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秀气,是越南姑娘吧?”蔡满心友善地问好。

“秋庄在河内读大学,她学汉语,我学越南语,所以就认识了。她家在会安,还曾帮我打听梅姐的下落。”

“有消息?”她问得急迫。

阿俊摇头:“有几条线索,都断了。她和家人很久都没联系。”

何天纬和桃桃推搡着互相埋怨,齐翊放下行装,着手准备晚饭。

“不用了,刚才不是买了鲜鱼和青菜么,直接带到陆阿婆那里吧,”蔡满心踅进厨房,“咱们晚上在那边吃饭。”

陆阿婆好不容易接受了变化的阿俊,又开始絮絮地讲起从前的事情。秋庄是第一次听说,饶有兴致,个别词句一时领悟不了,阿俊便用越南语解释给她听。陆阿婆也不时插入几句越语。

阿俊跨坐在椅子上,手臂搭在秋庄身后,一边说着话,一边将鱼背脊的肉夹到女友面前的碟子中。

蔡满心曾见过许多情侣的亲昵,都不曾苦涩微酸地嫉妒。而阿俊懒散的神态,益发像当年的江海;秋庄神色间带着羞赧的喜悦,甜蜜地令她心碎。

还不待开口,就听陆阿婆说:“秋庄也是会安人,我也是呢,阿梅也是。她家是开灯笼店的。秋庄认识么?”

“听阿俊说过,不认识。”

“她也在学中文,还去了北京。好在有阿海在那边照顾她。”陆阿婆又转向满心,“别多想,因为阿梅是我家的亲戚,阿海才格外照顾她的。”

“满心……”阿俊握了握她的手,“没事吧。”

“没关系,阿婆这样说,我倒觉得离他很近。”她摇头,“不过,你的气质,倒是越来越像他了。”

“是么?”阿俊挠头,“我从小就跟着海哥长大,他一直是我的偶像来着。”

“是,第二百八十二个女朋友。”蔡满心揶揄道,“八成也是跟他学的。”

“怎么会?!有秋庄就足够了。”阿俊笑,“不过都是满心你当年不答应我,否则我也不会找她。”

头上同时被两个女生弹了爆栗。

齐翊在一旁吃着猪脚粉,不言不语。

“上次你错过了,好在这次阿婆又煮了。”蔡满心探身,忽然想起什么,用儋化方言问了一句,“好吃么?”

“好吃。”齐翊同样用方言答回,又笑着改成普通话,“每次旅行,学的最多的当地话就是,你好,谢谢,好吃。”

蔡满心也笑笑,不再追问。

隔日蔡满心和阿俊带陆阿婆去峂港体检,齐翊在店里烤制椰丝饼,旁边两个大孩子等着试吃,又为了之前的事情争执不休。

“你为什么要说他是满心的男朋友,我当时就活生生站在你面前,你都不说我是!”何天纬指着齐翊,对此耿耿于怀。

“齐大哥比较可信嘛。你看起来一点都不成熟稳重,怎么可能……”

“哈,你现在倒学会推理了!”何天纬嗤之以鼻,“那个阿俊也和我差不多大,他又怎么可能是满心等了三年的人?”

“那我去年确实看到了啊,我发誓没有认错人!”桃桃竖起两根手指,“不信你可以问问满心姐去年她有没有抱着阿俊大哭。”

“Well,就算有,也并不能代表什么。满心还抱着我姐大哭过,难道她喜欢的人是我姐?”何天纬耸耸肩,“你这个没头脑的孩子,还是不要去问了。”

“为什么要抱着你姐姐大哭?”桃桃好奇。

何天纬扭头,闭口不谈。

“为什么为什么?”桃桃在他身边转来转去。

何天纬被纠缠得忍无可忍,“好好,不要像麻雀一样在我身边叽叽喳喳了。我说一下,也是给你提个醒,以后不要再多问满心感情上的事,除非她自己愿意讲。”他将桃桃拉到店门外的阴凉处。

“我堂姐何洛和满心是大学开始的好朋友,大四毕业后,我堂姐来到加州读博士,满心去了一家咨询公司,要在华盛顿特区的总部培训半年。我第一次见到她,是那年的感恩节假期,她来找我姐。那时候我堂姐还没有买车,所以我开车带她去机场接满心。那次我只是觉得她很漂亮,打扮得也很妖娆,和我堂姐分明是两类人,很奇怪她们怎么成了好朋友。

“在车上,我堂姐问,你为什么忽然跑来加州,你的瑞士男朋友怎么办?她说,‘我和Oliver分手了。’又拉着我堂姐陪她去酒吧喝酒,还拍着我说‘小弟也一同去吧。’我堂姐说,‘你别发疯啊,他还没到21周岁,你要他非法酗酒?’

“后来她俩大概还是去了。感恩节那天堂姐带她去我家参加家庭聚会,晚上就住下了。夜里我听到家里的拉不拉多叫了两声,从窗户看见满心坐在门廊抽烟,一会儿我堂姐过来,把她的烟抢过来掐了。两个人又说了些什么,满心抱着我姐大哭起来。虽然离得远,但她一定哭得很伤心,整个人都在颤抖一样。

“不过,第二天起来,她又是一副嘻嘻哈哈,热情奔放的样子,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你有没有问过堂姐,到底发生了什么?”桃桃忍不住插嘴。

“我没有那么八卦。”何天纬撇嘴,“第二次见她应该是年末了,我堂姐正好手边有实验走不开,就让我一个人到机场去接满心。路上有些堵车,我到的时候她就倚着玻璃墙坐在地上,穿得很单薄,显得瘦瘦小小的。也没有像上次一样化很艳丽的妆,有些憔悴。我问她冷不冷。她说没想到加州气温也这么低。

“那段时间我堂姐把实验都停了,带着她四处去玩,有一天我还开车带她们去了旧金山。在金门大桥上,我开玩笑说这里的自杀率很高,被何洛瞪了好几眼。

“满心说,‘他说过,从内陆来的人,到了这样无路可走,只有茫茫大海的地方,很容易悲观弃世。当时我还很得意,说,怎么会,海那边还有更大的天地啊!他说,天地很大,可去的地方不多。’

“我堂姐劝了她很久,满心说,‘我从来没有轻生的念头,我只是为自己的草率付出代价。现在我没有什么好怕的,我也知道自己想做什么。’

“送她走的时候,堂姐一路上都把她抱在怀里。在机场两个人也是依依不舍,一次又一次地拥抱。回来路上我堂姐自己咬着手指掉眼泪。如果没有看到满心那种惹人怜惜的样子,真觉得这两个女人有问题。

“后来满心回国度假,之后竟然就辞职了。我就听堂姐说她来到峂港了,那年夏天我来中国旅行,想着来这边看看她。当时的满心就有点像现在这样安静。我不知道她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也不相信是一个什么Oliver造成的影响。每一次见到,她都是不同的样子,和最初的感觉比起来,这种沉静反而让我觉得担心,似乎她藏了很重的心事。我只是很想让她开心一些。”

何天纬一气讲完,问:“你都明白了?”

桃桃沉默半晌:“House of Missing You,不知道谁这么幸运。”一双小粉蝶自花树间翩跹而过,盘绕飞舞。她抬手指着:“你看它们,一定是一对恋人。”

“没听过梁祝的故事么?”何天纬白她,“记得我的话,不要告诉满心,更别撮合她和齐翊。她需要一个真正能包容她的人,而不是这个来路不明的家伙!”

齐翊隐在窗后的阴影处,听到些断断续续的字句,隐约拼加出大概轮廓来。烤箱到了预定时间,发出刺耳的提醒声。

阿俊在夜里和秋庄一同来到思念人之屋,还背了一把吉他。

蔡满心问:“在越南还弹么?”

“很少弹了,又要做生意又要上课,也很忙。”阿俊笑,揽着秋庄的肩,“可惜我技术不够好,否则也能早点骗到她。”

“好久不保养,琴颈都要弯了。”蔡满心接过他的琴,举起来平视,“还是我送你的吧,怎么对得起我?不如先用我的。”她转身回去,不多时拎了琴盒出来。

“换新盒子了?这盒子恐怕比琴都贵。”阿俊咋舌。

“上次回北京,去琴行配的。”她拿出一把极普通的民谣吉他,抱在怀中,轻撩琴弦,调整了一下音准。

阿俊接过,问:“唱什么好,还是《情非得已》?”

蔡满心笑:“你是不是只会这一首?”她转身问齐翊,“你会么?”

“以前会一点,不过很久不弹,左手的茧子都没了。”

“试试看么,一起。”阿俊将自己的吉他递过。

齐翊修剪了指甲,抱起吉他,“献丑了。唱一首老歌吧。”

我发现失去一个很重要的东西

那一年我想要认识你的一种勇气

它让我毫不畏惧的告诉你我的感情

如今害怕地思念着每一个过去

失眠已占据了你走后大部分的时间

不然这个时候我应该在你的房间

看着你写给我的第一封和最后一封信

如此的转变用了 四年三个月又七天

他清唱起来,只在小节转换之间转换和弦,拨出一串琶音,简单随意,但更显得嗓音干净清朗。

我试着勇敢一点,你却不在我身边

我的坚强和自信,是因为相爱才上演

我一定会勇敢一点,即使你不在我身边

你的决定和抱歉,改变不了我的明天

一曲终了,桃桃鼓掌喝彩,何天纬不屑一顾:“原来只会三五个和弦。”

阿俊说:“我也唱过,不过几个你用G和弦的地方,我觉得用Em更好。”

“有好久没唱了。”齐翊将琴放下,“磕磕绊绊才顺下来。”

蔡满心接过,随手拨动,唱道:“爱真的需要勇气,去相信会在一起。”她有些无奈地笑笑,“勇敢的结果,不也是头破血流么?”

“又想起以前的事情了么?虽然你回来峂港我很开心,但我不赞成你留在这里,也不赞成你找梅姐。”阿俊陪她去厨房拿水果,“忘记过去和海哥会比较好。”

“我有时有些羡慕阿婆,如果我记不得这些,或许会比较开心。但是,我忘不了,也没办法躲避。”

阿俊叹气:“我不知道当时你们怎么了,你知道海哥这个人,他的想法不会和我说。”

“没关系,我不介意他当初怎么想。他如何对我是他的事,我迷恋他是我自己的事。”蔡满心望着窗外夜色中月影浮动的大海,“我真的,真的不在意。”

====本章完=====

下一章《孤独的自由》,重新回到江海的故事

看来还是要经常更新啊,好多深海鱼都冒泡留言了,呼呼

【蔡满心·过去进行时】

第十四章 孤独的自由 (上)

可能在我左右,你在追求,孤独的自由

回到峂港,江海将车归还朋友,寒暄几句,径自向陆阿婆的旅舍走去。蔡满心背了小包,隔了半人的距离,疾步跟上。

走上斜坡,俯瞰路旁白色的房屋,嗅到大海的气息,隐约听见温柔的浪涛和船只的马达声,她的心瞬间安稳充实,庆幸自己还能再一次回到这小城的土地上。

回到旅舍,阿俊冲上来帮她拿包:“要不是德哥打电话来,我们真要去儋化找你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陆阿婆将满心的鬓发拢在耳后,“我就说不用太担心,你不会走远,很快就会回来的。”

蔡满心想起江海刚刚说过,陆阿婆前一日无比担心,忍不住偷眼看他。江海扫了她一眼,抬了抬下颏,“去把电扇打开,再出去给大家买点解渴的回来。我要啤酒就好。”

她欢快地答应下来,跑到街角的小超市买了果汁和凉茶。

“这不是啤酒。”江海看着手中的冰饮,蹙眉。

“白天就喝,早晚喝出啤酒肚来。”蔡满心去他手中抢过凉茶,“不喝算了。”

“还没要你车钱呢。”江海扬眉,“帮我打开。”

蔡满心自己拿了一瓶酸奶,坐在圆桌旁和大家有一搭无一搭地聊天。阿俊指着墙上的世界地图,问她要去美国的什么地方,蔡满心蹦跳着,将华盛顿指给他看。

“还蹦呢。”江海指指她在溪边跌破的膝盖,“问阿婆要一些白药敷上。别去海边了,小心感染。”

“那里冬天也很冷么?”阿俊问。

“和北京差不多,不过听说雪很大。”

“我还没见过下雪呢!”阿俊扭头,“海哥,冬天一起去北京吧!”又忽然泄气,“算了,去了满心也不在。”

“今年不在,明年就回来了呀。”她笑,“来吧,到时候我请你吃涮羊肉,还是炭锅的。”又看向江海,“这个酒鬼,有二锅头就可以了吧。”

“我要走了。”江海起身,“这两天让阿俊陪你玩吧。”

蔡满心抱膝坐在椅子上,问:“那么晚饭时,也许去成哥店里?”

他“啊”地应了一声,又摇头道,“不知道,还没打算。”

她也不再追问,回身继续和阿俊讨论下雪时如何玩闹的话题。

在露台俯瞰夜幕降临的街道,有其他投宿的住客走过来闲聊,问她在哪里可以吃到正宗的小吃,什么地方能买到特色纪念品,是否能还价。蔡满心一一道来。

“海鲜倒是不错,如果坐飞机走,可以带上一箱,我看有人用塑料泡沫箱带过。”她说,“我自己就懒得背回去了,托运麻烦,家里人也不是特别爱吃。”

“你不是当地人?”对方诧异,“我看你和店里的人很熟,还以为你是在这儿帮忙的。”

“我只是住得比较久。”

“真好,你还是学生吧,能有这么长的假期。我每次旅行都很怕最后要结束,好像那些地方都是去过就再也见不到的了。因为下次做计划,总是想去不同的地方。”

“我也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再回到峂港。”蔡满心有些怅然,趴在露台的栏杆上,任海上吹来微凉的风撩动发稍,“虽然,我现在很不想离开。”

不知不觉就踱到成哥店前,里面喧嚣热闹,江海和几个朋友都在,欢歌笑语声阵阵传来。她停在灯影处,徘徊不前。一切都是遥远虚幻的,这一副图景注定是回忆中的画面。

蔡满心深知,生命中充满不能预知的事情,自己能掌控的,就是不要去触碰那些幻影,更不要让它成为一生的追求。她头脑清醒,无论谁,都无非是彼此生命的过客,进入你的生活,离开你的生活;如果强求对方或自己改变现有的生活轨迹,需要鲁莽的勇气,也必将付出巨大的代价。

稍稍客观分析,便知那一时的感情冲动很不现实。他一副无所谓的态度,自己何必如此严肃?不如放轻松,享受最后几天的快乐。

她想要摆出轻松的姿态,胸口却闷得需要反复捶打。就这样看着自己带着很傻的想法,去做很傻的事情。她对自己的冥顽不灵感到畏惧。

蔡满心在路灯下迟疑,进进退退,阿俊眼尖看到,跑出来将她拽到店里。她借口大桌旁人多有烟气,坐到角落去逗着两只来觅食的野猫。

成哥端了一盘扇贝过来,坐在她对面,“听阿德说,你去了白沙镇?”

“我只是想去看看,在我走之前,不留遗憾。”

“是阿海把你接回来的?”

蔡满心点头。

“我和你讲过么,我曾经有个青梅竹马的女朋友。”成哥说,“我真觉得这一辈子就是要和她在一起了。不过她去外地读书的时候,我又和别的女人牵扯不清,虽然我知道,那样很对不起她。”

“远距离的感情,的确很难维持。”蔡满心宽慰道。

“而且她家里反对得厉害,觉得我是小混混。”成哥自嘲地笑,“的确,不是什么安分的人。后来家里介绍,她嫁给了一个华侨,年纪比她大很多。过得也不是很好。”

“如果她知道你还惦记她,也会感到欣慰吧。”

“她知道。如果她能回来,我还希望和她在一起。”成哥摆摆手,“不提了,都是梦话,我根本没办法给她一个稳定的生活。”

蔡满心远远地望了江海一眼。“谢谢你,成哥,这样来宽慰我。”她低了头,“但我不想编个这样浪漫的理由麻痹自己。只是我庸人自扰而已,他或许什么都没有想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