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怕我自己会爱上你,也许有天会情不自禁

想念只让自己苦了自己,爱上你是我情非得已

蔡满心再一次嘲笑自己的自作多情。还真是自欺欺人呢,江海这样玩世不恭的人,会如此畏首畏尾么?更何况她已经提出要到南方工作,他却一副被干涉的神情。

多想相信他的心思也如歌中一样千回百转,可蔡满心不想自己被浪漫的假设蒙住眼睛,以致看不清事实的真相。

他不喜欢你,他和别的女人在一起。

她冷冷地想,这就是事实,不要骗自己。

路灯一盏盏亮起来,蜿蜒到小城的边缘。蔡满心回望随着山势起伏的街巷,千家灯火亮如繁星,心中却一片空旷。她背离回旅舍的方向,信步游荡。插上mp3的耳机,反复听着那一日他弹奏的《归乡之旅》,夹杂着说笑的声音,分不清哪个凌乱的声调是自己的,只有那段漂亮的华彩震人心弦,回响耳畔。

身后一辆摩托车超过,停在她斜前方。蔡满心低着头,没有留意。走过去几步,那辆车又停在她前方,尖锐的刹车声打断了她的遐想。

仰头,看见江海摘去头盔,有些不耐烦地看着她,“又去哪里?”

“随便走走。”

“这么晚,一个人?”

她点头:“刚刚去取了照片,夜色这么好,溜达溜达。”

“知道再往前就出城了么?”江海挑眉,“这里不是北京,城市没有那么大,没有那么多警力。你小心被人抢了卖了都不知道。”

现在又来担心我的安危,你那位方便面女郎呢?蔡满心有些不服气地想,抱着肩,在地上乱踢。对于他的多管闲事,心里却有一丝喜悦。

“我看看你的照片。”他倚在摩托上,没待她回话,就将纸口袋抽走,“照得不错,挺清楚,构图也还好。是数码相机?”

蔡满心从包里掏出,“是啊。我只挑了一部分洗。”

江海浏览存储的照片:“哦?还有在美国的?”

她探头:“实习的时候照的,那时候刚买了这相机,就一直保留着。”

“你穿正装的样子……”他呵呵笑起来,“真是古板。”又翻,“这张倒不错。”

那是她自购物中心归来,被美国专柜销售画了浓艳的妆容。蔡满心伸手拦住,“不要看,像动画里的花木兰。”

“不看了。”江海向后座努努嘴,“我送你回去。”

蔡满心瞥了一眼,本想侧身坐上去,想到白天看见那个妩媚的女人,便一迈腿跨坐在后座上。

江海低头,看了看她纤长的小腿和搭在膝盖上方的裙摆,用手指勾着裙沿向上轻推了一下,说道:“这样看起来好点。”

她在他肩头捶了一下。

“如果这都受不了,一会儿风会把你的裙子掀得更高。”江海哂笑,“还不侧过去坐?”

蔡满心悻悻地转过身去,想起那女人紧贴在江海身后,还是心里不舒服。他的过去必然不单纯,然而在这一段时光里,和他如此亲昵的,只应是她。越想心中越是郁结,那女人妖娆的身姿固执地钻入她脑海中,还有BBS上流传甚广的一篇文章,说:机车走走停停大法,感受身后波涛汹涌。

江海虽然将摩托开得飞快,却极平稳,转弯减速灵活自如,不多时便回到旅舍楼下。

“你回去吧,我就不上去了。”

蔡满心点头,摆摆手,“晚安,好梦。”她倚在门厅的暗影内,听着摩托的马达声远去,喟然轻叹。

上了楼,阿德已经被芳姐的连环Call召唤回来,二人正打算离开。

“你怎么在这儿?”阿德讶异地问,“我出来时阿海打电话给成哥,说来接你过去。”

“接我?”

“是啊,他说‘我接了女朋友晚点过来’。”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蔡满心扁了扁嘴。

她在门前送走了芳姐三人,想了想,回房间拿了钥匙包。在去往海边的路上走到一半,周围的灯光一下都熄灭了,此起彼伏地惊呼声。音乐声、电视声、街边播着广告的大喇叭声,在同一个瞬间停止了。时钟仿佛在这一刻停摆,她就这样穿过静止的光阴,想着自己的心事,走在被月光映照的明朗清冷的柏油路上。

驾轻就熟地拐到成哥店里,每一桌正中都摆了一两只蜡烛。蔡满心扫了一眼,江海依然在常坐的位置,旁边是一头细碎卷发的女人。她兀傲地望过去,妆太浓,脸有些宽,橙黄衣裙更是过于鲜艳,只适合十八九的小女孩。旋即她意识到自己的怒意毫无道理,她又用什么身份来品头论足?

成哥和一众熟人看见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也不知是否招呼她入座,场面颇有些尴尬。蔡满心点点头,恰好看见邻桌有同样投宿在陆阿婆旅舍的背包客夫妇,便走过去坐在他们身旁。

有些事情总是要面对的,事实的真相或许丑陋,但这样才更能忍心将它从记忆里拔除。

“这里的鱼虾好便宜哦,生蚝也新鲜的很。”小夫妻二人热忱地推荐,“我们点了好多,一起来吃啊。”

她婉言谢过:“我在阿婆那里吃过了,吃得太多,出来走走,本来打算买些纪念品带回北京。没想到停电,也逛不成街了。”

妻子说:“他们刚刚在一起唱歌。”又指着成哥,“他吉他弹得很好呢。”

“呵,只是简单的伴奏还可以。”成哥谦逊的摆手。

细卷发摇着江海的胳膊,“人家想听你弹啊。不如找一首我们都会的,我来唱,你帮我伴奏,怎么样?”

“不能点歌。”江海摇头,“这是我的规矩,也不是卖唱的。”

“那随便你弹什么,看我会不会唱了。”细卷发趴在他肩头,“人家迁就你,总可以了吧。”

蔡满心置若罔闻,趁着摇曳的烛火,对着白墙上玩起手影来,狼,鸽子,孔雀,农夫,茶壶,兔子……似乎又是无忧无虑,欢乐的自己。小夫妻兴致勃勃加入。一个喊着:“喂喂,咱们来个大灰狼和小白兔。”

另一个叫道:“满心你慢一点,让我看看兔子是怎么摆出来的?”

眼看狼头就要咬到兔子,农夫扛着锄头横在中间。满心大笑:“丁哥,你的手别抖啊,是因为农夫看起来太小了,会被大灰狼一口吃掉么。”

阿俊抱着吉他跳过来:“咿,你几岁了,这个都能玩得这么开心?!还是唱歌吧,你都要走了,我快没机会听到了。”

“你哪天走?”年轻妻子问。

“再过两天,早班车去儋化,然后飞回去。”

“所以咯,抓紧时间。”阿俊牵着她的手,“过来啊,唱《情非得已》?”

蔡满心摇头,靠在成哥旁的柜台边,轻声哼着:“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我爱你有几分。”

成哥拨动琴弦,和她一起唱道:“你去想一想,你去看一看,月亮代表我的心。”

细卷发把江海拉起来,要趁着音乐同他跳舞。江海摆摆手,她自己转了两个圈,又贴到他身上。

成哥停下不弹,咳了两声,“还不来电呢,关门算了。”

“你们早点休息,我也回去了。”江海将面前啤酒饮尽。

“咦,不是才来么,还没开始玩呢!”细卷发娇嗔,又趴在江海背上,细声道,“还是……你想早些回去,嗯?”

蔡满心似乎没听到,仍然清亮地唱着:“深深的一个吻,已经打动我的心。”

江海载着细卷发呼啸而去,曲终人散。成哥想要说两句安慰的话,蔡满心摆摆手:“我困了,明天还要好好收拾一下行李。”

“还想看星星么?我可以加入。”阿俊指指头顶,朗月当空,银辉下繁星虽然黯淡许多,但仍比灯光污染的都市里来得清晰明亮。

她摇摇头:“我真的累了。”

无论星辰或日落,她清楚自己想要和谁一同欣赏。

然而此刻,要面对如此讽刺的局面,蔡满心忍不住自嘲,你看,还想头脑发热,无所顾忌。你能不能有周全考虑,好好保护自己?你只是想要跌宕起伏的生活,好过庸碌麻木的日子。总是要和命运抗衡一下,总是要挑战一下世俗的规则,总以为自己会成为那个与众不同的幸运儿。然而,我们就是万千凡夫俗子中的一员,并没有谁能得到书中或电影里的浪漫结局。

她沿着沙滩的边缘走,一直走到海滩尽头,乱石嶙峋,无法翻越,又穿过棕榈树从来到公路上,走街过巷。半个月亮挂在天幕上,宁静地注视着她的悲伤。

路过一户宅院,看见江海的摩托车就停在大门入口。蔡满心退后,扫了一眼这座陌生的老房子,忍不住在车轮胎上恨恨地踢了几脚。

她在街巷和海岸之间游荡,不知不觉到了前夜和江海拥抱的海滩。甩开凉拖,一路跑到水中,她迎着翻涌的浪涛尖叫:“我再也不要见到你!我再也不会回来!你满意了吧,你满意了吧!”

潮水击打礁石的巨响将她的呼喊声淹没,用滚滚轰鸣应和着她心中的愤懑与伤痛。

回到旅社时正值夜阑,万籁俱寂。她蹑手蹑脚拉开楼下的铁门,踮着脚尖上了木楼梯,经过二楼客厅,听见身后有人唤道,“满心。”

她毫无准备,吓了一激灵。

“阿婆,是我吵醒你了?”

“哦,我半夜起来,就睡不着了。”

“你又胸闷了?明天我陪你去卫生所看看吧。”

“没有,”陆阿婆摇摇头,“前两天阿海刚刚带我去检查过。我的心、关节,都好得很,就是记性不大好。”

“你有时候会忘事么?”

“经常会找不到东西。”陆阿婆孩子一样瘪着嘴,“不过这把年纪了,也没什么非要记住不忘的。”

“如果能把我的记性分一些给阿婆就好了。”满心在她面前盘膝坐下,“记得越多,麻烦越多。”

“又说孩子话。”陆阿婆慈爱地抚着蔡满心的头顶,“难怪阿海说,你是镇上最天真的姑娘。”

“是说我总做傻事么?”她双眼有些湿润,将头靠在阿婆的膝上,“还是我太莽撞?”

“你不傻,你很聪明呢。”老人颤颤地揽着她的肩,“好好睡一觉,一天又一天,什么都会过去的。”

第十五章 永不说再见 (中)

蔡满心夜不能寐。只要闭上眼睛,就会想到细卷发蛇一样熨帖在江海背上的腰身。他怀抱的温度似乎依然清晰,双臂环绕在她身后的感觉还没有消失,而此刻他拥着谁,有怎样的缠绵,都是她不敢深想的。

就这样在半梦半醒间度过了几个小时,在清晨被楼下谁家笼中的雀鸟唤醒,脚步发虚地去洗漱。看着镜中一张缺乏睡眠木讷的脸,她用凉水拍打着眼睛,又像偶像剧里一样拍着自己的面颊,露出看起来完美无缺的微笑。

“要振作啊!你聪明漂亮,活泼可爱,大家都知道,是他没有眼光!”

这并非妄自尊大。然而纵使你青春亮丽,伶俐可人,都没有办法改变现实。

他不喜欢你。

他宁可和你眼中俗不可耐的人在一起。

他毫不顾忌你的感受。

他不在乎你。

她委屈,她愤懑,她不服气。

然而即便如此,依然不肯早些离开峂港到儋化去。分分秒秒都是煎熬,也不希望说再见的那一刻提前来到。

蔡满心任由自己在小城里毫无头绪地飘荡。和所有相识的人打招呼,说我明天一早就走了。

她努力找回初来乍到的快乐,那时即使没有牵挂他,仍然将这次旅行视作人生的崭新发现。

依然背着小包去海边追赶螃蟹,在大榕树下吃着龟苓膏写游记,和小孩子一起打羽毛球,跑到栈桥的尽头去看渔船,在日落时宁静的沙滩上做瑜珈。

远远望到泪岛,笼着暮霭,真的像一颗温柔的泪。

在平整的沙地上,一群少年扯了球网在打排球。蔡满心站在远处看了一会儿,发现江海坐在一株棕榈树下,手边放着两罐啤酒。

她走到球场旁,隔着吵闹跑动的孩子们和他对视。江海自顾自喝着酒,神情冷漠。

两方为了一个界外球争执不下,让江海来作评判,他拿起排球丢给其中一方,引来那边一群少年的欢呼。蔡满心绕到他身边,一蹭脚,将打开的易拉罐踢到,啤酒汩汩流出,渗到沙地里,留下一堆白色泡沫。江海没抬眼,伸手打开另一罐。

“成哥说,你当初也是校队的呢。”

江海“啊”了一声,算是答应。

“因为其他人都不够高吧。毕竟这里不是北方。”蔡满心揶揄道。

他仰头喝酒。

“就这么不想和我说话?”她有些气愤,“我明天一早就走,你不说和我是朋友,是兄妹么?那今晚成哥那里的告别晚餐,你来不来?”

“这很重要么?”江海晃着罐子,“再说。”

“你就要走了,所以我今天有份礼物送给你。”成哥笑吟吟拿出一本书来。

蔡满心探头:“吉他谱?我不懂啊。”

“这是我今天去书店买的。”阿俊举手,“成哥说了,今天你想唱什么歌,只要上面有,他就给你伴奏。”

“今天不仅有海鲜,俊哥还让我去夜市买了好多小吃回来。”连小跑堂也凑上来,“他说要你今晚吃到峂港所有的好吃的。”

“这里还有米酒,要不要尝尝看?”阿俊笑嘻嘻递过一个瓷瓶。

“满心不喝酒吧。”成哥拦住他。

“以前从来不喝。”她竖起手指,“不过,就这一次。这么开心,怎么能不喝一点呢?”

众人且吃且唱,把酒欢歌。一瓶米酒已经空了,也不知道喝了多少啤酒,甚至还有人起哄拿出北京的红星二锅头。

江海依然没有出现。

蔡满心跑到柜台前,坐在桌角,和成哥一起翻着谱子,从头到尾一首首唱过来。阿俊还在身后踮着脚,用手电给他们照明。

唱到高兴处,蔡满心支着桌面跳下来,随着歌声摇摆,“对面的女孩看过来,看过来,看过来。”她一手卡腰,一手平举,勾着两根手指,眼神也左右飘忽,迷离中带出平时不曾流露的妩媚来。

又用手掌轻挡了下半边脸,摇着头唱,“我想偷偷望呀望一望他,假装欣赏欣赏一瓶花,

……只怕给他知道笑我傻,我的眼光只好回避他,虽然也想和他说一说话,怎奈他的身旁有个她。”

转身又伸展双臂,“我是一只小小小小鸟,怎么飞呀飞,飞也飞不高~~”

又双手分别揽着成哥和阿海的脖颈,唱:“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也会怕有一天会跌倒。”

她拉着每个人唱歌,认识不认识的。只要有人举杯,她就跟着喝酒。

各种酒水混杂着喝下去,被撑得跑了几次洗手间,沿途发现自己还能走直线,不禁暗想,“原来我还挺有成为女酒鬼的潜质。”脚步已经有些轻飘飘。

曲谱翻到女歌手的流行歌曲。

或许是喝了酒,更觉得每个高音都能完美演绎。蔡满心趴在桌上,一首首唱下来。

“还没好好的感受,醒着亲吻的温柔,可能在我左右,你在追求,孤独的自由。”

“也许放弃,才能靠近你,不再见你你才会把我记起。时间累积,这盛夏的果实,回忆里寂寞的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