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怀疑的眼光打量,“这好像不是好话吧?”

“当然。”

“…”

他作势转身,手指重新摸向密码机,背对她,“宁小姐,非礼勿视。”

“…”她嗤一声,白眼连翻。

两人各自输入密码,两扇门分别向外拉开,宁夏突然回头喊他:“诶——!”

叶昭觉立在门边,眼神在问:什么事?

“以后别叫我宁小姐成么?你怎么不叫我宁大姐?”

这话题既突兀又搞笑,叶昭觉不言,只是看着她。

宁夏说:“既然住一起,保不齐会经常碰见,我个人希望,你要么干脆点直接喊我名字,要么什么也别叫,反正别总是宁小姐宁小姐的就行。可以么?”

他点头,“宁夏。”态度已表明。

他嗓音沉磁,这两个字从他嘴里发出来莫名地夹带上一丝不一样的感觉,明明漫不经心,却意外的流声悦耳。

宁夏按捺下敲头的冲动,在心里默默鄙视自己。叶晓凡是声控,她又不是。

压下满肚腹诽,她满意地扯出笑脸,“那,你怎么称呼?”

叶昭觉本想说随便,对面公寓门早被宁夏拉至三分之二,从他的位置刚好看见姜熠然抱臂站在玄关冷冷关注门外的动静,他心口一突,想起宁夏只有这一个亲人,而这个亲人又极其糟糕,出于怜悯,他微微一笑,一贯冷淡的嗓音竟难得地带了几分温-软,“我记得,晓凡是让你和她一起叫大哥的吧?”

宁夏愣住,她没听错?

可看他神情,那笑容是真心实意的,既不敷衍,也不虚假。

况且,一个对她冷惯了的人,完全没必要学她玩虚的。

这样一分析,宁夏心头不由一暖。

人嘛,谁不希望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多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好,更何况还是个便宜大哥。

宁夏当即眉眼弯弯,“大哥。”

叶昭觉也态度可亲地改了称呼,“小夏。”他望一眼门内的姜熠然,眸色深深,嘴角笑意更浓。

宁夏侧立在门外,大半个身子挡在门的另一边,只能看见半截小腿,姜熠然恨铁不成钢地瞪着那条小细腿,听着她明显已被收买的语气,头大如斗。

宁夏关门反锁,正准备上楼,听见姜熠然的声音从餐厅里传来,他在唤她。

她走过去,见他在吧台里调酒,头微微低着,天花板上的枝形吊灯笼下一方阴影,将他的神情暂时隐遁。

“兴致不错呀你。”宁夏坐上吧凳,托腮,休闲放松,方才的经历激起她的一时感慨,“诶,我突然发觉吧,看人其实就和喝酒一样,酒得慢慢喝才能喝出味道,人处时间长了才会有人情味。”

“那究竟是人味多一点还是情味多一点?”姜熠然头抬起来,一语双关。

“什么意思?”宁夏揪眉。

姜熠然开门见山,“你倒是说说看,大哥喊那么亲热,是想培养人味还是情味?”

“哦,你偷听。”宁夏反应过来,眯眼坏笑。

姜熠然也笑,脸凑到她跟前,没有半点偷听的惭色,“来,叫声舅舅听听,我帮你验证验证魅力。”

宁夏不笑了,“你有完没完,说得好像我对人家有什么企图似的。”

“你没有,保不准人家有。”姜熠然对着她额头戳了一下,“长长脑子行不行,什么哥哥妹妹,说白了不就是玩暧-昧。”

“你想太多了。”宁夏不好解释那么多,这之间发生的事凌乱冗杂,一时半会也捋不清,她索性闭嘴不谈,打了个呵欠站起身,“困了,我去睡觉。”

姜熠然脾气立刻就不好了,“男人最了解男人,你现在不信,别到时候吃了亏跑到我面前哭!”

宁夏挥挥手,“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吧,你说的情况永远也不会发生。”

回到卧室,洗澡洗漱,躺到床上才忽然想起,她忘了问叶昭觉包的事。正懊恼着,转念又想,如果遇到他时包还在自己身上,他不可能不把包也一并送回来,再说,即便包落在他车里,晚上不是见到他了么,他不也没提?

念及此,宁夏焦躁地滚来滚去。不想起包还能保持平静,一想起手机丢了钱包也丢了,整个人就又都不好了。

虽然酱酒承诺送她一部新手机,可她毕竟开始工作了,她和无数思想独立的大学毕业生一样,不好意思再伸手向家里索取。

她从床上爬起来,打开台灯,拉开书桌最底层的抽屉,从一个小铁盒里找到一张随手放置的银行卡。

她不是很确定那个人最近两个月是否一如往昔地向卡里打钱,不过里面的存余足够她买一部性价比高的新手机。

一想到要大出血,她就感到无比肉痛。天降横祸,根本就是一笔额外的开支!

宁夏忍着肉痛告诉姜熠然不用给她买手机,姜熠然一副了然状,“打算啃老本?”

她点头,表情漠漠的。过了会,特意强调:“放心吧,等万斯年下个月工资一发我就有钱了。”

她说这话无非是在拒绝他救济的基础上证明自己穷不死,姜熠然却故意歪解,“宁夏,别以为你这点小心思我看不出来。想要我发这个月工资给你就直说,拐弯抹角的有意思么?”

宁夏怔怔看着他。

他从橱柜隔断里取出一个牛皮信封,明显是事先准备好的,“呐,你在寻味的工资,我是那么小气的人?”

胸腔里顿时胀满一团团热热的气流,宁夏眼睛有些酸涩地笑了,“谢谢姜老板,老板最慷慨最大方。”

姜熠然懒洋洋地睨她一眼,“这还用你说。”

chapter 20

万斯年副总办公室。

宁夏负手而立,东看看,西瞅瞅,特别是那幅尺度巨-大的白色绢质手绘屏风,一看就是名家手笔,极具艺术性的同时又抽象得大众难以理解。

她思忖良久,依然看不懂。

卢晓抱臂走近,与她并肩。斜斜地瞄她一眼,“这是我花高价从法国艺术展买回来的写意抽象画,看到中间的暖色调没,它代表的是生机,上面的有机形状有人有物,你注意左边那个长方形,像不像一张床?”

她语气轻慢,问题抛出后又随即哼笑:“算了,跟你也是白说,你懂什么。”

宁夏笑笑,没半点恼火,“你说得对,我不懂。你既然什么都懂,找我来做什么。”

“你以为我想!”卢晓恨恨地瞪她一眼,转身走到白皮沙发上坐下,正前方的长方形小茶几上放着一包女士烟,她抽出一根,手里倏地多出一只金属打火机,蹭地一下火苗蹿出,烟点着了。

宁夏从不知道她还会抽烟,静静看着她。

她吸一口,目光抬起,“宁夏,我知道你机灵,你一定能猜到我遇到了麻烦。你现在是不是很开心,很想看我笑话?”她右手夹着烟,指尖微曲,脸色不甘,“说真的,我自己都难以相信竟然会找你帮忙。”

她缓缓吐出一口烟圈,宁夏这回没有呛声。

一早就察觉她不对劲,可现在看来,这种不对劲似乎有点超出想象。

宁夏甚至都没有移步上前,她站在原地,隔着距离,隔着空气,隔着烟雾,斟酌着开口:“你还没告诉我,让我帮你什么。”

卢晓发怔,有些揣摩不透,“你为什么不先问我遇到什么麻烦?”

宁夏无语,叹了口气:“你当我是你啊。”

“…”

尽管生气,可卢晓却感觉心脏滞了一秒。宁夏神色太过自然,口吻也太过寻常,她盯着她,盯着盯着,眼睛垂了下来,不自在地深吸了口烟。

为什么会不自在,连她自己也说不上来。

宁夏耐着性子,又问一次:“我能帮你什么?”

卢晓将烟头捻灭,扫光宁夏带给她的那点烦躁情绪,眼神望过来,“你只要在饼房好好做就行,饼房有什么事随时向我汇报。”

“哦。”宁夏一寻思,“你把我找来,是让我当你的眼线。”

她如此轻描淡写的语气,卢晓莫名心虚。

她理直气壮,也不知道是解释给自己听,还是强调给宁夏听,“你这人假的要死,轻轻松松就能骗到一票人,不找你找谁。”

“我就当你在夸我。”宁夏挑眉,无所谓地笑笑,“你拉下脸找我就只有这一个理由?”

“还能有什么。”

还有,你年轻,饼房里的那些男人不至于欺负一个女孩。你聪明,遇到突发情况能够随机应变。你有手艺傍身,不至于笨手笨脚被扫地出门。

当然,这些卢晓都不会承认。至于另外一些理由,她更加不会说。

宁夏点了点头,随遇而安道:“行吧,我看你也挺不容易,就勉为其难地做回卧底帮帮你。”

这个“帮”字令卢晓很不舒服,“我和你是交易,不要一副我欠了你的表情。要说欠,也是你欠了我。”

宁夏乐了:“我欠你什么?”

“我给你付薪水。”

“那是我劳动所得。”

卢晓一噎,继续说:“饼房有徐正则,你多的是机会偷师。”

就因为有徐正则才恐怖好吧。

宁夏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偷师这种事也要看个人天分,她重新来这里,的确揣着这个打算,但究竟天分够不够,还有待发展。

在万斯年人资部签了劳动合同,卢晓回副总办公室,宁夏去乘电梯,分开前,卢晓再次问她:“真不用我陪?”

宁夏摆手:“还是算了吧,你一去饼房,耍威风的是你,留下来受气的还不是我?”她小声咕哝,“要是你口无遮拦惹怒了徐正则,那我就更倒霉了。”

单是前面一句就已经触怒了卢晓易爆的神经,最后那句声音虽小却也能听得一清二楚,卢晓当即就无情翻脸,“随便你!”

宁夏笑眯眯:“那我们有事再联系。”她挥挥手,凭着来时记忆朝员工电梯间的方向走去。

才从电梯里出来,就在走廊里撞上徐思齐,他抱着一个大置物筐,从仓库的方向过来。

徐思齐看见她先是愣了下,然后皱了皱眉,“不是辞职走了么,怎么又来了?”

宁夏眨眼,“谁跟你说我辞职了,没有啊。”

徐思齐不是好糊弄的人,他眼睛一翻,“借过,别挡路。”

宁夏往旁边让了让,脚步跟上,说:“我老家出了点事,昨晚才赶回来。先前走得太急也没请假,Cosmo是不是发火了?”

徐思齐停下步伐,偏头盯着她不语。宁夏面不改色,依然一副紧张兮兮的神态。

他突然头一低,凑近她的左耳,“前几天我路过清溪路的一家西饼店,看见你从里面出来。不用我提醒你那家饼店叫什么名字吧?”

他声音阴测测,吐气微热,宁夏下意识退后一步,右手摸上来揉了揉耳朵。

“撒谎精。”徐思齐鄙夷地看着她。

“你认错人了。”虽然被揭穿,但宁夏脸上却不动声色,“我去换衣服,回见。”

“但愿是我认错了,宁夏,你自求多福。”徐思齐在她背后面无表情地说。

她回头,弯唇,“谢谢关心。”

还真会蹬鼻子上脸!徐思齐顿时好气又好笑。

宁夏上次走的时候,悄悄把衣柜钥匙放在了柜顶,她踮起脚尖摸了一把,居然还在。

想想也是,西饼房不缺新人,只要没有人员流动,即便她的衣柜一直锁着,也不会有人关注。

穿戴整齐,宁夏推门走进饼房,也许是因为徐思齐已经和大家吱过声,众人看见她,并未露出吃惊的表情。甚至有人笑道:“哟,小夏回来了。”

那人姓王,以前宁夏都是喊王师傅,现在她决定入乡随俗。她扬起笑脸,回:“王哥,好久不见。”

这样的称呼是会将人的距离拉近一层的,王哥很受用,说:“听小齐说你回老家办事去了,你也是,怎么一声招呼也不打。以后再遇到这种事,好歹要向Cosmo请个假,实在怕他,向良哥请也行啊,大不了回来被骂一顿。”

宁夏态度诚恳,“是是是,我错了。”

她感激地看向拿着盘子朝水池方向走去的徐思齐,这人的确挺有意思,尽管嘴上嘲讽她,但背地里却不捅刀子。

宁夏两边瞅瞅,问:“怎么不见良哥?”

大黄在一旁说:“良哥在点货。”

“哦。”宁夏降低分贝,“那Cosmo呢?”

王哥手支在嘴边,咧开嘴:“今天没来。”

宁夏笑了:“难怪你们都放松警惕。”她把袖子捋起来,快速融入,“我来帮忙,需要我做什么?”

“过来削皮!”出声的是徐思齐。

他捧着一篮水果,眼神一抬,示意她过来。

宁夏二话没说,“好嘞。”

金志良回来时,宁夏正守着削皮机工作,徐思齐在她身旁把去皮后的苹果切成片,冷不丁问:“你老家哪儿的?”

宁夏面上一僵,不回答。

徐思齐瞅她一眼,了然地嗤笑一声,压低嗓音说:“其实你老家就是南湘,对吧?宁夏,我算是服了你,装的可真是一套一套的。”

“不是。”

“啊?”

宁夏抬头,“不是。”她倏地一笑,眼睛里有某种情绪一闪而过,“我是北州人。”

“北州?”

“嗯。”她复又低下头。

徐思齐看着她白皙的侧脸,嘀咕:“难怪你北方口音重。”

“是么。”宁夏眸光清亮地斜斜看他,“我倒不觉得呢。”

“小夏,你出来一趟。”金志良脸色微沉,远远瞥见她,喊了一声。

“哦。”宁夏转头对徐思齐说,“你帮我看着点。”

徐思齐同情地说:“这还只是第一关,更严峻的考验还在后面。”

宁夏懂他的意思,徐正则那关才最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