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除了证实了她原本的猜想,增添了她的绝望,还有什么用处呢?

多了个回忆么?

自嘲地轻笑出声,她转身,扶住栏杆,同样看着日暮下的宫廷楼阁,道:“他说他决不会娶我,我有什么法子呢?”

翟羽也往回廊边走了两步,皱着眉问:“可主动退亲的依旧是你呀?如果你不去要求退,他…”

“他必定不会抗旨,然后娶我?”顾清澄含笑挑眉,“你是了解他的…可是你更该知道你四叔的本事,他总能找准人的死穴,让人主动退缩…”

她说完这话,翟羽却突地生了气,丢下一句:“我并不知道。”便想再度大步离去,却又被顾清澄另一句话止住步伐——

“玲珑峰慧老寺的住持前日被请入京,我杀了他。”

玲珑峰?

翟羽觉得这名字无比熟悉,却一时想不起于何时何处听到,便只是疑惑地问了句:“谁?”

“你以为我这次去太平山的目的是什么?”顾清澄清亮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些更真实的复杂,她微微笑着对翟羽道,“慧老寺求姻缘极灵,远近闻名。我听说太子妃和彼时丹阳寨大当家曾请住持为他们算过一卦,并在佛祖前各自许誓结为夫妇…”

“听说?”翟羽眯了眼,而那里面已经起了勃然杀意,她勉力冷静下来,淡淡问,“听谁说?”

顾清澄樱唇含笑,不答她的问题,只道:“你或许疑我虚张声势来诈你,但无论真假,可能是当年事情唯一见证人的住持已经被我杀了…你并不用太担心。”

“你为什么…”翟羽被她弄的很是莫名。听她的意思,她去太平山并不是真的为了去慧老寺求得灵签,而是对自己的身份和太子妃当年被劫的事情起了疑心。既然如此,为何又要杀了那住持?

“因为我不喜欢欠人人情呀,”顾清澄缓缓松出口气:“我带着对你的不良居心上山,却被你诚心从山贼手中救出…是,我知道你马上就要问,如果我被你感动,为何最后又要留下那样一句话,为什么这么多天也没如我所言那般找人去救你…

其实说的那句话,我回来便后悔了,大概当时一是因为本来就想杀你,二是因为嫉妒于你,一时想岔了。至于不找人…则是为我觉得找人去救你可能也为时已晚,而我也并不想声张此事…”

翟羽才懒得理她那些冠冕堂皇难辨真假的说辞,只追问:“为什么嫉妒我?我有什么好值得嫉妒的?”要知道,她还一直嫉妒顾清澄呢…

顾清澄直视前方,仿若没听见她的问题,只浅浅弯了弯樱桃小口,半晌才突然来了句:“放心,你救了我的命,我一样不会害你…只是我爹想杀你这点…”

“不过,”她笑容越来越灿烂,声音却越来越轻,“你有你四叔一直护着你,倒也无妨。”

翟羽短暂的怔愣后,终于不发一言,迈步离去。

决绝

初回到东宫,小满便向她迎来,说徐太医来请脉。

翟羽闷声坐下,想到小满和徐太医都是翟琛的人,便是极不舒服。可心中再多难受,也得承认是因为他们,自己自小便得了不少便利。不然,也许洗个澡或者随意生个病就能送掉自己的命。

“请吧。”翟羽面上不露情绪地淡淡说道。

徐太医来了后,诊了脉,问了她一些寻常问题,一一记录在案后,拿出了一个琉璃盒子,双手捧向她。翟羽有些好奇地接过这个并不小巧却手工精致的琉璃盒,打开,只见里面是一排从小到大形状如水滴的物件,颜色和皮肤极其相近,却更浅一些,说不出什么材质,试探着摸上去,外层略软,可再后面便是硬的咯手,就像是隔着薄薄的皮肤摸到了骨头…

“这是?”翟羽皱眉询问。

面容祥和且颇为仙风道骨的徐太医长叹一声,用指腹示意地指向自己的脖子。翟羽目光凝在凸起那处,忽地明白了手中的东西是什么。

“微臣会教会小满这东西该如何用,另外,微臣还为殿下准备了些会让声音更为暗哑一些的药。请殿下放心,这些药和以前那批一样,停用超过一月,声音就能恢复正常…只是,辛苦殿下了…”

徐太医走后,翟羽看着手里的盒子,脑海里开始不断的重复回响顾清澄的那句“有你四叔一直护着你”,更不停混杂切换到她在马车上故作无事地对他说再不需他照顾烦心,小满、徐太医、顾清澄的身影轮番出现,模模糊糊…翟羽只觉脑袋快要炸开来,整个人近乎崩溃般缓缓蹲在地上…

她发现自己简直失败至极,信誓旦旦说的话,就连自己,首先就无法相信,更别提该如何做到。

“殿下…殿下…你怎么了?”是小满进来唤她,还一脸惊慌担忧地想扶她起来,可翟羽却依旧愣怔怔地看着前方,面色苍白而僵硬。

“琛王现在在哪儿?”良久,就在小满准备去喊徐太医回来为她瞧瞧时,翟羽却忽地出声问。

小满思索着回道:“应该是在王府。”

“我要出宫。”翟羽空洞的眼神里,像是突然燃起了把火,亮的人不敢逼视。轻声丢下这四个字,她便大步往门外走去,到院子,才又传来一句,“你替我掩着。”

按理未成年的皇子皇孙是不能随意出宫的,不过敬帝宠翟羽,应她只要保护的人是够的,就能

外行。但此时已近入夜,翟羽也并不想大张旗鼓出去,哪里愿意去找齐侍卫?便只是径直冲到皇宫西北角门,隐在暗处,等着往宫里运水的骡车经过受检时,仗着自己身量瘦小,神不知鬼不觉地翻身躲入水缸里,就此出了宫。

到了琛王府,不管是门口的守卫还是管家看见她都是十分惊讶,守卫说去通传,她心中有事,却是片刻都不愿等,直直地就往里冲。侍卫们纷纷去拦她,倒是管家叹息一声,喊开那些侍卫,道:“老奴带殿下进去吧。”

翟羽微怔,看向眼前这位姓郭的老人,在她能记得的记忆里,和他不过两面之缘,也是她仅有的两次到这府邸来:一次是翟琛封王赐府,一次便是七年前,翟琛娶王妃白氏。那时她都还小,只记得入目皆是火艳艳的红。她被那时也刚刚成年的六叔带着去闹洞房看新妇,白氏贤淑温柔,浅浅笑着,才揭了盖头的她羞红着脸,却是美极了。

一路上,翟羽都被记忆牵绊住,倒是郭管家先微笑着找她搭话:“上次见到殿下的时候,殿下可是还小,没料到时间过得如此之快,刚刚在门口,老奴险些没认出殿下来。”

“是呀,过的真快,”翟羽回过神来,也笑,“那次我被骗着喝了点酒,居然就这样醉了,还是郭管家照顾的我,这我也记得。”

听她提到这事,郭管家竟有些怔愣,半晌才慨叹:“那次过后,府上再没有这样的热闹。”

“听说四婶也是极爱安静的,她去世后,这府上定然更空了,”翟羽说着自己也不知道为何而说,而又究竟是何意的话,“四叔其实真的该再娶妃了,这次娶个爱闹的…”

郭管家听的缓缓摇头,过了片刻才问她:“殿下此次来找王爷有何急事么?”

他这一问倒是问住了翟羽,微张着口,却半晌说不出话来。郭管家也并不追问。

这一沉默一直持续到郭管家领着她进了座植满绿竹的院子。在院门前翟羽不自觉抬了头,借着月光和灯笼的火光看清大理石圆形月亮门上刻着的两个苍劲大字——习(繁:习)翠,心中竟是微微一痛。

郭管家带她到了一间亮着灯的房间前便退出了院子,翟羽在门前深呼吸,忽地有些后悔此行。一路而来,她在回忆里渐渐平静,又复责怪自己为什么还要为他牵动这么多心思与情绪。

想与他彻底划清干系,却忘了这一次次宣告,反而让他变得更加特殊…就连那些表现出的不在意和忽视漠视,都好像自己在和他闹脾气一般…

为什么自己就是不能真正淡然些?

手扶在门上,迟迟不能用力去推,而就在此时,门却从里面被拉开来。门里站着的身影清冷挺拔,如霜似雪。墨黑色的瞳仁静静往下放在她呆愣的脸上,淡淡问:“你来做什么?”

翟羽怔怔看着他,他却先收回视线。放开拉门的手,转身进入房内,还冷冷丢了句:“你是如何出宫来的,翟羽,你是越来越不懂规矩了。”

翟羽抿了抿唇,跟着进去,低着头对坐在棋盘前的他唤了声:“四叔…”

然后又自顾自地说下去:“你就真的不能再不管我…们么?”

他没有立刻回话,直到翟羽听见有玉棋敲玉盘的清脆响声传来时,才有他的徐声回答:“翟羽,从下午你对我说那番话到现在,我貌似并没有出现在你面前,倒是你现在突然闯到我这里来。我并不太懂你现在再问我这句话的意义。”

翟羽几乎像是不堪困扰地抱怨出声:“可是我回宫后看到的都是和你有关系的人,顾清澄、小满、徐太医…”

“顾清澄?”翟琛执着棋子的右手略有停滞,视线也稍抬起些,看向翟羽,缓缓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

“是,她…”停了停,翟羽改口,收回了原来想说的话,“她没对我说什么…”

翟琛似有似无地再看了她一眼,便收回视线继续落于棋盘,竟不再追问或探究,只是平平淡淡地道:“翟羽,他们出现和我有什么关系?既然顾清澄对你没说什么,小满和徐太医也都是我以前的安排,如果你看不惯他们,换了或者甚至杀了便是,只要你能处理好后果。”

“我…”翟羽一时竟只字难言。

翟琛却不理她,只一边往棋盘上快速落子,一边继续:“我知道徐太医为你准备了什么,可那并不是我的吩咐,只是徐太医按照以往想帮你掩饰身份的想法做的。你领情也好,不喜欢和厌恶也罢,自己看着办吧。

只是,翟羽,你该知道,我从来不会指责你对我不满或抗拒,可我却十分不欣赏你每次还没准备充分你的理由便来向我理论,冲动并不是个好习惯,这是你最该改掉的缺点。”

“然后变得和你一般冷漠无情么?和你一样毫无情感,心狠手辣,理智果决的和一个木头人一般?”翟羽笑的苍白,“那你知道我最看不惯你什么么?你从来就不把我放入眼中,不管我多努力,做的多好,你始终视我如草芥…如果不是我有些用处,怕你早不会留我在这世上!”

翟琛的目光移向她,脸色却越来越冷,然后他菲薄的唇角在此剑拔弩张的氛围里忽地上扬,似极了怒极反笑——

“翟羽,原来你这般…了解我,”翟琛带着那冰凉笑意,微微眯着眼睛,轻轻缓缓地道,“如果你真这么讨厌我,不想再见到我,那便不见吧,我成全你。

如我刚刚所说,顾清澄我没法干涉,小满和徐太医,还有其他与我有关的人,你如果能想到安全的解决办法,都随你处置。

可是,翟羽,另外一些事,不是你想结束,就能随便结束的。”

另外一些事?

“哪些?”翟羽咬住下唇,深浅不一的呼气、吸气,这两个字是她鼓足勇气才问出口的,因而她紧张的睁圆眼睛,牢牢盯住翟琛,一刻不敢移开目光。

为她的问题,翟琛竟是微怔,随后重新将视线落回面前那方翠绿剔透的棋盘上,留给她的那边侧脸,唇角依旧微微上扬,却没了刚刚的冷意与狠戾。

“想想你今天为什么会来。”他说。

她呆住,无力感袭来。他说话永远是这般蒙着层纱似的,让人看不真切,更把握不透,一不注意就会想岔了去。她回想起练武场那一次,及自己被罚跪那一次,哪一次不是误解了他的意思?那种平白受辱的感觉袭上心口,翟羽又一度带着莫名的失落狠下心来,轻声道:“我不懂为什么来,但以后不会了。”

“随你吧。”翟琛浅笑,还是不看她。

可就在翟羽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翟琛却又喊住了她:“翟羽,其实下午回来,我的确是为你准备了一样东西的。”

翟羽疑惑地回头,就见他拉开榻边小柜,拿出一块白色的料子,扔向她。那叠好的绫罗在空中散开,变成带状,再弯曲层叠地飘逸而落,刚好一端落在她肩上,另一端落在她手上。

整个人呆愣原地,翟羽半晌才回过神来,捏着那白绫,一声又一声的冷笑:“你这是要赐死我?还是想告诉我,如果撑不过去就上吊自尽?”

“没,”稳稳将一粒白玉棋子点于棋盘,翟琛方抬起目光,也没有对上她犹然惊异不明的眼神,只放在她颈下寸许,唇角噙着讽笑,一字一句道,“只是到时候了。”

翟羽由那眼神的落点恍然大悟,就此,许多拥挤不堪的回忆清晰无比地猛然涌上。她如甩掉一条缠上身的蛇般扔掉身上的白绫,调转身,用自己最快的速度,慌不择路地朝外狂奔而去。

而留在房内的人,唇角勾起的弧度一点点平息,反显得越发寂然。修长的手指间夹着一粒黑玉棋子,却迟迟无法再果断落下,而眼下棋盘上看似竟然有序的棋子,如果仔细看,早是一片混乱。

**

翟羽一路逃离至宫墙外不远,依旧无法摆脱那仿佛还落于唇上的侵碾,而胸口的痛感更是真切的仿佛现下那微凉手指依旧按于其上…她这才发现,自己一直避免去回想的这一段,如此可怕。

而最可怕的是,羞辱、厌恶、恐惧过后,她明明白白地觉察到自己面色潮红,心跳乱得她控制不住地张开小口,像是要释放那种过于猛烈的心悸。

顺着阴暗巷口的墙角滑下,翟羽不断告诫自己,不准再想那些不堪。

看,自己又一次自取其辱了。

翟羽苦笑,她这是为什么要来这一趟?就为了被他冷言嘲讽几句?如此才能继续维持清醒?

不过,至少自己也不是无功而返,他亲口许诺了不会再管她,这样,也断绝了自己可能会有的后退与反复。

日暮时的失态里,包括了意识到自己虽然宣告与他决裂却依旧处处得了他的照顾。现在是真正没了,不过没了便也没了,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不是真正的对她的关心,她不要,她不屑。

她总会慢慢适应的,适应不会再有这样一个他,站在一个永远无法够及的高度,让自己仰望;也会适应看到小满、徐太医等他的手下也不再这般难过地想起他;她会学会真正自己处理好一切,包括顾清澄对她身世秘密的知晓,包括朝堂上的残酷倾轧…而她也会适应做好这一切后,再不期盼得到他永不可能施舍的赞赏目光。

翟羽抱膝坐在巷口,侧首望着夜色里高墙森森的皇宫,这样一面胡思乱想,一面给自己鼓气,静静地等着天亮。

她想等到清晨宫门打开后,送水的骡车入宫时再随着潜入,却不防离黎明尚早时,便突然有身影挡住了她眼前原本就昏暗的灯光。

翟羽抬头,对上那形状完美的上挑丹凤眼时,还有些不能相信,却还是无奈的喊他:“七叔,你怎么在这?”

12 意外

“为了等你?”七皇子翟珏唇边笑意慵懒迷人,上前一步拉着翟羽站起身来,“别等送水的车了,回来的时候载满水,怕是没有容你藏身的空隙。”

翟羽眯了眼睛,“你撞见我偷跑出来后便一直在此处等我?”

像是没听见她的问题,翟珏只是背着手笑着对她道:“你眯眼的神态,倒真是和四哥一模一样。”

翟羽默不作声,并不接话。

翟珏收入她这副表情,唇角浅浅勾起,问,“你刚刚是去找他的吧?闹矛盾了?又被他罚了?这次不会又是为了想和他争哪家姑娘吧?”

为了截住他的话,翟羽才抬头微笑着重新问他:“七叔,你到底是为什么想要等我?”

“其实没等你,”翟珏似也不嫌此处为陋巷,懒懒靠在墙边,笑道,“你知道我府邸还没完工,暂时还得住在宫内。可我又对情人万分想念,便找借口溜了出来。却没料到在门口正巧遇上你往水车上翻,还想你会不会和我是同样的目的…”翟珏语速渐缓,眼神含笑,却近乎是一瞬不眨地黏在翟羽身上,刻意停顿片刻后,才又自如继续,“更没想到方才出来又看到了你。”

“情人?”翟羽惊异地皱眉看他,“谁呀?”

“你问我的?”翟珏风骚入骨地略挑眉梢,“有些多,也不知道要向你介绍哪位。”

翟羽失语:“多…你也不怕她们之间互相知晓,然后闹起来?或者皇爷爷知道?”

翟珏耸了耸肩,“她们都不清楚我是谁,往哪里闹去?何况男人风流些并无坏处,尤其是风流却又不惹祸的,这是种本事。”

翟羽唇角抽搐,却还是装作稀松平常的笑着和他一来一往:“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七叔还得小心美人误国。只是不知道美人和江山在七叔心里孰轻孰重?”

“江山本不是我的,我何苦考虑这个问题?”翟珏随意一笑,“说穿了,不出什么大变故,江山以后该落在你手里。我,以及你的其他叔叔,最多替你守守江山而已。因而自然美人重要。”

每句话都是话里有话,翟羽心里不由冷笑连连。

现在就知道在自己面前装了?轮到在皇爷爷面前表现时,为何就全不是这样的不务正业?整个南朝上上下下提起七皇子翟珏,谁人不称赞他学识过人,文武兼修?又兼容貌出众,风流倜傥,待人温柔,不知是多少南朝女儿的梦中人。

可与此同时,他和二叔、五叔关系紧密,在朝堂上隐隐和太子这派对立,处处设计钻营,连自己在一年前都不慎被他抓过错处。她还记得,那次皇爷爷只是简单说了自己几句,可回到东宫,太子却又吼了母妃,而那个人…罚自己永远是不会留情的…

怎么又想到他了。翟羽不自觉“咝”了一声,摇了摇头。

“小羽毛,”翟珏微挑眼角,含着揶揄的唤她,“你想到什么了?”

“没什么,”翟羽为他喊自己的这声“小羽毛”,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可也只是抬脸笑问,“不过在想你为什么要跟我说的这么清楚明白?”

“叔侄之间该有什么秘密?”翟珏扬唇,一本正经地反问她。

翟羽也弯了弯唇,“这也是,那七叔打算怎么回宫?”

“再过片刻,宫门就该开了,我坐马车进去,”翟珏看了看天色后回答,又冲她笑如春风,“放心,我会捎上你的。”

“谢谢七叔了。”翟羽笑得天真感激,却在心内暗骂翟珏真是讨厌极了。

天微亮时,翟珏果然将她藏于马车座椅下的暗格里一起入了宫。翟羽下车时,翟珏彷如慨叹地对她说:“小羽毛,我们不该是仇敌。”

回馈他那句“叔侄之间该有什么秘密”,翟羽也惊诧万分地挑眉:“侄儿什么时候和七叔成仇敌了?”

“我喜欢你这个回答,”翟珏倚在马车里的垫子上笑出声来,“小羽毛你真不可小觑。可是你渐渐长大,就凭这张脸便已经成为不少少女的心仪之人。外加谁不知道皇长孙英勇无畏,少年英雄,我却已经老了…”

“侄儿觉得七叔容貌远胜侄儿,而且哪里能谈一个‘老’字?”翟羽匆匆断掉他的话,言之凿凿信誓旦旦地说,“何况七叔尽管放心,侄儿不解风情,对美人更不感兴趣,完全不足为虑。”

“是么?”翟珏笑了笑,“对美人不感兴趣,又为何为了顾四小姐和四哥闹翻?小羽毛,听我一句劝,别过早定下心,小心为不值得的人浪费心力和时间,毁了一生,趁着年轻多挑挑选选才更稳妥。”

“侄儿明白。”

从车上下来,翟羽早便将翟珏放在心里千刀万剐个遍,却又头疼至极——他这般拉拢自己,句句别有深意,必是找到了什么蛛丝马迹,认为自己可以为他所用。或者只是想干脆借自己离间太子和四叔的关系,分崩瓦解太子的势力?

一时想不出来,翟羽便不再深思,总之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虚与委蛇…算是她无师自通的本领吧,毕竟那个人是从来懒得解释,压根不会说任何场面话的…

对于又一次不受控制地想到翟琛,她有些急躁。可等到春去冬来,又是她生辰到来时,她便已经很少有这样的情绪了。

这大半年,除了敬帝偶尔安排的聚会或家宴,她是真的再没遇上过翟琛。

或许是习惯了,如习惯了束胸与粘在脖子上的假喉结一般,习惯了不会再经常在东宫看到铁血无情的他,不会随时可能被他冷言冷语的责问和无休止的惩罚,不会再因为任何一个与他相关的人或事感慨良多、反应过激…

她不知道他是怎样对秦丹、小满以及其他人说的,这些人与平时看起来并无区别,也没人来问她和他之间有了什么问题,为什么他突然就不来东宫监督她的功课了等等。

但她还是无可避及的常常听说与他有关的消息——例如,他和太子终于渐生疏离,近日在朝堂上的几个动作,更是风头尽露,结合他再难过东宫来的行径,已经让人开始揣测,他是不是也另有异心。

可他却从不说太子一句不是,偶尔敬帝为太子的不争气动怒时,六叔依旧会出言为太子说情。凭着六叔和他从来形影不离,关系紧密,似乎又代表了他的态度,外加太子的烂摊子依旧归他替为收拾,总之是让人捉摸不透的。

翟羽常常在心底悄悄盘算着每一件事的发生为他带去了什么,又为他的野心添了多少筹码;而自己又该做些什么来从这些变化中赚取好处。

她对恢复女儿身这事并不如秦丹那样急迫,只要能护着秦丹平安,她并不排斥一辈子做个“男人”。可是为了不让秦丹再受太子侮辱,太子是必须要除掉的。

但至于由谁除掉他,翟珏或是翟琛,翟羽并不太介怀。

甚至想着秦丹在她能顺利以女孩身份活下去后,便有可能失去求生信念,以及她那一点点极为阴暗的不愿翟琛太过顺遂的心态,翟羽心底竟然更支持翟珏一方。

这矛盾的心态,虽然没有让她做出什么“背叛”举动,但她与翟珏私下碰面的机会却真的渐渐多了起来。

仿佛没有骨头般、只要有靠的地方就会慵懒倚上去的翟珏教会她另一个本事:忍耐。

其实论到忍功,翟珏并不如翟琛,毕竟后者才是做到隐在暗处多年的那个。

可和翟珏你来我往的虚伪久了,翟羽竟然已经许久都找不到让她动怒的事。

翟琛让她改掉的冲动,她好似真的已经成功改掉了。

她十五岁生日,并没有下雪,可却是极冷的一天。

十五岁是女子及笄的年龄,而男子则是换总角为束发,虽不是如女子宣告成年那般隆重,但敬帝称十五也是志学之年,要为翟羽大办庆祝。而自这天过后,翟羽也可正式上朝堂议事。

这是莫大的荣宠,和上次翟羽被遣去祭天一般,在朝堂上激起千层浪——毕竟翟羽依旧未成年,没有封号,又还是孙辈,却得到了敬帝非同寻常的重视。这在朝臣心中便代表了敬帝并无废太子之心,让他们更加惶恐茫然,不知该站到哪边。

对这些,翟羽不过淡淡一笑,可经来为她庆贺的人群一传就成了宠辱不惊,必成大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