梓鱼解开头巾,从怀里掏出了一块牌子,递到他们面前。

他们的表情瞬息万变。

“陛陛陛下!”

说着,便跪下一大片。

“去通知成将军罢。朕回来了。”

梓鱼抬了音调,浑身上下散发着帝王的气势。

将士们崇敬地望着伽罗这位御驾亲征的女帝。要不了一日,整个祁水城都会传遍,我们伟大的女帝陛下竟然女扮男装,不畏艰险,到蒙国进行刺探。

这件事为梓鱼的女帝之路,在史册上添上了绚烂的一笔。

我们被将士们簇拥着进了城,回到梓鱼之前所驻扎的主营。

成恬是名四十上下的清瘦男子,看上去像是文者而不是将军。

“陛下!”他跪倒在地上,神情激动。“您总算是回来了。”

梓鱼揉了揉眉心,“我早就说过你放心,我很快便会回来的。”

成恬还想说什么,却见到一旁的我。“静王?”他有些惊愕。“原来——陛下是为了——”

我看得出来,他的眼珠子转啊转,一定在努力思考我和梓鱼的关系。

想必他早也听说衿帝陛下似有好女风的迹象…只见他的表情扭曲,显然是往某种很不纯洁的方向想了过去。

我咳了一声。

“成将军。我与陛下交好,此番遇劫,幸好遇到去蒙国打探消息的陛下,这才被她救了出来。实是万分感激。”

“静王遇劫?”成恬的脸色终于正常了些。“难道是蒙国人?”

“不错,正是他们的大王子苏德。他劫了我,试图对付伽罗。”

“原来如此。”成恬恍然大悟,露出欣慰的表情。

我猜他此刻心里正在想,还好陛下并非如传言所说,否则我伽罗皇室血脉,可就难以后继了。

“将军还有什么事么?”梓鱼露出疲色。“朕有些累了,你先下去罢。”

成恬连忙行礼。“那微臣就先告辞了。”

“清歌,跟我进去罢。”他指了指自己的寝室,便要过来拉我。

我一抖,立刻下意识地去看成恬。

只见他的表情,再一次变得相当地复杂。

“喂,你就不能收敛些?”我有些无奈地看着眼前这个笑得奸猾的美丽男子。“没看见成将军的脸色么?我好容易让他相信我们之间只是友谊,你那最后一句话,又给他来了个五雷轰顶。”

“这不是挺好?”他拉过我的腰,细碎的呼吸在我的脸颊上挠动。“再说,我们之间本来就不是什么友谊。”

“可是——毕竟现在你还是‘女儿身’,若有这样的传言,对你的声誉有损。”

“那又如何?”他并不在意,将我揽得紧了些。“有这样的传言也好,免得他们总是催着我选君立后。”

我是心紧了紧。

“莫非还真要我娶几个男人?”他皱紧眉。“那我更受不了。”

“这么说,要是娶女子,你就应了?”我转身对着他,装作无意地揪着他的头发。

“当然——”他唇角一勾。“当然不能应。我只属于清歌一个人,自然不能再娶别人。”

“知道就好。”我满意地放开他的头发,点点头。“若是你敢娶,我们之间那个约定便做不得数了。”

他似有些失落。

“清歌就这么想把我推出去么?”

“我的话还没说完。若是你敢这么做,我就把你绑了去做奴婢,做侍妾,从此之后你便得做牛做马服侍我。知道么?”

他愣了愣,忽然笑得堪比三月春晓。

“好。”

说完,他便急急地凑上来。

“你——你干嘛?!”

他眨了眨眼,很无辜的样子。“自然是履行夫君的职责,慰藉夫人久寂的身心了。”

我又好气又好笑。

“你疯了么?这儿是大军的阵营,随时会有人进来的!”

“不管了。”他不依不饶地继续往我身上凑。“这次夫人总算是逃不掉了罢…”

我心跳得有些快,看着他殷红的唇渐渐凑近我的。

正在此时,我的胸口一阵熟悉的刺痛。

我连忙推开梓鱼,捂住自己的唇,立刻有血从指间流落下来,一滴滴落在白色的床单上,触目惊心。

“清歌!”梓鱼的脸色苍白。“来人!快叫随军御医!快!!”

第八十章 修罗之音

“从这位姑娘的脉象来看,除了因为疲倦和脾胃违和而导致的体虚之外,并未大恙。”御医战战兢兢地为我把了脉,然后再战战兢兢地向一脸乌云密布的矜帝回报。

“怎么可能无恙?!”矜帝大怒,将手上的茶具砸了下去。“她都吐血了!这么多血,难道你们看不到?都是庸医!”

“陛下请恕罪。”

御医们慌忙下跪,忙不迭地磕头,害怕一不小心就被盛怒的女帝摘去了脑袋。

我慢慢平复过来,拽了拽梓鱼的衣角。

他连忙凑过脸来。

“清歌,你感觉怎么样了?”

我点点头,勉强对他笑笑。“已经好多了。你叫他们下去罢,我有话要对你说。”

矜帝手一扬,御医们如蒙大赦一般迅速地小跑着告退。

“梓鱼,这件事很有些奇怪。”休息了片刻之后,刚刚那阵疼痛又如退潮般隐去。除了倦意,竟没有丝毫的异样。“之前在我也出现过类似的情况。”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的眉皱得紧紧的。“为何那些御医都看不出端倪?”

“我想我大概是中了某种罕见的毒。”想了许久,我只得出这个结论。“梓鱼,无论如何,我们得先找到小芒和阿离他们。”

“好罢。该怎么找他们?”

“本来我们一直有追影鸽联系。如今我的那一只已经送给了玥君,无法联系到他们。所以只能派人去临丰的卿楼分部,先找到木梅再说。”

“好。我立刻派人去送信。”他替我挪了挪枕头,盖好被子。“你先好好休息。”

“等等——”

“怎么?”他重又回到我身边,

“你真打算跟蒙国开战么?”

“不错。”他的眸子里蕴集着怒火。“他们窝藏虞子霄和扶苏,原本就打算反扑。再加上苏德竟然还敢绑了你——真是不可饶恕。”

“我留给你的迦叶谱,你可有好好钻研过了么?”

在离开伽罗之前,我便将迦叶谱留给了梓鱼。虞子霄和苏德费尽心思想从我身上得到迦叶谱的下落,却不知道我早已将它送给了他们最大的敌人。

梓鱼的脸色有些尴尬。

“我是看了,不过——清歌,我实在看不懂。”

我有些好笑。

他的窘迫更甚。“清歌在这上面有天赋,也不能怪别人看不懂罢——”

“这次蒙国集结了大部分的兵力,再加上残余的扶家军和伽罗那些曾受过扶苏家恩惠的两面派,实力不可小觑。”

“清歌,不必担心这个。”他的脸上有毋庸置疑的信心。“我们一定会赢。”

“就算是能赢,也得想想有什么法子可以最大程度地降低我们的伤亡。”我想了想。“有几个阵法,应该能对你们有用。”

我便要起来画给他看。

他却按住了我的肩膀。“来日方长。你现在需要好好休息。”

“好罢。”我无奈地点点头,躺了下去。

梓鱼走了,我躺在他的床上,睁了眼睡不着。

有种不祥的预感。

莫名奇妙的吐血,心口的刺痛,毫无病状的身体。虽然我说可能是中了毒,却也明白这种可能性极小。有谁能在阿离和小芒的眼皮底下在我身上下毒?

我叹了口气,心跳得很快。

索性起了身,坐到桌前的铜镜前。

脸色青白,唇色却鲜红得吓人,与额头上那颗鲜红的痣两相呼应。

皱起眉,那颗朱砂痣闪了闪,很是诡异。

我凑近铜镜,伸出手去摸了摸。大约米粒大小,椭圆形,的确很像是刻意点上的朱砂。若用力按按,便有些疼痛。

只好等找到阿离和小芒之后再说了。

“陛下。”

远远地,听到侍从恭敬的声音。

这么快便回来了?

我起身,正好看见梓鱼的身影从门外走来。

“回来了?”

他的眼睛看着我,一语不发。

我立刻察觉到不对劲。他的身段比梓鱼矮小了些,看着我的眼神满是狠厉。

“你是谁?”

我下意识地后退,却碰到了桌角,无法再退。

他一步步地向我逼近。

“王爷,是我。”嘶哑难听的声音让我皱了眉头。

“你究竟是谁?”

他忽然笑了起来,声音像纸张撕碎时发出的嘶嘶响,听得人心里发毛。

只见他伸手往自己的脸上一揭。

我再一次看到自己的脸出现在眼前,饶是有了心理准备,依然吓了吓。

“木槐?!”

“不错,正是我。”

“你怎么会在这儿?”我立刻想到阿离和小芒的安危。“你把他们怎么样了?”

她冷笑一声。“我能把他们怎么样?我爱姬楼主还来不及。”

“那你怎么会来这儿?”

我很疑惑。难道她良心发现,决定不再装了?

“为什么?哈,为什么?”她大笑着,破碎的声音从她的喉咙里传到我的耳朵,听得我的心一紧。为了成功冒充我,她竟付出了这样的代价。

“你以为我想再见到你么?”她的眼睛通红。“为什么,为什么还要出现在我们面前?明明一切都是好好的,明明我就快要得到姬楼主了,为什么你却要出现在我们面前?”

“你在说什么?”我不明白。

“那一天,都是那一天!如果不是他们看见苏德马背上的你,也不会对我产生怀疑的!你一出现,我的努力就全部白费了!”

我摇摇头,悄悄地把手移向怀中的玉笛。

“那一日,我也是被迫的。更何况我戴了面纱。”

“是啊,是啊!我也奇怪,你明明戴了面纱,他们却还是产生了怀疑!”她恨恨地说。“我真的很嫉妒你。”

我试着转移她的注意力。

“木槐,你这么离开,他们岂不是更会怀疑?”

她冷笑一声。

“你以为我为何会到这儿来?”她几乎要咬碎了牙。“我知道他们已经怀疑了我,开始找你的下落。若我再呆下去,终有一天会被拆穿。与其如此,我不如先下手为强。”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不止是我。”她从袖口抽出一把匕首。“他们也知道了,此时应该正往这儿赶来。不过,若不是王爷你被矜帝所救,他们两个怕是此刻早已经遇上了你。不知道这算是你的幸运,还是不幸呢?”

她忽然大笑起来。

“那么你打算怎么样?”

她不笑了,死死盯着我。

“当然是让你永远消失。”

我冷声说:“木槐,你冷静些。既然他们已经怀疑了你,即使你杀了我,也同样不可能再回到他们身边了。”

“我不管!我只知道,我得不到的,也不能让你得到!就算是跟你同归于尽也好。”

她的声音阴测测地,让人心寒。

“木槐,你真的要杀我?”我深呼吸,看着她的眼。“你忘了自己的身份?你曾经是我的暗卫。身为暗卫者,永远也不能背叛主人。你不仅做了,还一而再,再而三。”

“的确,我是王爷的暗卫。我也曾发誓要终身效忠于王爷。但自从我跟随了姬楼主,我的整个心里,便只装了他。”

她摸着手上的匕首,幽幽叹了一声。

“原本我并不打算对你不利。可是王爷,你不该骗我,不该愚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