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收,一边笑着对车内默不作声看书的那人说:“四叔,我会没事的。”

原本要翻过的书页,有了几不可见的瞬间停滞,可停在书上的视线却没有分毫挪动。

翟羽也没期待他的回应,站起身,在下车前,却又停住,轻而慢地说了两个字:“谢谢。”

说完,她不敢看他一眼,便逃也似的跳下了车。

翟琛感觉到外面奔跑着的细碎脚步声渐渐远去,放下了手中的书。失去遮挡,青色的衣襟上的一滩深色湿痕,便变得无比显眼。而如果伸手触上去,上面还有尚未流失掉的温度。

那原本并不属于他的温度,静静卧在他心口,却只是显得那处更空更冷。

翟琛微微仰首,眯起眼,思绪竟然飘回了许久不曾去过的二十年前。

哦,原来都二十年了。

他早该习惯寂寞。

**

翟羽悄无声息溜回自己的房间,将手中的蝶簪用锦绸层层包裹好,再藏于床头的暗格底部,用几本闲书压住,这才觉得稍微安心了些。原本想就势倒在床上睡上一觉,却不妨后脑刚挨着枕头,还没来得及平息起伏的情绪,小满就带着几个侍女鱼贯而入,恭声道:“殿下,该起了,还得上朝呢。”

翟羽想到敬帝的“恩赐”,由心底发出一声哀鸣,可还是振作的自床上翻身而起,由侍女伺候着洗漱再换上朝服,往正殿天仁殿而去。

她到时,正好遇到翟琛自殿前拾白玉阶而上,同样换过朝服的他,自有一番威仪,表情却还是极其淡漠的。有文臣见他到来,便上前寒暄问候,或者询些事务,他总是给以最简单的回应,一个字也不会多说,一个笑容也欠奉。

翟羽没有想到这么快又会再见到他,眼看着自己再停下去,他就要走到自己面前,连忙转身往殿内匆匆走去,看见翟珏已经在里面,骚包万分的对她一笑,招呼她站到自己身边去。翟羽本不愿意,想了想,却还是走了过去,反正翟珏在敬帝诸子中序次最末,她站他身边也是没错的。

他眼含戏谑地上下打量她一番:“小羽毛你穿上这一身倒是似模似样的,可你眼睛怎么又红又肿的,莫非还宿醉未醒?”

翟羽横他一眼,没好气地截断他的话:“既然知道,七叔昨夜还那样灌我酒,难道就盼着我今天起不来?”

“咦,我昨夜不是还遣人送醒酒药与你?你没收到?”翟珏诧然皱眉,但那表情分明是故弄玄机。

翟羽想到昨晚自己并不在东宫,立马心虚,恰好此时,眼中又映入那从自己身边而过的清逸身影,语结着半晌说不出话。幸好不多久,翟琰也进来,见到她便是温暖的微微一笑,促使她找回意识。

先回了翟琰一个笑容,翟羽才眨巴着眼一派天真地回头对翟珏道:“估计是昨夜睡得太早,就没能领得七叔的情,真是遗憾。”

翟珏一扬唇,似是还有话讲,却有太监进来唱喏,敬帝来了。

今日上朝原本无事,敬帝还笑了翟羽两句,问她第一次上朝是什么感受等等。正当要退朝,左仆射却突然跌跪下去,高喊:“圣上,微臣冒死弹劾右相贪赃枉法,江南贪污案中被判斩立决的江南巡抚还有幕后指使者一直为他撑腰他才敢如此胆大妄为啊,布政司更是替罪羊呀圣上,臣冒死求圣上下旨重查此案…”

“哐!”

随着左仆射长跪叩首,敬帝手边的茶杯也被直直摔向殿中。他尚嫌不够,怒不可遏地一拍桌子:“无知狂徒!你如何知得此事?为何知而不报直到此时?又可知弹劾应先上奏章由中书省呈上?”

“臣上过,臣上过的呀,”左仆射颤颤巍巍的道,“可却杳无音信不说,臣还受到多方威胁…臣得知此事是为布政司与臣齐中科举,有同窗之谊,臣去狱中探望他,却遭到重重阻拦,有人不忍,告诉微臣,布政司舌头被剪,双手双脚都被人活生生碎了骨头,而江南巡抚也是同等遭遇,若不是怕他们说出什么,为何会受到此等待遇?”

站在翟羽身边的翟珏此时“啧啧”两声,叹道:“真是凄惨,却不知是真是假。”

左仆射忙道:“臣后来依旧进去见了布政司,果不其然啊…圣上若是对臣稍有怀疑,找人一问或是提审他们便知真假…”

敬帝沉吟,目光带往半眯着眼、表情不慌不忙、一派傲然的右相,又复问:“那此事与右相又有何关联?”

“请皇上试想,除了一手掌控中书省的右相,还能有谁能将臣的弹劾奏章隐而不发,又是谁在狱中为所欲为,滥用私刑…更何况,布政司拼着用嘴含石,在地上磨出了右相二字啊,请皇上明见。”

右相秦咏此时才一吹已然银白的胡须,不屑的说道:“荒谬。”

左仆射啐他一口,面露狰狞,怒喊:“你个老匹夫!枉害人命!不会有好报的!”

“左仆射!”敬帝威严地呵住他,一时但闻堂上深浅不一的呼吸声,却是落针可闻。敬帝目光在堂下走了一圈后,问蹙着秀气眉头一言不发的翟羽:“羽儿,你对此有何看法?”

翟羽慌忙跪下:“孙儿认为自当重新彻查。”

敬帝挑眉,似是觉得有些趣味:“右相可是你的外公。”

外公?

将母妃一手推进火炉,自从知道母妃上丹阳寨后便对母妃不闻不问、依旧一心攀附扶持太子的那个右相?

她哪里来的那么权高位重的外公?

冷笑藏于心里,面上的翟羽故作为难地一抿唇,最终还是坦然说道:“可是法不容情,如果外公真的做出如此错事,自该大义灭亲…不过,羽儿相信外公为官多年,一向清廉,不会有此大过,重查此案也算是在左仆射弹劾后还外公一个清白。”

“羽儿说的有理,来啊,暂将右相收押,”敬帝令道,待人请走依旧一脸狂傲的右相后,他又望向堂下,“你们谁愿查此案的?”

翟珏首当其冲跪下去:“儿臣愿查此案。”

“哦?”敬帝似乎有些诧异。

“儿臣以为,右相被弹劾,自当派位份能够与之相当的人去查,而左相大人一向身体不好,此事还得在儿臣及诸位哥哥中找寻人选。因此儿臣自告奋勇担当此任。”翟珏面露微笑侃侃而谈,看上去不知比平时他和翟羽对话时可值得信赖多少。

“你呀,能干是能干,但还是缺乏些处理这类事务的经验。此事牵扯过广,全部交给你,朕还不够放心…”敬帝抚着唇上短须,甚为赞赏的感慨,视线又带向另一头,“琛王,前些日子你查贪污案颇有心得,不如你也一块去趟江南吧。”

翟琛面色不变,一如往常,不急不缓地单膝跪下领旨。

“哦,还有‘叫嚣’着可以大义灭亲的羽儿…”敬帝似笑非笑地看向目光凝在翟琛背上的翟羽。

翟羽大惊,收回目光,仓皇跪下:“孙儿在。”

“朕记得你一贯跟在你四叔身边,这次也跟去好好学学,可别嫌寒冬腊月路途遥远,知道吗?”

翟羽不敢违抗,连忙磕头领旨。

“你们两个做叔叔的好好带着他,把案子查妥,不得有失!”

一扬一沉的两个声音同时道:“儿臣领旨。”

“羽儿跟朕回暖阁,朕还有几句话叮嘱予你,其余人等,就此退朝吧。”敬帝懒懒挥了挥手,起身,结束了这次早朝。

翟羽一路忐忑,跟着走在前面一语不发的敬帝往暖阁走。她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去撒娇,可敬帝的背影却明显表露出他在发怒,她怵着,不敢轻易上前去黏糊。心里突然隐隐的察觉,即使敬帝平日里对她再好,她心里对他的感情也不是可以全然依靠与信赖的亲情。

可转念一想,或许敬帝心中也有这样的想法,她连忙打起精神,紧走几步,追上敬帝:“皇爷爷,您在生气么?”

敬帝面带安慰的看向她,然后摇首长叹了声气,翟羽便知道自己又赌对了——

“皇爷爷,有什么就跟孙儿说吧…虽然孙儿也担心外公…”声音越来越小,她微微嘟着唇埋下头去。

“羽儿长大了…”敬帝慨叹着牵过她手,握在手心。

翟羽有些紧张,自从夏风自她的脉诊出了她的女儿身后,对于“牵手”这类举动,她便极为抗拒。但她又立马想到某次问诊时,她告诉了徐太医此事。他先是有些失神,匆匆就告退了,但就在不久前却给了她样药膏,让她每天涂在腕脉处,可以乱掉脉象特征。今早小满为她涂过,应该无虞…

想到夏风,翟羽有些怀念山中的时光,那无忧无虑的畅谈与玩闹,仿佛离自己已经好远了…却或许正如近日多人对她慨叹的那样,她长大了,不该再有这些不切实际的贪恋。

“你对江南贪污案还有什么别的想法么?”

在翟羽失神感慨的时候,敬帝却又问道。

翟羽赶紧找回意识,却不急着回答,而是再度在整个脑子里过了一遍江南贪污案中所牵扯到的人事关系——她如何不明白,如果此事右相真的牵扯其中,太子又怎么可能脱得了干系…这事不知是谁领的头,翟珏也可能,四叔也可能,总之目的很简单,步步折损太子的势力,再将他拉下马来…

目的相同,她想的清楚,才在朝堂上请旨彻查的。不过当时是一时激动又是形势使然,现在再想,唯一忽略的,就是敬帝的感受…

难怪他如此火大,怕是对太子失望有之,担心亦有之。

可在朝堂上还得做出只有愤怒而无沉重的表现,难怪他下得朝堂,便再不发一言…

这番揣度一下来,她便立马颤抖着跪了下去,低着头带着哭腔道:“皇爷爷,孙儿有话,却不知该不该说…”

“你说吧,”敬帝看着心疼无比的扶起她,慈祥地说,“有什么事,皇爷爷给你撑腰。”

翟羽抿唇:“孙儿担心…此事可能与父王有些关联。孙儿不信,不信他和外公会这样,但孙儿害怕…怕有人…”

敬帝拍拍她的手,低声安抚:“别紧张,只是有些事不是‘不信’二字,就能解决的…”

翟羽愕然,张口结舌,仿佛感受到了事态的严重,良久才说:“那孙儿刚才还说‘大义灭亲’…皇爷爷,您气孙儿方才考虑不周全么?”

“没有,你的回答很好,”敬帝松开她手,转而前行,“而且虽然明着这样说了,你心里却知道什么才是最重要的,这样很好,毕竟他是你父亲。”

这意味着赞扬她对亲情的重视么?

翟羽心里暗恨敬帝对太子的偏爱,却又侥幸于自己又在敬帝面前过得一关。

“是,孙儿谨记。”她恭声回答,跟上敬帝的步子,听他继续叮咛——

“此次江南之行,你小心些,对人对事都是这样。”

“嗯。”

“朕会找密使带着朕的手谕联络你,有什么消息都即时地通过他传回京城。”

“是。”

“不要太信任你的四叔。”

“…”

翟羽倏地一颤,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也同样想不通敬帝此句为何来的如此唐突?

刚好他们已经到了暖阁前面,敬帝身边的大太监于庸已经为两人打起了暖阁的帘子,但敬帝却驻足转身看着默然低头的翟羽,叹道:“羽儿,朕知道他对你其实亦师亦父,即便偶尔罚你失了当,这半年你又因顾清澄的事和他闹着别扭,但你对他依旧感情匪浅。可是你该明白,来自你最不防备的人的伤害,往往更能轻而易举毁了你。如前段时间,疏远些,对你成长也有好处。”

翟羽心惊胆战,却是只能点了点头,轻声道:“孙儿明白。孙儿…其实,也早看此人不惯。可是,感情有时候并不听人使唤…”话没说完,翟羽便在心底苦笑起来:却不想她在敬帝面前,亦真亦假地,说了最实诚的一句话。

敬帝目光凝在她身上良久,最后转身,轻声苦叹了句:“珹儿,也曾和你一般乖巧,还恰巧说了同样的话…真是父子,都重感情啊…”

还没待翟羽自此长叹中回神,他就又道:“你回去好好准备吧,朕也累了,就不留你多言了。”

于庸让进敬帝,对她微微躬了躬腰,落下了帘子。翟羽看着那藏蓝的门帘微晃,这才想到了太子名讳一个“珹”。

重感情?

太子重了哪里的感情?

敬帝倒是重感情,要不怎么会对太子百般迁就?

那该不会他口中的“父子”,竟是指的他自己和太子吧?可又依旧看不出太子何处重情…

翟羽紧蹙眉头转过身时,又是一身疲惫,却还得撑着撑着,在自己已然似混乱似空旷的脑中,将敬帝所言,反复揣度…正焦躁的想抓狂的时候,眼前却突然有人影一晃。

她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的人,只觉原本就复杂的情绪,变得更加让她头疼了。

尤其是在来人不由分说,抓起她的手拖着就往前走的时候…

15 两难

“七叔,你要带我去哪儿?”翟羽不敢惹得太多人侧目,便紧紧追上表情戏谑的翟珏,压低声音问他。

“陪我出去一趟呗。”翟珏侧头冲她笑了笑,握住她的手更紧了些。

从他手的力度,翟羽明白了他没有说出口的意思——如果她不跟他出去,他不会罢休。

她越发头疼,却只能无奈地说:“你松手吧,这样太引人注意,我跟你出去就是。”

翟珏弯了弯唇,松了手。

一样将她藏在马车的暗格里,出得宫门,翟珏放她出来,打趣的说:“小羽毛,毫不反抗被我这样偷偷带出来,你就一点不怕我在宫外杀了你?”

翟羽震惊的睁圆了眼睛:“七叔怎会害侄儿?”

翟珏闻言,笑得丹凤眼角都向上微微翘起,摇着头说不出话。

翟羽懒得理他,移开目光,正想问莫非他带她出来就只是到这离宫门并不远的地方,又是欲做什么,就看见有侍卫牵来一匹黑色骏马,皮毛油光水滑,浓黑似墨,神骏非凡。

“走吧。”翟珏止住笑,从侍卫手中接过缰绳,先翻身上马,再微微弯腰,将保养打理得极为精细的手递到了翟羽面前。

“去哪儿?”翟羽一时没动,只是抬头看向他。

翟珏微笑着,没有回答,只是手依旧递在那里。

翟羽讽刺地撇了撇唇角:“我现在可以后悔,不跟你去了么?”

“怎么?”翟珏挑眉,唇角笑意妖冶,“敢在朝堂上义正言辞地说要‘大义灭亲’的皇长孙殿下,现在却要临阵退缩?”

翟羽咬牙,他笑容更深:“放心吧,如你先前所说,不会害你,耽误你一点时间就是。”

他的笑妖到毫不正经的地步,可翟羽却莫名觉得他的言辞里有种莫名的诚恳。再思索了一下,她便躲开翟珏的手,自己努力够着那马背撑上了马坐在了马鞍的前半部分。一上马,她就想骂自己是不是脑子坏掉了,硬着头皮问:“没有另外一匹马么?”

“马车前面不是有几匹么?”翟珏挑眉,随后唇边抹开浅笑,“但是,灵曜的速度太快,我怕你跟丢。”

“你可以放慢些,”翟羽耐着性子,尽量平和地想劝服翟珏让她换匹马,“反正两人共乘也会影响速度不是么?”

翟珏缓缓摇头,“一,灵曜就不知道‘慢’为何物;二,小羽毛你轻的就跟片羽毛似的,哪里影响得了它?不过,小羽毛,七叔劝你一句,想办法长高些。男子瘦还可以称作清雅文秀,矮的话,怕许多女人就不喜欢了,看你刚刚上马…”

翟羽终于额爆青筋,忍无可忍:“少废话!”

翟珏被她截断话也不怒,反而一笑,随后懒懒的扬鞭,象征性地轻点在马臀,灵曜便一振精神,抬蹄疾驰。

灵曜的确是匹不可多得的好马,怕是还在翟羽的“流霞”之上,速度极快,却又十分平稳。可翟羽虽然也爱马,此时却无心艳羡激赞,只为翟珏牵着缰绳的手环过她,时不时若有似无的蹭过她胸前…

这让她直懊悔刚才为什么没坚持要换马,更是十分想骂人。

好吧,她目前依旧很平,又紧紧地裹了胸,他的手臂应该感觉不出来什么…可很烦躁的是,她身为一个“男”的,怎能为这“正常接触”反应过激?

她不能直言让他注意些,不能一碰就敏感地躲闪,挡胸更是万万不可以的…而再后退,就会靠入翟珏的怀里,于此,她也决计不愿意…只剩下一条途径,那就是淡定地忍住。

翟羽挺直背脊,捏拳:忍!

等她以后有本事了,一定要狠狠揍他一顿,以报今日之仇…

“小羽毛,你刚刚跟父皇去暖阁的路上,没说什么你要‘大义灭亲’之类的话吧?”在她故意转移注意力,望着路边极速后退的景物心烦意乱时,翟珏却突然出声问她。

“没有!”翟羽没好气的回答,“我说我一定会保证外公不被心怀叵测的小人诬陷栽赃!”

“哦,”翟珏噙着笑又问:“在你心里,我就是那个心怀叵测的小人吧?”

“这话可不是我说的。”翟羽翻了个白眼,回答的漫不经心,只顾着低头,将两臂夹得紧了些,希望能借此挡开一些碰触。

“没事的,”翟珏倒也是一脸不以为意,微微笑道,“我只是想说,宫里一向缺这份亲情,虽然父皇他自己就不太重视,但又偏偏最忌讳别人对亲情轻易践踏。我担心你若还是坚持什么可笑的‘大义灭亲’,会惹怒了他。好了,到了,下来吧。”

他勒住灵曜,一样先姿态绝美地翻身下马,再将手摊开,递向翟羽。

翟羽为他说的话有些怔神,那种先前便隐隐察觉到的“诚恳”又一度浮现,她凝视着翟珏神态慵懒的笑脸,竟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半晌,才回过神,一样没有将手递给他,自主地从马上下来,侧身绕过他,在眼前这片树林前已经有些枯黄的小草地上走了两步。

翟珏似是依旧不介意她没领他的情,懒懒的勾了勾唇角,收回手,自灵曜马鞍边的皮质囊袋里取出一管玉箫后,便放灵曜随处吃草去了。

“坐吧。”翟珏先找到一处草地,随意坐下后,又对翟羽抬抬下巴,示意她也随意。

翟羽呼出一口长气,选了个离他五步远的地方坐下来,看着他直接道:“说吧。”

翟珏笑着摇了摇头,一言不发,却将箫放在唇边,无所顾忌的吹了起来。

“喂…”翟羽不耐,他这是要做什么?拉着自己从宫里出来,骑着马一路飞驰到这片没有什么出奇之处的草地上,就为了要吹一曲箫?

翟珏没理她,只是低头兀自吹着,修长的手指如玉,在翠□滴的玉箫上轻按,一般的无瑕好看。

翟羽从他脸上读出了远与平时不同的肃穆认真,而曲子里的忧伤更逐渐地侵蚀了她,让她听着听着,竟如痴如醉沉浸其中,忘了扰他停止…

再后来,困顿的她,便在逐渐温柔起来的箫声徘徊里,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竟然已经日暮,翟羽看着橙色的斑斓天空,惊了一跳,撑着草地坐起来,这才发现身上搭了翟珏的外衫,鼻端全是他身上惯有的艳靡熏香。

而他没有再吹奏那低低箫音,那管玉箫正横放在他身边,他自己则正看着坡下喝酒。毫不讲究地用的黑陶罐子,一抬头,就闷下一口。

翟羽起身,沉默着往他身边走去,刚刚她下马的时候就知道,他对着的那个方向,从两旁的峻岭和枝叶间,正好能依稀看到气势磅礴的南朝皇宫。

“母后和父皇是在这片草地上认识的,那时候她才刚满十六岁,本来外公支持的是皇叔,也打算将她嫁给他,却因为父皇用琴音乱了她的箫声,而使她改了主意。

这管玉箫,便是当时母后当时奏的那只,她薨逝的时候留给了我。

今天,是她的生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