一场。

她欠了燕王妃人情,倘若对方执意去南边找燕王,她还只能帮这个忙去对皇上讲。

“王妃若是觉得如此做能心安,就去做吧。”

姜似一脸羞愧:“若是这样,就不能时常进宫给母后请安了。”

听姜似如此说,皇后心中熨帖极了,如三伏天饮下冰水。

怪不得燕王妃合她眼缘,这么多王妃里就属燕王妃能干懂事。

“我与你父皇都不是在乎这些虚礼的人,你只管虔心为燕王念经祈福就是,什么时候燕王回来了,再与他一道进宫来。”

姜似一脸感动:“多谢母后体恤,父皇那边——”

“皇上若是问起,本宫就说一声。”

皇上还没那么闲,儿媳妇闭门念经没必要专门去说。

得了皇后这话,姜似微微一笑:“那儿媳就不打扰母后了。”

皇后嗔道:“巴不得你常来,回头福清知道你来了,又要遗憾没碰到。”

“十三妹又去慈宁宫了?”

“是啊,太后越发离不开福清与十四两个丫头了。”皇后说着这话,也不知是喜是忧。

喜的是得了太后青眼,对女儿将来大有好处,忧的是现在连她见女儿的时间都少了,想想真不是滋味。

姜似陪皇后闲聊一会儿,打道回府。

“阿巧,把纪嬷嬷叫来。”

不多时纪嬷嬷随阿巧进来:“不知王妃唤老奴何事?”

“我准备去南边找王爷,王府内务就劳烦嬷嬷费心了。”

“啥?”纪嬷嬷声调都拔高了。

姜似皱眉:“嬷嬷小声点,我打算悄悄去。”

纪嬷嬷眼前阵阵发黑,扶着阿巧胳膊挣扎道:“王妃不能胡来啊,万一皇上、皇后知道了怎么办?”

“我刚从坤宁宫回来。”

纪嬷嬷一脸不可思议:“皇后答应了您的请求?”

姜似微微一笑:“我对皇后说闭门念经来着。”

扑通一声,纪嬷嬷倒了下去。

第652章 远行

阿巧吃力扶住了纪嬷嬷,连声问道:“纪嬷嬷,你不要紧吧?”

脸色铁青、嘴唇发紫的纪嬷嬷颤了颤眼皮,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王妃不正常,王妃的两个大丫鬟也不正常。

王妃要偷偷去南边,还特意进宫糊弄了皇后,她一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婆子要不要紧重要吗?

“王妃,您一定是在开玩笑吧?”纪嬷嬷觉得还能再挣扎一下。

姜似笑笑:“怎么会?阿巧与阿蛮连行礼都收拾好了。”

纪嬷嬷两眼一翻,又有晕倒的架势。

阿巧一手扶着纪嬷嬷,一手拍她后背:“纪嬷嬷,你莫要激动,听主子把话说完。”

纪嬷嬷拉开了与阿巧的距离,以恨不得拿针戳死对方的表情问道:“阿巧,你真的连行礼都收拾好了?”

阿巧不好意思点点头。

纪嬷嬷扶了扶额头,强撑着没有昏过去:“阿巧,王妃胡闹,你怎么也跟着胡闹?”

阿巧还未吭声,姜似已经冷下脸来:“够了。”

冷淡的语气令纪嬷嬷一滞,不由打了个冷颤,

她怎么忘了,这位王妃从来不是好性子。

姜似收了笑,绷着脸缓缓道:“纪嬷嬷,我叫你来只是知会你一声,而不是征求你的意思。”

王府里的事什么时候轮到别人指手画脚了。

纪嬷嬷虽畏惧姜似的威风,但心一横道:“即便王妃厌恶老奴,怪罪老奴,甚至把老奴打发去刷马桶,老奴还是要说。王妃有没有想过一旦被发现了,后果如何?”

对于纪嬷嬷的坚持,姜似并没有动肝火。

正是因为知道这位老嬷嬷一心为了王府着想,她才把实情告诉对方。

在打理府中庶务这方面阿巧与阿蛮并不擅长,纪嬷嬷才是最好的人选。

“我已经得到了皇后同意,在王爷回来之前都不必出门见人。嬷嬷勿慌,只要王府不出乱子就不会有人发现。”

“可——”

姜似以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语气道:“反正现在就是这样了,嬷嬷若是愿意帮衬阿巧她们,我求之不得,若是不愿意,就当不知道这事吧。阿巧,送嬷嬷出去。”

“王妃,王妃——”纪嬷嬷被阿巧连扶带拉送出了房,站在门外急得团团转,最后一跺脚走了。

不行,她要去找援兵!

姜似隔着窗看着纪嬷嬷飞奔而去,轻叹口气,抬脚去了厢房。

此时阿欢没有睡,正盯着头顶上方的彩球看。

姜似压下心头酸涩,拿起放在一边的拨浪鼓摇了摇。

咚咚的声音响起,阿欢很快就找到了方向,望着母亲笑起来。

姜似把小小的人搂在怀中,险些落下泪来。

她的阿欢还这么小,可她却不得不抛下她远行,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不,一定要赶回来陪阿欢过年。

姜似狠狠下了决心。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

轻柔的歌声响起,引得阿欢好奇盯着母亲的脸瞧个不停。

那歌谣不知被低吟浅唱了多少遍,小人儿终于睡着了。

姜似以面颊轻轻贴了贴女儿柔嫩的小脸,把她交给乳娘,默默走了出去。

院中景物萧瑟,寒风习习,只有墙角腊梅悄然开着,把暗香送来。

天上不知何时开始飘起雪花,如针如棉,簌簌而落。

下雪了。

阿巧悄悄看了姜似一眼,眼睛悄悄红了。

她还没有做过母亲,但她知道主子此时一定极难受,就如年幼的她被迫与母亲分离时一样。

这么多年过去,母亲的面目早已模糊,可那份痛苦一直留在记忆深处,永不褪色。

冰凉的泪流下来,阿巧忙擦了擦,小声道:“主子——”

姜似没有落泪,甚至从表情上瞧不出太大波动,只是声音更冷了:“我不在府中的这些日子,你们两个最重要的是照顾好阿欢,哪怕我不在府中的事暴露,都没有保护好阿欢重要,明白了么?”

阿巧用力点头。

阿蛮更是拍着胸脯道:“主子您放心,有婢子在,谁都别想动小郡主一根汗毛。”

姜似回了屋,摘下钗环等物,重新梳了发髻,换上寻常婢女的服饰,跟在花长老身后往外走去。

花长老依然带着帽兜遮掩眉眼,引得路过的婢女投来好奇的目光。

阿蛮眼一瞪:“小蹄子还有没有一点规矩了,王妃请来的客人也敢胡乱打量,回头看我戳瞎你的眼!”

受到呵斥的婢女慌忙低下头,快步走远。

一辆青帷马车就停在垂花门外,赶车的是老秦。

龙旦站在马车不远处,一见扮成侍女的姜似出来,险些哭了。

他以为留在王府保护王妃是个轻松活,偶尔还能多瞧未婚妻两眼,万万没想到啊——

想不下去的龙旦抹了一把脸,认命迎了上去。

车门帘被挑来,姜似伸手扶着花长老上马车。

阿巧眼圈更红,轻声道:“您慢点儿。”

姜似动作微顿,微不可察点了点头。

阿巧与阿蛮立在原处,眼巴巴看着马车缓缓驶动,渐行渐远。

阿蛮忍不住往前追了两步,被阿巧拉住:“阿蛮,不要让人看出来。”

“我知道。”阿蛮怅然叹口气,抬手揉了揉眼,“我就是没想到真的被主子抛下了。阿巧,你说主子一个人,谁给她梳头、做饭、洗衣…”

阿巧声音哽咽了:“快别说了。”

阿蛮说得好像这些活都会干似的,早知道她应该坚持跟去才对。

两个丫鬟正怅然难受着,一道黑黄身影如离弦的箭冲了出去。

二人愣了愣,反应过来。

“阿巧,二牛好像追过去了,怎么办?”

眼看着二牛追上马车跳了上去,阿巧反而淡定了:“咱们又跑不过二牛,随它去吧。”

“也是。”阿蛮怀着对二牛羡慕嫉妒恨的心情,与阿巧一起回了毓合苑。

没过多久,小丫鬟进来传话说纪嬷嬷求见王妃。

重整旗鼓的纪嬷嬷见到阿巧二人眉头一皱,板着脸道:“王妃还在歇着么?劳烦你们禀报王妃,我已经派人去知会长史了,还望王妃三思而后行。”

阿蛮摇摇头:“没办法三思而后行了,王妃已经出门了。”

第653章 易容

不知道是习惯了还是麻木了,这一次纪嬷嬷居然没有眩晕,只是脸色一变,喊道:“快,快把人拦下——”

阿蛮撇撇嘴道:“嬷嬷莫要费心了,王妃的马车已经走远了。”

阿巧唯恐年纪不小的纪嬷嬷急出个好歹来,跟着道:“是啊,纪嬷嬷,你即便派人去拦也没用,我们主子一旦决定的事,无人能改变…”

纪嬷嬷翻着白眼道:“谁说去拦王妃了,我说去拦向长史报信的人!”

长史是个刻板性子,宁死不屈那种。

她刚才去找长史没寻到人,原来是回家去了,这才派人去长史家里报信,期望宁死不屈的长史能磨得王妃改了主意。

可万万没想到啊,她就离开那么一小会儿,王妃居然就走了!

这样一看,王妃是铁定拦不住了,一旦让长史知道王妃偷偷出门的事,万一那老家伙撞死在燕王府门口怎么办?

纪嬷嬷急得冷汗淋淋:“赶紧的啊!”

“哦。”阿巧与阿蛮这才醒过神来,一时之间手忙脚乱。

此时马车已经出了城。

姜似看着挤在车厢里的大狗,一脸无奈:“二牛,快些回去吧,这次出门不方便带着你。”

二牛瞅姜似一眼,纹丝不动。

姜似伸手摸了摸二牛的头。

此次南行,她乐得有二牛相陪,可带着二牛真的不行。

她能以闭门读经祈福的理由不见人,可万一皇上想见二牛呢?

她不在王府的这段日子,府中变化越小越不容易引人注意。

“二牛,我与阿谨都不在家里,你若也跟着去,谁照顾阿欢?”

把狗嘴贴在车板上,摆明一副赖着不走姿态的大狗闻言抬头,动了动耳朵。

“乳娘都是新来的,没有二牛盯着,万一她们偷懒饿着阿欢怎么办?或者不给阿欢换尿布怎么办?”

二牛耳朵又动了动。

同坐车中的花长老暗暗惊奇。

这只大狗看起来十分通人性,竟好像能听懂人言。

一定是她想多了,狗依恋主人很正常,这才会跟着燕王妃一起走,怎么可能听得懂人话呢。

马车离城门越来越远了,姜似见二牛开始动摇,下狠心道:“二牛啊,我出去许久才回来呢,你若是跟着我一起去,等回来时阿欢定然不认识你了——”

二牛突然站了起来,不舍看女主人一眼,摇摇尾巴跳下了马车。

罢了,罢了,还是陪着小主人等女主人回来好了。

姜似掀起车窗帘探头望去,就见大狗孤零零坐在路中间,巴巴望着马车离开的方向。

她一狠心放下了车窗帘,由着马车吱吱呀呀行了好一阵才悄悄掀起窗帘一角,重新往后瞧去。

二牛正追在马车后,察觉女主人偷看它,第一时间就叫了起来。

这一瞬间,姜似险些喊一声停车,而二牛却调转身子跑远了。

不知过了多久,花长老咳嗽一声,姜似这才放下窗帘一角,回过神来。

“王妃养的狗很通人性。”花长老由衷道。

姜似微微颔首,并没有与花长老交谈的欲望。

她有许多话想问,却不是才刚刚离开女儿、离开二牛的现在。

花长老又开了口:“我想重新给王妃打扮一下。”

姜似看着她。

花长老解释道:“王妃扮作侍女虽然举止自然,一看就是有经验的,可你一旦进入我族还是会引人注意。”

“花长老打算把我打扮成什么样?”

“王妃不如拭目以待。”

“那好,就劳烦花长老了。”姜似十分痛快答应下来。

她从来不做无谓的事,既然已经答应了花长老的请托,早早把事办好才是正经,其他不过旁枝末节。

姜似闭上了眼睛,任由花长老在她脸上涂涂抹抹,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响起花长老的声音:“王妃可以睁眼了。”

姜似缓缓睁眼,入目是一面镜子,而镜中的人却不是她。

她诧异看向花长老。

花长老笑道:“王妃暂时吃点亏,以后叫我花挝吧。”

原来花长老把姜似易容成了小孙女的模样。

花长老的孙女比姜似略小两岁,而两人身形相差不多。而今顶着花长老小孙女的脸,在姜似看来几乎能以假乱真。

姜似盯着镜中那张脸沉默了一瞬,不得不惊叹花长老的易容异术造诣极高。

乌苗族的易容术有些特别,通过某些按捏手法与药物,真能改变人的脸型五官。

这种易容术姜似前生在乌苗时涉猎过,却不精通,用大长老的话说她缺了这方面的天赋。

花长老是个易容高手。

姜似盯着近在咫尺的老妪,突兀闪过一个念头:既然眼前的人精通易容术,焉知她就是花长老?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把姜似惊出一身冷汗,旋即弯了弯唇角。

她刚才也算是自己吓自己。

在西市街的小店里她与花长老有过接触,眼前人身上气味与那日的老妪一样,所以可以肯定是花长老。

见姜似不语,花长老开口道:“王妃放心,易容想要除去十分容易,只是要委屈你一段时日。只有扮成我孙女,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回到族中。”

乌苗人对生面孔十分警惕,这一点姜似是知道的。

“以后就劳烦花挝多多关照。”姜似对花长老笑了笑。

不知为何,见识到花长老精湛的易容术,她莫名有些不安。

这不安说不清缘由,若一定要说,或许只能归于直觉。

这样的直觉,令姜似心头多了一丝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