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医公子?”

“天啊,是君公子!”

“怎会如此年轻…”

那一干月笤医士,纷纷发出惊叹声。

风厉侧过头去,寒眸一瞪,众人尽数噤声不语。

“你就是君浣溪,那个姓黄的小子,却是你的手下?!”

君浣溪只觉得他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打了个转,唇边噙着一丝客套的笑意,眼光却是阴冷,颇有些意味深长,来不及多想,坦然道:“不错,黄芩是我的侄儿。”

“原来是叔侄作恶,狼狈为奸!”

风厉一声怒喝之后,即从怀中掏出一方布巾,双手呈上:“陛下,这是在那药罐底部找到的,应该是郑氏递过来的谍报!请陛下过目!”

楚略抿紧双唇,没有动作,立在身边的洪琛替他接了过来,展开略略一看,面色顿时大变,沉声念道:“伺机下毒,里应外合。”

君浣溪浑身一颤,好一出栽脏陷害,落井下石的好戏妙招!这下毒之事,不仅是个人恩怨,更上升到通敌求荣的层面上来了!

风厉面色阴沉道:“陛下,我一路听说,近日几次大战,天宇将士死伤严重,这回夜袭郑军大营,更是中了对方埋伏,乱箭齐发…陛下,你可曾想过是战前走漏风声,遭人出卖?”

不等楚略说话,帐前围合的军士当中,一人跳将出来,厉声道:“你这是妖言惑众!”

正是军中副帅,执金吾徐诺。

徐诺朝楚略恭敬行礼,随即傲然仰头,朝向风厉肃然道:“夜袭大计,只陛下与我等几人知晓,你可是在怀疑我徐诺?”

话声刚落,武将出身且大嗓门的洪琛过来,举着先前受伤刚愈的手臂,也是嚷道:“王八羔子,是不是在怀疑我老洪?!老子放着清闲日子不过,一心帮着陛下平乱,还要受人冤枉…”

一时间,四周惊疑不定,窃窃私语。

风厉目光从两人身上飞速掠过,有意无意瞟向君浣溪站立的方向,只轻轻一瞥,当即收回,赔笑道:“徐将军,洪将军,我怎么敢怀疑二位,我只是叹息诸位将士在前方拼死杀敌,而有人却在后面阴谋诡计,祸国殃民…”

君浣溪心知肚明,冷笑道:“风国师,这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只不过,定罪不能睁着眼睛说瞎话,要讲真凭实据…”

“君公子放心,我不仅找到了物证,还有人证!”

说话间,不远处声音噪杂,人群分开,自动让出一条通道来。通道那头,几名月诏国服饰的侍卫小心抬着一副肩舆过来,其上侧躺着那碧色衣裙的女子,泠月公主。

风厉疾步上前,柔声道:“公主,陛下在此,你就大胆说吧,你放心,王上已经决定率兵前来,为你报仇…”

泠月微微点头,喘息道:“那个黄芩…我只看见他往药罐里加东西…至于情报…我伤后乏力…帐中又点了熏香…实在没看清…”断断续续说完,突然喷出一口血来,不省人事。

“公主!”

风厉凄声大叫,扑了上去,几名月诏医士也是急急上前检查。

“公主是伤心过度,气急攻心,所以昏过去了。”

听得医士的禀报,风厉骤然起身,刷地拔出腰间佩剑,指向军医帐的方向,高叫:“大胆黄芩,意图谋害公主,通敌求荣,今日不要你的命,难平我月诏国民心中怨气!”

随着他的动作,所有的月诏士兵都是拔剑出鞘,面色凝重。

“放肆!”

徐诺一声怒吼,挡在前方的天宇将士不甘示弱,长戟齐举。

形势危急,两国间的冲突,一触即发!

“住手!”

一高一低两声喝止,几乎同时响起。其中低沉之声,是出自楚略之口,而另一个略显稚嫩的声音,却是出自那掀帘而出的少年。

“芩儿…”

君浣溪低唤一声,正要大步奔出,却被楚略大掌一捞,紧紧抓住。

“浣溪,等下…”

君浣溪挣脱不得,眼眼瞪他,心里自然明白,对手投鼠忌器,许是暂缓一步,还没将自己列在其中。这个时候,若是执意过去黄芩身边,便是将自己也推入这趟浑水,情势会更加糟糕!可是,自己如何咽得下这口气,又怎能眼睁睁看着芩儿受冤送命?!拳头攥紧,指甲已经掐进肉里,身上的痛,比起心中的恨,却是不及十分之一。泠月!泠月!泠月!

黄芩目光坦然,朝她淡淡一眼,以示安慰,随即朝向风厉一行,朗声道:“风国师与泠月公主方才的话,我在帐中听得很清楚,至此,终于明白什么叫恩将仇报。我家先生不眠不休抢救,夜以继日守护,甚至用上他才制出的最好的药膏,却都是喂了没良心的狗!”

“你!”

风厉面上戾气大盛,厉声道:“事已至此,还要狡辩,陛下,今日若是不将此人就地正法,休怪我月诏大军压境兵临城下!”

楚略冷然看他:“你这是在威胁朕?”

风厉躬身,面上却无半分敬意:“在上不敢。”

“那好,朕今日…”

楚略手臂稍抬,却是被一边一人死死按下,回头一看,是吴寿和谢逊。

吴寿压低声音道:“陛下息怒,小不忍则乱大谋…”

谢逊则是上前一步,行礼道:“风国师,缉拿凶手之后,也不能操之过急,且听我一言…”

谢逊作为豫北郡守,与一山之隔的月诏国官员素有交情,此时经他一番劝说,那风厉面色稍缓,只是强调:“胆敢向我月诏公主下毒,不管这小子有天大的身份背景,我绝不善罢甘休!”

身后,也不知吴寿对楚略说了几句什么,楚略微微颔首,平声道:“风国师,若是信得过朕,此事交由朕亲自处理,必定秉公办案,给泠月公主一个交代!”

风厉思想片刻,终于点头:“一切就依陛下所说。”

楚略目光一凛:“那好,徐诺何在?”

“臣在!”

“徐将军,将黄芩收监,谨慎看押,没朕的令牌,军中人等一律不得探视,违者处斩!”

“是,陛下!”

徐诺领命,率领一队侍卫将黄芩押解而去。

楚略又森然道:“谢郡守,下线投敌一案,交由你全权查办,直接向朕汇报,有没有问题?”

谢逊行礼道:“臣遵旨!”

风厉冷眼旁观一阵,方才心满意足,带着载有泠月的肩舆回帐。

眼见那人影远去,消失在视线,君浣溪再也忍受不住,朝着徐诺一行的方向飞奔而去。

“芩儿…”

听得唤声,军士纷纷停下脚步,黄芩回过头来,低声道:“先生,我什么都没做。”

“我知道,我都知道…”泪水簌簌落下,自己心明如镜,却保护不了他!

黄芩朝她笑了笑,眼底闪过一丝忧色:“先生,别担心我,你自己保重,一定要保重!”

君浣溪重重点头:“我一定…救你出来…”

第四十二章 带我上路

回到帐中,呆呆坐着,脑子里一片空白。也不知过了多久,才见楚略慢慢走进来,神情疲惫。

“谢逊——”

不等她问,他已经率先开口:“已经查出一些线索,军中新招募的士兵中,有郑爽的奸细,在不久前的战役中受了轻伤,是芩儿给治的,两人交情不错,那士兵在夜袭之前突然不见了,谢逊正派人尽力寻找其下落…”

君浣溪冷笑:“就算找回来,只怕也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一国公主,怎么可能白白被人“毒害”?这无关悬案,最张必然是要找人背黑锅的,而芩儿,却无辜成为这一场争夺战中的牺牲品,只因为,他是自己的侄儿…泠月的目标,不是别人,正是自己!咧嘴大笑,笑得那么用力,连唇边的梨涡都深深凹陷进去。

“浣溪,你别这样,我会想办法的,信我…”

君浣溪轻轻摇头,低喃道:“芩儿说得对,我拼尽全力,却救回一只白眼狼…”

“浣溪!”

君浣溪直面于他,恨声道:“那夜袭之事,我也是知情人,干脆,你把我绑了去,就说抓到了传递情报的间谍,这样芩儿的罪名也就减掉一条!”

楚略苦笑:“浣溪,你明知道我不会相信他们的话,又何必如此!”

君浣溪别过脸去,怆然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最在乎的亲人被关起来了,眼巴巴等着我去救他,我却无能为力…”

“浣溪,好了,你不要这样,关押芩儿只是权宜之计…”

“不要说了——”

君浣溪一把推开他:“你走,守着她去,别来烦我!”

不能坐以待毙,芩儿还等着她。现在她需要安静,需要好好想想,下一步应该怎么办,如何救人,更如何自救!

“浣溪,你不要这样,浣溪!”

君浣溪衣袖一挥,将案几上的纸镇甩了出去,掉在地上,哐当一声响。

“出去,你给我出去!都是你招惹来的祸事!谁叫你是皇子,谁要你当皇帝!都是你…”

无意识的喊出这向句,即是掩面低泣,自己心中的怨气,竟然这样深!他们两人,怎么会变成这样?昔日的恩爱深情尚历历在目,而今,却要逐渐成为一对怨偶吗?不要,她不要这样的结果!

“溪,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楚略大手伸过来,刚触及她的发髻,就听得帐外有人高叫。

“陛下,君大夫,泠月公主又吐血了,心口疼痛难耐,想见陛下…”

心口疼,怎不直接疼死!

“浣溪,跟我一起去看看吧。”

看什么看,这狼子野心之人,若是自己上门去,只怕会一刀捅死她!

君浣溪侧身避开他的手臂,冷冷道:“要看,你一个人去看,她帐中多的是医士,我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

“那…也好,你呆在帐中,哪儿也别去,等着我回来。”

楚略叹了口气,默默走出帐去,走到帐帘外处,突然站住,隔着数步之遥静静看着她。

“浣溪…”

君浣溪仰起脸,与他对视,两人的目光黏在一起,彼此的形象身影,便都在对方眼底心间。

外间又传来催促声,楚略轻轻一叹,终于扭身就走。

“略…别去…不要去…”

一声又一声,在心底狂呼。她不去,也不想他去。可是,他是天宇皇帝,对方是月诏公主,那是他的职责,他必须去…挽留的声音梗在喉间,咬着嘴唇,直到他走出帐去,身影从视线里消失,也没有发出一声。楚略,她明白他的为难,明白他的无奈,可是她却没有办法原谅自己——一想到芩儿蒙受的冤屈,无法预料的命运,心里就像有一把刀,在不停地切割着,痛楚如斯。老师和芷儿在封邑生死未卜,芩儿,她就算放弃一切,也决不能让他有事!绝对,不能!

直到月上中天,楚略都没有回来。君浣溪瞪着那帐帘随风摆,怔然成痴 ,突然,眼前一花,似有一角深衣闪过。帐外的守护士兵并未出声警示,应该是熟人。

果然,那身影站定,嗓音尖细传来:“君大夫可在帐中?”

是吴寿,这个时候,他又来做什么?

君浣溪慢慢起身,走到帐门口,轻声询问:“吴常侍,有事么?”

“我是奉旨而来,是陛下有物事给你。”

“进来吧。”

帐帘一掀,吴寿大步进来,从宽袖中取出一枚竹制令牌递给她。

“这是陛下给你的出行令牌,务必收好。”

君浣溪接过来,淡然道:“常侍辛苦了,多谢。”

吴寿点了点头,却是站着不动,没地半点要走的意思。

君浣溪手指抚着那竹牌,心中微动,并不抬眼:“常侍可是有话对我说?”

“君大夫!”

吴寿唤了一声,叹息道:“陛下今日一切举措决定,都是在为你着想,你要多理解他才是…”

君浣溪冷哼道:“你倒是说说,我哪一点不理解他了?”

“你…”吴寿面色沉沉道,“当日我曾进言规劝,君大夫却毫不在意,一拖再拖,这才落得个如此后果,事到如今,你还要执迷不悟吗?”

君浣溪冷笑:“我已经够忍让了,你还要我如何?”

吴寿肃然道:“现在返回正途,还为时不晚,你该做决定了!”

真是好笑,自己劝楚略做决定,他却来劝自己做决定!胸中一阵气紧,自嘲道:“她都这样逼我了,我能不做决定吗?不过——”

似是有意怄他,轻轻笑道:“你们陛下若是一直不答应,我也没办法。”

“你可知道,今日那月诏国师所言非假,月诏军队已经大举开进了,并非是为了连横平乱,而是为公主讨回公道!如此一来,我们便是腹背受敌,用不了十天,必将横尸荒野,全军覆没!”

吴寿声音冷凝,轻咳两声,又道:“娶一女子而得二十万精兵,还能化干戈为玉帛,平息这两国间的争端,还能使得那月诏军队真心归顺,此乃陛下的福分,天宇之大幸…”

真不愧是两朝近臣,忠心为主,每次说话都犹如一把尖刀砍将过来,刀刀见血。

君浣溪苦笑:“你不必说了,那泠月公主想要什么,我都给她,不争不夺,总对了吧?”

吴寿见她笑容凄然,不禁有些迟疑:“其实,你也不必担忧,以退为进,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要知道,陛下的心,总是向着你多些,日后班师回朝,有这一干功臣保秦,朝中又有孟丞相与卫侯爷跟你交好,皇后之位,定不是问题,就算公主将来有了子嗣,也要恭敬称你一声母后…”

君浣溪脱口而出:“我产稀罕!”

吴寿愕然道:“那你稀罕什么?”

“我…”

君浣溪满目含泪,头却是高傲仰起:“我的夫君,这一辈子,只能爱我一个,也只能有我一个。永远,都没有别的女人。”

吴寿失声道:“你…怎会如此悍妒?”

君浣溪听得哭笑不得,跟这个常年待在深宫,一心侍候君王的天子近臣,如何解释这公平合理的一夫一妻制?!根本是对牛弹琴!她此时的心思,没有能懂…

吴寿见她不答,沉声道:“我问你,是不是你,让黄芩在公主的药里下毒?”

君浣溪沉静看他:“是又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