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父!”君浣溪急急打断,以免他再说更加荒谬的话来,“我对奕安从未有过此种想法,还请伯父断了这番心思,今后也勿要再提。”

“你先不要断然拒绝,若实在是不能相容,此事还可再议,或者,你是担心你在天子面前如何脱身的问题——”沈鸿儒抚一下长须,沉吟道:“这几日我也想过这一问题,你不是在为天子诊治么,安儿说你的医术天下第一,要治愈天子病症自然没有问题,你大可以借助这个机会讨要赦免恩赐,你这样聪明,自然会明见事态,利用时机…”

这个老头,居然在教她将来如何跑路?

君浣溪听得愣然,不禁失笑:“伯父,你不是很讨厌我么,干嘛跟我说这些?”

沈鸿儒看她一眼,答非所问:“鸣凤山庄需要一名镇定能干的少夫人,经过这几日观察,我发现,你完全能够胜任。”

君浣溪张了张嘴,心有所悟:“那伯父你绑我来此,并不是为了…”

并不是真的嫌恶她,囚禁她,而是旨在考察自已,看自已是否有资格做他的儿媳。

鸣凤山庄老庄主,果然是老谋深算!

沈鸿儒站起身来 ,哈哈大笑:“老夫几时绑你了,你不是方才自已说的是来做客的么?还没嫁过来,就已经在为老夫开脱了,这个儿媳确实不坏!”

老狐狸!

君浣溪咬唇,一字一顿道:“浣溪多谢伯父这几日的盛情款待。”

“不必客气,改日我与安儿亲去府上拜会尊师,商议要事…”

“不可!”君浣溪低叫一声,额上沁出汗来,急中生智道,“这种异术没有破解之法,只能自行恢复,若是由外人提起,强行唤醒的话,恐怕对奕安身体有害无益!伯父请三思而行!”

“哦,原来是这样…”沈鸿儒向外走出两步,忽又回头道:“那好吧,我暂时不与安儿说起,一切顺其自然,前提是,你必须答应我三件事。”

居然以此来威胁她,真是过分,可是自己有错在先,又不能不答应…

君浣溪咬牙道:“伯父请讲,不过我有言在先,伤天害理,违背良心,违反原则之事,我是不会做的。”

沈鸿儒慢吞吞道:“第一,从现在开始,要与安儿经常见面,培养感情。”

自己早就有此打算,这四大公子要定时聚会,肩负之责任也该慢慢向他们灌输了,而友情也是感情的一种,自当好好培养发展,这个要求还能接受,可以答应。

于是点头答道:“是,浣溪遵命。”

沈鸿儒抚须一笑,又道:“第二,在安儿没恢复之前,不能接受其他男子的感情。”

君浣溪睁大了眼,又好气又好笑道:“伯父,你…”

沈鸿儒挑眉道:“怎么,不行吗?那两个小子,可没我家安儿生得好看,也没我家安儿痴情,你就不用考虑了!”

仔细一想,自己原本也是希望这两三个月平平安安度过,如今为天子治病要紧,稳定大局才是重点,哪里还有心思想什么儿女私情,这个要求也不过分,点头无妨。

于是又低头应道:“伯父请说第三条。”

“至于第三条嘛…”沈鸿儒瞟了一眼下方之人沉静的面色,侧头想了想,缓声道,“这第三条,我一时没有想到,你先答应着,等我过些日子想到了,再去找你说明。”

“伯父!”君浣溪一时啼笑皆非,“没有名目的事情,你叫我怎么答应?!”

若是到时叫自己立时下嫁沈奕安,那可如何是好?

沈鸿儒原本站立不动,闻言却是朝门口走去,伸手就去开门:“那好,你此时不允,我这就去找安儿,把这封信给他看,让他自己去查清真相,验明正身…”

一声门响,惊得君浣溪险些跳起来,只得唤道:“伯父,好了,我答应你还不行吗?”

却原来,沈奕安当初拦路搭车,纠缠同路的耍赖行径,比起这位沈父来,真是个小儿科!

“真答应我?不后悔?”沈鸿儒立在门口,被那屋外的阳光一照,眼中更是光芒闪耀,咄咄逼人。

见得院中两名男子匆匆过来,君浣溪一咬牙,重重点头:“好,我答应你。”

“浣溪,我真是很喜欢你。”沈鸿儒扔下一句,扬声大笑而去。

两道高大黑影将面前光线尽数笼罩,楚略尚未开口,卫临风已经迫不及待问出声来:“浣溪,你与伯父谈些什么?你答应了他什么?”

君浣溪叹一口气,闷声道:“没什么,我把自己给卖了…”

自己错误估计形势,一个不慎上了贼船,怪得了谁?!

却不知,这第三个要求,到底会是什么呢?

卷二 欲揽天下 第三十一章 大祸临头

走去院中,迎着绚烂阳光,呼吸下自由的空气,然后就见一名家仆打扮的男子走过来,将那原本紧闭的院门打开,躬身道:“几位公子请。”

漫步而出,只见外间是一大片庭院,青墙碧瓦,景色宜人,不禁侧头问道:“这是哪里?你们是怎么找来的?”

“这就是奕安的宅子,我们几个前天还聚在这里商议对策,哪里想到伯父会将你藏在这后院的下人房中,幸好阿略找了些擅长追踪的江湖朋友,寻到那日拦截你的马车,顺藤摸瓜,总算找到这里来......”卫临风一想起此事,便是懊恼不已,但凡自己稍有觉察,从沈鸿儒面色上看出一点端倪来,都至少能提前三天将人找到!

君浣溪点了点头,由衷道:“伯父真是厉害。”

怪不得要蒙自己的眼睛,原来竟是不想让自己看出地方来,可是他却想不到自己是一直没来过沈奕安的宅子,就算看见,也绝对想不出来。

而俗话说,最危险的地方,也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三人就算将整个宛都城翻过来,都想不出要找的人就在自己眼皮底下,不过一墙之隔。

说罢,看向楚略道:“这几日,陛下身体如何?”

楚略低声道:“陛下无妨,对你失踪之事很是关心,亲自过问,还下旨让羽林军和北军缇骑在城中仔细寻访。”

这个皇帝,对自己还真是不错!

君浣溪心头暗叹,举步朝前走去:“你们两个可有车马,这就送我回家吧,我那一家子人都该着急坏了。”

说着,又抬起手腕,凑到鼻尖下深深一嗅,更是跳开一大步,直皱眉头:“我这一身都臭死了,你们都离我远点!”

正说着,眼前白影一闪,却是沈奕安奔过来,挺拔的身躯挡住去路,神情殷切而歉疚。

“浣溪,要不在我府中沐浴更衣之后再回去吧,不会耽误太多时间的,老师那里,我会派人去告知......”

去他的,自己若是能在除了自家之外的地方沐浴更衣,这几日又何必坚持得如此辛苦?!

“别说了,我有洁癖,你是知道的,我并不习惯在别人府中做这些事情------”朝他身后的大堂望了一眼,又道:“我先走了,你好好招呼徐将军去,有临风和楚略送我回去就好。”

“徐将军已经带队走了,我刚才送出了府门。”沈奕安盯着她,不无委屈道,“浣溪,这回的事情是我父亲不好,我在这里向你赔罪,你千万不要介意。”

“只是误会,我没介意,真的。”看他一眼,想起方才与沈鸿儒的谈话,有些迟疑,尽管那约法三章是建立在不平等的基础上,可是自己既然答应了,就一定遵守,想了想,对那几人道:“要不,你们三个等下来我家吃晚饭吧,就当是感谢几位这几日来的辛苦奔波,水酒聊作谢意。”

哈哈,经常见面,培养感情,可没说是与他单独相处啊,索性来个四大公子全部聚齐,这个叫上有对策,下有政策!

沈奕安毫不犹豫答应下来:“那好,我府中现在也没有什么事情了,这就送你回去。”

卫临风也凑过来道:“我也闲来无事,浣溪府中的厨子手艺不错,上回那一顿晚饭,我还记忆犹新呢。”

沈奕安心情大好,捶他一拳,取笑道:“得了吧,谁不知道秦管家给你挖来群芳阁的主厨,你什么好菜没尝过,还会惦记浣溪府中的厨子?”

“你这小子,越来越多嘴了,还不快让人准备马车去......”

君浣溪没有理睬他们,转向身边一直沉默不语的男子,轻声道:“知道你要回宫复命,肯定是去不了的,要不下次好了,还有,这一次真是谢谢你......”

“谁说我不能去------”楚略唇角勾起,闪过一丝安心的笑意,“徐将军已经回宫去了,他自会禀明陛下,我今日就算是轮休好了,正好过去看看老师。”

看老师?他却不知,老师最不想看见他了......

几人同坐一车回到君府,一进门,两个少年便是迎了过来,拉住她的衣袖,又哭又笑:“先生,你可回来了,这几日真是把我们急坏了!那天杀的坏人......”

“好了,别哭了,我不是没事吗?”瞥见一旁沈奕安尴尬的神情,笑道,“我在那里好吃好睡,又不用早起进宫署事,也不用值夜看诊,你们看,我都长胖了呢!”

环顾四周,望见站在廊前的梁旬与杨乐寒满面欣喜,当即点头笑道:“我不在府中这几日,两位辛苦了,对而来,我带了客人回来吃饭,乐寒让厨房里准备一下吧。”

杨乐寒应了一声,匆匆而去。

君浣溪环顾四周,看见正屋里坐着之人,赶紧过去行礼:“老师,我回来了。”

君正彦面色还算镇定,相扶之际,手指搭上她的腕脉,凝神查探,方才放心道:“那报信的侍卫说得不错,果然没受伤。”

报信?侍卫?想必又是楚略的安排了。

回头感激看他一眼,与老师简单说了两句,随即唤了两名少年过来,让座奉茶,自己寻到空隙,回房沐浴更衣去也。

弄得一身清爽,又在屋中浅眠了一会,等到黄芩来唤,已经是夜色降临了。

正堂里晚饭已经摆好,庆贺她平安归来,又有贵客莅临,杨乐寒做了精心安排,桌上菜肴很是丰盛。

君正彦先行入座,其余人等纷纷围坐下来。

沈奕安与卫临风很是自觉,一左一右在她身边坐了,白芷坐到卫临风身旁,楚略慢了一步,与黄芩坐在一起,而梁杨两人,则是挨着君正彦坐下,细心服侍。

看着一桌热闹景象,不自觉想起上回三人来府赴宴的情形来,当时自己借故在外躲避,磨到深更半夜才回来,今日却是再也躲不掉了。

这一次,气氛倒是不错,劝菜添汤,有说有笑,而且跟在鹫峰山下的农户人家一样,自己碗里稍微空一点,那三人的筷子便是夹了肉食菜肴齐齐伸过来。

“你这几天受苦了,多吃一点。”

“是啊,浣溪你太瘦了,须得要养壮一点。”

“身为男子,太单薄可不行,来,把这些都吃了吧。”

不一会儿,碗里就堆成了一座小山,抬眼望去,老师君正彦面不改色,埋头吃饭,梁杨二人神色淡然,吃饭不言,黄芩与白芷却是相互耳语,抿嘴偷笑。

除了自己之外,这饭桌上,老师和两小都是心知肚明------

身为男子......

他们,还是把自己当做男子!

暗自苦笑,想着三人这几日为找寻自己所做的努力,也不好拂了他们好意,慢慢将碗里的食物吃得干干净净。

饭后,两名少年扶着老人早早回屋歇息,杨乐寒与梁旬也是借故离去,于是君浣溪带他们去了偏厅中,喝茶聊天。

没坐一会,卫临风又是旧话重提:“浣溪,你今日到底答应了伯父什么事情?”

这个男人,有些敏感呢,抓住话题就不放了。

君浣溪正为此事头疼,瞟他一眼,随口道:“也没什么,伯父知道我最近在为天子诊病,想托我帮忙给他一个亲戚在京城物色一个差事,适时美言几句,荐举一番。”

“亲戚?”沈奕安皱眉道,“什么亲戚,我怎么不知道?”

君浣溪答道:“伯父说是远房亲戚,你也不熟的。”

卫临风并不相信:“替人谋求差事,哪需要你帮忙,也该来找我才是,对了,那是怎样的一个人,姓甚名谁?”

君浣溪笑道:“你安定侯爷那么繁忙,怎么有空管这些事情?那人只是一个普通青年,据说长得倒是一表人才的,可惜姓名我没记住......”

“若是体格不坏,我倒是可以推荐他去徐将军的北军,上回南北军演武大赛,北军伤残不少,现时正面向全国征兵------”说话的,却是楚略,只见他微微蹙眉,又低声道,“徐将军在北军中原本口碑是很好的,最近不知何故,征兵极为不顺,陛下对他颇有微词......”

北军,执金吾徐诺的军队,负责京师的徼巡......

君浣溪先是一怔,正在沉思,卫临风却笑道:“阿略,你只是个小小的宫禁侍卫统领,我问你,你侍奉几石,管那么多干嘛?”

楚略看他一眼,低沉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

卫临风眼眸眯起,肃然道:“我真不明白,你为陛下忠心耿耿,明里暗里做了那么多事情,为何一直得不到提升?你难道就安于现状,不想谋求更高职位?”

沈奕安也在一旁忍不住道:“要我看来,做那天子亲卫,远不如你当武林盟主来得舒坦自在,阿略,你这样,到底图个什么?”

“我......”楚略苦笑一声,目光掠过几人,高高仰起,最后投向那遥远的天际,“我也经常在想,我到底是为了什么,在图个什么?有时候,我自己都想不明白,这天底下没有人能明白......”

说着,忽然转向她道:“府中有酒么?我们兄弟几人一起喝几杯?”

君浣溪微怔了一下,本能答道:“应该有,我去拿......”

在厨房端了酒水过来,屋中已经换了话题,似是说到几人最初相识结拜的情形,不时传出阵阵笑声。

君浣溪也不打岔,将手中物事在桌上摆好,逐一斟满,递了过去,然后静静看着他们举杯相碰,端盏饮尽,高声谈笑,好不痛快。

鲸吸牛饮,数杯下肚,几人皆是俊脸泛红,说话也是含糊不清起来。

“奕安,听我说,初雪是个好女孩,你可要好好对她......”

“是啊,是个好女孩,可是......我心里那个人不是她,不是啊!”

“奕安,你变了,变心了,你和阿略一样,都变了,跟以前不一样了,呵呵,还有我,我也变了,变得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我一直想不明白,这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临风,奕安,不管我在你们眼里变得如何,我的心还和以前一样,我是楚略,永远都是那个楚略......”

沈奕安的话最多,卫临风其次,两人絮絮叨叨,小声说着,楚略却是话语最少,一个人端着酒杯,默默出神。

自己滴酒未沾,自然头脑清醒,一边听,一边消化着他们的话。

沈奕安所说心里的那个人,是否是男装的自己,正因为这无谓的禁忌之恋,他才是失掉以往的潇洒随意,变得优柔寡断,沉郁难言?

卫临风,他说他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是不是觉察到什么,进而想到追查真相?

楚略,他对他们说他的心,还和以前一样,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乱七八糟想着,举壶,倒酒,斟满,动作周而复始,不断重复,直到酒水一滴不剩,然后看着那几人终于支持不住,东倒西歪躺在地板上,沉沉睡去。

“喂,你们醒醒?醒醒?”

这样就醉了?看来酒量也不怎样啊!

君浣溪暗自好笑,自己可没有那么大的力气背他们回房,想到此是夏季,地板也不算冷,几人体质又是极好,于是回屋抱了被褥过来,直接搭在各人身上。

“先生?”门口杨乐寒略显诧异的声音响起,“先生在厨房里拿了酒水?”

君浣溪朝他点头:“怎么?”

“没什么,只是那酒有些烈,不过先生没喝就好......”杨乐寒一边收拾着桌上物事,一边笑道,“那可不是普通的酒,而是杜康酒肆新出的最好的冬藏酒,烈得很,这几位公子斯斯文文的,酒量也不会好到哪里去,看这情形,只怕要睡到第二日午时了。”

“让他们睡吧,这几日大家都辛苦了。”

君浣溪摆了摆手,拉上房门,回头又道:“我回屋睡了,明日要早起进宫,你记得及时叫我......”

次日一早进宫,刚走进太医署,还没来得及与众人好生寒暄问候,就听得堂外有人唤道:“君大夫可是到了?”

竟是多日不见的长青宫中常侍吴寿!

君浣溪赶紧迎上去,微笑行礼:“吴常侍,你出公差回来了?”

吴寿没有回答,目光在她身上打个转,闪烁几下,即是敛了神色道:“陛下召你去长青宫。”

太医令许逸过来笑道:“浣溪刚回宫来,要不今日由我代他去看诊吧......”

吴寿面色一沉,朝他硬声道:“陛下召的是君大夫,你在一旁啰嗦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