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算是什么,青梅竹马,久别重逢?

君浣溪淡淡一笑,看向那花前树下,男子白衣胜雪,少女粉衫如霞,温言细语,站在一处,有如明珠美玉,对映成彰,只将旁人看得呆住,除了艳羡之外,却又如何?

此时眼中心底,尽是少女身上那一片眩如春花的粉色,相形之下,更显出自己一身肃穆青灰,朴实无华。

他们,才是般配的一对啊…

方才的恍惚心动,那只是自己多情的一梦,既然是梦,终将消失殆尽,不留痕迹。

一声低不可闻的叹息之后,渐渐后退,直至树林深处,再一次做回那冷静自持的南医公子,君浣溪…

卷一 初绽风华 第四十二章 戏点鸳鸯

树林里,晨风拂面,吹散了心头那一丝若有若无的怅然,淡淡一笑,即是朝屋舍方向走去。

今日,是一个好天气,适合郊游,漫步山林。

忽然之间,想到自己可以送卫老夫人什么生辰礼物了,在这卫府小住几日,几乎没见那老人家出过房门,究其实,所缺所差,不过是一架舒适好用的轮椅…

“君公子,请留步。”背后一声轻唤,止住她的脚步,是卫临风。

心事纷纷而起,居然忘了还有这个人跟在背后,他,大概也不愿留在原地,做那超级亮堂的大灯泡吧?

“卫公子,有事吗?”转身过去,懒懒应了一句,看着面前之人略为得意的眼眸,想起方才的意乱情迷,一时间,真不知是该感谢他,还是该厌恶他…

“你…”卫临风凑近过来,盯着她的一双美目,仔细查看,低声相询,“你…没事吧?”

那双眼,还是那般沉静凝然,黑白分明,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然而,真是什么都没发生吗?他明明看见,他们两人,靠得那么近,举止亲昵,他敢说,如果他晚来一步,沈奕安肯定已经将其搂在怀中,肆意而为了。

想到那样的情形,心里就跟刚吃进一只苍蝇,恶心得要命,憋堵得要命!

可是,看到他眼底一丝柔弱,看到那随即转身而去的落寞身影,自己为何又有些于心不忍?

“我当然没事。”君浣溪皱一下眉头,对于他的询问有些不明所以,“卫公子还有事吗,没事我就先行一步…”

今天的事情还真不少,要去给卫老夫人针灸按摩,要为自己试着解除蛊虫之毒,还要给楚略的箭伤换药,而芩儿需要休养几日,身边连个可以帮忙的助手都没有,真是苦命。

并无交谈意愿,拱一下手,随即朝前走去。

“等下——”卫临风两步追上,与她并肩而行,“秦管家已经准备好了,一起去用早膳吧!”

早膳?是啊,竟还忘了这茬事情,难怪浑身有气无力,心乱得紧,没睡好觉,总得好好吃点东西,要不哪里有力气为人诊治下针?

随他走出几步,心中正念着清粥小菜的香味,忽然听得那清冷的男子嗓音又自身旁传来:“奕安和阿略,是我多年的好友,结拜兄弟…”

愣了一下,步伐未停,他们的关系,她早就知道了,不需要他这个时候来解说吧。

“奕安身为鸣凤山庄少庄主,虽为商贾大家,却是处在世俗末流,故而从小就存有振兴家族的志愿,他表面玩世不恭,实则内心纯良——”卫临风的声音徐徐又起,“我不会允许,他因为沉醉美色,做出不知廉耻的错事来,导致身败名裂…”

想不到,这般心高气傲之人,竟能如此重视兄弟情谊,倒是令她微微错愕,不过,自己行端身正,可不是他口中的狐媚祸水!

“有这么严重吗?”君浣溪轻笑一声,坦然相对,“奕安与那初雪小姐郎才女貌,珠联璧合,我以为,没人会反对这桩美好姻缘吧,这样的好事,到了你口中,怎么就成了不知廉耻了?”

“我说的不是初雪,而是——”冲口而出的语句,在看到那人镇定的神色之后,渐渐打住,“我说的,是另有其人…”

“哦?”君浣溪挑了下眉,一字一句,接上他未完的话,“你说的那个人,可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不等他回应,即是冷然大笑一阵,沉声而出:“卫公子,我与奕安之间,只是单纯的朋友关系,没你想得那么复杂,我对于同性,实在是没有半点兴趣。言尽于此,告退!”

“君公子,但愿你记住你方才所说,请勿食言。”

听得那一声喝令,君浣溪暗自好笑,记住?她当然会记住,发誓都是可以的,自己的确不喜同性,女人爱男人,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只是,这个人,不该是已经名草有主的他,沈奕安。

念及这个名字,蓦然间心绪浮躁,再不回头,径直离开。

“浣溪,浣溪…”

一声柔弱的低唤,将她从茫然游离的情绪中唤醒,抬眼一看,卫老夫人正笑眯眯望着自己:“今日的力道比前几天弱一些,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很难得被自己的病患这样关心,免不了怔愣一下,随即停住按摩的动作,尴尬一笑:“昨晚有些事情,没有睡好,今日的按摩,就先到这里吧。”

卫老夫人点了点头,一面示意身旁丫鬟为自己整理服饰,一面唤她入座歇息。

“伯母,浣溪早有请辞之意,今日正好当面禀明。”说罢站起,恭敬施了一礼,“家中尚有老人幼童翘首以待,盼我回归,而伯母这腿疾,已见好转,只要继续按照我所开药方煎药服用,辅以针灸按摩之术,相信下床举步之日,必不久矣。”

“什么?”卫老夫人双眼微眯,声音低沉,“你要走?”

“是的,我家恩师也是盼我带着药丸回去治病,不能耽搁太久。”君浣溪从袖中取出几页薄笺,递了过去,“此是那针灸与按摩之术的图解,均是针对伯母病症所用,但凡寻常大夫都是可以熟习的…”

这归去之心,临时起意,却是如洪潮怒涛,来得汹涌澎湃。

药丸已成,黄芩平安回来,而按照那东夷秘笈所载,能够解除自己蛊虫之毒的奇花药草,却正好是生长在骥东返回漓南的途中高山之上…

既然如此,自己还滞留这随州卫府做什么?

“你要走,我可真是舍不得…”卫老夫人长长一叹,似是不经意问道,“浣溪,我问你,你今年多大岁数?在漓南家中可曾婚配?”

君浣溪只当她会出言挽留,不想竟是有此一问,微怔之下,即是实言相告:“浣溪今年一十八岁,尚未婚配。”

卫临风的五位姐姐早已出阁嫁人,卫府之中并无适龄女子,实在不必担心这老人家来个拉郎配的戏码。

“真好。”卫老夫人神情满足,朝她上下打量一阵,微微颔首,“走了不打紧,以后总是会回来的,你且去吧,订好行程之后给我说说,我让秦管家安排酒席为你践行。”

“多谢伯母。”心头微诧,也没多想,即是行礼告退。

走到门口,背后又是响起一句:“不过,你是风儿的客人,你其实应该向他辞行才对。”

这母子二人,都有在人背后蓦然出声的习惯,真是吓人一跳。

不过,此话说得极是,再怎么说,自己也在卫府打扰多日,给人家平添不少麻烦,是应该向那人道个谢,说声再会不是?

君浣溪身形一顿,望一眼门外微黑的天色,随即点头:“敢问伯母,卫公子现时身在何处?”

“府中西侧,有一神堂,是我平日吃斋念佛之所,风儿这会应该在那里,我让秦管家带你过去…”卫老夫人说着,侧身欲唤,“秦…”

“伯母不用,我自己过去就好。”

神堂?这人冷漠如斯,难不成却有一颗信佛向善之心?

这一日忙得不可开交,还没来得及去给楚略换药,只午时匆匆一瞥,就见他善意一笑走开,此时再不去,便又是深夜了。

思及与此,脚下并不停留,大步迈出门去,自然不曾留意,那榻上之人计谋得逞眉开眼笑的神情。

卫老夫人不仅在笑,而且是笑得合不拢嘴,甚是得意。

——自己活了这一把年岁,是男是女,实在不会错认,也只有那帮傻小子,才会将这千娇百媚的大美人一厢情愿看作那男儿身。

这么好的女娃子,哪里能够轻易放走,自然是要留给自己的宝贝儿子了!

风儿,这月黑风高,天赐良机,你就好好把握吧…

卷一 初绽风华 第四十三章 浑身湿透

卫府占地甚广,客房众多,楚略和沈奕安作为卫临风的结拜兄弟,又都是卫老夫人的干儿子,身份尊贵,与众不同,特别设了一座独立小院作为长久居所。

这独立小院,一圈青砖碧瓦的厢房,中庭一处清幽寂静的小花园,此时正是晚春,其间繁花翠叶,香气氤氲,虽在浓郁暮色之中,看得不甚明晰,也总可以想象出白天娇红青葱的美景来。

这样的夜,这样的景致,这样的气氛,却是适合情人幽会,花前月下,互诉衷肠…

念头初起,就听得前方一声轻笑:“奕哥哥,你做什么,非要拉我出来…”

只见不远处的庭树之下,淡月迷蒙,映出一高一矮两道人影,虽然看不清面容,但是那男子颀长挺拔的身形,却是异常熟悉,不容错认。

君浣溪微怔一下,便是闪到近前柱后,心中暗暗叫苦,只是过来换个药而已,竟然又会撞见那不想见面之人!

白天之时已经尽量避开了,难不成这晚上却还要碰面,而且一来就是遇上这小两口亲热的场景,真是欲哭无泪…

举目望一眼对面灯火通明的屋舍,有些犹豫,想要去向楚略的房间,必将穿过这中庭长廊,即使脚步再轻,也难免惊动那一对才子佳人,再说,屋檐下宫灯高悬,一片亮堂,等下叩门之时全无遮掩,势必落人眼目。

看来自己过来的时机不对,罢了,先去那神堂会一会卫临风,再寻时机过来,反正自己现在是男子身份,就算是入夜之后再进楚略房中,只要自己心无杂念,又有何妨?

一念及此,当即退后两步,但又听得那轻柔的男声响起,似是沉吟已久,语速缓慢,语气却是迫切:“初雪,你听我说,我有件很重要的事情,早该跟你说明了…”

说什么,又是表白心迹吗?

这个西商公子沈奕安,心如其人,内外一致,还真是风流倜傥,男女通吃!

脚步慢慢后退着,正在皱眉之际,柔美的女音传来,绵软如丝:“有话在房里说就好,何必到外面来,风大啊,我的手有点冷…”

风大?这里四面围合,哪里有什么风?!

暗自好笑,毫不意外看着那纤细的人影朝着高长的身躯缓缓靠了过去,心头刺跳几下,有淡淡的涩然,这样妩媚娇艳的美人,饶是身为女子的自己,单听那嗓音都是周身酥麻,天底下又有哪位男子抵挡得住她的魅力?

这样的夜色是他们的,与己无关。

当下再不迟疑,挽紧肩上的药箱,悄然退后,终是远离。

默默朝前走着,然而方才那两具身影蓦然贴近的画面,却是一直在脑海中缓缓流淌,挥之不去,连脚步都是如斯沉重,心底亦是泛起微微的苦意。

也许,自己真是对他动了心,生了情…

即便如此,却有如何?

在此异世十一年,只为那相依为命的老人幼童能够过得更好,本就不曾想过什么风月情事,又何必惹上一身尘埃?!

归期临近,该来的已经到来,该去的自然会去…

“君公子?”迎面一声犹豫低唤,是秦管家,“君公子带着药箱,这是要去…”

是啊,自己浑浑噩噩,背个药箱在府中游荡,真是贻笑大方!

君浣溪倏然回神,看一眼灰黑的天色,抱拳浅笑:“我去神堂找卫公子说些事情,不知他现在还在不?秦管家可否指个路?”自己这脑袋什么都好用,就是方向感有些差,这大概是女子的通病吧。

秦管家一指那前方不远处的亮堂之所,说道:“那里便是神堂,少爷还在里面,一直没出来,我带君公子过去吧。”

“不用,秦管家你忙你的事去,几步之遥,我自己过去就好。”

“哎,君公子…”秦管家挥手欲唤,无奈那人已经急急而去,摇了摇头,既然是少爷的朋友,应该知道那神堂的机关吧…

君浣溪走近那紧闭的大门,伸手过去,轻轻叩响门环:“卫公子,卫公子…”

四处无人,一片静寂,也不好提高嗓音喊个不停,奇怪,不是人说在里面的吗,怎么轻唤数声,却是无人来应门?

手掌贴在门上,正要加重力道拍打,不想一掌下去,那门咯吱一声,随势而开。

怎么回事,先前远远还见得是无限亮堂,此时眼前竟是一团漆黑?!

身侧有风袭来,颇为阴冷,心中一个咯噔,随即便是一笑释然,不过是风吹熄了烛火,并无可怕,再说,自己的药箱里一向带着火折子,正好前去一解他的困境。

当下也不怀疑,摸索着一路朝前走去,黑暗之中,也看不甚清,粗略知道自己是走在一处长廊,两旁都是廊柱,手指触过,即是感受到其间错落纷乱的雕工刻痕,若在白天之时,想必定能看到一幅流光溢彩的华美图画…

心思微恍,也不知摸过了第几根廊柱,突闻一声轻笑:“奕安,还是阿略?”

哦,她两者都不是…

不及出声否认,那人即是大笑几声,高声叫道:“不管是谁,来得正好,试试我最近新出的漫天雨幕,避开了我就请喝酒…”

话声未落,顶上轰然一声响,没等她反应过来,一道明亮的水光突如其来,倾盆而至,尽数泼洒在头顶身上,惊叫之声在一片哗哗水流声中是如此微弱,几不可闻。

老天,谁来告诉她,这是什么状态?漫天雨幕,又是什么鬼玩意?

大水过处,君浣溪呆呆站着,勉强伸手抚一下满是水珠的脸颊,强大的水流打得身上各处微微生痛,眼睛也是被淋得半天睁不开,直觉联想起消防车上的高压水枪,可是,自己并不是火源啊!

“该死,你不是他们,你是…”低吼过后,矫健的黑影随之而来,挡住面前原本灰暗的光线,一串诅咒接连响起,“怎么这样笨?府中没人跟你说过,这神堂布满机关,闲人勿近吗?!”

布满机关?卫老夫人没说,秦管家也没说,没有一个人跟她说…

望着那越来越近的黑影,低头瞥见自己全然湿透不断滴水的身子,轻薄的布料与肌肤紧紧相贴,玲珑的曲线只怕已是若隐若现,这样的场景,却是不能让人看到啊。

心中大骇,咬紧双唇,转身即是朝着来处奔去,心中只有一个字,逃!

“别跑,我已经开启了整个机关,危险!”卫临风厉声大叫,跟着那道瘦削的身影紧追而去,方才生怕这新制之物太过简单,于是恶作剧把整个长廊的机关设置全部打开,准备来个瓮中捉鳖,没想到这来人竟是他…

他,却是弱不禁风,没有半点武功啊!

一道巨大的力量袭来,将君浣溪的手臂瞬间抓住,猛然一扯!

“啊——”

只听得当当几声脆响,数把明晃晃的飞刀插在一步之遥,若不是被身后之人一把拉住,护进怀中,只怕自己已经是身首异处…

可是,就算是拼上性命挨个几刀,也比这样被他紧紧搂在怀里好受许多啊!

要知道,自己现在,却是一副落汤鸡的模样…

天要亡我!

卷一 初绽风华 第四十四章 极度暧昧

“放开我,你放开!”

强自镇定,双手推出,抵住那凑上来查看的结实身躯,努力撇开自己与他的距离,一时顾不得许多,挣扎着退向那重重黑暗。

“我都说过了,前面有机关,那都是真刀真枪,你这该死的还乱跑什么?你还要命不要?!”卫临风死死捏住她的手腕,劈头便是一阵怒吼,手腕细弱得像个女人,还不知好歹,一味逞能,这个南医公子君浣溪,怎么就这般倔强?

“你…才该死…”明明是他有错在先,不辨来人,不问青红皂白就给自己来一出水漫金山,这会却来指责自己,真是个蛮不讲理的臭男人!

想着自己湿透的衣衫,心急如焚,不欲与他过多纠缠,用力撞开那正圈过来的长臂,退开两步,撒腿又跑。

“君浣溪!”眼见侧畔几点白光闪动,卫临风沉声大叫,一把将她拉了回来,衣袖朝向廊柱一拂,那嗖嗖落下的羽箭顿时改了方向,扑扑几声,尽数钉在一旁的木制栏杆上,“你是不是疯了?你到底在躲什么!”

“我…”惊魂未定,喘息不止,这哪里是什么神堂,简直就是一处练兵场,到处明枪暗箭,真的可以要了自己的小命。

东士公子卫临风,原来竟是个精通奇门八卦的高手,果然名不虚传!

苦笑一声,兀自站住,幸而还好,自己还背着个药箱,这个时候,这笨重之物却成了最好的掩饰工具…

一念及此,赶紧将肩上背着的药箱横在身前,挡住胸口大半位置,这才抬头正视于他:“我不是躲,我此时仪态失礼,只想及时回房更衣…”

“等下,我带你出去——”看着面前之人轻颤的身形,青白的脸色,卫临风眉心紧蹙,迟疑问道,“你…到这神堂来做什么?可是有事找我?”

君浣溪忍住周身阵阵寒意,勉力笑道:“我是来向你辞行的,令堂说你人在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