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黎都流言又起,说是静王色心不改,又看上了沧国送给女帝的一位乐师,死皮赖脸地问女帝要了来。

据说那乐师貌如天人,静王定是看上人家的容貌,这才收入府里据为己有。

自此,静王好色的名声坐实。黎都民众无不为其三位夫君,尤其是慕容远而叹息不已。

虽说我是个闲王爷,不过问政事,但毕竟是女帝唯一的妹妹,沧国第二顺位的王位继承人。想要巴结的人不少,只是苦于不得其门而入。

我不爱金银,不爱豪宅,不爱香车骏马。要说静王唯一的心头爱,不过是王君慕容远而已。后来虽然传说爱美人,但还有哪里的美人,比的上慕容王君,醉玉的第一公子和姬家的小儿子?

自从沉墨进府之后,流言又变成了我喜欢美貌善乐的少年。

于是,冷落许久的静王府又开始热闹起来。各色各样的美貌少年络绎不绝地被送进来,然后再被退回去。

我又多了一样头疼的事情,实在有些烦闷。

“红叶,今天来的那些,都打发回去了?”

不堪其扰,我索性躲到后院。让红叶和青竹去应付。

“回王爷,都已经处理好了。”

“好。”我揉揉两侧上关穴。“对了,我要你去查两个人。”

“沉墨公子?”

“不错。”我赞许地看她一眼。“还有一个,是望帝君。”

“远王君的二弟?”

“对。我要你查查这个沉墨,究竟是谁的人。还有,关于望帝君,我要知道关于他的一切。”

“是,属下定不负使命。”

“还有,你可知道,九宫是什么地方?”

红叶的表情微愕。“九宫是三国中一个神秘的存在,据说其宫主皆为天人下凡,有天生灵力。”

“天人?”我皱皱眉。“那么你可知道九宫在哪儿?”

“二十年前三国曾合力进军九宫,却不知为何又撤了兵。但九宫的所在却使得世人皆知,是在沧国的出云山。”

“噢?那可有办法进去?”

她摇头。“九宫结界,牢不可破。除非有灵力的人或是九宫宫众,否则即使知道在出云山,也是找不到的,更别谈进去了。”

“知道了。你先下去罢。”

没想到九宫竟然是个这样的地方。难怪没有人曾实现过,也没有人找到过那传说中的奇异之花“一寸相思”。

事情似乎越发复杂了。我的头也越发地疼痛。

正在这时,一阵琴声如山涧清流,悠然而来,瞬间抚平了疼痛。烦乱的情绪平静下来,思路也随之渐趋清晰,似正身处高山流水之中,忘尽俗情。

“竟有如此境界。”我自语。“看来,是该会会这位沉墨公子了。”

沉墨所住的房间,位于主阁的最西面,与我住的地方呈对角。

皇姐说过,沉墨极善瑶琴,我当时只是不屑,不曾想他的琴技果真了得。

虽说我没了记忆,但还本能地对这琴声产生了兴趣和欣赏。青竹和皇姐都说过我之前爱音律,善琴歌,看来并非虚言。若不是沉墨的身份目前还不明,我还真有些结交之心。

走到西面不过短短一刻,琴声渐盛。

依然是墨绿的长袍,袖口襟口处有浅绿的典雅花纹。

长发似泼墨倾泻而下,以发带松松挽就。十指纤长,灵活拨弄琴弦。他没有设案,就这么大喇喇地坐在地上,置琴于膝。几瓣樱花散落在琴身和他的周围,有种不可思议的契合。

他的手里,是一把罕有的好琴。通体深红,金色的弦,纹路如鸟羽舒展。

我几乎是第一时间做出论断。就像嗜茶的人能第一时间品出茶风一般。哪怕没了记忆,我仍然立刻就看出了这琴的珍贵。

怕打扰他,我停住了脚步,只在离他几步之遥的地方。

琴声却忽然停了下来。他如舞蹈般游动的双手一收,停了犹在颤动的琴弦。

“王爷既然来了,何不坐下,饮杯清茶。”

我倒也不觉惊讶,只是为这乐声歇止而感到可惜。

他面前并未安放桌椅,我索性也走过去,撩开衣袍下摆坐下。

他见我如此,微微惊讶。

我向他挑挑眉。“我已坐下,不知沉墨公子欲用何茶相待?”

沉墨深褐色的眸里终于带了些情绪,淡粉的唇角再次浮上一丝浅笑。“自然是好茶。”

他的手伸向一侧,果然有壶茶正冒热气。

“这是何茶?香味很特别。”我将茶杯送至唇边,才闻得一丝清淡幽丽的异香,沁入心脾,使得五脏六腑无比熨帖。

“这是我从沧国带来的,名为暗香。”

“暗香。名符其实。”点头称赞。“对了沉墨,不知你刚刚弹奏的曲目是何名称?听了之后,浑身都舒坦得很,头痛也缓解了不少。”

“此曲名为‘镇魂歌’。”

镇魂?倒似真有奇效。虽然这样问着,我的眼睛忍不住要去看那把瑰丽动人的弦琴。实在是太美了,那金色的琴弦,不知弹上去是何感受?

“它叫凤羽。”沉墨忽然出声。

我这才尴尬地发觉自己已经盯着那把琴看了许久。大约颇有些觊觎之色,被沉墨给看了出来。

假装咳嗽两声以掩饰自己的窘迫,我不敢看沉墨的表情。“原来它叫这么美的名字。”

耳边似乎传来一声轻笑。我有些恼火地抬头,却发觉他依然是一派淡定从容,仿佛刚刚那声轻笑不是他发出的一般。

“凤羽与凤尾,原本就是一对。”

“凤尾?”我好奇地问。“是与之相配的另一张琴么?”

他百年不变的淡定容颜终于出现了一丝惊讶。“王爷不知道凤尾?”

我应该知道么?仔细想了想,没有听人提及过。也许是以前知道的?

他仔细看着我的表情,似乎在确认什么。

“二十年前,凤尾被沧国的前四皇子妃送给了黎国的德佑女帝。”

母皇?我转了转眼珠子,这么说,现在应该在皇姐那里。改日当去讨要一番。

沉墨看我的眼神里似乎更多了些莫名的含义。

“王爷十八岁生辰的时候,德佑女帝将凤尾赐给了王爷您作为生辰礼物。”

呃——我终于明白沉墨那怪怪的眼神是从何而来了。也许他正认为我是藏私不愿告诉他呢。

“是么?”我尴尬地拿了茶杯往嘴里灌了一口,却不想被烫到。“嘶——”

又一声轻笑。这次,总不是我听错了罢?恨恨地想,为何在他面前我总是出这些莫名奇妙的状况?

“王爷没事吧?”

“没,没事。近日里记性不太好。你说起来,我倒是想起来了。凤尾的确在我那里,改日定拿来与君同赏。”

“那沉墨就多谢王爷了。”他的嘴角还有尚未敛去的淡淡笑意,让我颇有些窝火。

得想个办法,挽回些颜面。

正在此时,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

“歌姐姐!”

我转头看去。“小芒,你怎么来了?”

“我到主阁找你,青竹说你来了这儿。”小芒的眼睛直盯着我对面的沉墨。“这位是——”

“这位是沧国来的客人,沉墨公子。”

小芒眉一皱,精致的小脸阴了下去。

“沉墨公子善音律,刚刚还弹奏了一曲,精妙之极。小芒,你是这儿的主子,可得好好招待人家才是。”他的恼意我看在眼里,暗示他沉墨不过只是客人而已。

果然,他的脸色立刻好看了不少。

“沉墨公子从沧国远道而来,小芒自然会好好招待。”

我松了口气。“沉墨,这位是我的——侧君。姬流芒。”

沉墨向他颔首:“见过姬侧君。”

我眼珠一转,有了主意。

“沉墨看上去和小芒差不多大,应该还不到十八罢?不如也和他一般称我一声姐姐好了。”

他的脸色顿时有些发黑。“王爷美意,沉墨心领了。不过沉墨今年正好二十一,与王爷同岁。”

与我一般大?倒是真看不出来。不过我的目的也就是看他尴尬的样子,现在总算扳回一局。

我在心里暗笑,却没发觉小芒又沉了脸。

“歌姐姐,你怎么坐在地上?”他过来拉我。“地上不干净,且有寒露,对你身子不好。”

我皱皱眉,怎么大家都当我是体弱之人?

“没关系。小芒,让青竹拿张椅子给你坐罢。既然沉墨公子能这样洒脱而为,我又有何不可?”

他咬咬唇,“那小芒陪你。”说罢,他也在我身旁坐下,靠得我颇紧。

我有些尴尬,沉墨倒是神态自然。

“听闻王爷亦善琴歌,不知王爷是否愿意抚琴一曲?”

当然愿意!凤羽的光芒已经引诱了我好久。不过——我没了记忆,怎么还能抚琴?

可惜理智回笼的时候,凤羽已经在我怀里。

手有些发颤,碰上我肖想已久的金色琴弦。轻拨两声,琴声铮然,有金石之音。

双手竟然自己开始动作,曲谱像已弹奏过千百次熟稔,从双手中倾流而出。

闭上眼,只跟着自己的感觉。

“相逢非草草,分袂太匆匆。衣裘泪痕浥遍,眸子怯酸风。天际孤帆难驻,柳外香軿望断,云雨各西东。回首重城远,楼观暮烟中。

黯销魂,思陈事,已成空。东郊胜赏,归路骑马踏残红。月下一樽芳酒,凭阑几曲清歌,别后少人同。为问桃花脸,一笑为谁容。”(引自宋·蔡伸 友古词 水调歌头)

没想到,上天没有赐我月貌花容,却赐了一副好嗓子。柔媚不失清朗,难怪都说静王善歌,原来不是阿谀之言。

“静王善歌,原来传言竟是真的。”沉墨似有所思,望向我的褐色眼眸里越发深邃。

“好久没听姐姐唱歌了。”小芒怔怔地看着我,“姐姐,以后可以常唱给小芒听么?”

“当然可以。”

沉墨垂了眸,不再言语。

“为问桃花脸,一笑为谁容?”慵懒醇美的声音却在不远处响起。“静王好兴致,让梓鱼饱得耳福。”

妖孽鱼?只见他靠在几步开外的一颗樱花树下,依然是烟视媚行的样子。

“你怎么来了?”

他手里的折扇一开,半遮了殷红的唇。“这样好玩的事,怎么不叫上我?”

第七章 长相守

“这是我的侧君梓鱼。”我向沉墨简单介绍了梓鱼的身份,却见小芒盯着梓鱼,眼里似有寒意。

这个小家伙,难道是醋意满天飞么?

“梓鱼。”我唤那妖孽过来,毕竟在明面上,他还是我冒天下之大不韪而娶回来的侧君。“这是沧国来的沉墨公子。”

妖孽鱼慢吞吞地往这边走,没忘了向我抛个媚眼。

“王爷的琴声魅力惊人,居然让我们几个都到齐了。”

到齐?

似有感应,我朝向另一侧。

果然,慕容远如皓月般的身姿印入眼帘,他的身旁,还有个唇红齿白的少年,看样子便是他的随侍留芳了。

几乎在同时,我的心便痛了起来。蔓延而来的思念和狂热几乎快要焚烧掉我所有的理智从容。

相思如狂。

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个淡薄的女子,没想到看到他的那一刻,所有的淡薄都消失不见。

我要他,他却不是我的。

不知道花了多大的勇气,才掩盖住自己眼中的热烈。

没想到,哪怕是没了记忆,我依然爱他爱得失了心神。

可笑,可笑。

慕容远的神情似有所感,曜石般的瞳直直望了我,有些复杂。

“远哥哥。”我垂下眸。“你也来了。”

我依旧抚在琴弦上的手微微颤抖,没有发觉身旁的小芒也僵硬了身子。

“原来是远大哥。”小芒的声音依然清脆,却多了些冷冽。“既然来了,不如一同坐坐?”

慕容远稍稍迟疑。

“也好。”顷刻之间,他便做出了回答,走到我身旁,也不拘谨,和我们一样席地而坐。

“梓鱼,你不来么?”索性来个大集合。

妖孽鱼摇摇折扇,走到我身旁。“我可不要脏了衣裳。”

“是么?”我的左边,是依然温润有礼的慕容远,右边,是变成只冰刺猬的小芒。不知哪儿来的一股子气,我伸手,抓住妖孽鱼淡金色的袍子,往下一拉。

大约他也没想到我会有此举动,居然也没有躲开。就这么被我给拉了下来,直直地坐到了地上,“依偎”在我身旁,恰恰隔在我和慕容远中间。

我自己也吓了一跳。但看见妖孽鱼的脸上百年难得一遇的惊诧,顿时镇定了许多。

“原来王爷是想让梓鱼陪你,早说便是。”妖孽鱼立刻反应过来,放软了身子向我靠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