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哥哥。我还是想起了他。不知道他现在身在何方?这一世,对他仍有亏欠。我们相遇得最早,却最终错过。只怪当时,我们都不懂得如何去爱。

若没有得到那迦叶谱,若没有钻研它,若没有不顾一切地布下那个神魔诛仙阵,也许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了罢。我恨自己的决定,却知道若再来一次,我还会这么做。

海岸线已在眼前,不知不觉我又来到了海边。

第一眼看见海,我便爱上了它。这样博大深远,充满生机。

金黄色的沙滩上,星星点点地布上了礁石。

海风吹乱了我的头发,我索性脱了鞋子,光脚踩上沙滩,任调皮的沙粒钻进我的指缝,痒痒的,很舒服。

夕阳西下,在海面撒上金色的霞光。我眺望着远方,身心舒畅。

忽然眼前的景色模糊了起来。我眨了眨眼,依然有些模糊。

闭上眼,过了还一会儿再睁开。恢复如常。

我正在奇怪,却见远处岩石上遥立一白衣人影,似乎跟我一样,正在眺望远方的夕阳海景。

正想过去看看,却听得身后一声轻唤。

“莫…小姐。”

我回过头去,那吴家的青年,红着脸很是局促地站在我身后。

见我回头,他似乎更加紧张,垂着头不敢看我的眼睛。

“你是吴——”吴什么来着?

“吴谦。”他连忙接上。“我——我看到小姐一个人在这儿,所以——”

他的脸更红,也许是发觉了自己的唐突。

“吴公子,找我有什么事么?”

他的头埋得更低,却落在我没有穿鞋的脚上,慌忙转开。

“我——我——”

我叹了口气。

“吴公子,你是个好人。不过我的情况,想必你也清楚了。”

他忽然抬头看着我,很是坚定。“莫小姐,你那些话,只是敷衍在下的吧?”

“啊?”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说你身患重病的话——其实,只是因为你不喜欢我吧?”他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我知道,我没什么优点,还-还不会说话,但——但我是真心喜欢你,想照顾你的!”

我愣了愣。“吴公子,你误会了。我说的都是真的。”

他却一点儿也听不进去。

“不管怎样,我不会轻易放弃的!”

说完,他后退了几步,竟然落荒而逃般跑走了。

我继续愕然,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

摇摇头,转过身去,刚刚那岩石上的白色人影已消失不见。

没想到在这儿不过呆了月余,却引来这样一笔桃花债。这吴家公子不过见了我几次,怎地就喜欢上我了?的确有些莫名。

还是这儿的人太过单纯的缘故罢。对于一个独身一人来到这里的女子,没有怀疑,却只是凭着一片真诚的心思结交。待在这儿越久,我就越是喜欢这个地方。每个人都没有心机,不会算计,像是一片世外的桃花源。

夕阳渐渐落了下去,我回过神,套上鞋袜准备往回走。

谁知刚走了两步,眼前又是一阵模糊,我一个踉跄,直直地往地上坠去。

一双手扶住了我。

“没事吧?”

第八十三章 神秘男女

拉住我的是位女子,听声音年纪大概与我年纪相仿。

我揉揉眼睛,努力想看清眼前这人的模样,却始终看不清晰。

只好感激地对她笑笑。“谢谢你。”

“你怎么了?”她伸手,在我眼前晃晃。“你的眼睛——?”

我摇摇头。“不知道怎地,忽然有些看不清楚。”

“哈,遇到我就对了!”这女子似乎有些雀跃。“我恰好是个大夫,正好帮你看看。你叫什么名字?也是大礁镇的人么?”

“我叫莫离,是一个月前到这儿的。你呢?”我心生好感。

“迷九,很多人都叫我九姑娘,你叫我阿九就好。我也刚到这儿没两天。”她拉着我的手。“你现在看不清楚,让我带着你走罢。”

“好。谢谢你。”

“你住在哪儿?”

“就在城东,那颗大柳树旁边就是。”

就这样,阿九变成了我到这儿之后交到的又一个朋友。

她是个大夫,据她自己所说,医术“相当地高超”。性子很爽朗,模样嘛——是个地地道道的美人。

我的眼睛时好时坏,她看了以后也很是纳罕,啧啧惊叹说我这病是她医者生涯中碰到的第一个难以解决的难题。

“没有问题啊。”她扒拉开我的眼皮,又拿了几根银针眨进穴道。“血流通畅,眼珠无异状,怎么会看不见呢?”

她松开手,十分焦躁。

我只能模模糊糊地看见她的紫色长裙在我面前晃来晃去。“阿九,这几日症状似乎愈发严重了。”

这几天,我能看清楚的时间很少,大部分的时候都很模糊,而且模糊的程度越来越甚。

“太奇怪了。”她叹了口气。“难道我这凡疑难怪症必能医治的神话就要破灭在你身上了?”

“没关系,阿九。”我对她笑笑,摸索着拿起桌上的茶壶,向杯中倒去。

“喂!好了!”

她按住我的手。“已经倒出来了。嘶——这么烫!让我看看你的手!”

我皱皱眉,有些奇怪。“阿九,很烫么?”

“当然了!你的手上都起泡了!”她小心翼翼地为我擦干了手,再涂上烫伤药。“你呀,看不清就小心些,要做什么事告诉我就成。”

我的心沉了沉,已经隐隐地察觉到了真相。这样的烫伤,我竟然没有什么感觉。

“谢谢你,阿九。“我勉强地笑笑,收回了手,不想让她看见自己的异样。

“莫离,你一个人为何会来这儿?”

我把之前跟齐家大姐说的话又说了一遍。

“你说的无法治愈的病,就是指这眼睛么?”她握了握我的手。“放心罢,我一定想办法帮你治好它。”

“阿九,谢谢你。”不过这怕是你也治不好了。我心里叹着,嘴里却转开了话题。“对了,你又是怎么来到这儿的?”

“我在家里呆得腻了,出门游历,顺便行医济世。”她的声调很轻快,想必也是大户人家的女儿。

“阿九,你从出云来,有没有听说过关于伽罗和蒙国的战争的事情?”

“当然了。伽罗的矜帝大胜,蒙国宣布战败,归顺伽罗,还交出了伽罗的逆臣以表诚意。”

我欣慰地弯了唇角。

“莫离,告诉你一个秘密,我是追随着一个人,才来到了这儿。”

“噢?”我好奇。“什么人?是你的心上人么?”

她嬉笑了两声,“算是吧。”

我的心柔了柔。“真好。能和自己的心上人一同四处游历,一定很快活。”

“其实不是这样。”她叹了口气。“是我硬要跟着他来的。他可不想跟我一道。”

“是么?”我钦佩阿九的勇气和直率。“想必他是太骄傲了,放不下身段接受你的心意。”

“我也是这么想的!”她很是欢快地给了我一个拥抱。“我是在逾风城遇上他的。莫离,你知道吗,他是我见过最好看的男子!以前我以为我大哥就够好看的了,没想到这世界上还有比他更好看的人!”

我忍不住笑了开来。

“难道你喜欢他,就因为他好看?”

“当然不是!”虽然看不清,我依然可以感觉到她在猛力地摇头。“他不但好看,而且很有才气。武功也很好!”

“听你这么一说,好像很完美,没有缺点么?”我调侃她。

“缺点——”她冥思苦想。“几乎没有。堪称完美。若一定要说缺点,就是对我太冷淡了些。”

“那么阿九,你打算怎么办?”

“当然是追到底了!”她的语气势在必得。“我就不信他是块石头!他来这儿教书,我便也到这儿定居。总之他在哪儿,我便在哪儿。”

“教书?”我想起小虾米所说的那位新来的先生。这么巧么?“不会是镇上的那所私塾罢?”

“就是那个。”

“不管怎么样,我祝你早些心愿得偿!”我端起手边的杯子,向她的方向一敬。

“好!”她也拿起杯子,狠狠地灌了一口,然后噗地一声,全喷了出来。

我刚喝了一口,见她如此,连忙询问:“阿九,怎么了?”

“这,这茶怎么味道这么怪?”

“有么?”我又喝了一口。没什么味道啊。“是太淡了么?”

“不是太淡,是太苦!”她打开壶盖,看了看里面。“天,莫离,你怎么把我开给你喝的明目药给放进去了?”

我有些窘,放茶叶的纸包和她给我的药包放在一起,我大概是给搞混了。

“我重新再泡一壶给你喝罢。”

她赶紧摇头。“不用了不用了。莫离,在我帮你彻底治好眼睛之前,你就别再做这些危险事情了,小心伤到自己。”

我微笑着点点头。“知道了。”

“私塾散学的时间快到了,我得去找原公子。莫离,你一个人可以么?”

“没问题的。你去罢。”

她风风火火地赶了出去,临走了还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很快就回来。你自己当心些啊。”

她模糊的身形在我的视线里渐远,我才渐渐地收去了笑意,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依稀可以看到上过烫伤药的油亮痕迹。

我慢慢站起身,看见灶台上的开水壶子,咕噜咕噜还在冒着气泡。

走过去,将手放在上面。

除了微微的热感,什么感觉也没有。

缩回手,仔细地看着,上面的皮肤似乎已经红了大片。

果然。

打开茶壶的盖子,仔细闻了闻。

我的手颓然一松,紫砂壶盖落到了地上,裂成几片。

反噬最终后果来临之前,会出现一些别的症状。宫主的话在我脑中清晰地响起。

这就是症状么?

五感的钝化?

我闭上眼,一个人静静地站了许久。

真是残忍哪,连这最后的时刻,也不能让我过的完美一些么?

心像坠入了黑暗,看不到一丝光亮。我忽然很想阿离,想小芒,想梓鱼和远哥哥。

这个时候,若他们能够在我的身边该有多好?

我很害怕,害怕得浑身颤抖。

一个人独自面对失去了感觉的明天,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得过去。若真的失去了五感,那和死去又有什么区别?

我的脑子里一片混乱。

不行,我不能再待在房间里。深呼吸,勉强压下恐慌,我抱起桌上的凤尾,摸索着朝海边走去。

海浪声声入耳,海面白浪翻滚。

即使看不到,我也可以想象这样的情形。

吐了一口气。我坐在沙滩上,置琴于膝,拨动了琴弦。

凤求凰。

还记得刚刚与阿离相识的时候,他弹了这首曲子给我听。我还没来得及问他,那时缠绵悱恻的调子是不是为了我而弹。

幽幽的琴声落入大海,终是销声匿迹,正如我的思念。我的心却渐渐地平静了下来,之前的恐慌和混乱似乎也随着琴声葬入大海。

就这样罢,顺其自然地接受自己的命运。如果我不得不面对它,就让我张开双臂接受它。

琴声的调子也似乎有些扭曲。我知道,这下子怕是连自己的听力也开始钝化了。

弹完最后一个调子,我依然睁大了双眼,努力地辨认着海面和天空,疾飞掠过的海鸥和露出海面的鲸鱼背脊。

就算是这样,我也要看到最后一秒。

“姑娘。姑娘?”

身后有声音,试探地响起。

我缓缓地转过头去,却只看见一双人影,穿着红色的衣衫。

唤我的声音应该是名女子。我只能勉强听出这一点而已。

大概是看到我困惑的表情,唤住我的女子笑了一声。“不好意思打扰你。请问你弹的调子,是凤求凰么?”

我笑了笑。“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