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过了。”

他睁开眼。“这儿是坎位?”

“不错。”

他的表情有些怪异。“我们这是在哪儿?”

也难怪他如此。我们的周围,是一片幽蓝的空间。有点点光亮从头顶的地方洒下。空间里到处飘荡着藻类植物,还有珊瑚贝壳躺在不远处。

“理论上说,我们这是在一片海底。”

“海底?”他伸手触了触水藻。“为何没有水?”

“有水。我们正在水中。只是你没有意识到罢了。”

“这儿的危险又在何处?”

“真正危险,来自于人的内心。”我故作神秘地对他眨眨眼。

他黛眉一挑。

很快,前面出现耀眼的光。走进了,才发觉那是一只只开合的蚌壳,蚌壳开合之间,露出饱含其中的珍珠,浑圆闪亮,引诱着见到它的人前去采摘。

“很美罢?但没人知道,这些珍珠,不过是夺人性命的毒药。”我摇摇头,走了过去。

“这儿,是欲望的海洋。即使有人可以闯过前两关,也未必可以过得了这一关。”

梓鱼抿了唇。“若是遇上不爱钱财的人呢?”

我没有回答,只是神秘地笑笑,继续拉着他往前走。

幽蓝的海水忽然变成浅浅暧昧的红,连海水流动的声音也放慢了起来,形成让人心跳加快的节奏。

一个个体型硕大的贝壳缓缓地打开,每一片贝壳里都坐着一位身披薄纱的少女。每一位少女都有妖娆的体态,妩媚之极的容色,微张着檀口,发出诱人的浅吟呼唤。

“来啊~来啊~我的爱人…”

就连梓鱼的眼睛,也在这瞬间开始恍惚。

我拔下发簪,在他的眉心刺了刺,他才反应过来。

定睛看清我时,他的脸浮上些可疑的红。

“不用羞愧,这幻境厉害得很,能让你看到心中所爱之人。”我叹息一声。“也许是有人不爱钱财,但又有几个没有所爱之人?利用人们心中的最爱来杀人,的确是残忍了些。”

梓鱼看我如此冷静的样子,皱了皱眉。“那你怎么——”

“你忘了?我是布阵人,这幻境对我并没有影响。”

“这么说,我跟你一同进来,不但不能保护你,反而成了你的包袱。”他垂了眸,郁郁不乐。

“不。若你不在,我一个人根本不可能触动阵法。不能触动阵法,我就不能发现阵法中的缺陷。”

“为什么选我?”他忽然发问。“根本就跟轻功无关不是么?随便是谁就可以。”

“不。最后一关,我希望由你来过。”

他有些疑惑。我握着他的手,“走罢。”

坎位的关键之处,是一颗亭亭玉立的粉色蔷薇。

“蔷薇?”梓鱼不可思议。“出现在这儿的蔷薇,也太突兀了些。很容易让人猜到这就是关键。”

“这是我特地留下的,一个小小的礼物。”我抚着蔷薇的花瓣,像触碰到了阿离的唇。“战胜了自己欲望的人,应该得到奖励。所以这朵突兀的蔷薇,便是出去的关键。”

我咬破自己的手指,将指上的血滴挤落到蔷薇上。

蔷薇似受了滋润,开得越发鲜艳。

眼前的景色一换。

“清歌,这就是离位?”

“不错。这些熊熊大火是冥狱之火。犯下罪孽的人们,必将受到冥狱之火的烧灼。”

梓鱼停下了脚,似有些犹豫。

“那么这一关又该如何过?”

我笑了笑。“凤凰涅槃,先死而后生。投身火中,烧尽罪孽,便是过关的方法。”

说罢,我将手放在他的胸口。“这一关,没有关键。去吧,面对一切。”

我轻轻用力,将他推入到大火之中。

他一瞬不眨地望着我,没有挣扎和反抗,就这么顺着我的力道坠入熊熊大火中。

一切都回到了那日。

一模一样的场景,一模一样的悬崖,一模一样的人。再给你一次重新再来的机会,你又会如何?

我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梓鱼心中最深的梦魇在我面前上演。原来这一次悬崖的诀别,真的成了你心中挥之不去的阴影?

乾位之所以可怕,就在于它能挖掘出人们心中最深的恐惧,不断重演,将阵中的人最终逼至崩溃。

我当然不会让这一切发生在梓鱼身上,因为设阵者是我。

我看着那时的自己,被络腮胡子暗四逼到悬崖下,身体悬空,双手紧抓着那块突出的岩石,满脸惊惶。

暗四狞笑着,将脚抬起,狠狠地踩在我手指的关节处,死命地碾压。

我抚了抚手指,是那时候遗留的伤害,害得我再也无法弹琴。

恨么?也是恨的罢。只是跟这比起来,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跟那时一样的情况吧?”我侧过脸,看着身旁眼神完全聚焦在眼前场景上的梓鱼。“这一次,你会救我么?”

他似忽然反应过来,冲了过去,拾起地上的刀,狠狠刺入暗四的背心。

暗四倒了下去,他接住那个我的手。

“放手吧,梓鱼。我不怪你。”

“不。”他的眼神无比坚定。“我绝不放开你。”

黛眉紧蹙,额头上流下薄汗。但这一次,他没有受伤。

一点一点地,终究还是将悬崖底下的我拉了上来。

他喘着气,一把将那个我抱在怀里。“我真的救了你?真的?”他呜咽着,却带着更多的解脱。“清歌,清歌。我还是可以保护得了你,对么?”

幻象消失,一切都恢复平静。没有山崖,没有那个我,只有几块石柱和在石柱间抱紧了双臂哽咽出声的梓鱼。

我无法不动容。

走过去,抱着他颤抖的双肩。“你看,你可以救我,你可以保护我。”

他抬起眸,渐渐清明过来。

“你说的最后一关由我来闯,就是这个意思?”他脸上的表情不知是放松还是纠结。“你早就计划好了对不对?选我来陪你入阵,也是因为这个?”

我点点头。

“原来你都知道。”他吐了口气。“清歌,你真是——太可恶了。”

他环着我的腰,将头靠在我的肩上,像个全心依赖着我的孩子。

我迟疑了一会儿,将手放在他的背脊上,轻轻摩挲。第一次,跟他这样靠近而不感到别扭。

梓鱼心中的那块因我而起的心结,总算是因此而解开。可为什么我的心里却有了一种说不清的隐隐疼痛?

出阵的时候,正看见小芒展开银鞭,看到我们出来,他才松了口气,放下鞭子。

“姐姐,你们若是再迟一会儿,我可就要破阵了。”

梓鱼依然妖娆入骨地浅笑,谁能想到他前一秒还像个孩子赖在我怀里不肯移动?

“这阵我们已经试好了。”我转身,看着自己费了几日的工夫才搭起来的石阵。“效用已经不错,再完善一些就好。”

反正我最主要的目的,也已经达到。

第六十章 □+灌醉+扑倒

伽罗昌平二十一年四月初十,影帝病危的消息传到了公主府。

梓鱼一早便进了宫,跟一干后宫嫔妃,皇子皇女们一起候在影帝的病榻之前。

影帝弥留之际,连句遗言也未曾交待,便这样去了。

帝王薨,举国大丧七日。七日之后,进行新帝的即位大典。

即位大典,也是虞子霄和扶苏家族最后一搏的机会。他们绝不会放过。

即位大典前夜,疾风骤雨。

我翻来覆去,想着第二天的计划,只听得窗户轻轻一响。,一个人影纵身进来。

我的心一提,抓住身旁的九勾,却听得熟悉的慵懒轻笑。

“别睡了,清歌。陪我喝酒罢。”

我松了口气,放下手里的九勾,披上外衫拉开纱帐。

“你现在,应该在皇宫罢?”我白了某只浑身湿透的妖孽一眼。“居然弄成这样跑过来?”

“我好容易才躲开姬流芒那小子的眼线。”他看着自己湿淋淋的狼狈样子,有些气馁。“你以为我愿意弄成这样?”

我从柜子里拿出干净的外衫递给他。“喏,去屏风那边换掉。”

“哦。”他出人意料地老实,拿了衣服便去了屏风旁,开始宽衣解带。

“等等!”我开始抓狂。“你在干什么?”

衣衫半褪的妖孽不解地眨了眨眼,越发迷蒙。“换衣服。”

“我是让你去屏风后面!不是在屏风前面!”

他的内衫已褪到腰部,露出白皙光滑的胸腹。被雨水沾湿的长发搭在胸前,发梢上的水滴落下,再沿着胸腹的纹理隐入腰带。

咕噜。我清晰地听到自己吞咽的声音。

鼻腔里有些热热的。

这只妖孽,是特地跑来诱惑我的么?

“哦。”他似有些委屈,转身看了看屏风,抓了抓头发,抱起衣服又绕到了屏风后面。

不对劲。这只妖孽鱼,怎么看怎么不对。

我开始烦躁地踱来踱去。

“我好了。”

妖孽披散了头发,脸颊红意氤氲,媚意横生。

他的身材虽不算高大,但穿了我的衣服,依旧是短了一截。腰带胡乱地扎着,衣摆下露出赤 裸的脚踝。

他眨巴着眼,看着我小心翼翼地朝他靠拢。

离他还有两步远的时候,我闻到一股浓烈的酒味。

捂住鼻子,立刻往后退了一步。“你究竟喝了多少!”

这个问题似乎难倒了他。他歪着头,开始掰手指。“一壶,两壶,三壶。三壶女儿红。一坛,两坛,三坛,四坛。四坛桂花酿。一罍,两罍…”

“好了!”我听得头皮发麻。“喝了这么多酒?你想成为史上第一个因为宿醉而错过登基的帝王么?”

他愣愣地看了看我,忽然绽放出一个比三月娇花更柔媚的笑容。

“清歌,我开心。”

“就算是开心,也不能喝这么多!”我皱了眉,拿了绢子替他擦头发。

真是个麻烦的家伙!

他乖乖地趴在桌子上,任我对他的头发毫不留情地死命擦拭。

看他这模样,我心一软,减轻了力道。

“清歌。”他的下巴靠在自己的手臂上,盯着桌上的酒壶。“我难过。”

“怎么又难过了?刚刚不是还开心?”

话一出口,我便后悔。干嘛去问一个醉鬼这样无聊的问题?

“既开心,又难过。”他嘟囔着,睁了幽亮的眸转头看我。“即难过,又开心。”

我叹了口气。“开心也好,难过也罢。你要做的只是面对罢了。”

面对明日的即位大典,面对明日的一切。

“面对…”他皱起眉。“我讨厌这个词。”

我伸手想替他擦去额头上的水滴,他却一把抓住我的手。

“清歌,我不做皇帝了好不好。”

他的五官皱在一起,像别扭闹着不想吃药的孩子。

我敲了他的头。“说什么呢!”

他摸了摸头,有些委屈地微微翘着唇。

“做了皇帝,清歌就会离开。父皇走了,清歌也要走。清歌走了,我就不再是清歌的夫君…”

我噎了噎,他却垂了眼,自顾自地像念绕口令似地重复着上面的话。

那种莫名的隐痛又在我胸口发作了开来,这感觉像被一弯温辣的水煮着,说不出的难受。

“你不是说要喝酒?”我拿了桌上的酒壶。“我陪你喝,好不好?”

他抬起头,眼睛蹭亮。

“好!”

倒满酒杯,我和他碰杯,豪气干云地一饮而尽。

酒入喉咙,才发觉不对。喉咙一阵火辣辣地烧。

“这是什么酒?”我皱眉。“这么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