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轻寒定定地站在车前,因为背光的缘故,中午强烈的阳光只照到他小半张侧脸,一大半脸隐没在了阴影里,一时让人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过了片刻后,他才淡淡道:“不好意思,这件事情,我并不知道。”

“那现在呢,你现在知道了,不准备做点什么吗?”蓝希音双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里,扭过头时的表情,带有几分质询的意味,段轻寒后来曾经说过,他当时看到这个表情时,只觉得她就像只骄傲的小母牛,恨不得冲他甩几下尾巴,打得他晕头转向。

于是,他点点头:“或许,我真的应该做点什么。”

蓝希音眨巴了几下眼睛,愈加不明白他的态度。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人从医院里走了出来,一手拍上段轻寒的肩膀,扭头问道:“轻寒,还不走吗?我已经…”

就像是有一把极锋利的刀,从上到下快速割过,一下子将那人的话头截成两半,连带着空气和时间,似乎也被一割为二了。

那个后来出现的男人,就这么一直把手搭在段轻寒的肩膀上,然后将视线落在了蓝希音的脸上,整个人像是被掏空了一般,瞬间没有了生气。

半晌,那被割裂的时间才像是重新又接了回来。只听那人嘴巴微张,慢慢地吐出两个字:“希——音!”

蓝希音这一生,大概从来没像今天这样,恨不得自己直接把眼睛挖出来,一把扔在地上踩碎得好。这张脸,如果可以的话,有生之年,她不希望再见到。不,应该说,下辈子,下下辈子,永生永世都不要再见的好。

蓝希音终于明白,自己今天阴差阳错要为室友讨回个公道,究竟是为了什么了。或许,老天爷就是要让她再次遇上他。在分别了近三年的时间里,他们从未相遇过,他去了北京,而她,依旧留在这个令人满心伤感的地方,从此没有联系,甚至不知道对方的任何细节。

不过,蓝希音可以猜出来,这几年他会过上什么样的生活。名车豪宅,荣耀地位,那些曾经对他们来说遥不可及的东西,现在都唾手可得。

穆萧声,多年不见,你看起来,过得真是不错。蓝希音忍不住在心里冷笑了一声,顾琳琳的事情顿时被她抛在了脑后。她甚至没再看其他人一眼,微微低下头,以掩饰自己脸上不屑的笑容,然后,从穆萧声的身边,擦肩而过。

穆萧声的身体,似乎微微动了一下,就在两人错肩的一刹那,他突然又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希音,我…”说着,他伸出手,扯住了蓝希音的手臂,没话找话道:“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那一刻,蓝希音真有放声大笑的冲动,如果现在不是在医院门口的话,她说不定会直接脱下脚上的高跟鞋,然后将那尖利的鞋跟,刺进个男人的头颅里。他到底是哪里来的勇气和厚脸皮,敢问自己这样的问题。

穆萧声问完之后,似乎也觉得有些不妥,满脸尴尬的神情,将他那张原本俊朗无双的脸孔,平白衬得有些狰狞。他发现,蓝希音看自己的眼神出乎意料地平静,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甚至有点疑惑的味道。

过了片刻,她轻轻挣脱了自己的手,轻声道:“不好意思,借过。”

“希音…”

蓝希音的眼神瞬间凌厉了起来,宋悦然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她,当时吓得脚几乎一软,有种拔腿要跑的冲动。

穆萧声也没见过这样的蓝希音,在他的印象里,这个女生还是三四年前的模样,说话轻声细语,笑起来清透明朗,就像是一块上好的翡翠,捏在手心里,很快就会与你的气质相融。

一眨眼,分别已经三年,再见的时候,这块翡翠却像是被摔碎了一般,突然间就长出棱角来了。这一次,她换了一种眼神,声音也变得冰冷起来:“麻烦让开!”

穆萧声觉得她要走,本能地就想要伸手再去拉她。一直旁观着的段轻寒终于走了过来,微微皱起了眉头,拦下了那只不识相的手:“萧声,别这样。”

听到段轻寒的声音后,蓝希音才又重新想起了顾琳琳的事情,她回头扫了段轻寒一眼,只觉得这个男人在穆萧声的衬托下,变得更为稳重了。但是紧接着,她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不受控制,意外地就变得尖刻起来:“穆萧声,这是你朋友?果然,你的朋友,和你都是一个德性。”

4讽刺

多年以后,蓝希音依旧庆幸,段轻寒这个人,拥有世界上最好的涵养和最不显山不露水的脾气。如果当时换了另外一个人在场的话,或许,她早就挨了一巴掌了。

后来,她慢慢地了解到,以段轻寒的家世背景,想要整死她,或许连句话都不用说,一个眼神就足够了。那些围在他身边,懂得察言观色的人,时时刻刻在寻找向他献媚的机会。收拾一个不知天高地厚,胆敢讽刺段轻寒的小丫头片子,无疑是件又轻松又立功的美差。

所幸的是,当时的段轻寒听到她的话后,甚至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他看起来很少笑,表情也不多,脸上大部分时间都挂着探询的神情,像是总在猜测对方的心思。当时的他,也是这样的一副姿态,不过眼神曾经短暂地在她和穆萧声之间来回切换。最终,他将目光定在自己的脸上,彬彬有礼道:“顾琳琳她住这家医院吗?可以麻烦你带我去她病房一下吗?我有些话想和她谈谈。”

蓝希音在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其实很想咬掉自己的舌头,她这一辈子,还没试过这么尖刻地评价一个人,更何况,对方还算是个陌生人,与她无冤无仇。

就像是为了表达自己的歉意似的,蓝希音点了点头,转身离开。段轻寒则跟在她后面,一直沉默不语。宋悦然有些搞不清楚地站在那里,微微低下了头,目光却一直在穆萧声的身上扫来扫去。她犹豫了片刻后,也跟了上去,医院门口一下子就只剩那辆车,还陪在穆萧声的身边。

那个时候,中午的阳光正盛,穆萧声却没来由地觉得身上一阵发凉,就像是突然被人从头到脚浇了一涌冰水,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感觉到了这种冰凉刺骨的感觉。他觉得,自己刚刚好像听到了某个名字,在脑子里一闪而过后,又像肥皂泡似的轻轻破灭了。

顾琳琳!仿佛电光石火间,这个名字突然又蹿了出来,惊得穆萧声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浑身冷汗直冒。

顾琳琳就住在住院部的六楼,因为是本院职工,她受到的待遇还不错。在这家一向床位紧张,按家世背景决定是否病人的医院里,她被分到了一个单间,位于六楼走廊最靠里的位置。

宋悦然一直跟在最后面,上到六楼的时候,被几个小护士拉住了。那是在六楼值班的护士,都知道楼下检验科的顾琳琳割脉自杀的事情,自然极为好奇。现在见蓝希音领着个帅气的男人往她的病房走,不由八卦心起。于是,当蓝希音走到顾琳琳的病房门口时,宋悦然已然没有了踪影。

她指了指那扇房门,轻声道:“就是这里。”然后,抬手敲了敲门,不等里面的人回答,就推门走了进去。

这个时间,顾琳琳的爸妈都下去吃饭了,只剩她一个人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如纸,整个人就像是尊蜡像,一点没有生气。

这副情形看在外行人的眼里,不免有些担心,但对于医科毕业的蓝希音来说,却不算什么。她知道,人已经救回来了,就是比较虚弱而已,只要再过上一周,顾琳琳就又会恢复到七八成的模样,脸上自然会有血色。

顾琳琳原本处于浅眠的状态,听到脚步声,便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她的眼神里,有一闪而过的期盼,被蓝希音捕捉了下来。但很快,那光芒又弱了下去,变得一片死灰。

“希音,你来了。”

“嗯,我带了个人来见你。”蓝希音说着,向后退了一步,好让顾琳琳看清段轻寒的脸。

顾琳琳在看到段轻寒的时候,脸上明显露出几分诧异的神色,喃喃道:“这位是?”

段轻寒上前一步:“顾小姐你好,抱歉打扰到你。有个问题想要向你求证一下,请问你认识我吗?”

“不,不认识。”虽然对方容貌出众,气质极佳,她也很想认识一下。

听到这个回答后,蓝希音不由抿了下唇:“琳琳,你确定吗?”

顾琳琳虚弱地笑了一下:“当然确定了,我这个人,对帅哥从来都很有印象的。”她突然开起了玩笑,脸上满是勉强的笑容,就像是在自嘲一般。她的心里,或许还在后悔,如果那天晚上,她没有上那个认识的帅哥的车的话,一切应该都会有所不同吧。

听到顾琳琳如此肯定的回答后,蓝希音对段轻寒的抱歉,就来得更为深刻了。她抬起头,满脸真诚道:“对不起,我收回刚才的话。”

段轻寒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收下了这个道歉,然后又开口道:“我能和顾小姐单独待一会儿吗?有些话想要谈谈。”

蓝希音虽然不太清楚他具体要说什么,却敏锐地感觉到,一定和那个男人有关。既然那辆车是他的,那天晚上载走顾琳琳的却不是他,这只能说明,他和那个男人是认识的。

于是,她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房间,把门带上了。站在走廊里的时候,她一直在想,要不要等段轻寒出来,犹豫了片刻之后,想起下午还要上班,于是便转身离开。走过六楼前台的时候,还不忘叫回了在那里跟人聊得热火朝天的宋悦然,一道往楼下办公室走去。

宋悦然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贴着蓝希音慢慢往楼下走,几次想要开口,却总是底气不足的模样。蓝希音感觉到了她的犹豫,扭过头来问:“怎么了,有话要说吗?”

“嗯,有点事情。”

“那就说吧。”

宋悦然就站在楼梯口,四处张望了一下,发现没人出现,便悄悄凑了过来,压低声音道:“刚刚那个男的,就是那晚带走顾琳琳的那个。”

“什么?”蓝希音一时没反应过来,扭过头来,定定地望着宋悦然,“哪个男的?”

“就是后来出现的那一个。”

“你确定?”

“大概有八成的把握吧。那天虽然天黑,但出事的地方正好有路灯,那人的脸我看得清楚。而且我喝得不太多,还没太醉。你也知道,我一向喜欢看帅哥,这男的长得确实不错,我当时就多看了两眼,然后…”

宋悦然后面还说了什么,蓝希音已经听不太清楚了。就凭刚才那些话,她已经可以肯定,和顾琳琳上床的那个男人,就是穆萧声。

如果是他的话,之前一切的疑惑都可以解释了。为什么警察局把这个案子压下了不管,以穆萧声的背景和能力,这点门路还是有的。只是不知道,他怎么突然从北京跑回这里来了,也不知道他那个厉害的老婆,是不是也一并跟过来了?

想到这里,蓝希音的嘴角不由地微微扬了起来,脸上满是不屑的笑容。她完全没有想到,那个让她恨到想要挫骨扬灰的男人,居然会在这样的场合重逢。

宋悦然跟在蓝希音屁股后头,带着满肚子的疑惑,却不太敢张口向她提问。她看得出来,刚才门口那个姓穆的男人,绝对和蓝希音有过什么。但她也看出来了,这过去的纠葛,十有**不会令人感到愉快。

在走到三楼楼梯口的时候,蓝希音突然停了一下步子,扭头冲宋悦然道:“我知道你心里一定有想问的东西,不过,希望你永远都不要来问我。”

说完,她加快了脚步,走下了楼梯,像阵风似地闪进了办公室,全身心地投入了工作。宋悦然和她认识多年,可以说两人是一道儿进的这家医院,三年来一直是同事兼好朋友的关系。蓝希音的脾气她太清楚了,她这个人,平时看上去没什么太大的原则,也不怎么固执。但是,一旦事情触及她的底线,她就会变成全世界最犟的一头牛。

她不想要说的事情,就算你撬开她的嘴,也一样得不到一个字。

那一天,段轻寒最后是什么时候离开的,蓝希音并不知道。她一直努力想要忘记中午在医院门口的那一切,连带着与这件事情有关的人,也一并想从记忆里删除。

段轻寒,只是这场闹剧里无关紧要的一幕点缀,他的离去与否,蓝希音一点儿也不关心。

事实上,段轻寒并没有在顾琳琳的房间里待太久,两个人聊了大约十几分钟后,他就出来了。走过前台的时候,隐约可以感觉到,几道目光瞬间射在他身上,似乎还有人在身后窃窃私语。

他来不及理会那些关注,匆匆下楼,边走边解衬衣袖扣。明明还是四月底的天气,他穿的也不多,一件衬衣而已,刚刚去见医生的时候,还被指责穿得太少了,硬是找了件羊毛背心来逼他穿上。这会儿,他却突然觉得有些闷热起来。

走出住院部的时候,他忍不住抬头看了看天空,只觉得头顶阴云密布,像是要下雨的模样。他收回目光,摸到口袋里的手机,想了想,忍不住拨了个号码。

电话只响了两下,对方很快就接了起来,紧接着,便是一阵讨好的笑声:“轻寒,我…”

“你已经回去了?”

“嗯,你忙你的,不用管我,我自己打的回去的。”

“给你二十分钟,马上到我办公室来。”段轻寒理都不理,直接打断他的话。径自说完后,就把电话挂了,完全不理会对方疑惑的声音。他算过了,从这家医院到自己的办公室,如果路上不堵的话,最多也就二十分钟。至于对方现在在哪里,他似乎并不考虑。

一路往回开的时候,段轻寒摸着方向盘,兀自出神。他本来是和穆萧声一起来的,临走的时候对方有点事情要跟医生谈,自己便先出来了。没想到后来遇上了蓝希音,扯出了顾琳琳这么一桩意外,他忙着去求证心里的某个疑问,一时便没顾得上穆萧声。

现在,疑问已经解开了,或许,是到了清算的时候了。

段轻寒站在办公室门口,看着坐在里面的穆萧声,很少微笑的脸上,竟难得地浮起了一抹笑容。不过这笑容里,除了不屑,似乎还夹杂了几分鄙视。

穆似乎来了有一会儿了,正在等着他,秘书给他泡了杯咖啡,他却一口都没喝。一见到段轻寒,便讪笑地站了起来,脸上的笑容有几分心虚的意味。

段轻寒看到那点笑意时,心里最后的一丝疑惑也没有了。他扯了扯衬衣的领口,像是很随意地走到对方面前,然后,在那穆萧声说出第一个字之前,便伸出右手,毫不留情地一拳打在了他的面门上。

砰地一声响,穆萧声直接摔了出去,重新又跌坐回了沙发里。只见他头一低,鼻子里一股血顺势流了出来,滴在了浅褪色的羊毛地毯上,染红了一小片。

这似乎有点出乎他的意料,穆萧声强忍着鼻子上的巨痛,茫然地抬起眼:“轻寒,你怎么…”

段轻寒那一拳打出后,并没有及时收手,而是三两步走了过来,一把扯住他的衣领,生生将他一个七八十公斤的成年人,从沙发上拎了起来,盯着他的眼睛,冷冷道:“自己惹了祸,还要我帮你擦屁股吗?”

5痛揍

段轻寒和穆萧声,从名义上来说,算是小舅子和妹夫的关系。穆萧声早些年娶了段轻寒的堂妹段雯珊,也算是段家的一份子了。

在段家三个兄弟里,穆萧声跟排行老三的段轻寒关系算比较亲厚一些。老大这个人,用他的话来说,自从娶了段雯珊后,一共也没见着几回。整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就算是家里人,想跟他吃顿饭也是难如登天。老二嘛,从小就是优等生,说他是天才都委曲他了。这样的人,穆萧声一般没法和他说到一块儿去。他虽然也不笨,名牌大学出来的优等生,但跟段家老二明显不在一个级数上。

挑来挑去,好像也就差不多年纪的段轻寒,和他最能聊一些。他们又都在商场上混,偶尔还能找到些话题,像见了另外两位,一个说军事理论,一个谈法律哲学,他基本上就只有闭嘴的份儿了。

在穆萧声的的印象里,初见段轻寒时,感觉他的性格,也子谈不上有什么突出的地方。相对于他那两个锋芒毕露的哥哥来说,他其实相当温和,没有棱角也没有尖刺,跟谁都挺好说话的样子。

没想到,彼此熟悉了之后,他才渐渐发现,当初那个被他认为最没棱没角的段轻寒,却可能是段家三个儿子里,最不能得罪的。穆萧声和他接触越多,越觉得他这个人琢磨不透,心思深得让人害怕,就算他们彼此间有亲戚关系,他在他面前也总觉得像是矮了一层。

这里面,固然有段家老头子的关系在,但穆萧声更觉得,那是因为段轻寒本人时时散发出来的暗黑气息,总能让他不寒而栗。有的时候,他一个轻描淡写的眼神望了过来,也能让穆萧声觉得很有深意,瞬间就会紧张起来。久而久之,他慢慢的也形成了一种习惯,见到另外两位大舅子的时候,陌生感要大于亲情,而见到段轻寒的时候,他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就会紧张起来。明明两个人年纪相差也不大,但段轻寒的身上,总有那么一股子逼人的气势。

无论他在外面怎么浑,怎么不像话,连老婆都敢瞒着去胡闹。但是,只要段轻寒往他面前一站,他本能的就想要立正站好,深怕他那双锐利的眼睛,可以读出自己内心所有的秘密。

所以,尽管刚刚那一拳被揍得很疼,这几年骨子里养成的高高在上的因子有些跃跃欲试,他还是不敢抱怨什么,只是装着一脸可怜的样子,低声说道:“轻寒,我,这事是我做得不对,我,我知道错了。我以后不会再犯了。”

段轻寒听了这番求饶的话,却一点儿没手软,二话不说,一顺手就把他给掼了出去。穆萧声一个没站稳,直接跌到了地毯上,所幸的是,地毯厚实柔软,摔得也不算很疼。

他还没来得及爬起来,铺天盖地的拳头就像雨点般打到了脸上,胸膛上,还有肚子上,有好几下,都差点把他打吐血,一口气上不来,几乎要晕过去。

慌乱中,他只顾得上伸手护住自己的脑袋,蜷缩在地毯上,连连惊叫:“轻寒,我错了,我真的错了,饶了我吧,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别打了,求求你别打了。”

开什么玩笑,段轻寒是从部队里出来的人,他挥出来的拳头,可是一般的生意人可以比的。如果是瘦弱一点的女生,吃他一拳大概就要没命了,自己长得人高马大,从身高上看甚至还比段轻寒高那么几公分的年轻人,也受不了他这么往死里打的拳头。这生生的,就是想要了他的命啊。

那一刻,他真心觉得,男人的自尊在疼痛面前,已经荡然无存了。

说起来,他还真是个软骨头,要不然,当年也不会和蓝希音闹到这样的结局。如果蓝希音现在看到自己挨打的模样,不知道会怎么想?一想到这里,他不免又有些伤怀,只觉得自己的人生,已经被他自己糟蹋地面目全非。

段轻寒此时,身上只剩下了一件浅色衬衣。那件羊毛背心他嫌碍事,打人的时候手脚放不开,刚才就给脱了。这会儿,一顿暴风骤雨般的疾拳之后,他也觉得有些热,满额头的汗眼看就要滴了下来,他便顺势收了手,一抹那一头汗,站起身来,又踢了穆萧声一脚,骂道:“给我起来,少在那里装蒜!”

段轻寒这个人,平时看上去是极为冷静的,话不多,表情也不多,看上去很难相处的样子,细细接触起来却会发现,他这个人其实不难弄。只要按规矩来办事,他一般不会难为人。这大概跟他在部队那几年的经历有关,让他养成了事事都按原则来办,在底线面前,他从不让步。但如果可以的话,他也会放人一马。比如在生意场上,很多人就很喜欢跟他合作,因为他从不仗势欺人,哪怕对方是再小的公司,只要符合他做生意的原则,就可以接触。

平心而论,他对穆萧声,平时还算是不错的,可惜的是,他今天触到了自己的底线,于是这一顿揍,就是免不了的了。

他和顾琳琳谈完之后,就知道那个家伙肯定是穆萧声。那天晚上穆萧声的车出了点问题,临时借了他的车出去,说是他那车牌亮眼,一般人见了都要让道儿,谈生意比较方便。他当时也没在意,就把钥匙给了他。

隔天还回来的时候,车却是一塌糊涂的,虽然还能开,样子却有些不忍目睹。段轻寒当时就有点来气,怀疑他肯定是喝酒驾车了。只不过对方是自己的堂妹夫,他跟堂妹的关系一向还凑和,于是也不好多说什么,加上穆萧声又挺会演戏,非说是为了避狗才造成的。

于是,这件事情就被这么揭了过去,直到蓝希音带他去见了顾琳琳,他才搞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

看着穆萧声跌跌撞撞地从地上爬起来,满头满脸血淋淋的样子,段轻寒一点儿也没觉得自己做的过分。他今天揍他,也许明天他就会收敛一点。如果连他不管的话,天知道这小子哪天会捅出什么篓子来。

段轻寒心里清楚,穆萧声这个人其实并不算太坏。只是娶了段雯珊后,难免露出一副穷人乍富的模样,有时候就不懂得收敛。加上身边总是些乱拍马屁的家伙,他仗着段家的势力,在北京的时候,那些所做所为,段轻寒也偶有听说。虽然闹得不太过分,传来传去话也不会好听到哪里去。

他开的那个医药公司,说到底,也全是靠段家的关系,这几年经营的倒是不错,只是钱多了,人就更加轻浮了,很多时候会分不清自己的身份和地位,做出一些丢脸的事情来。他和顾琳琳的事情,要是让段家人知道了,少不了又得是一场大闹。

穆萧声被揍了个眼冒金星,挣扎了半天才爬起来,好不容易站稳了,却看到段轻寒已经坐在沙发里,潇洒地点了根烟,慢悠悠地抽了起来。他不免有些恼火,觉得自己太过窝囊。心里忍不住想要抱怨两句,段轻寒的目光却直接射了过来,就像是突然射过来的飞刀,直直地把他钉在那里。

穆萧声吓了一跳,赶紧往后退了几步,边退边叫道:“轻,轻寒,别打了,真的别打了。你小心身体,别太生气了,烟,烟也少抽点。”

“我身体很好,不劳你操心。”段轻寒又重重吸了口烟,然后才把烟头掐灭在烟灰缸里。然后,他转身走到沙发,一屁股坐了下去,冲穆萧声招手道:“你过来!”

声音不大,却吓了对方一跳。穆萧声磨磨蹭蹭半天,还是没能躲过去,只能乖乖往段轻寒面前一站,接受审讯。

段轻寒也不跟他废话,直接了当道:“那天的情况到底怎么回事儿,从头说一遍。”

“什,什么?”

“你跟姓顾的那个女人!”段轻寒屈手敲了敲茶几,“别跟我说你不知道对方叫什么。都闹到警察局去了,是不是觉得很有意思?又仗着我哥的面子惹事生非!”

穆萧声见他这个样子,以为他又要动手,吓得抬手去捂脸,解释道:“我,我没说什么,没麻烦到轻哲。”

“那当然,你还用说吗?你都是老面孔了,警察局就跟你家似的,你自己说说,离开北京才多久,你已经因为醉驾去过几回警察局了?别以为雯珊不在,你就可以为所欲为,过几天她来了,这个事情你自己亲自和她说清楚。你要是说不清楚,我就替你说。”段轻寒有时候真想不明白,穆萧声什么坏习惯不学,偏偏去学人喝酒,喝醉了就喜欢开车到处乱跑,就好象真撞死了人也不用负责似的。

“不,不用了,我自己跟她说。”穆萧声深深地觉得,段轻寒教训自己的口吻,就像是老爸训儿子似的。他虽然是比他小了几岁,但被这么数落,还真是头一回。一时间,穆萧声只觉得心里说不出的不舒服,跟扎了根刺似的,偏偏不能发作,因为自己理亏,只能乖乖听人教训。

段轻寒又用力地抽了口烟,忍不住冷笑道:“警察局的那帮混蛋,早就认识你了。估计全警局都知道你是段轻哲的堂妹夫,你老婆的爹妈是大有来头的人。实在不行的话,还能把我爸抬出来。你多威风啊,以前在北京的时候,雯珊管着你,还知道收敛一些。现在跑外省来了,你是更加如鱼得水了。也对,省里也没几个比你来头更大的混蛋了,你更可以肆无忌惮了。”

穆萧声很少见段轻寒一下子说这么多话,他向来是个沉默的人,说起话来也是言简意赅,有时候甚至让人觉得他有些吝啬。像今天这样一下子吐那么多字出来,还真是难得的,更难得的是,他居然还会讽刺自己,明褒暗讽的本事让他都自愧不如。难怪他那个厉害的老婆老在他耳边提醒他:“小心点,我三堂哥这个人,不是省油的灯。”

段轻寒劈头盖脸地骂了他一通,随即又绕回到了正事儿上:“那天晚上的事情,你要是不说清楚的话,我现在就打电话去警察局,让他们立马把你抓起来,先关个十天半个月的,再往法庭一送,判你个故意强/奸罪。轻一点就坐个十年八年牢,重的话…”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森冷地让穆萧声瞬间觉得有阵冷风从背脊处刮过,吓得他一激灵:“我说,我说,我全都说。”

他知道,段轻寒不是在开玩笑,他既然说了,就代表他一定能做到。别看他平时在那群朋友中,那是要多威风有多威风,没人敢不卖他的面子。但是他心里很清楚,段家对于他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那既是一座金靠山,也是一座绝对不能得罪的靠山。这里面的事情很微妙,他家和你关系好的时候,可以捧你上天。要是有朝一日想要收拾你了,也不过就是分分钟的事情。

在这一方面,穆萧声还是很识相的。他不敢再有所保留,依旧站在沙发前,像是抱怨又像是解释似的,开始交代那晚的事情:“轻寒,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强/奸那个女的。”

6聚会

就如蓝希音预料的那样,顾琳琳在住院一周后,准时出院了。她手上的伤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了,身体因为流血过多的缘故,还比较虚弱。不过已经没有大碍了。

于是她的家人便替她办了出院手续,接她回家去休养。

医院里,关于她的自杀猜测,版本越来越多。虽然她整天待在病房里,人来人往的,难免会听到些嫌言碎语。蓝希音对此不免有些担心,怕她会承受不住。后来见她及时出院了,一颗心也算是放了下来。

因为顾琳琳回家的缘故,蓝希音依旧一个人住在那套两房的宿舍里。浴室里的血迹早已请人来清理干净了。她是学医的,胆子比较大,更何况顾琳琳最终也没死成,她住在那套房子里,也没什么心理阴影,完全不像有些人猜测的那样,整天吓得不敢睡觉,疑神疑鬼,精神恍惚。

她依旧每天上她的班,做她该做的事情,与相熟的同事聊天开玩笑,与不相熟的同事保持友好而疏远的距离。至于领导那边,她向来是不会多接触的,除非工作上不得不见面,通常情况下,她总是敬而远之。

好在医院里虽然讲究出身背景,很多后台极硬的同事,平时走路时,那头都是仰得高高的,但却险少会有人找蓝希音的麻烦。领导们对她也是公事公办,她进医院工作三年来,倒从来没被人故意刁难过。

宋悦然对此总是表示很大的不解,刚开始的时候,她一直以为蓝希音其实有很大的来头,或许是通过院长的关系硬塞进来的。可后来接触下来发现,她似乎确实只是个普通人家的乖孩子,家里父母都是知识分子,既无实权也无门路,怎么看也不像是认识医疗系统某位高官的样子。

或许,真的如蓝希音所说,她是这家医院最大的幸运儿,是阴差阳错被招进来的。在一大帮子靠门路才进来的人里头,总也得时不时夹杂一两个真的是凭本事进来的人,这样才不会让人过于诟病。虽然这个理由,她自己也觉得有些牵强。

但是三年来,确实也没有任何迹象表明,在这家医院里有人罩着她。她就是一个再平凡不过小小检验师,整天和仪器打交道。这个职位,既不能大富大贵,也没什么门路往上高升。虽然没有什么挑战性,对于一个女生来说倒也不失为一个安稳的职业。她总觉得,自己会在这里干一辈子,然后,平平淡淡地过完这一生。

这就是她一直以来的心愿,从大学一毕业的时候就希望过的生活,所以,她从来都对此很满足。

如果不是出了顾琳琳这档子事,她甚至不会在宋悦然面前暴露出她人性中的另外一面,冷漠、尖刻、不近人情,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那一天在医院门口,与穆萧声重逢的时候,她真的有一种感觉,仿佛全身上下的血液瞬间冻住,连心脏都快要停止跳动了。

因为那次的缘故,这几天她上班的时候,情绪确实不佳,时常会出现恍惚的神情。所以那些人背地里猜测她是因为顾琳琳自杀搞得晚上睡不着,也不算完全没有根据了。

她在科室里,跟谁关系都还可以,唯独跟宋悦然走得比较近一些。或许是因为小宋一向比较活泼,向来很主动的缘故。她们又是同时进的医院,算是平辈关系,年纪又相仿,自然有话说一些。

所以很多时候,有些话别人不方面主动来说的时候,通常就需要宋悦然出面。比如说,她现在就带着某人的邀请,开始在蓝希音面前乱晃。

“去吧,晚上又不值班,回家多没意思,难得有人请客,不吃白不吃。”

“这次又是谁当冤大头?”蓝希音忙着处理一个血液样本,偏偏宋悦然在旁边跟只见了血的苍蝇似的,嗡嗡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