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最愚笨的人,也不难猜出那一大一小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小齐终于明白这一次,为什么老板会冒着如此大的风险亲临现场!

“老板,我得,给他再量一下体温。”小齐尽量压制住心头的诧异,语气平和地向罗俊请示。

做保镖的,除了身手要好以外,还要有很强的耐受力,几个保镖中,小齐最受罗俊的赏识,因为他很象以前的罗俊,荣辱不惊,泰山崩顶也能不动声色。

罗俊没有放果果回床上,直接把温度计要过来,“等一会儿我给他量吧,刚喝过水。”

小齐很识趣地推开,还没到门口,又被罗俊叫住。

“让厨房炖点粥,凉了给端过来。”

“好。”小齐答应着退出来。

带上门后,他脸上难掩的讶然之色经久不退,坐在沙发里的几个人正无所事事地打牌,其中一个看了看他的脸色,问:“没出什么事吧?”

“没。”小齐径自向厨房走去,神色恢复了平静。

这是一栋独立的复合式别墅,外面还有个木栅栏围起来的小型花园,从远处看过来,配上西坠的落日,是一幅典型的欧式休憩风光图。

赵仁发正一个人坐在台阶上抽烟,小齐拾级而上,在他身旁坐下。

“来,抽一根。”赵仁发见了他,立刻热情地给他让烟。

小齐没客气,从他举着的烟盒,大大咧咧地挥挥手,“给老板做事,应该的。”

“你跟老板有五年了吧?”小齐问道。

“是啊!”赵仁发挺感慨,“一直在内地跑,跟你们这些老在老板身边的人不好比啊!”

小齐笑道:“哪里,其实我们谁都清楚,老板最看重的两个人,一个是程英,一个就是你仁哥。”

赵仁发听了,甚为舒服,哈哈一乐,“小齐哥你太抬举我啦!”

“那孩子…”小齐欲言又止,他不是多舌之人,但这一次,实在是因为有关方面过意外。

赵仁发看看他的脸色,心领神会,“怎么,你也知道了?”

小齐笑笑,“猜的。”

“那女的我见过。”赵仁发在缭乱的烟雾中眯起眼睛,“很漂亮,嘿嘿。”

“比大嫂还好看?”小齐到底年轻,话一问出口,自己就尴尬起来。

赵仁发比他自然多了,搓了搓面颊,“那俩人完全不一样,知道吧,没法比。”

“那…他们为什么会分开?”小齐被勾起了好奇心。

“这我哪儿知道。”赵仁发哼哼道。

小齐也觉得自己问得不妥,换了个话题:“这次的事,应该是华帮在搞鬼吧?”

“嗯。”赵仁发恨恨地点了点头:“可惜让老姜那老小子跑了,就逮着几个虾米,没怎么用手段就全给招了。”

“那女的…”小齐觉得这样称呼海棠盐分别扭,但又实在找不着别的词语,“她们案子究竟是怎么回画?”

赵仁发深知小齐是罗俊身边的亲信,乐得跟他套套近乎,便一五一十地说开了,“也是老姜干的好事,他买凶杀了人,然后栽的脏。说起来,杀人那小子也够狠的,据说不是死掉的那个的什么表侄子,啧啧,居然下得去手!所以说啊,钱有时候也不是个好东西,”他狠狠抽了口烟,“也是杀人利器啊!”

“最后不不定期是把自己给折进去了。”小齐不以为意,冷哼着道。

赵仁发嘿嘿笑道:“他要不去自首,只怕会死得更难看!”

“韩冬肯定会拿这事大做文章。”小齐忧心忡忡,“我是担心大嫂那边…”

“有什么消息吗?”赵仁发对此也很关心,立刻也把耳朵竖了起来。

“没。”小齐却遥了摇头,“一直不方便跟程英通电话,怕被追踪到。”

“唉!”赵仁发叹了口气,不知道说什么好,“其实,老板根本没必要亲自过来。咳,当然了,他即使呆在泰国,也一样不会安生。不过话说回来,母子两个都出事,这落谁头上都得急,是龙潭虎穴也得闯啊!至于尤小姐那边,”他越说越乱,这种事儿光想想就头疼不已了,于是重重咳嗽两声,草草下结论道:“总之夫妻间的事吧,就得靠他们自己去调解了,是吧?”

小齐咬牙道:“华帮这次寄存太阴损,得好好整整他们。”

赵仁发摇头:“这事儿我看老板肯定得认栽,没法跟人家谈去,没准儿韩冬就等他找上门呢!找机会吧,找机会直接把他做了。对了,你们出来也有一阵了,打算什么时候回去?老猫在这儿不是个办法,迟早得给人发现喽。”

“老板没交待。”小齐朝身后眺了一眼,若有所思,“他似乎…另有安排。”

赵仁发把烟蒂扔在脚下,用力捻了几捻,脸绷得紧紧的,“这儿不能呆太久,得想办法转移。”

小齐也警觉起来,“你发现什么问题了?”

“我怀疑,”赵仁发再度眯起眼睛,“这孩子是有人故意放的。”

半夜,果果的烧不但没退,反而又高了,他开始说胡话,不停地叫“妈妈。”

罗俊心急如焚,衣不解带地在床边陪着他。

小齐把赵仁发的顾虑跟他说了,请求他的意见。

“地方找好了没有?”

“仁哥已经去找了。他让我们收拾好东西,天一亮就去西缇,他在那么接应咱们。”

罗俊看着面颊被烧得通红的果果,眉头紧皱,“让赵仁发别找了,先去弄个像样的医生过来。”

“这…”小齐一下子为难住了。

他们藏身在这儿是瞒着人的,一旦让外界冬季 ,就凶险无比,如今除了那些明年、暗的仇家,边警察都在千方百计地找罗俊。

但是看着老板那失魂落魄的样子,小齐实在开不了口拒绝。

“好,我这就去办。”他硬着头皮答应下来,转身欲走。

“等一下!”

罗俊起身,嗓音沙哑,“不必了。”略微一顿,又道:“你看着他,我出去走走。”

小齐挠挠头发,没有言声,他能理解老板此时的心情。

在清冷的院子里伫立片刻,罗俊烦躁的头服逐渐冷静下来。

他答应了海棠,七天之内就把果果送到她面前,事实上,找到果果用了不到四天的时间,凭着直觉,他感到事情一定不简单。

赵仁发的担忧不是多余的,这也正是他自己顾虑的地方,这儿终究不是泰国,有太多埋了雷的区域他无法涉入且无从辩别,他最担心的是自己已经陷入了某个编织的圈套之中,只有尽早离开才是上策。

刚才被果果的病搞得乱了方寸,差点就酿成大错,他自己死了不要紧,如何对得起那几个多年跟他出生入死、对自己忠心耿耿的弟兄?!

果果不能留在自己身边,无论他有多么舍不得,罗俊明白,自己的前面没有出路,死是早晚的事,他不能感情用事,必须尽早把孩子送回海棠手中。

一根烟后,思路愈渐清晰,对着当头的明月,罗俊决定,把所有的计划都提前,他不能白来这一趟,要做的事就得做 得彻底,且干干净净。

天蒙蒙亮时,果果的烧神奇地退掉了,而且还感觉到了饿,连喝了两碗薄米粥。罗俊又高兴又心疼地抚着他头,喃喃自语,“这孩子胃口大。”

这一点也象他自己。

按着赵仁发的安排,他们很快转移到了另一处安全的住所,是一栋陈旧的公寓楼,杂七杂八什么人都有,设施也非常简陋。

面对赵仁发的抱歉,罗俊只说了一句,“辛苦你了。”

等一切安排妥当,离罗俊兑现诺言的日子还差一天了。

果果自从退烧后,食欲也增加了不少,他依旧不怎么爱说话,但只要罗俊单独在一起,他就显得特别乖,有问必答,那副模样格外惹人怜爱。

罗俊告诉他,很快就会送他回去见妈妈,果果很高兴,连连点头。

想到即将面临的分离,罗俊有些伤感,他搂着果果,问:“将来你还会不会记得我?”

“会!”果果回答得很肯定,“叔叔,你是除了妈妈以外对我最好的人。”

“那你…爸爸呢?”问这句话的时候,罗俊不知缘何心里忐忑不已。

果果眨了眨眼睛,心情低落,“我没有爸爸。”

“你妈妈,她怎么跟你说的?”

果果摇头,“她从来不提爸爸。”他抬起头,看着罗俊,“不过我知道的,每个人都有爸爸。我一定也有。”

罗俊蓦地很难过,无法迎视他澄澈的双眸。

“你…能叫我一声爸爸吗?”他语气艰涩地与果果商量。

果果的眼里掠过惊诧,但很快又被羞涩替代,他的小手拽往了罗俊衣摆的一秀,半晌,轻轻唤了一声,“爸爸。”

小孩子只知道,谁对他好,他就也对谁好,在心里,他何尝不希望这真的是自己的爸爸啊!

罗俊忽然感到喉咙口有一股暖暖的气流要破堤而出,他猛地一把将果果搂进怀时。

果果稚嫩的双手缠绕在他脖子上,附在他耳畔又连连叫了几声,“爸爸,爸爸…”

这个词对他来说是如此陌生,但是一旦叫出来,又仿佛有着某种魔力,让两个人都着迷不已。

罗俊把一只用糖果纸折的蝴蝶递给果果,这是给他换衣服时在他衣兜里发现的,“还给你,很漂亮,好好收着。”

果果珍爱地塞回衣袋,“这是思桐油爸给我们折的,我跟思桐一人一个。”

“思桐?”

“嗯,她是我同学,她爸爸是警察,她妈妈死了,所以她没有妈妈。”

罗俊一听就明白了。

果果想起思桐坐在单斌肩上时得意洋洋的小模样,他忍不住喃喃自语:“我回去就告诉他,我也有爸爸了。”

“果果,”罗俊揉着他细软的头发,心里酸楚极了,却又不得不叮嘱他道:“我跟你见面的事,不要跟任何人提起,好么?”

“为什么?”果果很不解。

“我…”罗俊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这是我们之间的一个秘密。”

“那我以后还能再见到你吗?”果果无限期待地望着罗俊。

罗俊别转脸,朝着虚空勉强笑了笑,又转过来,抚摸着果果的后脑勺,“会吧。”

果果想了想,很认真对待点头,“那好,我答应你,保守秘密。”

“保守秘密!”罗俊强调。

小齐敲门进去的时候,正看见两个人在拉钩,罗俊一脸慈爱的笑意,看得小齐发愣。

听到开门声,罗俊仰起脸来看着他。

小齐回过神来,忙道:“老板,都准备好了,可以走了。”

罗俊点点头,站起身,沉吟了几秒,把果果一把抱起,走出门来。

院子门口,两辆黑色的越野车和四五个整装待发的手下正静静等候着,罗俊向他们微一点头,众人即刻会意,迅速钻入车内。

赵仁发坐在第一辆车内指路,罗俊跟果果坐在了后面那辆车。

果果见车内的大人一个个肃穆庄重,心里有些忐忑,死死挨在罗俊身边。

罗俊感觉到他小小的身子绷得紧紧的,唇角勾了勾,伸手抚慰地摸了摸他的小脑瓜,“别怕,我带你去见你妈妈。”

听他这么一说,果果稍稍觉得安定了些。

“叔叔,你…认识我妈妈吗?”果果感到好奇。

“算认识吧。”

果果眨了眨眼睛,若有所思。

“在想什么?”罗俊的手在他白皙细嫩的脖子上轻轻摩挲着。

“妈妈如果知道你救了我,她一定会很感激你的。”果果迟疑了片刻道。

罗俊低头看看他,眼睛深藏在墨镜背后,看不出什么表情,“最好不要让你妈妈知道。”

果果虽然不解其意,但他跟罗俊相片了这些天下来,只觉得他事事皆可信任,于是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罗俊甚感欣慰,又接着嘱咐道:“记住,不管谁来找你,不管他们问什么问题,都不要回答,否则——”

他把果果抱在自己膝上,“也许你以后再也不会见到我。”

果果蓦地感到一阵恐慌,因为罗俊说话的语气,就好像是生离死别一般,他使劲摇着头,“你放心,我什么也不会说的。”

这实在不像一个年仅五岁的孩子,他比同龄人懂得要多得多,是否因为他承受了过多的艰辛?

罗俊倏然间将果果紧紧拥在怀里,心头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似的疼痛难忍。

车子开到一处废弃的仓库前停下。

赵仁发先跳下车,领着几个疾步进去察看现场,没几分钟又奔了出来,朝倚在后面那辆车上的小齐打了个响指。

小齐俯身叩了叩车窗,玻璃飞快地卸下。

“老板,都妥当了。”

“好,”罗俊下车,牵着果果的手往仓库内走。

果果环顾四周,心里七上八下,这里哪有妈妈的影子!

正惊疑不定间,罗俊已经蹲下身来,扶了扶果果的脸,“我不能跟你妈妈见面,所以,一会你得在这儿等她了。”

果果半信半疑地望着他。

罗俊从自己脖子里将一条铂金兜圈子裉下,给果果仔细戴好,“这个送给你,留个纪念。将来你长大了,我也老了,兴许就不认得你了。如果有机会再碰面,这条链子就是个凭据。”

说到这里,一种沧桑之感油然而生,罗俊的眼眶竟微有湿润。

果果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想到了什么,小手探进口袋,摸出那枚用糖果纸叠成的蝴蝶,郑重递给罗俊,“那我把这个送给你好了。”

罗俊接在手里,哑然失笑,但看着果果不苟言笑的小脸庞,他也一本正经地点头,表示同意。

赵仁发走过来,恭敬地提醒,“老板,时候不早了。”

罗俊站起来,低声问他,“电话打过了?”

“嗯,刚打。估计他们二十分钟内能赶到。”

纵有千般不舍,也难辉分离的时刻,罗俊收起所有唏嘘的情绪,把果果抱起来,又紧拥了一会儿,狠狠亲了他一口,突然神色一转。

“孩子,委屈你了。”说毕,把果果抛给赵仁发,转身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果果懵懂之际,刚要张口呼他,赵仁发拿一块小手帕往他鼻息间一按,一阵晕眩侵袭上头,他即刻什么意识都没有了…仓库外的车旁,小齐正低头娴熟地装着一架枪,罗俊走过去,抬头,眯眼瞅了瞅西偏的日光,又目测了一下附近那座水塔,抢的射程为90米,这座水塔造得相当完美。

他把手上一只金表褪下,递给小齐,“完事后去菲律宾躲一阵。”

小齐没接,“我不需要这个,仁哥都安排好了。”

罗俊把表塞进他怀里,叹了口气,“拿着吧,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谢谢老板。”小齐知道罗俊的脾气,没敢再推,把表收好。

枪已经装配完整,他举起来,朝着远处试瞄了一下,又很快收好,从口袋里取出一帧相片,与罗俊作最后确认,“是这人吧?”

罗俊瞥了眼相片上的单斌,“嗯。”

“我们通知的是俞小姐,他会来吗?”小齐仍有疑问。

罗俊没有回答,隔了片刻,面无表情地说:“只要他来,就别让他活着离开这儿。”

“明白。”

罗俊用力拍了拍小齐的肩,“我走了。”

第七天的太阳冉冉升起,池清一夜无眠,疲惫地从床上爬起来,桌子上,那只黑色的话机不知疲倦地闪烁着红色的信号,象一道-隐-密的诱-惑,无声盯视着她。

整整七天,果果和罗俊都是音信全无,池清在漫长的煎熬中,那点本就稀薄的对罗俊的信任终于消弭殆尽。

她不愿再无望地等待!

话机已经抓在手中,单斌的号码她早已倒背如流,可是,手指触摸着第一个数字键,却迟迟无法用力按下去。

“无别急着报警,给我七天时间,我会让你见到孩子。”

那是罗俊给她的最后的承诺,仿佛早就洞悉了她内心的犹豫。他冷冷的语象一盆冰水,无声无息间就浇灭了池清心头所有的勇气。

他是爱她们,这么多年来,始终没有变过,池清无法否认,反而是她自己,在坚持与逃离章徘徊辗转,即缺乏飞蛾扑火药味勇气,也没有办法让心肠彻底硬起来,与他决裂,世间最痛苦的感情莫过于此。

再信他一次吧,再信他一次。池清坐在床沿上,心里喃喃自语着,握话机的手颓然垂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