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央急得团团转,一会儿怪自己只顾着查对方子,一会儿又暗恼小翼什么都不问就自说自话地瞎搞。就在他想将药毁了重制时,他看到了一叠压在炉灶前的包药的纸。一张张,似乎极为平整,像是刻意整过的。他拿起细看,由上到下,每张上都残留着些细屑,他看了又闻,终于心下一宽,顺序全然没错。也许是他关照过小翼的吧,这孩子办事牢靠。他舒心地绽开一抹笑,只是隐隐觉得事情仿佛有些不对,但到底是什么不对,他又觉不出来。甩了甩头,他将药盒揣入怀中,吹熄灯烛,趁着众人还未起身,小心地关好门户,回房。

待天放亮了,他还得再去一趟许府呢!

第二章

这一天,苏绵翼还是没和豫婶去买菜。卯时三刻,她已坐在与典央一同前往许府的马车上了。

典央看着一直没有作声的小丫头,轻言安抚:“不用怕,大少爷是个很和善的人…再说到时你只需帮我拿好药箱就行,也不用说上什么话。”

“是,典师傅。”苏绵翼静静地应了声,一向白得近于透明的面庞瞧不出一丝儿激动的心神,只是安静。

典央看着看着,只觉自己心中的那一簇浮躁之气也随之安抚,渐渐地四气归心,神怡自然。恍然不过片刻的工夫,许府已经到了。

马车停下,典央回神,心道今日的车夫赶得倒快。“小翼,拿好了。”

“是。”苏绵翼背好药箱,随着典央跨入许府的偏门。

一阵亭台穿绕,平岗远山,竹坞曲水,很为小巧典丽。苏绵翼注意到许府的大部分穿廊几是借水而设,因水而环,初入园时,只见清晨朝曦,烟水迷蒙。走在路上,时而石桥一弯,时而池鱼锦丽,绝不让人心生厌乏。最难得还是那一池荷花,开得并不多,却打点得极清雅,望去使人心旷神怡。苏绵翼穿行其间,暗暗点了点头,倒的确是个养病的好地方。山水自然,自有其灵秀之处,得之佳便怡养身心,这大少爷住在这么一个所在,病已稳住三分。

走到一处布置简洁古朴摒弃工巧的院落,典央停了下来,回身嘱咐道:“小翼,进去后不可造次,没让你说话,你什么都别说,记得了?”

“是,典师傅。”苏绵翼不厌其烦地又应一声,倒是典央自知过于谨慎,不觉自失一笑。但转念想,总是警省着点好。

“咳咳,咳咳咳”才方踏入内院,苏绵翼便听见浅浅深深的咳嗽声不时地传来。她皱眉,这咳声劲气微弱,略带嘶哑,已是垂死之症。但再听,她又发觉并不其然,这咳声中还是有一股说不清的欲扬之力,只是被什么压制着,缠绕得极为虚渺。苏绵翼细细回忆昨夜研制的药丸,找不出这缠绕之疴何来,再多补益也是枉然,而且一个不当反有扬恶之果。

“典大夫来啦?请快进来吧。大少爷已经起身了,夫人也正等着您呢。”门口一个明艳的少女笑盈盈地朝典央招呼,顺带也向苏绵翼打量了番。

“哦,有劳扶疏姑娘。”典央显见没有少女的轻巧,仍是略为拘束地还了一礼。

“哪里。”少女并不在意,倒是对苏绵翼来了些兴趣,她侧身领着二人边往前堂走边问,“这位是?”

“哦,这是铺子里新来的,小翼,还不见过扶疏姑娘。”典央小心地朝少女看了眼,对身旁默不作声的苏绵翼轻道一句。

“小翼见过扶疏姑娘。”苏绵翼低低地喊了声,仿似怯懦,却又不像。那少女回头朝她仔细审视了一番,但因并未找出什么不妥,只得作罢。

“小翼只管叫我一声姐姐便罢。”应该只十六吧?那么苍白的脸色,比之屋里躺着的大少爷也不惶多让了。

“嗯,扶疏姐姐。”苏绵翼并未在意少女只是一声客气,便真的那么老实地又唤了句,倒是叫得少女微怔,随即轻轻一笑,将本来暗生的疑忌之心尽皆撤了去了。这小姑娘倒也真愚得紧!

又走了几步,已转入内堂。扶疏停下脚步,对二人道:“二位稍待,我去通报夫人和大少爷。”

“有劳。”

不过是眨眼工夫,扶疏便来请:“二位请进。”

二人便跟在后头入了内堂。还未来得及打量周遭的一些事物,苏绵翼便被一股淡到几闻不出的暗香勾去了心神。这…这是“冥思”?!她一双满是惊讶的杏眼直瞅向躺在床上轻声咳嗽的男子,他的面容隐在帷帐里,看不见什么。这个大少爷居然中了这种毒,难怪长年卧病不起了,也真是难为他拖了七年之久。

“夫人,大少爷。”典央行礼。

“典大夫,怎么样?”贺晓帘赶紧问着。

“回夫人,这药方老夫已经细看过了,很可一行。”典央从袖口掏出那张方单,交给扶疏。扶疏拈过再递到贺晓帘手中。

贺晓帘看着她并不见得懂的方子,面露欣色,“好,好,这就好。扶疏,这就叫下人去煎药,仔细看着点。”

“是,夫人。”扶疏应了一声,拿起方子便退下了。

“典大夫,如若这次湛儿大见起色,我,我定当重重谢你!”

“夫人哪儿的话,这是老夫应该做的。治病救人,本就为医者之道,更何况大少爷是老夫一家的恩人…”典央本还要往下说,却被床上的一阵咳嗽声给止住。而且那咳声似是愈咳愈烈,到后来竟是止都止不住。

贺晓帘立时扑在床前,心疼地轻唤着已咳得缩成了一团的儿子。

“夫人请让开些,老夫替大少爷瞧瞧。”典央马上走至床边,看了看,回身就要拿药。“小…”颈后立时伸来一只白得微带透明的手,手上还递过一瓶药。

典央微怔,也不作细想,拔开塞子嗅了下,便凑到大少爷鼻下。床上的人连吸好几口气,方将这股咳意压下,不知有意无意,那双明锐的眸光还清清澈澈地往苏绵翼脸上一划,随即转开。

典央舒了口气,正待说话,手腕处忽觉被人搭住,他低头一看,正对上大少爷一派清和的目光。顿时,他迟疑着对夫人道:“夫人,请先回避,老夫要给大少爷好好看看。”

“我是他娘…”贺晓帘担心,并不想离开。

“娘,咳咳,您就相信典大夫吧。”淡淡的嗓音,仿似细雨般渗入在场所有的耳里,润物细无声。

贺晓帘犹豫再三,终究还是退出内堂。屋里只剩下三人。

“典大夫,这位姑娘是铺子里新来的?”很轻的问语,听来什么都是温和的。苏绵翼微拧细眉,这人说话间气弱声微,虽是好听,但恐怕命已悬丝。

“是。她叫苏绵翼,半年前老夫在平岩脚下见到收回来当个帮工的。”典央微笑着看了看一直不吭声的苏绵翼,又补充一句,“她极安顺的。”

“苏绵翼,绵翼,如川之流,绵绵翼翼,不测不克,濯征徐国…”床上的人浅淡地吟了一句,忽然侧问道,“令尊何人?”

这看似书生随意诵来的几句诗,却听得苏绵翼浑身一怔,目光迷离中带上了几分朦胧。如川之流,绵绵翼翼,不测不克,濯征徐国,翼儿,你可背熟了?这便是为父的期望,寄予在你的名字里呢!便要你福泽如川之流,绵翼不绝。

“小翼,小翼?”直到典央纳闷的叫声才把她从这回忆里带回来。

“典师傅。”她闷闷地应了声。

“你这孩子!”典央斥了声,回头对床上的人回道,“大少爷,这孩子头一次来,还小,不懂事,准是吓着了。”

“哦…”那人不置可否地应了声,便不再继续追问,转开话题道,“药制好了么?”

“好了。小翼,拿出来。”

“是。”苏绵翼打开刚刚放在桌上的药箱,从中取出一只木盒,送到床前,递给典央。这一送,便不可避免地清清楚楚地与床上的那位大少爷照了面。

这丫头白得不寻常,似是久未见日光般带着透明之色,看去是极为温顺,但似乎又有些不一样。许乐湛凝眉朝苏绵翼一睐,便已将面貌全数瞧在眼内。她极为安静,但并非毫无想法,她只是不说而已。无形中,许乐湛对她有些防备,随即又轻笑在心,三年了,这次他会派什么样的人来?他期待着。这病体反正也就这么着了,无所谓他想怎么暗算,只要他不会伤到自己所重视的人就行。

苏绵翼本来不抱希望的心,在看到许乐湛的面容时,又升起一丝转机。瞧他神情似是倦怠乏力,少气懒言,面白无华,但眼神仍是犀利隐有神韵,显是精气未散,可治可治。她目光微漾,看来这几年也有高人调养,虽不知如何解毒,但也好歹将其本元固培得不错。

回程也是静极,典央固是想着那药,就是苏绵翼也在仔细回想着“冥思”的毒性。记得有一本《麟州药志》上写到过一笔:

“冥思”其毒,源自戈壁一活物,名曰:玲珑。其物小如地龙,细长三分,身有百脚,体有一丹,极毒。采其丹,配以草石蚕、犀角、蜚蠊、黄颔蛇胆、天名精、萎蕤等物,毒性愈烈。其毒直入任脉,中者,通体乏力,如倦倦沉思,终日神魂不守,三日其胸现赤斑一点,粉色晶莹,中似有活物,隐有血丝浮转。五日,周身暗萦淡香,毒入愈深,香气愈烈。七日,必死。世未闻解毒之法。

世未闻,并不代表没有。苏绵翼沉吟着,七年都拖下来了,说不定其毒已淡,只是郁结于其肺腑,难以摆脱吧?不过,她不能肯定,七年的毒到底与其人构成了一种怎样的平衡,万一毒解神散,该如何办呢?或者,索性将其毒反引出来,再解之?但是,这么一来,于其本元恐怕多有亏损,要将养的时日就会比较长,且还出不得一点差错。

“小翼,你的名字起得真不错,你爹爹一定是个读书人吧?”典央回过神,笑呵呵地问着低头不语的苏绵翼。

“嗯?”苏绵翼抬起头,怔了几分,才幽幽道,“应该是吧。”关于爹爹的记忆,其实只有三年。

“怎么?”典央因其语中的不确定而不解。

“爹爹在我七岁半时就过逝啦。”她闷闷地回了一句,眼神中闪过一些莫名的意绪,让典央有一种秋叶飘零的错觉。

“哦…”典央拍拍她的肩,没再说什么。

回过“济人堂”,众人都朝他俩看了过来。典央的大徒儿戚键马上上前,“师傅,您回来啦?”他看也不看苏绵翼一眼,就一把拿过她肩上的药箱。“师傅,大少爷好些了么?”

典央叹气着摇摇头,“唉,师傅无能啊。”

“师傅这是说什么话!大少爷的病本来就难治,这些年有些好转,都是师傅您的功劳啊。”戚键将药箱放好,又倒了杯水给典央。

这话一说,典央的气叹得更重了,“这哪里是为师的功劳啊。唉…”

苏绵翼静静地站了会儿,便转到后院去了,那儿应该还有菜要洗吧。豫婶今天没听成评书,一定心情不大好。于是,她悄悄地退出正堂,只有一双轻蔑中又带得意的眼睛瞟了她一眼。

“咦?回来啦?”豫婶嗑着一把瓜子踱至井边,见苏绵翼闷声不响地在洗菜,心下倒也有些不好意思了。本来她的确是被典师傅叫去的。

“嗯。豫婶。”苏绵翼抬头温温地应了声,让豫婶更觉有几分愧疚。

她想也蹲下洗菜,但无奈手中还抓着一把瓜子,她尴尬地笑了笑,“哎,小翼啊,这菜搁搁再洗好了,来,先吃把瓜子。”她不由分说地一把拉起她,便塞了一把瓜子到她湿漉漉的手上。

苏绵翼有些傻眼地看着手中的瓜子,好半晌才应道:“谢谢豫婶。”

“哎,客气啥?”豫婶看着她把手中的瓜子捏紧,心中顿时畅快了许多,呵呵笑着又说,“我今早儿裁了块布,本来是给我家茵子的,但现在瞧着一定是你合适。待会儿给你量量,也做件新衣裳。”

“新衣裳?”苏绵翼喃喃地重复了一声,眼中不禁也迸出一晕漾着潋滟之色的笑意,不大有喜怒的脸上顿时耀出一痕如月破云的清辉,照得豫婶怔愣着难以回神。

“呵呵呵,小翼姑娘啊,你的药可真灵!吃了几餐,就真的好啦!”肉摊上的李麻子讨好地笑着,顺道将一颗猪心包了,也与骨头一并放入苏绵翼的菜篮子里。

苏绵翼细细瞧了瞧李麻子的脸色,油头大汗的脸上,红堂堂的,更显得那大半脸的麻子清晰可爱。她不禁“扑嗤”一笑,嘴角上绽出两个隐约的梨窝。“李大哥不用客气。”

李麻子瞧着她怔了好一会儿,才讪讪地搔搔头,“呵呵,呵呵,小翼姑娘笑起来可真好看哪!”啧!怎么平日里瞧着没这种感觉呢?刚刚她一笑,好像是冬日里刚摆出摊子时,日头才探出云堆那般,艳艳的,红红的,让人好喜欢一直看下去。

苏绵翼一听这话,顿时脸儿微红,抿唇侧了侧头,小声道:“李大哥这猪心怎么个价钱?”

“啊?猪心?不,不用钱,算是我的诊费啦!”李麻子摆摆一双粗大的手,“这猪心可好吃哪!用盐水煮,也香得让人流口水!你可别塞钱给我,这是咱的交情!”

苏绵翼看着李麻子一脸坚持,只得把手中捏好的钱放回了衣兜里,“那就谢谢李大哥了。”

“呵呵,走好!”

苏绵翼又走过几摊,在金婆的山芋摊子上停下。“金婆婆,我买几个山芋。”

“哦,闺女,你过来点。”金婆瞅瞅四下里,向苏绵翼勾勾手。

苏绵翼凑上前。

“闺女,听说你把李麻子那水泄给治好了?”

“嗯。”苏绵翼看向金婆的脸色,老而红润,说话音虽不高,却底气十足,不似有什么病痛啊。除非是什么风湿关节。

“不是我,是…”金婆把她的头勾下来,附在耳边道:“是我家那媳妇,刚生了个大胖小子,但没奶水啊…你说说,这能治不?”

苏绵翼面绽微笑,也同样附在金婆耳边小声道:“能治。您去弄两个木莲,和一个猪前蹄,煮烂了吃了,并把汤也喝了,一日便通。”

金婆听完点点头,一会儿又问:“什么是木莲哪?”

苏绵翼一愣,随即道:“就是木馒头。金婆婆,你记清楚了么?”

“嗯,嗯。闺女,如果真的下乳了,我一定每天给你几斤山芋。”

苏绵翼轻笑着摇摇头,山下的人,每一个都那么可爱。其实只要看到他们的病痛都能被她医好,她已经很满足了。

所谓医者之道,仁心第一,仁术第二。急病者之所急,体病者之情伤,务求心德一致,悯恤之心不可因人而异。唯要处,当予病者以必治之望,使之心中存机,疾已三分可望愈矣。

这是她从未在书中看到过的,但就是这句话,让她对典央师傅顿生敬意。虽其医术并未臻至高超,但光凭这句话,他已堪当“仁医”。

想到典央,不由又想到昨日见到的那个大少爷。他的毒,不,应该说已成沉疴了,该从哪里下手呢?老实说,她想了半夜,仍是毫无头绪。下意识地,她摸上发间的那支荆钗,如果,如果可以用针…但她从未用过,没有把握呀。

午饭后,她或许应该到山上去看看有没有什么草药炼石了。

“大少爷,二少爷回来了。”扶疏脸蛋红红地跑进来禀报。

床上的人儿轻抬凤目,唇边绽出一抹微笑,似有还无,看得人心神一动。“好啊,他回来了。”

“大哥。”才说话间,许府二少爷许简章一身淡青夏衫,轻快地踏了进来。

许乐湛放下手中的书,支着手坐起来,扶疏连忙为他垫好后垫。

“你这次又跑了哪里?”话音间浅淡的意绪牵绕着一屡别样的深意,与许简章对视一眼,又转开,“扶疏,怎么还不沏茶?这人最爱的封州云罗,屋里应该还收着吧?”

扶疏应声将茶奉上,“二少爷,您的茶。”

“呵呵,就大哥记得小弟的喜好。”许简章撩袍坐在床前,俊逸中微沾风尘的脸上有着久经历练的世故,但看着许乐湛的眼神却是喟叹而真诚的。他从怀中抽出一只锦盒,递到床前,“大哥瞧瞧,这是我去纪州德安时得来的,明暖温中,据说可以圈住一个人的神魂,使之永久平安。”

许乐湛轻轻打开盒盖,一佩明黄亮目的形如宴欢者鼓乐而歌的玉件。当即,他轻笑出声,“倒叫你费心了。”他将玉捏在手心,时时触抚,目光变得深沉又寄一遥思。

许简章也同样深沉地注视着这块玉佩,不知是否一时情动,他吟了出来,“呦呦鹿鸣,食野之芩。我有嘉宾,鼓瑟鼓琴,鼓瑟鼓琴。和乐且湛,我有旨酒,以燕乐嘉宾之心…大哥,我…呵呵,我一眼就觉得适合你,就带回来了,也没什么费不费心的。”

许乐湛在心底暗叹一声,只是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才道:“扶疏,你先下去吧。我们哥俩好好聊聊。”

“是。”扶疏偷偷向许简章望了眼,便转出去了。

许乐湛看着扶疏渐逝的方向良久,才剑眉微挑,朝许简章瞅了眼,但笑不语。许简章在自己大哥这种寂寂的注视中不由有些狼狈,“大哥…”

“何必还要费这个心呢?”

许简章忽然抬起头直视他,“我一直把你当大哥,这几年来没有变过。”

“我知道。”许乐湛接得很快,但转瞬又跟上一声叹息,“只是,你并未把我当成亲哥哥。或者,其实亲不亲都无所谓。”

许简章一时呐住,许久才长声一叹,“我想要安身立命,我想亲手闯一番事业。”

“我的存在会让你的一切事业都朝成夕散么?”许乐湛紧紧地看住他,终是从小到大的玩伴,终究是当了那么多年的兄弟,可以布局,可以使计,可以斗智斗勇,但终不能淡然以对。

许简章抿紧了唇不语。

许乐湛看着他,好一会儿才轻道:“那么以后就再也不必费心了。”他将玉佩挂在胸前,瞅了又瞅,“还不错的,你挺有眼光。”

许简章眉峰死死地纽结在一处,仿佛沉痛,却终是下了决心,“这只是小弟一番心意,大哥瞧着喜欢就好。”语出已带上笑意,即便眼神依旧沉郁不解。

“呵呵呵,嗯,是我这个做哥哥的见外了。“许乐湛闭着眼淡笑,有别于简章,竟是眉梢眼角都在笑,这笑意使得他在夏日的日光里显得分外舒展与自然,这是一种让人不忍打扰的舒心。

融不入,亲不近,只能这样远远地,浅浅地在一旁看。他不会知道自己心中到底存着怎样的难以抉择,他只是想确定自己的心思。如果自己绝了这个念头,那么他依然是个好哥哥;如果自己执迷不悔,那么他也动手。一直都是这样,他把什么都交给别人去选择,不考量别人抉择的痛苦,他什么都帮人担待!许简章看着床上带着笑意闭目养神的人,心中忽然升起一股怨恨。他既然那么聪明,为什么不劝他?或许他就会听的。可是,他就是不劝,让人可恨!

第三章

“太夫人,您要到哪儿?”马夫扶着许府的老太太上车坐稳后,将辔头执紧。

“去光佑寺,求个愿。”不待主子开口,齐流泠身旁的一个丫鬟便开口回道。

“好咧!太夫人,两位姑娘,坐稳了呵!”马夫长声一吆喝,马车便驶了出去。而府门口一个家丁眨了下眼,便回府中禀报二少爷去了。

马车上,一个湖青色长裙的丫鬟为主子打着扇子,笑着问:“太夫人,这几天看典师傅那么来来往往的,神色间很是高兴,想是大少爷的病有望痊愈了呢!”

齐流泠眉色不动地朝她刮了一眼,微沁笑意,“是呀!如果真是好药,湛儿就不必再受那些苦了。”

“太夫人放心,大少爷人那么好,菩萨一定会保佑他的。”另一边一个粉黄纱衫的丫鬟忙安慰道。

“呵呵呵,这讨巧的嘴!”齐流泠嗔她一眼,温婉慈霭中还稍带了丝往昔的风情,令人怡悦的笑容仿似将暑气都消淡了三分。

并不算短的路程就在这主仆三人的打趣声中轻快地走完。站在平州三岩的既望岩脚下,入目的便是一碧青山,既望溪在山前琮琮淌过,叮呤有韵,落花水面,共载一溪澄澈东去。再五里,便汇入平江。

齐流泠深深吸了一口气,这初夏的浓阴已成一片繁郁,山鸟轻啼,与花木之清新相怡。举目望去,更有半山茶树吐翠,时杂茶农三四点于墨色绿水间,相映成趣。

“走吧。还得翻过前山才看得到光佑寺呢!”齐流泠心情似乎挺好,拢了拢鬓发,率先走去。

二丫鬟忙上前搀着,“太夫人,不如雇顶轿子吧,这山忒高了。”

“我还没那么不中用呢!”齐流泠轻描淡写地说了句,顿时让出声的那个丫鬟脸色一白。“走吧。晚了许就赶不上圆朔师傅的讲经了。”

二人不敢再说,当下也只得陪着她往山上走。卯半到的山下,却在辰时三刻才走到光佑寺。不用说已届七旬的齐流泠,就是两个丫鬟也累得香汗淋漓,气喘不休。

“唉,老啦!真的是不中用了。”齐流泠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一边擦着汗,一边捶腿。

两个丫鬟见状,忙跑上前替她接下,一个捶腿,一个已绞了帕子给齐流泠抹脸。“还是太夫人厉害,我们两个都累趴下了,太夫人您的神情还这么好。”

“呵呵呵,就会灌迷魂汤!”齐流泠笑开,坐了一会儿,便站起来,神色沉静了许多,“我去后厢房求个愿,你们两个爱上哪玩儿就哪玩去。想要求个什么签的,就求着,没钱了上我这儿来要。”

“瞧太夫人说得!”丫鬟见她说至求什么签时,顿时面上一红,女孩儿家上庙里来求的多就是姻缘了。

“呵呵。”齐流泠一笑作数,便往后园走。禅院布置得极为清幽,一片藤萝绕墙,蔷薇是早谢了的,但个中的月季、大丽、菖兰却开得极好。远处一角还有一池名“放生池”,也散漂着睡莲,大红色睡莲二三朵,和小样的莲叶半塘,真个是“心上莲花朵朵开”了。

但齐流泠却没在意这个,她朝四周稍一带眼,便径直入了一间禅房。

“王随?”

“呵呵,齐奶奶,这么多年不见,您还是美得让人一时睁不开眼哪!”一个潇洒不拘的年轻男子嬉皮笑脸地朝她靠过来,神情有七分亲昵,三分逗趣。

“去!”齐流泠挥开他不正经的手,“你宣爷爷要你捎什么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