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重,路边的广告牌和灯箱五颜六色,宁夏走到地铁口,刷卡进站,坐在休息长凳上翻手机。指腹划在与栗子蛋糕相关的图片上,也许,她回到家后可以尝试创新。

不过前提是,得有熟栗子肉。

出站后,在街头称了一袋板栗,天气热,买的人很少。板栗热乎乎,闻起来有一股清淡的香味,她没忍住,边走边拾起一颗送去嘴里咬破皮,津津有味地咀嚼。

离辰良公馆还有一段距离,夜晚携伴散步的人不在少数,人行道上的一盏盏路灯下群蛾乱舞,宁夏孤身一人,不知不觉竟走了好长一段路。

等她回过神来,纸袋里积满了一堆栗子壳。

这时,她已站在了辰良公馆的主入口。

她慢吞吞沿着主干道往里走,手伸进袋子里掏啊掏,抓了几下后,终于确定剩下的份量足够做一小份蛋糕。

走着走着,注意到前方一只垃圾桶,她把表面的栗子壳倒出来扔进去,花坛里的四季海棠粉中一点黄,在她的余光里肆意开放。

背后忽然打来一束强光,紧接着热风涌过,她抬起头来的时候,见到一辆越野车刚刚从身边开过去,尽管光线随着车前大灯的逐渐远离而恢复为橘色,但宁夏却一下子认出车尾的标志,那是辆沃尔沃。

最近好像和这款车型颇有缘分,时常能碰见。

由这车不免想起那个叫叶什么爵的,想起那个叫叶什么爵的,就会连带想起一直贼心不死的叶晓凡。

在她乱七八糟想了一通的时候,公寓楼到了。

她抬手按电梯键,这栋楼的上下电梯共两辆,宁夏眼睛瞟着操作盘,两辆都在缓慢上行,左边那个隔一会停一下,右边那个却扶摇直上,到了11层,等里面的人出去后,它没再继续上升,而是迅速回落。

哟,邻居呀。

自从搬来这里,还从未在11层遇见过外人。所有人都像约定好了一样,不打扰,也不碰面,作息时间巧妙地岔了开。

姜熠然比她回来得早,楼上的书房亮着灯,宁夏没进去打扰,洗了澡出来便下楼做栗子蛋糕去了。

把板栗壳一个个剥开,用料理机打碎,她盯着吧台酒橱里姜熠然的那些宝贝看了一会,上回开了他一瓶黄金国五年陈朗姆酒,这回,她看上了另外一瓶黄金国十五年陈朗姆,犹豫了半天,还是没好意思去浪费,最后只加入了平时最常用百加得白朗姆。

做好后,她和往常一样,把蛋糕放在餐桌上,摆好刀叉,撕下一张便利贴,回屋睡觉。

早上起来,等待她的照例是一番波澜迭起的辛辣点评。

被打击惯了,已经不觉得有什么好失望的,可每次总会不由自主地怀抱点期待,哪怕从姜熠然刁钻的嘴巴里听出八分的满意她也知足了,只可惜别说八分,连及格都悬。

宁夏恹恹地解决掉早餐,拎起包准备去店里。

姜熠然坐着没动,“外面正下雨,带上伞。”

宁夏回头,麻木地看他一眼,“你难道不应该说‘外面正下雨,我送你’么?”

他抬眸,直直与她对视,毫无羞愧,“想要坐免费车,自己去考驾照,或者找个有车的男人。”

“…”

如此理直气壮!

宁夏僵一秒,骄傲地扭头便走。

空荡荡的走廊里只有她一个人在等电梯,宁夏盯着走廊尽头,那里有面可以观景的玻璃窗,楼外大雨瓢泼,雨帘密集,什么也看不清。

除了雨声,就是自己清浅的呼吸声。

倏地,吱呀一声,是门旋转时的自然声响,然后,啪——

门轻轻阖上。

会是谁?这个楼层里其中一个不曾谋面的邻居么?

沉稳的脚步声徐徐靠近,宁夏望向窗外的目光收回,本能地转投向走廊的另一头。

她以为只会草草地扫一眼,孰知,就这一眼,整个人都傻住了。

来人双手抄在西裤口袋里,步伐稳健而随性。

深蓝色的格纹西装,浅色的真丝印花领带,又是一身常人难以驾驭的装扮。

竟然是他!

他见到她似乎也愣了一下,宁夏挂上笑容,“我很好奇,你也住这里么?”

然后,宁夏眼睁睁看着他别开目光,侧身面对电梯口,留给她一个疏淡的侧脸,“嗯。”一个“也”字足以说明一切,他轻点头,却不看她。

走廊静悄悄,宁夏的心情也静悄悄。

她不矮,可他的个子却很高,和那天他送她回家时一样,她站他旁边需要微仰脖颈才能看到他深邃的眼睛。可这样会很累。既然累,那她何必要看他?

宁夏不再开口,垂下脑袋,百无聊赖地踢踏鞋子。

电梯抵达11层,门自动打开时,她依然低着头不动。她让他先进,反正电梯跑不了。

“宁小姐。”他这样叫她,和那天的称呼一模一样。

真庆幸自己没有像那天一样厚脸皮地喊他“大哥”。

宁夏淡定地“嗯?”了一声,抬头发现他右手抵着电梯,以防自动关闭,一张俊脸微微侧过来,却没有看着她。

他说:“你不进去?”

“进——!”宁夏轻而缓地拖了个长音。明白他的意思,也就没客气,率先走了进去。

两人一左一右挨边站,中间隔的距离足以再插一个人。

微热的密闭空间,谁也不说话,不过倒也不觉得尴尬。

指示器上的数字逐渐递减,变成7时,宁夏眼睛一斜,突然问:“我能问你个问题么?”

话题来得突然,他表情淡淡,“你问。”

“你名字怎么写?”宁夏语气随意又轻快。

他终于轻轻瞥过来一眼,宁夏立刻挂上笑容展现友好。可她不笑还好,这一笑,他反倒眉间多了道浅浅的折痕。

宁夏心脏咚地一下,遇见他果然就别想有好心情。

“四川昭觉县的那个昭觉。”那一眼很快结束,他转而目视前方,言简意赅。

宁夏一愣,“地名?”

她发誓,这句话绝对没有嘲笑的意思。可也许她没有掌控好语调。

“对,地名。”叶昭觉拧眉再次看向她,嘴角微勾,“你叫宁夏,不也是个地名?”

她静一秒,笑容灿烂,像是讨到了一个大便宜,“这么说来,我好歹是个自治区,你只是个小县城。”

话音带刺,是她一贯的嘻哈式攻击手段。

以为他不会听出来,可他居然沉默地把脸又正了回去,一副不愿再多看她半眼的样子,“哦,恭喜。”

“…”什么意思?

电梯门开,哗哗的雨声清晰分明。他走在前面,宁夏跟在他背后两步开外。他背影挺拔,格纹西装的活力在他身上被转化成一种内敛的张扬,格外矛盾。

就像他这个人给她的感觉,用四个字概括就是:莫名其妙。

看她的眼神莫名其妙!对她的态度也莫名其妙!

他刚行至公寓门前,就立刻有人等候多时地迎上来,主动递上一柄黑伞。

宁夏停住脚步,看见他把伞撑-开,从容不迫地走进雨幕里,雨点噼里啪啦砸在伞面,声音越飘越远,直到他上了一辆黑色轿车,而那个给他递伞的男人坐进了主驾驶位。

车子扬长而去。

chapter 15

宁夏讨厌雨天,就算走路再小心谨慎,鞋子还是会溅上泥水。

偏偏这场雨一下就是一星期,天色阴沉得就像老天爷没完没了地在发脾气。

她只不过稍稍抱怨了两句,姜熠然就见缝插针,说:“驾照和男人,我不是都给你指明方向了么。”

他总是冷不丁地在她耳边提考驾照的事,宁夏也有点烦了,“你说你这样有意思么,我不想考就是不想考,你逼我也没用。”

她背起包去上班,背后响起姜熠然难得正经的嗓音,“宁夏,你得克服心理障碍。”

回应姜熠然的,是一道重重的关门声。

可他并不知道,宁夏在关门转身的那一刹那是有多么呆滞。

对面1110的那扇密码门突然向外推开,叶昭觉就这么毫无预兆地出现在她面前。

简直就是惊吓!

宁夏脸色微僵,慢半拍地招了招手,“嗨,没想到我们住得还挺近。”

“我也没想到。”他淡淡说了句,勾了勾唇,然后迈步向电梯间的方向走。

宁夏举步跟上,说实话,一周都没再见过他,还以为像他这样的有钱人,只不过把这里当成临时住所,不会常来呢。

再次一同守在电梯旁,仿佛情景重现,就连那日被不痛不痒咬了一口的感觉也像是被复制了过来,宁夏心情有点不顺畅。

进电梯,依然一左一右靠边站。

宁夏想了想,还是没忍住,“我能不能问你个问题?”

这话一出口,她就直觉坏事了。

这个叫叶昭觉的男人目光犹如清酒,不凉不热地扫过来,唇角微勾,似笑非笑,“宁小姐,如果我说不能,是不是以后再碰面你就不会又有其他问题?”

宁夏恍然忆起,一星期前同样的地点,她也是以类似的话开头,询问他名字的写法。

这男人究竟是记性好?还是因为被她膈应了所以才记忆深刻?

管他是什么!她笑笑,“那我就不清楚了。我这个人呢,想一出是一出,以后会不会再有问题根本说不准。”

两手扣在身前,她捏着单肩包的肩带,一改平日和人说话时必与其对视的习惯,只赏给他一个侧脸。

宁夏皮肤白,生得娇俏。夏天热,酷爱扎丸子头,将所有头发都一骨碌地绑成一团,额前只余一小撮碎发。额头光洁饱满,侧脸线条柔和,卷翘的睫毛又密又长。

完全不一样的两个人。叶昭觉想,他一定是魔怔了才会不敢正视她那双笑意绵绵的眼睛。

“你想问什么?”他笑一声,目光挪开。

电梯在这时抵达1层,门外无人。

宁夏没料到他会松口,愣了一秒,直截了当地问:“你只是偶尔过来住,还是就住在这里?”

“住这儿。”他抬步迈出,轻描淡写的回答从前方飘来。

宁夏怔在电梯里,心想,真倒霉!

她几步追出去,与他并排,“我也觉得这个辰良公馆无论是环境位置还是户型结构都很不错,没想到连你一个土豪都会选择住这儿。”

叶昭觉忽然停下脚步,偏头看着她。

宁夏一愣,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注视她呢!

不得不说,这人的确很好看,他的好看不是胜在颜,而是气质。虽然每次见到他,他都是一身张扬外露的亮眼着装,但他从骨子里散发出的高傲矜贵是骗不了人的。

这是个不好相与的男人。但是,从他和叶晓凡的相处上来看,他同时也是个温柔的男人。不过,他的温柔很有限,对待像她这种非亲非故的人,别说温柔了,连最基本的客套都时有时无。

比如现在,他虽然低头看她,唇角也微微有些上扬,但眼睛里却是几乎没有温度的。

他轻笑一声,“宁小姐,你说话很讲艺术。”

宁夏:“啊?”

他道:“你并不希望我住在这里,甚至想要知道原因,于是你借机打探,主动将辰良公馆夸赞一番,从而机警地试探我的想法。”

宁夏装傻充愣,笑眯眯地迎视,“你脑洞好大呀,是不是你们这种做大生意的,脑子的构造都和常人不一样?”

他眼神闪了一下,转瞬即逝,很快恢复平静,“你是说我脑子有病?”

“…”

宁夏错愕不答。

而他唇角微勾,目光幽深,“说话的确是一门艺术,可惜你学的似乎还不过关。”

“…”

乌云满天,空气闷热得惹人浑身难受。宁夏觉得,她胸口更闷。

还是那辆黑色轿车,也还是那个司机。司机恭敬拉开车门,他弓身坐进车里,头低下时,眼睛越过车顶望过来一眼,沉静的眸光寡淡而悠长。

宁夏抿着唇,不言不语不笑,像是被揭了皮,一时之间卸下了所有的伪装。

她挺意外的,这个男人要么不拿正眼看她,要么就啪啪啪打她的脸,世界上像他这样的神经病还真是不多了呀。

嗯,有钱人,任性!

让宁夏万万没想到的是,很快,一个更加任性的有钱人上门找她来了。

店员小芳进厨房告诉她店里来了个气势汹汹的女人要见她,如果不是有人在前面拦着,那女人就直接闯进厨房了。

宁夏刚把奶油奶酪和细砂糖一并放入搅打盆里,闻言抬起头,轻轻拧了眉。

“她长什么样?”

小芳眼珠转了转,“是个美女,打扮得很讲究,小贝悄悄跟我说,她浑身上下都是高档名牌。”

符合相同描述的女人海了去了,但宁夏认识的、又刚好会找她麻烦的,也就只有一个。

她立马想到了是谁,洗干净手,脱了外面的厨师服走进店里。

她猜得没错,果然是卢晓。

清溪路分店的座椅是吊起的藤蔓秋千,卢晓坐在秋千上慢慢摇,等到她来,傲慢地抬了抬眼,“我打你电话怎么不接?”

宁夏从裤袋里摸出手机,语气随意,“哦,静音。”

她难得没发火,“找你还真费劲。”

宁夏也刚好想问这个,她说:“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以姜熠然的脾气,不可能告诉她。

小贝送上一份草莓巴菲露,眼睛在卢晓身上乱瞟,宁夏敲桌,无声警告,她脸一红,讪讪端盘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