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让我找到他们。”简单的八个字,由阿修嘴里转达出来,罗俊心头一凛,仿佛看见郑群就在眼前,用阴森的目光瞪着自己,一字一口亲口说。

其实,从初相识开始,罗俊的直觉就告诉他,郑群是个比冯齐云还要心狠手辣的人,他的可怕还在于与冯奇云相比,他披了一件光鲜的外衣,用光芒遮眼了他的丑陋——冯齐云有一半的生意都有他的份!可即便事情败露,他依旧能把自己搞的一干二净。

“还有,”在罗俊咀嚼郑群那句阴冷的话语时,阿修继续道:“你忍心让你的朋友汉斯替你受过吗?”

“汉斯?!”罗俊懵了一下,“汉斯跟这件事一点关系都没有!”

“是没有关系,可谁让你事发之后一走了之呢?郑先生不能拿你解恨,总得有个发泄的出口…”

“你们拿汉斯怎么样了?”罗俊忍住怒意,低声喝问。

“你想听?好,我告诉你!起先郑先生想借汉斯把你引出来,所有只是绑了他,没干别的,可是你迟迟不出现,他是去了耐心…”阿修顿了一下,“一周前,他被锁进了地牢。”

罗俊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耸立了起来,他当然知道所谓“地牢”是个什么地方,那是一个类似于地下室一样的小囚牢,没有光,长年积水,关在那里的人只能与老鼠、蟑螂为伴,进了那里的人,通常熬不过两周,且出来时,已经面目全非——那是冯齐云用来折磨宿敌的地方。

罗俊握枪的手抖了一下,强烈的愧疚感吞噬了他的内心!

这个结果是他没有想到的,不!也许他早该想到,只是自出事以来,他的注意力百分百都放到了海棠身上,根本无暇顾及老友的安危。

罗俊的脸色平静的出奇,每次一有杀人的冲动,他反而会比平时更冷静,只有子弹上膛的声音能泄露他内心的愤怒。

在他枪下的阿修没有求饶,他一向了解罗俊的强悍,冯齐云几次死里逃生,都是因为有他,只是造化弄人,谁也没有想到,冯齐云最终还是死在了他最信任的保镖手里。阿修是冯齐云最忠心耿耿的几个手下之一,今天死在罗俊手里,也算成全了“忠义”二字,他缓缓闭上眼睛,沉静的等待那一声枪响…飘远的意识像云朵一般悠悠荡荡的转回,重新契合进海棠的脑子里,她睁眼,后脑勺率先给了她星星点点的痛感,尔后是嘴边。

目光所及处,一双陌生的、带点诡异的眼眸正目不转睛的盯在她脸上!

海棠悚然做起,看到前车身上,罗俊正拿枪顶着一个完全陌生的男子!一副即将扣动扳机的架势!

她无暇理清思绪,跌跌撞撞的推门下车,本能的想要阻止,他不能再杀人了!或者说,她无法再次承受他在自己面前杀人!

“不,罗俊,不要!”她胡乱发出阻止的声音,可是嗓子眼里却像被淤泥堵住了,含混的连她自己都听不清楚。

罗俊眼看着海棠歪歪扭扭的出现在自己面前,森白的脸上暗淡无光。

“你出来干什么?快进去!”他隐忍的呵斥,声音里却难掩疼惜。

阿修似笑非笑的目光在有效的空间里掠过,当然不会放过海棠那张惊恐的面庞,他难免讶然,罗俊竟然会为了眼前这个如瓷娃娃一般脆弱的女孩而对冯齐云痛下杀手,真是匪夷所思!

海棠没有被罗俊的言语击退,她站在车边,向罗俊伸着手,眼里满是哀求,罗俊明白她的意思,绷脸飞快的回应了她一句,“他是冯齐云的人!”

这句话像利剑一样戳中海棠的脑门,她浑身一颤,立刻清醒了不少,在记忆复苏的时刻,母亲摔落坠地的那一幕再度被强硬的摧入脑海中!

在她迷糊的意识里,海棠一直以为那是一场源于自己担忧心理的梦。可是现在,当罗俊手下押着一个货真价实的追命杀手的时候,她才赫然清醒的意识到,那不是梦,是真的!

她的母亲,已经不在了。

这个念头让海棠在瞬间变得软弱无力,她嘴唇剧烈的哆嗦起来,目光死死的瞪住阿修,紧握住车镜的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开始泛白。

“我妈妈,我妈妈她…”海棠吃力的组织着语句,思维再度混乱。

“你妈妈已经死了。”阿修干净利落的替她说完。

“你闭嘴!”罗俊再也忍耐不住,朝她怒吼一声。

海棠用手捂住嘴,扬起无力的拳头,朝阿修一通没头没脑的拳打脚踢。

罗俊大惊,单手用力想拉开她,“海棠,你冷静!快闪开!”

可是已经来不及,这混乱的场面给了阿修绝好的时机,海棠是送上门来的把柄,既分了罗俊的神,同时又是阿修唾手可夺的猎物,瞬息万变之间,他的利指已经轻易钳住了海棠的咽喉!

罗俊的枪还死死的抵在阿修的头上,可他的脑门上已泛起一层密密的汗意,他知道,稍有不慎,阿修就能轻松的扭断海棠的脖颈。

“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谈谈了?”阿修阴笑着对罗俊道。

罗俊不想跟他多废话,“你可以杀了我,但必须把她放了,这事跟她无关。”

“无关?”阿修觉得好笑,低头瞟了眼怀里瑟瑟发抖的海棠,“如果不是因为她,你会那样对冯哥吗?再说了,你现在想死可没那么容易,你不是不知道冯哥的规矩吧?”他的脸一下子拉长,连伪装的笑意也一扫而光,“你们两个都得跟我回泰国。”

“我可以跟你回去,但你得先放了她。”罗俊语气无甚波澜的坚持。“否则,今天我们都死在这儿,反正回去也是死。这笔账怎么合算,你比我清楚。”

脑门上硬邦邦的枪管显然让阿修很不舒服,他冷笑一声,“好啊!我也没打算活着回去,为冯哥死,我值!有种你就开枪啊!”

寸步不让的局面令气氛陡然紧张。

“我妈妈…是不是,是不是你杀的?”被阿修捏在手中的海棠突然艰难的张口,她看不到阿修,眺目所及,是西坠迅速的落日,正在将光明一点点从人间收回。

阿修微愣,“是又怎么样?”神情犹如逗耗子的猫。

海棠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罗俊,你…开枪,杀了他!”

她是第一次发出如此阴冷的声调,罗俊内心陡的一颤,手上的枪下意识的捏紧。

阿修忽然在罗俊的枪口下发出狂笑,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俯下头,在海棠的耳边戏谑的低语,“我还真没见过比你更傻的女人。你还要跟着他吗?”他的眼里含着阴冷的笑飞快掠了罗俊一眼。

“你难道不知道你们么?他是煞星,跟着他的人,没有一个有好结果!你以为你母亲是怎么死的?我?真是可笑,她跟我有什么关系?!”

他忽然昂起头来,似笑非笑的盯住罗俊的眼睛,话却是对着海棠说的,“我来告诉你究竟是谁要了你母亲的命,他——”

“砰——”的一声,枪响了。

死一般的寂静。

血顺着阿修的脑门迅速的流下,淌进他半张的嘴里,他的眼睛还牢牢盯着罗俊,那双眼眸仿佛洞悉了一切,却没来得及说出!

几乎是射击的同时,罗俊的手已经伸出去,要将海棠拉过来,然而,海棠发出一声猝不及防的尖叫,甩脱了他的控制,发疯似地向前冲去!

太阳已经看不见了,暮色浓重的升上来,象一张令人窒息的网,张牙舞爪席卷而来,要将一切都吞噬殆尽…桌子上,三色饭菜纹丝未动,热气早已袅袅散去。海棠靠坐在床上,目光呆滞的停留在对面墙壁的某点上,她保持这个姿势已经快一个小时了。

门咔嚓一声被推开,罗俊匆匆进来,朝桌子上扫了一眼,眉心微蹙,转而看到海棠那副了无生气的模样,心又不觉软了下来。

“老不吃东西,身体会撑不住的。”他俯下身,耐心劝她。

“我妈妈是怎么死的?”海棠不看他,嘴里惨惨淡淡的问,似乎也不抱得到答案的希望,从两天前阿修死的那个晚上到现在,她嘴里反反复复只会问这一句话。

罗俊叹了口气,在她身边坐下来,端起饭碗,欲给她喂,“来,吃一点吧。”

勺子已经举到唇边,海棠把头往旁边一闪,脸上有层嫌恶的表情,看得罗俊心里难过不已。

“我妈妈是怎么死的?”

“是意外,你也看见了,不是吗?”罗俊闭了闭眼,他已经给海棠解释了数遍,可她的大脑已经输入不进,或者,她根本就不信。

海棠僵滞着身子不动,也不再追问,罗俊暗吁了口气,“乖,来吃点东西。”

哐啷一声,手上的碗被海棠掀翻在地,罗俊没有防备,被吓了一跳,眼里有愠怒在闪烁。

然而,海棠的眼神比他更炯然有神,数秒的功夫,她不知从哪里凝聚起这样一股气势,咄咄逼人的盯着罗俊。

“是你,是你杀了我妈妈?对不对?”这句长久郁积在心头的疑问再也无法压制,终于冲口而出。

罗俊苦笑出声,“海棠,我会害你吗?我有什么理由要跟你妈妈过不去?”

海棠被他驳斥的语结,他眼里一抹悲哀的眼色更是令她心如刀绞。

是啊,他拼死救了自己,他走到这一步还不都是因为自己?她怎么能这样怀疑他呢?

犹如一盆冷水从头泼到脚,也熄灭了她久攒心中的怒气。

罗俊把她拖入怀中,抚着她的背劝慰,“海棠,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为了我们的将来。”

海棠的眼泪顺着面颊滚落而下。

可是她现在一点都感觉不到幸福的存在,唯有痛苦长存心间。即使是偎依在罗俊的怀里,也无法再感受到过去的那种温暖,她觉得冷,周身都冷。

阿修临死时那副意味深长的表情和那句没有说完整的话像毒蝎一样潜伏在她心里,时不时爬出来蛰她一下,令她疼痛难当。

难道她以后的日子,都要在这种煎熬中度过吗?难道她从此以后只能像只老鼠那般东躲西藏的生活了吗?

她感到一阵窒息的绝望,眼泪忽然停滞,一个惊悚的念头迅速窜入她的脑海:抱着自己的这个人,其实是个魔鬼!

海棠声生的打了哆嗦,像从某个噩梦中醒来。

“海棠。”罗俊温柔而欢欣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我刚才出去,已经把该办的手续都办妥了。”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叠东西,一一展示给海棠看,“本来我们可以直接从这飞加拿大,但是因为阿修…不过没关系,我们可以先坐船去香港,然后从香港转机。明天一早我们就走。”

罗俊重新拥住海棠,想给她希望和力量,“忘记过去的一切,明天,我们重新开始。”

海棠的脸上现出惨烈的笑容,重新开始,或许他可以,可是她不行,她连妈妈都失去了,她有什么颜面重新开始?!

罗俊轻轻推开她,郑重的审视她无神的面容,“海棠,为了你,我什么险都可以冒。也请你,为了我,好好的活着。”

海棠木然的与他对视,他的面容依旧如初相识时那样俊美,她曾经是多么渴望能跟他长相厮守,可是现在,同样的她,端坐在自己面前,她却觉得他好陌生。

他的确为她做了很多,然而,他做得越多,她就觉得自己在黑暗中陷得越深,离罪恶越近。

他幽黑的眸子还顿在她的脸上,等着她的回复。也许,他觉察了她的“异心”,所以此时,如此郑重的问她要一个承诺。

海棠的心里溢满了苦涩,别离的气氛如此浓郁的笼罩在他们上方,无论是以哪种方式,她很清楚的一点就是,她必须离开他了。

含着泪,海棠朝罗俊点了点头。

过了好一会儿,罗俊才露出欣慰的笑意,很浅很淡。他重新张罗了点儿吃的,很坚持的劝她。

这回海棠没再拒绝,闷着头都吃了下去,眼泪一滴滴的掉落在碗里,没有任何声响,罗俊在一旁收拾地上的残碎物品,并没有察觉海棠的异样。

深夜,海棠在黑暗中醒过来,身边的罗俊呼吸均匀,她微微凑过身去,轻声呼唤了两遍罗俊的名字,他没有任何反应。

略一迟疑,海棠就摸索着下了床,她赤着脚走到盥洗室边,拧开了近门处的走道灯,找到自己的鞋换上,然后匆匆瞥了眼四周。狭窄的客房里,东西早已被罗俊收拾齐整,只等待着明天一早出发。

她什么都没拿,因为什么都不需要。

没有多少时间可以停留,她在罗俊喝的水里放了一片安眠药,第一次做这种事,她一点把握也没有,一旦罗俊醒来,她再想走就很难了。

即将开门离去的那一刻,她的脚步忽又沉重起来。

她转身,视线投向床上的罗俊,他睡得正熟,昏黄的光线下,眉眼与坚实的身姿隐隐绰绰。

海棠慢慢走过去,在他面前站定,俯身,轻轻跪在他的面前,她不敢发出任何动静,甚至不敢深呼吸,只是静静的瞅着他,看最后一眼。

这辈子,也许不会再见面。

半年的时光悠然流过,原来,除了解脱,终究还是有不舍。

眼泪还是没能忍住,她抬手捂住自己的嘴,忍住啜泣,俯身,面颊在他裸露的手臂上轻轻贴了贴,留下一片泪湿。

然后,她猛然间站起来,再无半点犹豫,疾步走出。

门,在身后悄然闭合。

从此,她离开他的世界。

审讯室里的桌上,散乱地堆着两摞简易的饭盒,那是两小时前单斌让人送进来的,池清只吃了一小半,她没有胃口,倒是用来提神的咖啡,喝了一杯又一杯,单斌也已经完全沉入到她描述的那个故事里去了,以至于忘记了要清理掉这些累赘。

时间已近凌晨,熬夜的也不仅只有他们俩,还有监控器旁的马寿山等人。在池清讲述的过程中,没有人发出声响,连偶尔咳嗽也得压抑着,每个人的心情都异常沉重。

“你离开罗俊后,去了哪里?”单斌匀了匀气,接着盘问下去。

事实上,在池清断断续续、有时候显得不那么清晰的叙说中,他的提问的确起到了很关键的引导作用。

回忆对于池清来说,是一间异常痛苦的事,她本以为把过去像书本那样阖上后,扔在记忆的角落里,就可以不用再去触碰,但现实不肯放过她,逼着她再次翻开,直面那些累累的伤痕。

“我无处可去。”她低声回答。

她的确无处可去。

出了宾馆,她沿着唯一的一条林荫路向前走,每逢遇到岔口的右拐,脑子里来回叠映出母亲的身体被高高抛起的惨状。她痛苦得闭上眼睛,“妈妈,我对不起你。”

她甚至没能下车去看母亲最后一眼就被带到有一个陌生的城市,为此,她恨罗俊。

可是她更恨的人,是自己。

她突然顿住,横在面前的是一条开阔的河流,蛮横地将前路切断。

海棠走上前,在栏杆处站立,低头望过去,白茫茫的路灯下,河水静静地流淌,有某种魅惑的诡异,忽明忽暗诱惑着她。

“我还有什么可留恋的呢?”这句话在她心上如水般流淌而过,引她茫然仰头。

天空像被撕开了一角,透出一丝微弱的曙光,然而很奇怪的,有雨滴坠落而下,先是一两滴,转瞬间变成骤雨。

海棠张开嘴,大口吞咽那冰冷的雨水,有种全所未有的发泄的畅快,内心痛感的骤减让她贪恋上水的魔力。

她忽然发了狠,单脚跨过栏杆,紧接着,她整个人都倚在了栏杆的外侧!

水就在她脚下,河面无声无息地涌起,像有人在里面平静而淡定地呼吸。

她仿佛听到一个声音在蛊惑她,“进来吧,进来了就可以不必再痛苦。”

没有多做犹豫,抓住栏杆的手轻轻一放,她向着水面栽了下去!

“妈妈!”在悬空的刹那,她低唤了一声。

同时,却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变了调的怒吼,“海棠——”

是谁?

她迷糊地想看过去,身子却已经浸没于水中,冰冷而柔软的水包围过来,她终于可以安息了…单斌举起桌上已经凉透的咖啡,喝了一大口,嗓子眼处立刻有种粘糊糊的不舒适感,他放下杯子,干咳一声,终于又抬眼正视着池清。

“是刘永忠救了你?”

池清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她醒来的时候,天早已大亮,她依稀记得坠河的场面,但是周身没有湿漉漉的感觉,很干爽。她挣扎着在床上撑起,才发现自己是躺在一件半旧不新的房间里,身上的衣服已经换过。

经历了生死之后,海棠已经处变不惊了,他甚至感觉不到在陌生的环境里应有的恐慌。

门开处,一个半佝偻着腰的中年男人走进来,一条胳膊藏在袖子里。

看到海棠起身,他又惊又喜,脸上洋溢着谦卑的笑容,“你醒了?”

“是你救了我?”海棠看着他问,语气里没有多少起伏。

那男人先犹豫了一下,才使劲一点头,“唉。”

海棠无端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复又躺下。

“你饿了吧?我去给你弄点儿吃的来,你,你喜欢吃什么?”男人围着她团团转,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海棠摇了摇头,不想理他。

“咳,我姓刘,叫刘永忠,你不嫌弃的话,可以叫我刘叔,哦,不,刘哥。”刘永忠生性有些木讷,此时因为自己一时犯下的言语“失误”,脸竟没来由地红了一红。

“姑娘,你,我,我怎么称呼你啊?”

海棠依旧瞪着天花板,不理他。

刘永忠无奈,他很少跟女人打交道,更别说是像海棠这样美丽的年轻女子了。

“那,我去给你煮碗面吧。”他自言自语地往门口走。

走了没几步,他又折回来,站在屋子中央,鼓起勇气对海棠说:“凡事都想开些,人来世上走一遭不容易!你父母要是知道你这样…不得伤心死啊!”

海棠依然没有反应,刘永忠感到唱独角戏的尴尬,使劲眨巴了几下眼睛,觉得不把话说完有些憋屈,咬了咬牙,“你反正连死都不怕了,还怕活下去吗?”

他耷拉着脸去开门,冷不丁听到海棠在身后唤他,“刘哥。”

声音很低,刘永忠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转过身来望着海棠,她果然已经把脸朝向了自己,他的话还是触动了她。

是啊,她连死都不怕,还怕活下去吗?

一次寻死未遂的人,往往很难再鼓起再次寻死的勇气,海棠也是,在投河的那一刻,她的痛苦达到了极致,。但是醒过来时,再回想之前的种种,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除了疲倦,她已无法在凝聚起任何一种强烈的感觉来,她活着,纯粹只是因为活着。

原来的那个自己似乎真的已经在河中陨命,被救上来的,是脱胎换骨的另一个自己。

“我…叫池清。”她一字一句地说,口音无比清晰。

从此,这个世上,少了一个俞海棠,多了一个池清。

听到这里,单斌忍不住插话,“后来,你为什么会嫁给刘永忠?”

他曾经在资料上见过刘永忠的照片,四十岁上下的年纪,残疾,长相虽谈不上猥琐,但跟池清在一起,两人的差别如此巨大,实在无法让人想象他们是夫妻。

池清能听出单斌的言外之意,不过她脸上并没有多少难看的表情,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老是这么不明不白地住在他家里,不光邻居议论纷纷,他的几个姐妹也都对我很有敌意,有一次我还亲耳听到他们劝刘永忠赶我走,说我…不吉利,会骗他的家财。”

池清的唇边现出一抹苦涩的笑意,“永忠为此跟他们大吵了一架。他对我一直都很好,日子久了,我也看出了他的心思,可他从来不多我说什么,也没对我有过越轨的举动,我知道他是个好人,那时候,我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而且我又…”她蓦地停顿住了,“我不想让他因为我被人质疑,瞧不起…是我主动提出的结婚,他当时很震惊,起初不同意,我说如果这样的话,我就只能离开了。他死活不让我走,后来…我们就结婚了。”

“果果,应该不是刘永忠的孩子吧?”单斌又问。

“…是。”池清终于没再否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