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垂下眸,不敢看他炙热的眼。

小芒笑了一声,很是愉悦。“姐姐,我把这些拿回来了。”

他递给我几样东西,是我被虞子氤抓去时被她抢走的贴身物事。一只玉笛,机关镯子和戒指,还有九勾断魂刀。

我将九勾拿过来,抽出刀刃,细细地看着。

刀刃上有暗红的繁复花纹,典雅奇特。在这一瞬间,我的心似被它割破,流出汩汩的鲜血。

一个人的心,真的能容纳几个人么?我原本以为,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阿离在我的心里,占了江山半壁。其它的地方,住着别的人。

如果他一定要我选择,一定要我取舍,我想最后我还是会选择他。

但他是知道的,这样一来我的心也不再完整。也许这是他不告而别的原因罢,不愿让我选择,不愿让我为难。

他一直这样体贴,这一次却体贴得很残忍。

“姐姐?”小芒的声音在我耳旁响起,我才惊觉自己竟然在他面前发了愣。

“姐姐。”他微微皱了眉,有些心疼。“可以忘了他么?”

我向他展颜一笑。“我可以。”

我已经伤了阿离,不能再伤了小芒。

我忽然有些混乱,这样做,究竟是对还是不对?

我将九勾重新合入刀鞘,收进袖子里。“小芒,谢谢你。”

“姐姐对我哪里还需这样客气?”他摇摇头。“脱离皇室的事情,姐姐真的已经下定决心了么?”

“不错。”我看着他。“我已经乏了,只待这件事结束之后,便做个真正的闲人,四处游历。小芒,你愿意陪着我么?”

“当然了。”他重新扬起笑颜。“姐姐去哪儿,小芒就去哪儿。”

“至于卿楼,要留着,或是散了,都随你。”我撑了下巴半合着眼,看着窗外闲散的阳光。“天气真好。”

“那——”小芒的声音有些犹疑。“慕容远呢?”

“远哥哥?”我想了想。“由他自己选择罢。以后我都不会再勉强他。”

“嗯。姐姐,影帝很有可能会在最近几日传位给虞子衿,这样一来虞子霄必有动作。临丰已经不再安全了。不如我先把你送到别的城躲躲这阵硝烟罢。”

“这可不行。”我摇头。“我和梓鱼是盟友,这样关键的时候怎么能走?就算帮不上忙,我也得留下来看看局势。更何况,最近我正在试着研究迦叶谱上的阵法,也许能帮得上他也不一定。”

小芒撇撇嘴。“姐姐对虞子衿可真是好。”

“他不也帮了我不少忙?这叫礼尚往来。”我笑着捏捏他的脸。

“姐姐!”他的脸红了红。

“对了。”我掏出怀里的迦叶谱,翻了几页。“不知道为什么,我看这些阵法,总觉得眼熟得很,像是天生就会。这迦叶谱果然是宝物。”

“是么?”小芒接过来看了看,立刻蹙紧了眉,有些不可思议。“这里面记载的,都是相当艰深的阵法。姐姐,你确定都懂了?”

“是啊。你看这个,伏羲八卦阵。是将碎石以八卦方位排列,配以特殊的光线和药物。入内的人会陷入幻境,只觉得四处迷茫,不得其门而出。若在各个方位埋伏攻击,敌人只能坐以待毙。”

“还有这个,天门阵…”

小芒越听越惊奇。“姐姐,这样看来,你似乎很有些阵法方面的天赋。”

“大概是父后的遗传罢。”我对他笑笑。“你知道,当年三国赫赫有名的‘武有紫衣’,说的就是父后。”

“姐姐,你的伤才好,不要太过劳心了。”他走到我身后,替我揉起肩膀。“这些事情,由我去做就好。”

“放心罢。”我拍拍他的手。“我自己清楚。对了,卿楼叛徒的事情,查的如何了?”

他似乎顿了顿。“我已经知道是谁。这件事,就让小芒来处理可好?”

我转头看了他一眼,只见他有丝为难。

“真的是她?”

他垂下眸。“原来姐姐也猜到了。”

我叹了口气。“真希望我猜错了。既然是她,你手下留情罢。”

“为何?”他揪了眉。“她害得你被虞子氤那样对待,我决不能轻易放过她。”

“我还不知道你的手段?”我摇摇头。“好歹她对你忠心耿耿。再说她会这么做,我也有些责任。废了她的武功,逐出卿楼罢。”

“姐姐——”他还有些不甘。

“别说了。就这么定罢。只是可惜了她的绝技。”

“这倒不必可惜。我早已学得了。”

“是么?”我挑眉。“还有,我知道你一定在想办法对付虞子氤。这件事结束之后,把她留给我。我要自己报这仇。”

“好。”他唇角一勾。

三日之后,易容为下人的皇姐和慕容望,在卿楼和醉玉的联合掩护之下,逃出了虞子霄的重重包围,回了黎都。

与此同时,我开始没日没夜地研究迦叶谱里的阵法,颇有了些心得。

“燕行阵——”我一面在纸上涂画,一面看着书上的简要讲解。

“喝些参茶罢。”

“好。”我胡乱地点点头,拿起一旁的参茶便往嘴里送。

一只手拉住了我。

“梓鱼?”我惊讶。“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来了有一会儿了。”他瞄瞄我的手。“你拿的什么?”

“不是参——”我赫然发现自己拿的是洗墨杯,随即尴尬地对他笑笑。

“现在已经两更了。”他皱着眉。“清歌,研究阵法也不急于这一时。”

“两更?”我看看窗外。“时间过得真快。梓鱼,你来的正好。我发现这迦叶谱里的阵法若是配上迦叶谱的毒药篇,能发挥更大的威力。”

他没有接我的话,仍旧是皱着眉看我。“为什么这样辛苦自己?”

“我不累。”对他摇摇头。“时间不多了,希望能帮得上忙。”

“清歌。”他凝视着我。“真的只是为了这个?”

我别开眼。只有让自己忙得忘了时间,我才能暂时忘却失去阿离的痛。只有麻木了心,才能暂时地忘记自己的残缺。

我害怕,尤其在夜晚,夜深人静的时候,看见那把九勾,我总是忍不住要想他。

想他,想得快要发疯。

除了这样,我找不到别的方法。

“若是姬流芒那小子知道了,一定得怪我。”他叹了一声,拉着我的手。“走罢,带你去个地方。”

眼前,是一大片静谧的湖水。

月色下,湖水映射了波光,让人心情平静。

“这是洛水湖。”梓鱼拉着我,到湖边坐下。“很美罢?我一个人的时候,常常到这儿坐坐。”

“的确很美。”我呼吸着空气中淡淡的桃花香,心旷神怡。

“每次看到这湖,便会觉得什么都不再重要。”他勾了唇,懒懒地靠在树干上。

“梓鱼。”我看着他,“等到这一切结束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打算?”他妖娆的眉眼舒展开来。“我还可以有别的打算么?”

“做了皇帝之后,你是男子的事实可没这么容易瞒过去。别告诉我你从没考虑过这一点。”

他眨眨眼。

“清歌如今还有空为我担心?”

我白他一眼。“什么时候你说话能不这么绕弯子,我就谢天谢地了。”

“我一直都是这样。倒是清歌,跟以前很不同了。”他眯起眼,似看向湖水的深处。“以前你总是努力地争取自己想要的东西,虽然手段和方式有些不光彩。”

他看我一眼,又继续说。“可现在的你——这样犹豫,自怨自艾。一点儿都不像你。我知道你为之前的事愧疚,但不觉得有些矫枉过正?”

我垂下头。“以前对远哥哥步步紧逼,反而让两个人越来越远。我不敢再这样对待阿离。”

“既然是你真心爱的人,你甘心就这么再不相见?”

“我——”我看着他,笑了笑。“原来你带我出来,还是想劝我去找阿离?”

“我可没这么有空,只是你这样郁郁寡欢折磨自己,实在让人看不下去。”他别开眼,殷红的唇撇了撇,有些别扭。

我笑出声来,凑过去看他的脸。

他有些窘迫,“干-干什么?”

“看看这个人是不是那只妖孽啊!”我放松了身体,学他一样把背靠在树上。“我想阿离他需要些时间。你这边的事情结束之后,我就会去找他。无论如何,我要听他自己亲口对我说。”

他很快反应过来。“原来你早就想好了?害我白白浪费唇舌。”

我打了个呵欠。“好困。”眼睛渐渐发沉。

“谁叫你夜里不肯睡觉?我早就说过…”

在梓鱼絮絮叨叨的声音里,我渐渐地睡熟了过去。

第五十七章 颜妃

伽罗昌平二十一年春,影帝下诏,立三公主虞子衿为储君,朝中哗然。

“下在父皇身上的蛊已经我们尽数去除了。”梓鱼皱着眉。“只不知为何,父皇的身子却并没有好转。”

这一点,大大出乎我们所料。

“会不会是这蛊还是对他的身体产生了影响?”

他摇摇头。“根据迦叶谱的记载,这蛊一旦停止,受蛊之人的身体状况便会恢复与从前无异。可是父皇的病情——却似乎越发严重了。”

“你不是让朱颜去看过影帝陛下的病?她怎么说?”

“她说父皇有消渴之症,体衰脏弱,已是病入膏肓之状。”梓鱼蹙紧了精致的眉。“莫非父皇他真的——”

“梓鱼,万不可在此刻乱了分寸。虞子霄那边的情况如何?”

“扶苏一家已经开始秘密筹划。朝中大臣分为两派,一派以齐王为代表,支持父皇的决定,一派则以大将军扶耀(扶苏之父)为首,以父皇神智不清,自古帝位传子不传女为由,支持二皇兄。”

齐王?不就是与扶苏有私情的虞芳华的父亲?

“想不到齐王果然是个刚直不阿的人。”我叹了一声。“谁想到他却生了个那样的儿子!”

“想必齐王还不知道虞芳华做出的事情。据我所知,虞芳华刚刚在扶苏的授意下接管了御林三军中的一支。看来他们父子这一次是要兵戎相向了。”

因为易容已去,未免惹人怀疑,我一步也不能出公主府。迦叶谱上的阵法研究了个七七八八,梓鱼又让朱颜将她手上的制毒篇一同给了我,以作融会贯通。

我对毒经的天分比较阵法显然差了许多,看了几日也只学会了一些浅显的毒,便在公主府的花园里找些现成的药材花草进行配制试验。

谁知毒药没有练成几个,人倒是救了一个,是锦衣的小男孩,不过十岁出头。

我发现他的时候,他正躺在花园里,脸色青白,气若游丝,肢体冰凉。身旁的两个侍女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没头没脑地瞎忙活。

“怎么了?”我好意地凑过去。

那两个侍女看上去眼生得很,不像是公主府的人。其中一个圆圆脸的几乎要哭出来,见了我立刻一把拉住。“这位姐姐,救救小皇子吧!刚刚还好好的,不知道怎地就开始呕吐腹泻起来,现在就——”

“你们先别急。去叫人请大夫了么?”

另一个看上去稍微镇静些的,这才反应过来。“对,我先去叫人。”

我摇摇头,跟圆圆脸的那个说道:“先扶他到我的房间里。”

我翻开他的眼睑看了看,又打开他的口舌。这症状看上去有些像食物中毒。

“我问你,他刚刚可有吃些什么不洁的食物?”

那个圆脸的侍女摇摇头。“小皇子如此矜贵,吃食都是御膳房里精心准备的,怎敢让他吃到不洁的食物?”

我想了想。“把他吃过的东西都跟我说一遍。”

她仔细想了想。“刚刚午膳,用了清炒青笋,花菇鹅掌,五彩牛柳,还有小皇子最爱吃的奶汤鲫鱼。”

“还有么?”我皱起眉,似乎没什么问题。

“还有——”她忽然想起来。“还有,午膳过后,小皇子说口渴,喝了一大杯蜜糖水。”

“这就难怪了。”我松了口气。知道原因便好办。

我从柜子上那一堆花草中挑了一株甘水草,扯下根须剁成泥,再和了水,走到卧榻边。

“喂他喝下去罢。”

那侍女有些怀疑。“这——这是什么?”

“蜜糖和鲫鱼不能一同吃,会让人中毒。这是能解毒的药草。”

“这——”她仍旧有些拿不定主意,身边的小皇子已经开始痉挛。

“快!再不给他吃,毒性就会渗入脏腑!”

我一急之下,直接拿了杯子,灌进小皇子的嘴。

侍女张大了嘴盯着我,不敢相信的样子。

不过须臾之间,小皇子的呼吸平缓下来,脸色也渐渐恢复了些颜色。

“没事了。”我松了口气。

这个时候,之前去叫人的另一个侍女终于带了一大帮子人进来。

“快!快!”

我被挤到一边,看着两名御医手忙脚乱地替小皇子诊脉。

“各位不必担忧,小皇子不过是用食不当。”其中年纪稍长者擦擦脑门上的汗。“所幸抢救及时,已经吃了解药。看来这里已有大夫为小皇子诊治过了。”

那圆脸的侍女满脸感激。“多谢这位姐姐了!要不是您——”

我笑了笑,正要谦虚推却,却见梓鱼一脸焦灼地奔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