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终于懂了,然后木木地看着床头的灯,慢慢把整个脸都埋进了枕头里面。

原来,以后我们是要住在一起的啊……这太完美了。简直不敢这样去幻想。

可一旦放纵自己去想,心里除了幸福感,竟还有一种略微苦涩的甜蜜。对方不过是平静地说着在他看来理所当然的事,当年的自己却如此感性,总会因为这种小事抱着枕头,悄悄地湿了眼眶。

弗拉明戈歌舞源自是罗姆人、摩尔人和犹太人的文化。一直以来西班牙政府为发展旅游业积极推广这项舞蹈,所以它渐渐变成了西班牙文化的一部分。

一天的拍摄结束后,剧组安排大家一边欣赏弗拉明戈歌舞,一边用餐。

西餐的搭配信条是红酒配牛肉,白酒配海鲜。这一晚鳕鱼是完整的一条,上面切开的细缝小得肉眼几乎看不见,欧芹和芝士的味道却都一丝不漏地渗了进去。白酒是当地叫Campoteja的普通餐饮酒,但配这一盘鳕鱼,酒香和鱼味连食物入了喉咙,都久久不能在口中散去。

背景是伊斯兰教的图纹,舞者们穿着长裙和高腰裤在木制舞台上踢出响亮的声音。餐厅里生意兴隆,女侍应们来来往往,为客人们添菜倒酒。

申雅莉右边是Cheryl,左边是浅辰,浅辰的左边是Dante。

“你们有没有发现一件事。”申雅莉摇了摇手上的白葡萄酒,眼睛眯成一条缝,“西班牙的美女特别多。”

“美女!哪里?”浅辰眼睛圆溜溜的像条小狗,如果他有尾巴,现在一定在奋力地摇晃。

申雅莉轻轻推了他的额头一下:“好啦小浅,美女什么的,和你没什么关系……”

她这样一说,周围了解情况的人全部都笑了起来。浅辰身为男性的尊严受到了损伤,死撑着门面说:“什么美女说出来让我们来鉴赏鉴赏啊。如果你说的是舞者,那当然很漂亮了,都上台跳舞了能不漂亮吗?”

“满大街都是,其实你心里一直挂念着某人,根本就不会再去看其他莺莺燕燕了吧。”申雅莉耸耸肩,对付他毫无压力。

“一直听说西班牙、葡萄牙还有意大利这些拉丁国家出帅哥,但还没怎么注意过这里的美女。雅莉姐是看到谁了才这么说?”说话的人是个穿法兰绒裙子的棕发美女。她叫Cheryl,是赫威集团旗下的女模特,和申雅莉关系不错,有一半法国血统,是单细胞生物兼有钱大小姐。因为钱多,不管走到哪里,身边总是会跟着一个英俊的管家。在《巴塞罗那的时廊》里,她饰演的是一个正义感强烈的大学生游客。

“看这个,金发的服务员,还有那个黑发的也不错。都是那种前凸后翘的性感型。”申雅莉露出一脸意味深长的笑,举杯喝了一口白葡萄酒。

浅辰看了看那几个女服务生,又看看申雅莉:“我说一姐,你能不能不要像个变态色姐姐一样说话?”

“你是不是觉得我偏心她们不爱你了?你放心,我最爱的人永远是我家小浅浅。”她放下杯子,缠着浅辰的胳膊,黏黏地倒在他的肩上。

餐桌旁的人都笑了起来。可是,当那个最漂亮姑娘走过来为她倒酒的时候,她立刻从浅辰身上弹起来。美女的头发高束成没有一缕发丝落下来的马尾,简直就像是把内华达的黄金都薄薄地铺在了发梢。丰满的胸部上方系着黑色领结,看上去性感又帅气,还对她笑了笑。申雅莉端着杯子接她倒的酒,无比纯良地说着“Gracias”。

美女刚一离开,申雅莉就朝浅辰扬了扬眉,一脸挑衅:“美女对我笑了。”

浅辰无奈状:“你赢了。”

没能从浅辰那里寻得满足感,申雅莉又转向Dante:“小浅真是没有情趣。Dante,那个女孩长的很漂亮对吧。”

“你也很漂亮。”

“看吧,大建筑师都这么说了,这证明我审美是没问题的。”她自豪地笑着,实际上后来很长时间什么美女美酒都忘记了,满脑子都是Dante看向自己的眼神,说的这句话。

没过一会儿,大家开始聊起了当日拍摄的各大景点。浅辰最喜欢斗牛场,Cheryl和容芬都喜欢大教堂和具有浓郁南欧特色的古典街道,申雅莉喜欢的是西班牙广场。

“广场那些花花绿绿的墙壁很好看。”她吃着餐后甜点,认真回想着白天看到的东西,“虽然不知道上面画的是什么,但细节很亮点!”

Dante接道:“墙壁上那些壁龛是西班牙各个省份的代表,融入了每个地区的文化艺术。”

“原来如此啊,如果我没记错,那些壁龛都用了装饰性彩绘砖块和线条型绘制工艺,对不对?”

他把刀叉都放在盘子右边,用餐布擦了一下嘴角:“是的,曲线型线条突出直线型线条的立面效果,而且色彩斑斓,和广场琥珀色彩风格刚好呈现正反两面。”

“不过那些彩绘壁龛的房屋宫殿效果都是绘制出来的,看上去就少了点什么……”她摇了摇手中的餐点汤匙,像是指挥家在指挥小提琴手的独奏,“没有蓝白色的陶瓷桥栏那么吸引我。”

“立面效果肯定比平面效果好,随心游乐园的太阳花立面就比维森斯之家的非洲金盏花装饰砖瓦生动。不考虑成本的话,壁龛不用彩绘砖块,用横向曲线形的雕刻工艺或玻璃瓷砖瓦会更好看。”

他们聊了片刻,浅辰忽然转过头来:“一姐。”

“嗯?”

“我跟你换个位置。”浅辰揉揉脑袋,觉得听他们对话简直就像在听无人破解的埃特鲁斯坎文字,“你们这样隔着我讲话不累吗,来,换位置,我听你们说,刚好也学习学习……”

申雅莉发窘地看了一眼Dante,在得到他鼓励的笑容后,老老实实和浅辰换了位置。但突然拉近的距离,让她一瞬间忘记原本想要继续说什么。坐在其他桌子旁的助理们拧过脑袋,眼神辐射足以杀死百万只细菌,让她更加局促。

他也不再继续刚才的话题,帮她把甜点也端过来:“还饿不饿,要加餐么?我记得你挺能吃的。”

她垂下头,用力摇脑袋。

气氛好像有些尴尬。

他却很从容自如地转了话题:“怎么,还在想美女?”

她噗的一声笑出来:“不是啊,我在想明天会去海边。”

“刚才听你们聊今天的拍摄景点,原来西班牙广场之前你们去了那么多地方。”

提到去过的地方,就觉得好不容易忘记的浑身酸痛又回来了。申雅莉揉揉脖子:“是啊是啊,就我一个人瞎念台词,真是累死了。如果只是旁观其实很好玩的,因为都是很出名的景点嘛,可惜你都没看到……不对,你应该都去过了吧?我听容导说你明天不会跟我们一起,下次就直接去马德里和我们碰头了……”

“不是都去过,有机会我也跟你们一起去看看好了。”

“好呀好呀,加入我们吧。”

虽然知道他说的只是客套话,毕竟他的任务只是教浅辰一些基础的建筑知识,是不会在剧组里待太久的,但是,他是如此特别的人。声音像是冬季夜空下的薄冰,语调却像是带上了夏季草木的香气。

她已经记不太清楚希城的声音了,但与眼前的人对话,她却会想起高中时听见电话铃声响时心跳加速的悸动,想起每一次被一些小小甜蜜感动到流泪的瞬间。遥远的记忆就像是无声到来的春风,潜移默化中占据了她的生活。就像他的声音通过耳朵传遍全身的神经,点燃了深深的怀念,却只能换来身体的闷痛。

第二天一大清早,申雅莉就睡眼朦胧地跟着剧组上了巴士。想着到马德里之前都不会看见他,情绪被劈成了两半。一半是失落,一半是大松一口气。

可是刚一坐下来,就看见窗外把小型行李箱放入行李舱的人。她的睡意一下散去,贴在玻璃窗上,睁大眼看见Dante把外套搭在手背上,大步走上巴士。从他进入巴士门到走上来,她臀部都只粘了一点座椅边,整个人坐得僵直。他和容芬说了几句话,跟大家微笑着打了招呼,就在她斜对面的浅辰身边坐下。她看着他低头放衣服的侧脸,轻贴在靠背上的黑发,转过头和浅辰说话时笑着的眼睛……不经意见,那双眼睛看见了她。

“早。”他朝她笑了笑。

她心慌意乱地别开视线,看向窗外。可是天色还有些暗,玻璃窗上有车里一切的倒影。他重新靠在椅背上,随手打开了手中的西班牙文报纸。这一刻,好像所有人的脸庞都被外面的大雾锈蚀了,只有他的线条是清晰的,冰冷地刻印在深蓝如海底的倒影中。

巴士开了一个小时,在一个车站停下。容芬让大家下车休息十五分钟。

从地平线到高空仿佛是一块纯蓝的湖面,上面飘着大团大团棉花糖状的云朵。申雅莉伸着懒腰走下车,第一眼看见的便是满目高大整齐如同士兵的椰子树,枝条上层是青翠的绿色,下层是毛茸茸的米色,叠在一起就像是士兵们穿着裘皮大衣。

车站处有一个小型饮食购物中心,门上挂着巨大的皮制公牛头,牛头上面是狮子牙床般粉色的斗篷,象征了西班牙除去弗拉明戈舞外的又一个国粹——斗牛。不仅如此,里面也挂满了牛头。下面的商人正在贩卖利比里亚火腿、皮革刀具和雪利酒。

在购物中心里面闻到咸咸的火腿味,再次走出来,味道却被另一种腥味取代。申雅莉皱了皱鼻子,走向被剧组人员包围的地方。

只听见娇嫩的一声尖叫,Cheryl从人群中冲出来,扑到浅辰身上将他紧紧抱住:“啊啊,好可怕,我受不了了,太恶心了!”

但很快俊俏的管家把她从浅辰怀里拽了出来,淡定地说:“小姐,您出生在法国,您也是吃这个长大的,不要趁机揩浅先生的油。”

“可是,可是真的很恶心啊……”Cheryl泪汪汪地看着他。

申雅莉好奇心地走过去看。

随着那一股浓郁的腥气扑鼻,她被眼前密密麻麻蠕动物体吓傻了眼。很多女生明明被恶心得不行,但还是捏着鼻子,闭着眼睛,掏出手机对着这堆东西咔咔地拍照。

是黑白条纹硬壳裹住的灰色蜗牛。它们被装在一个个渔网中,打包放在一堆蔬菜水果中当食物原材料贩卖。申雅莉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些食材,但明显感到浑身发冷,鸡皮疙瘩在一颗颗立起来。浅辰眨眨眼,蹲下来近距离观察它们:“真神奇啊,咱们国内菜市场卖贝壳卖田螺,但人家西班牙居然是这样打包卖蜗牛。”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去戳它们的触角。看见它们的触角收回去,他还更来劲地往上面戳。而他戳得越厉害,那些无脊椎软体动物蠕动越厉害,她的鸡皮疙瘩就起来得更迅速。后来有一只蜗牛从渔网里掉出来,浅辰把它捡起来递给老板,老板看他这么喜欢,笑着比比手示意送给他了。浅辰把它放在手背上把玩,回头说:“对了Dante,我听柏川说你是西餐做得堪比大厨啊。芝士焗蜗牛你会做吗?”

Dante撑住膝盖俯下身看着它们:“芝士焗蜗牛是法国菜,要用法国白蜗牛做才好吃。这个是西班牙乡村蜗牛,个头比法国白蜗牛小多了,都是野生的,在城市里也很难买到。它的做法有点像炒田螺,要用很长时间去洗,配辣酱做汤、配沙茶酱和黑胡椒来炒饭都不错。”

“原来吃蜗牛也有这么多研究。”浅辰捧着他心爱的蜗牛站起来,却看见了申雅莉,立刻喜逐颜开地朝她挥挥手,“雅莉姐,你看这里有好多蜗牛。如果不是要拍戏,我真想买一点回家!”

“你是打算买回家当宠物呢,还是做菜呢。”她强装镇定地看着他走过来,慢慢往一旁退去。

“当然是当宠物了,我又不会做蜗牛……咦,你退什么?难道你也跟Cheryl那个胆小鬼一样怕软体动物?”

“不不不,我才不怕。”她脸色苍白,用手中的纸巾擦拭额上的汗。

“我就知道嘛,一姐勇敢多了。”浅辰一脸笑容比天上的阳光还灿烂,他把蜗牛举起来,在她的视线中晃荡,“你看这触角,多可爱呀。”

半透明的软软触角在她眼前扭动。她感到自己的心跳加快,头皮发麻。他却用那只摸过蜗牛的手抓住了她的手。她赶紧把手抽回去,抑制住尖叫的冲动:“别,小浅,你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还喜欢玩这些东西?这,这个东西不卫生。”

“没关系啊,待会儿洗洗手就好了。”浅辰相当坚持地要和人分享这种乐趣,又一次把她的手捉起来,把那只蜗牛放在她的手背上,“它在皮肤上爬来爬去痒痒的,很舒服哟。”

申雅莉瞪大眼看着那只蜗牛,大概有两到三秒,脑袋像是电视被拔掉电源一样变黑。

然后,她猛地一甩手,把那只蜗牛狠狠摔到了地上,颤抖着往后退了两步。她至始至终没发出一点声音,但周围的人都看出了她的异样。浅辰也呆住了。刚好这时耳边熟悉的声音响起:“怎么了?”

接下来,她完完全全重复了Cheryl刚才的动作,不过换成了静音版的。她条件反射地转过身去,一头扎进了身边人的怀里,捂着嘴不让自己失声尖叫,但还是难以控制地涨红脸,发出了呜咽声。

“一姐,你,你还好吧……”浅辰也慌了。

“别来!”她在那个人的胸前悲鸣着,“小浅你别过来,别过来!”

“小浅你也真是,女生没几个不怕软体动物的。你先去洗个手吧,她被你吓坏了。”就像是对欺负妹妹的哥哥训话一样,眼前的男人把浅辰打发走了,又如同温和的长辈般扶着她的肩,轻轻拍了拍她发抖的背,“申小姐,别担心,没有蜗牛了。”

她始终余惊未定,非常眷恋这个怀抱,想要伸手抱紧他以让自己感到心安。但最后那一声“申小姐”让她再一次凝结成了石块。

脑中一下恢复了清醒。大概能猜到周围的人已经在看着他们。她在很短的时间内理清思路,想着接下来该怎么反应。

终于,她哆嗦着从Dante的怀中退出来,使劲甩着那只摸过蜗牛的手,捂着嘴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声音也带着一丝哭腔:“好恶心,我真的快要吓死了。Dante,麻烦你帮我拿一下包,我去洗手间一下。”

把包递给他以后,她甚至没再看他一眼,就飞奔到了洗手间。

其实,后面的表现全是演技。这样的反应,应该是最正常、最不会引起别人瞎想的。

果然如她所料,后来上车了,大家都在拿她和Cheryl害怕蜗牛的事说笑,没有人发现她扑到他怀里的举动很不合适。她坐下来以后,浅辰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一般向她道歉。可是,Dante却一直看着窗外,也不知道是没发现她来了,还是故意躲开她。

真是太尴尬了。他会怎么想自己呢?明知他有女友,还做出这种越界的举动。大概现在正在想方设法避开她吧。她没再回答,只是把头靠在玻璃窗上,懊恼地闭上眼。

随着巴士的开动,窗外标记着1994年的雪白建筑被抛在脑后。成排的椰子树眼花缭乱地移动,云朵飘移在碧蓝高空,阳光普照在地中海包围的南欧大陆上。

第八座城

欧洲伊比利亚半岛南端有一条向南部延伸的狭长半岛,与西班牙南部相接。因为奇特的物理形状与地理位置,它在历史上一直都是战略险地。腓尼基人、希腊人、罗马人都曾经占领过它,多次为它改名。八世纪非洲北部的塔里克带领穆斯林攻打西班牙也首次登陆在这里。它的最后主人是拥有辉煌历史的英国人。他们坚守着这里,甚至到日不落帝国没落,在1997年放走了香港也没有放弃它。迄今大炮台城门以及这里的许多建筑上,都插着红白蓝的米字旗。这块最后的英属殖民地叫直布罗陀,是一个美得如同仙境的地方。

申雅莉一边对着巴士上的摄影机介绍直布罗陀,一边不时转过头去看外面的景色,不小心NG了多次。可是,外面的风景就像她思维导航的干扰信号,令她无论如何都集中不了精神。

直布罗陀海峡就在车窗外。没有马尔代夫梦幻般的浪花,也没有三亚汹涌澎湃的波涛,这片地中海的海面只是微波荡漾地延伸至天际。地中海这种静静的深邃,让人心胸顿时豁朗起来。

这是一个重要景点,下车以后,有一段女主角陈晓和男主角侯风的对白。但除了拍摄时间,申雅莉的脑袋一直朝着地中海的方向拧。

真不敢相信,地球上居然真有这么美丽的地方。

海洋深沉到发暗的蓝色,和淡到透明的天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就像是一张发光的纸对半折叠,一边涂上颜料饱和的靛蓝,一边涂上稀释过的水蓝。因为色彩太过纯粹,连空中的白云仿佛也变成了透明的,边缘融入了天空的颜色,底部倒映着大海的颜色。这一天天气很好,所以天海交界处浮现了中和二者颜色的淡青色山脉,那就是非洲大陆摩洛哥。

神奇的是,欧洲和野生动物纵横的非洲只隔一条海,但欧洲大陆上只有一种猴类,那就是直布罗陀猕猴“Ape”。它们生长在直布罗陀的悬崖上,而且,都没有尾巴。

导演摄影师等人进入圣米高钟乳石洞取景时,演员都和普通游客一样在外面围观这种猴子。令申雅莉感到庆幸的是,她终于找到了一种Cheryl害怕但她不怕的生物——不,她不但不怕,还很喜欢它们。

因为没有尾巴,所以这些猴子坐下来的时候身体非一般滚圆。很显然的,这些圆溜溜的猴子们都已经被参观到麻木了,完全不怕被人包围,一群游客站在旁边对它们闪照,它们都是一副很无所谓的样子,其淡定气场完全可以PK好莱坞红地毯巨星。

申雅莉看中了一只坐在钟乳石洞售票处高台的猴子,举着相机对它狂拍了十多张照片,还用手机冲它录影,无奈猴哥太淡定,她录了快两分钟它最多也只是扭扭头,转转金褐色的眼珠子,抖抖浑身松软的金色毛发,再没其他反应。

“真讨厌,讨厌。你怎么就这么呆。”她不高兴了,咬着下唇瞪它,恨不得像浅辰戳蜗牛那样去戳它。

猴哥看了她一眼,闭上眼睛,嘴唇抿成一条长长的缝,身子和屁股安分守己地裹成半球状,看上去好像很无聊。

“好歹摆一点好看的pose吧,你这球状物。”她皱眉跟它对峙。

“申小姐,要不要我帮你和它拍一张照片?”

听见这个声音,她略微受惊,转过身去连连点头:“好,好啊……”

把相机递给Dante,她站在猴子旁边,对着他举起的镜头有些不自然地笑了起来。他朝猴子的方向摆摆手:“可以靠过去一点,它不会咬人的。”

“啊,好。”她靠近了一些。

“一,二,三……”他的眼睛被相机挡住,但嘴角扬了起来,按下快门。

接过相机看预览照片,她发现因为他的笑容,她笑得比刚才灿烂了许多。而且,个子高的男人拍照就是好,从上往下的角度上镜脸也会小很多。她满意地把相机调好,指了指猴子:“我帮你也拍一张吧。”

“好的,谢谢。”他拉了拉衬衫袖口,站在猴子旁边。

这时候神奇的事发生了——猴子睁开了眼,金色的眼睛还水汪汪地对着相机。

申雅莉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这猴子,不是母的就是gay吧。

拍完照她和Dante一起往山坡下走,时不时蹿出来的直布罗陀猕猴让人眼花缭乱。接着,她看见大马路中央的两只猴子——那是一大一小的猴妈妈和猴宝宝,几个美国人围着它们,用夸张的表情和语调调戏着它们。

面前停了一辆卡车,车里的人正在拿饲料,猴妈妈的手臂像是狗狗的前足一样缩在前胸。而猴宝宝因为年纪太小连坐都坐不稳,就只能用两只幼狮掌般的小爪撑在地上,拧着小小的脑袋跟妈妈看着一个地方。猴宝宝就像所有婴儿状生物一样,有着比妈妈更软更浅的毛发,而且不像妈妈这么坚守阵地,过一会儿就转动脑袋好奇地看向别的地方。

宝宝背对着申雅莉而坐,她在看见它袖珍型圆溜溜后脑勺和屁股的瞬间,头脑又一次断电发黑了。她携相机飞奔而去,蹲下来对着这对母子使劲摁了几十次快门。无奈的是宝宝无论如何都不转过头,她也不好意思绕到饲料员身边拍,只好全方位地拍它圆圆的背影。

“申小姐喜欢这只小猴子?”Dante也在她身边蹲了下来。

她点头如捣蒜,压抑着兴奋到尖叫的冲动,双手在胸前握成拳:“喜欢,太喜欢了。这只宝宝太可爱了!好想养一只!”

他用手背挡着嘴,转过头去笑了:“可惜这是保护动物,不然看你这么喜欢,真得建议你去买一只。”

她第一次忘记了他的存在,十指交叉而握,一脸心动地对着猴宝宝发花痴,直到导演叫大家上车,她才意识到自己只顾开心,把Dante都晾在了一边。他后来一直没怎么说话,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忘我了……

上车以后,申雅莉掏出相机,翻到了自己和猴子的合照。忽然助理凑过头来,讶异地说:“雅莉姐,你这张照片好漂亮啊!”

她愣了愣:“有吗?”

“有有有,怎么笑得这么美……”助理看着她往前翻了照片,头靠得更过来了,“是天气的问题吗?这几张照片都美死了啊。”

“这些是Dante拍的。他是建筑师,应该很会拍照吧。”

“可是表情也很自然唉,简直是把最好看的瞬间都拍下来了……他好会抓拍。”说到这里,她偷偷看了一眼申雅莉,小声说道,“雅莉姐,我觉得Dante先生可能有点喜欢你啊。”

“啊?不可能啦。”申雅莉扇风似的摆手。

“我是说真的,刚才你们不是在那边看猴子么,你一直在逗那只小猴子没看他,可是他一直在看你,眼神真的好深情啊。还有还有,早上你被蜗牛吓着靠在他胸前的时候,他那个样子简直像是要心疼死了。而且我看见他的手想抱你又放下来……”

心砰砰乱跳起来。申雅莉连忙打断她:“别瞎说,人家有女朋友的。”

“啊?有女朋友了?不是吧,真的假的?郁闷……难道那些都是我的错觉?”

剧组的巴士顺着山坡往下开,透过一路移动的树木枝叶间隙,依稀可以看见下方深蓝的地中海。树影在她的身上平移,她悄悄在角落里翻到相机里Dante唯一的照片。

照片里的他和那只不知是母的还是gay的呆猴子站在一起,高高的个子,宽阔的肩,眼神如此温柔,就好像一直在凝视着自己一样。可是,即便是半个小时前在烈日投落的树荫下拍的照片,在她看来,也总像是黑白的。是无论如何都会让人感到悲伤的陈旧黑白照。

窗外的树影逐渐花石头堆砌的扶台,悬崖脚下的直布罗陀市沿海而立。

由于大海太过广袤,所以只要是建在海面上的设施,不论是堤坝、机场还是高速公路等等,都显得毫无立体感,看上去像是画在海面上的大片方形地图一样。如果不仔细看,就连海边的楼房都仿佛和它们在同一个平面上。立体的只有远处海雾中高耸的山峦,它们将整个直布罗陀市四面包围,珍藏了这一片藏蓝色的人间宝地。

“哇!”

浅辰的声音忽然响起,申雅莉看向他的方向。车子飞开而过,他指着白色狭小巷子阶梯上某一处说道:“电话亭,那个电话亭!”

那是一个大红色的电话亭,格子窗像是英伦三岛羊毛制品的花纹。电话亭上方写着英文单词“TELEPHONE”,上面还有一个银色的皇家徽章。眼下的所有建筑都是属于热带的白色或者米色,忽然出现这么一个大红的东西看上去非一般醒目。

“那个是伦敦的电话亭!”浅辰像是第一次看见飞机的小男孩,绕过Dante贴在窗子上往外看。

“小浅你怎么了?直布罗陀是英国的殖民地,有英国的电话亭很正常嘛。”她佯装不知情,眨巴着眼睛说道。

实际上,浅辰和柏川勾搭到一起,是从他们到伦敦拍摄一部同性恋电影开始。那部电影有一个出名的吻戏,就是在这个红色电话亭里拍摄的。

“虽,虽然知道这是殖民地,可在这种像热带的地方看见这个红盒子,会一下子想起湿淋淋阴森森的天气……眉毛子(1),你到底是有多喜欢你们的电话亭……”浅辰有些别扭的转了转脖子,好像一副很热的样子。到这时,最佳男主角得主的演技也变得很拙劣了。

后面的话申雅莉又听不懂了。不过她看见浅辰发呆了片刻,就掏出手机开始噼里啪啦地发短信。发出去以后没多久就收到了回信,然后臭小子的脸上渐渐浮出看了都觉得肉麻的花痴笑容。

事实说明,英国人确实非常喜欢传播他们的文化。不仅在车站把自己的旗帜插在直布罗陀和欧盟的旗帜中间,甚至连公厕上都印有巨大的乳白石雕英国皇家徽章,上面写着英国君主的格言“Dieuetmondroit”(2)。

接下来,他们穿过淡金色的阳光海岸,去了米哈斯。

这是一座坐落在橄榄树山岭间的小镇,所有的房舍都刷上了亮白色的漆,地面和墙壁上也都铺满白色的瓷砖,因而得来别称“白色山城”。近处是白色蘑菇群一样从墨绿树林中冒出的楼房,远处是蓝色的大海,无论是建筑风格,还是阳光明媚的气候,都充满了地中海的独特气息。山里有花花绿绿的驴车,很有少数民族的风情。扫兴的是,路过驴棚时,驴的体臭和粪便的味道会熏得人晕过去,而火辣辣的太阳照得女演员们也像是见了光的吸血鬼一样惨叫。

不过申雅莉早就做好了全副武装,隔离霜、防晒霜、粉底液、干粉统统涂满了暴露出来的肌肤,墨镜、围巾、鸭舌帽、阳伞,一个也不能少。当Dante和浅辰在阳光下准备沐浴一身古铜色肌肤,她已经像个生化间谍一样站在阴影处,直到拍戏时才步履维艰地走出来。

这里几乎是与繁华都市完全相反的地方。镇里所有的东西都是手工制作的,七彩的陶瓷花瓶与绘花盘子挂在商店门前的墙壁上,图纹有紫罗兰、金菊、向日葵、石楠等等,就好像是那些白墙的一部分。商店门前摆着各式各样的商品,有当地特制的橄榄油和橄榄油香皂、橄榄油润唇膏和藏红花,都被装在小小的篮子里、摆在粉花的桌布上,不像是在贩卖,倒像是在展览民族工艺。

在一家约定好的特产店拍摄完申雅莉与浅辰的对手戏,容芬就带着摄影师到其他地方取景了。申雅莉跟在她们后面,却被一家商店前的画夺走注意。那是对着街景绘制的立体画,白色房舍上的黑色古钟栩栩如生,木制的房门从画上凸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