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略,她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无悔于心,无愧于他?

“楚略…略…我的略…”

泪痕遍及,枕被半湿,终于昏昏睡去。

迷蒙之际,有一只大手在自己脸颊上慢慢摩挲,手指略显粗糙,动作却是温软而柔和。

直觉想起方才离开之人,不由低喃道:“临风…你又回来了…”

那人闻言一怔,动作骤然停滞不动。

不是卫临风,他是…楚略!

眼脸猛得睁开,瞪向那俯在塌前的男子。

浓黑的眉毛,狭长的眼眸,薄唇已经抿成了一条直线,面上糅合着心疼、怜惜、讶然、犹疑等等神情,复杂而难懂。

“是你,你不是在陛下帐中,怎么…”

男子的唇瓣过来,用力吻住她,将她没有问完的话声一并吞入口中。

唇舌交缠,那感觉美得像在做梦,几乎让她忘了今夕何夕,忘了彼此是谁,忘了那些需要肩负需要承担的责任…

时间,为何不能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一吻过后,懒懒靠在他身前喘息,努力调整着自己的声音:“今日回帐这样早,可是有事跟我说?”

楚略盯着她凝神细看,轻声道:“你想听我说什么?”

“我…”

是啊,她想听什么?

今朝不比往日,昌黎而非云川,难道还能奢望他凑到耳畔,低低说着那朴实无华的情话?还是探讨商议战事,共同为那薄弱匮乏的兵力,即将空无的粮草,撕毁协议的同盟,不可扭转的形势而发愁?

或者,希望他直截了当说一句,欲顾全大局,娶亲联姻,请她理解并予以支持?

心头发紧,胸口一恸,当下强自镇定,轻笑道:“我们好久没在一起说话了,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吧。”

“临风,又来找过你?”

君浣溪点头:“是,他刚走不久。”

楚略眉头紧锁,沉声道:“这个时候,他还没对你死心,还想挽回…”

“不是挽回。”君浣溪正色道,“不曾得到,也不曾失去,便谈不上什么挽回。”

“是,我说错了,我在吃醋,我怕你会不要我——”楚略叹口气,手臂一紧,轻言道:“溪,这段时日,我无暇顾你,你不要怪我,也别多想,一切都交给我去处理,你只要信我就好。”

只要信他,就万事大吉吗?

她当然信他,只是,已经不太能够相信自己…

心潮涌动,情思恍惚,只轻轻吐出一句。

“我…信你…”

楚略长吁一口气道:“你一个女子,在军营中也不容易,让临风多陪陪你也好,不过,你要答应我,不可对他动心。”

君浣溪按下心中怅然,轻笑道:“要动心,早就动了,你可别忘了,当初是你把我推给他的,幸好他是个正人君子,要不我们早就…”

“别说——”发颤的手掌捂住她的唇,俊脸上满是懊悔与后怕,“从今往后,我不会再将你推给任何人,你是我的,生生世世都是我的!”

“是,我是你的,我只属于你一个人。”

不论世事变迁,不论相守与否,只属于他一人…

两人轻柔相拥,享受着这难得的静谧时光,直到,急促的脚步声在帐外响起,有人放声高叫:“殿下,殿下,月诏国又有新的使者来了!”

“新的使者?”

楚略微微皱眉,不为所动,君浣溪急忙推他一把:“出去看看吧,说不定事有转机呢。”

不过也是奇怪,这月诏使者不是都在收拾包袱,准备打道回府了吗,怎么又有新的人来,月诏王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走出帐篷,只见不远处的空地上围着一大群人,个个都是兴高采烈,欢欣鼓舞的模样,见得两人过来,人群自动分开,让出一条通道来。

通道的那头,高头大马,神骏不可一世,马下立着一人,云鬓如墨,玉容似雪,一身湖水色的劲装,身后背着铁弓银羽,腰间还悬着三尺长剑,比起在宛都皇宫之时,英姿飒爽,更添风采。

君浣溪呆呆看着她,心中五味杂陈,分不清是何种滋味。

——花瓦儿,她却是忘记告诉自己,她的那位冷月表姐,除了善观星相之外,竟然还是位能骑善射的巾帼英雄!

恍然间,楚略的声音低沉响起:“冷月公主远道而来,不知所为何事?”

冷月看着那徐徐走来之人,面若春花,嫣然一笑。

“殿下,我是为你而来。”

卷三 水月镜花 第三十六章 前途茫茫

“这天仙一般的美人,就是月诏国那位文武双全的泠月公主吗?!”

“啧啧,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真弄不懂,殿下为何不愿娶她,要换做是我,早就选定时日,迎人过门了…”

君浣溪立在原地,看着楚略礼貌上前,与诸位将领一道将来人迎入帐中。

听得众人议论纷纷,带着喜悦的笑容尽数散开,各就各位,心底却是涌起一阵惶然与无力感。

难怪,自己初次见她时即是心怀不安,这并非是故作姿态,而是出自一种女性的直觉,对她喜欢不起来,而那泠月公主当时的注意力全在四大公子身上,现在想起来,到底是在看谁,已经十分清楚了——

那与宇文明瑞的凝眸对视,含情脉脉,只是个幌子,是个烟雾弹。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从头到尾,她的目标,都只有楚略一人!

命定…皇后…

正如她对楚略所言,确实是事有转机,只是这个转机,却是大大出乎两人的意料。

据说,泠月公主与天子关在帐中商议战事,太子与一干将领作陪,确切内容不得而知,不过出帐之时,人人面上都是如释重负的表情。而且,这远道而来的贵客在天子的安排下,住进营中一处独立帐篷,看样子是要准备长住不走了。

泠月公主亲自前来,与月诏国连横借兵之事又开始有了希望,曙光重新回到众人脸上,可是自己的曙光又在哪里呢?

仰望前方,却是迷雾笼罩,路途茫茫。

这一日,独自回帐,默然坐在榻前,也不知想了些什么,直到听得外间操练收兵的声响,这才定下心神,慢慢收拾好药箱,挎在肩上。

一转身,就看见黄芩立在身后,面色怪异。

“芩儿,怎么过来了,我正说去军医帐找你呢,那边情形如何?”

“姑姑!”

黄芩大步过来,一把拉下她肩上的药箱,着急道:“你这会放着正事大事不做,却还去操心这些琐碎事情做什么?”

君浣溪望着他,轻声道:“悬壶济世,救死扶伤,是为医者天职,却何谓正事,何谓大事?”

黄芩一咬唇,跺脚道:“那个泠月公主直到殿下不愿娶她,都自己跑来了,姑姑你还在这里磨蹭什么?这个时候,你应该好好跟殿下说清楚。”

君浣溪轻笑一声,揉着他的头发道:“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姑姑,我是说正经的!”

“你以为我在跟你说笑吗?”君浣溪敛了笑容,淡然问道,“你觉得我该跟他说什么呢?或者,再等等,等到事态明朗一些,我会跟他好好谈谈,但是不是现在,现在我真的不想说什么,只想做好分内之事,尽可能多帮他分担一些,至少不要扯他的后腿。”

黄芩垂下眼睑,扁嘴道:“可是现在军中到处都在说,泠月公主主动前来修好,这段时日也是与殿下举止亲密,同进同出,殿下娶公主已成定局…”

“芩儿!”君浣溪板起脸道,“你不好好待在军医帐里看诊,倒成了个包打听了,什么事情都去掺和一脚,我平日就是这样教你的吗?”

黄芩急得低叫:“姑姑,我不是!我只是气不过——”

“好了,牢骚太盛防肠断,风物长宜放眼量。这不是你应该关心的事情,你这段时间就好好在军营帐呆着,什么事情都不要去过问,更不要在背后说人是非,你明白吗?”

黄芩口中称是,面上却满是不服神色,想了想,又道:“方才我在帐外遇见卫大哥,他让我给姑姑带一句话。”

“卫临风?他说什么?”

“卫大哥说,姑姑这样不行,不该把问题都抛给殿下,此事没有对错,只讲情愿,姑姑若是咬牙不松口,殿下是个重情义的人,绝不会答应的。”

卫临风,倘若易地而处,他必定比自己做得更好,干脆利落,不留情面。

他的专横,他的霸道,是自己和楚略一辈子都学不来的。

君浣溪苦笑:“这个道理我也明白,只是有些事情,不如你们想得那样简单。”

自己也想拥有一份纯粹独有的爱情,可是咋风云变幻的乱世,亡命天涯的年代,在这样的大环境下,个人的力量是如此渺小卑微,如何承担得起抛却所有,力挽狂澜的命运?

而自己,也不想被动去接受,也想过主动去抗争,然而,若是先行开口,以自己的心性,只怕结果会更糟…

等等,再等等。

“还有,姑姑,大殿下的药快要用完了,最多还有三天的分量。”

君浣溪皱眉点头,挥手道:“知道了,我这就去他帐立看看,你先去军营帐吧,我等下就来。”

宇文明瑞的汤药与针灸治疗,到此就算告一段落,自己已经尽了最大努力,却不能使得他的疗效更进一步,只好这样不紧不慢拖着,除了头颈与手指能够稍微活动一点外,便是停滞不前了。

这样的结果,令她对自己的医术很是怀疑,却又无可奈何。

思想数日,实在找不出症结所在,或许,后期的治疗要从心理入手,还要持续不断的药物治疗,良好的休养环境,毕竟这一路逃亡,置身军营以及那刺客伤其心脉的一刀,都是足以致命啊!

宇文明瑞,昔日风光已经不再,失了健康身体,失了太子之位,还失了…那已经定下名分的未婚妻,比起自己,他却是要可怜得多。

刚一走近那葛布帐篷,一道青光瞬间驰来,声音满含欣喜。

“浣溪,你终于想通…”

君浣溪摇头打断他:“我是来看殿下的。”

“是么,我还以为——”

卫临风自嘲笑笑,为她掀开帐帘,轻声道:“他在里面,今日是醒着的,你进去吧,我就在帐外不远,有事就叫我。”

君浣溪点了点头,缓步踱进帐中。

帐里灯光幽暗,只一盏小小的油灯,点在一侧的案几上,几乎随时都有可能熄灭。

榻上面容清瘦的男子,正侧头看着那点灯火,眼眸睁得大大的,一眨不眨。

“殿下。”

宇文明瑞听得唤声,唇角微微一扯,勉强勾起一个似有似无的笑容:“浣溪,你来了。”君浣溪低低应声,放下药箱径直过去案前,执起其上一只铜钗,欲要将那灯火挑得明亮一些。

“别动它!”

君浣溪备那边榻上突然发出的厉声惊了一跳,铜钗啪嗒一声落在案上。

“对不起,我吓着你了吗?”宇文明瑞轻声道歉,神色有丝恍然,“我只是…只是想看看…那所谓油尽灯枯的景象…”

“殿下!”

君浣溪低叫一声,心底又恨又怜,急声道:“殿下之疾,未到无药可救无计可施的地步,又何必如此?!”

“浣溪不要着急,我只是随意想起,并不特指什么。”宇文明瑞笑了笑,忽又转了话题道:“泠月公主,风采还是一如当日吗?”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泠月公主来军中已经有一段时日,总有消息会传到这帐中来的。

君浣溪沉默半晌,选择了实话实说:“是,且犹胜当日。”

“犹胜…当日…”

宇文明瑞喃喃念着,面上一片向往神情,声音渐渐低下去,似在询问,又似在自语:“他们的婚前…定下了吗…”

君浣溪心头一痛,涩然道:“还没,不过,应该快了。”

宇文明瑞脸色萧然,却是轻笑出声:“宇文明略,他,很好,实在是很好。”

君浣溪微微一惊,直言道:“殿下,这是无奈之举,那月诏王心思莫测,执意要将泠月公主嫁给他,才肯答应借兵援助,他也是极不情愿——殿下,莫要怪他。”

宇文明瑞轻轻摇头:“我怎会怪他?不会,不会的,我不怪任何人。”

君浣溪放下心来,朝他深深一揖:“殿下深明大义,浣溪心中佩服。”

宇文明瑞看她一眼,眸光闪动,突然道:“我想过了,我在这军营之中,非但起不到任何作用,还成为大家的累赘,眼下正是军医帐中最为忙碌之际,你却每日大半时间都耗在我这里,收效甚微,不起作用。我还是…跟着临风先去随州吧。”

“殿下,这个太突然了,陛下知道吗?”

“我还没跟父皇说,不过我想他一定会答允的。”

“这…”

君浣溪蹙眉思索,一时也想不出两全之策,在看到他一脸的坚持之后,心中却是柔软下来,不由自主点头。

“陛下那边,我去劝说吧,殿下跟着临风回去,我也放心。”

抛却那一身的光环,他也就是一个为情所伤的青年男子。

此时此刻,选择回避,选择后退,不失为明智之举。

宇文明瑞,究其实,他并不比自己可怜,他还有退路,而自己,杵在当中,却真正是退无可退,只能迎面而上,冲入那一团庞大的阴影,去迎接那未知的命运。

卷三 水月镜花

第三十七章 分镯之约

是夜,一直阴霾的天气,很难得散开,有了漫天星光。

又一次从宇文明瑞的帐中出来,君浣溪没有立时回帐,而是一直向西行,选了一处僻静浅丘,慢慢登上去,倚着棵矮树,悄然伫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