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真的是受心情影响,宁夏耐心告罄,抓起笔记本站起身。

动作有点急切,使得臀下的软包椅后退时与地板发出尖锐的摩擦声。

那声音划在耳畔,像锯齿遛在她的心上。

她自嘲地轻叹,自己先给出答案:“哪有什么原因,不就是没有天赋么。”继而,耸肩膀笑笑,“我睡了,晚安。”

转身,向书房外迈步。

“小夏。”姜熠然喊道。

宁夏顿住,回头看他。

姜熠然说:“谈场恋爱吧。”

这不是他第一次催促她恋爱,宁夏并不惊讶,只是有点好笑:“怎么忽然又绕到这儿了?”

姜熠然也笑,他依然坐在书桌前,桌上那盏装饰台灯照亮他难得认真的眉眼,“甜品师喜欢什么,就会在他的甜品里加入什么。同样,一个甜点师心里是否装了甜蜜和浪漫,可以通过他的作品品尝出来。”

他说的她不是不懂,但是,她不予苟同,“你的意思是,我心里没有装甜蜜没有装浪漫,所以我需要恋爱?”

姜熠然说:“不是。”

宁夏糊涂了。

姜熠然说:“你不是承认自己没天赋么,我看你也不容易,给你找个台阶下。”

宁夏:“…谢谢啊。”

他坦然受之:“不客气。”

宁夏憋着一肚子闷气回房睡觉了。

躺在床上回想姜熠然说的话,谈场恋爱…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宁夏忍不住蹬腿,烦!

伸手至床头柜拿起还在充电的手机,一条由陌生号码发来的信息端端出现在下滑提醒里。

——绿萝照顾得很好,谢谢。

她重新看一眼最上方的手机号,前面的几个数字依稀有印象,正是她不久前将将删除的号码。

“呵,谁稀罕你道谢。”她冷笑一声,点了删除,把手机又丢了回去。

闭上眼睛准备入睡,那条短信内容宛如录入led显示屏的广告语,在她紧绷的脑海里一遍遍闪现。

胸腔里仿若一下子钻进二十五只小耗子,百爪挠心。

她猛地坐起身,在黑暗里,面无表情地望着虚空,喃喃自语:“为什么不向我道歉?”

话落,又觉得自己有病,咚地一下躺倒回去,揪被角盖住脸,懊恼至极。

这一夜折腾自己到后半夜才困极睡去,翌日头脑昏沉,打个呵欠眼睛都泛酸得带动起脸部神经痛,好在是下午的班,她醒了后又放任自己接着睡,再次睁开眼就到了中午。

头还是昏,连嗓子都不争气地疼,宁夏察觉不妙,不会是感冒了吧?

她爬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找药,她极少生病,每次一发现苗头就立刻防治,什么头疼脑热都不放过。

喝了杯感冒冲剂,看看外面的太阳,实在没有自己做饭的心情,干脆换好衣服直接回酒店。假若掐准时间,运气好的话还能蹭到员工餐。

出了门,下意识瞄对面一眼,连她自己也说不好究竟是希望遇见还是巴不得眼不见为净。

好羞恼,她竟然默默练习过偶遇后的场景。练习的画面里,始终是自己不凉不酸的言语和不屑一顾的眼神,而他的态度她却怎么也想象不出。

其实,何必想象?

无论他是泰然自若也好,还是略感歉疚也罢,最好都不要再和他有所交集。

宁夏在员工餐厅填饱五脏庙,看看表,时间尚早。考虑到饼房里没处休息,想了想,决定去大堂的沙发上独自呆一会。

不曾料想,却在半路遇到徐正则。

她颔首打招呼,他却用一种诡异难辨的目光盯着她上下打量,“昨天甜甜圈是你做的?”

“是我做的。”宁夏心里提起戒备,“是有什么问题么?”

“不,你做得很好。”他竟然夸赞!

宁夏丝毫感受不到受领导褒奖的惊喜和温暖,只觉得一股飕飕的凉意源源不断地迎面扑来。

她欠身道谢,表现出欣喜若狂的模样,“谢谢赞赏,我会继续努力的。”

头刚抬起来,他却突然逼近。

宁夏只觉冷空气迫降头顶,浑身绷住。

“小猪。”他微微勾唇,眼底毫无笑意,“你知道擅作主张的后果么?”

擅作主张?

宁夏不明情况。

他那张过于白皙的脸在大堂明亮的光线下近乎透明,那眉间挑起的七分冷让宁夏以为自己闯了弥天大祸。

余光里,有客人不间断路过,也有前厅部的员工徘徊不前的身影。

她微仰头看着徐正则,徐正则微俯身看着她,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一拳,她能感受到他怒意之下的呼吸,沉沉的,令人不自觉胆怯。

宁夏不是很怕他,但她必须装出怯弱的样子。在这种人面前,态度越是强硬越是吃亏。

徐正则冷冷地问:“谁准许你昨天一次性做了七种甜甜圈?”

原来是为了这事…

没人准许,纯粹是她自己闲的。

准确来说,是她在懵懂无知的情况下闲的。

由于任务量大,万斯年的甜甜圈每日只推出两种口味,很少有人会在餐厅用餐时点这类油炸类甜点,只有可以外卖的西饼屋和需要摆台的宴会厅才会将之当作陈列品。

金志良问她会不会,她答会,可她并不清楚只需做两种。

众人都在忙碌,无人关注她。等她一口气做出七种时,先是徐思齐震惊了,然后整个饼房都目瞪口呆。

黑色的巧克力、黄色的奶油起士、粉红色的草莓、灰色的咖啡白巧克力、橙黄色的胡麻红豆、白色的香草、棕色的芝麻蜂蜜…

七种颜色,七种口味。

王哥跟去宴会厅摆台,听他回来叙述,甜品台因着这七种甜甜圈的加入,多了一种古灵精怪的气息。

后来一楼的西饼屋也反映,七种颜色搭配在一起装成盒,销售量超过了同样多彩的马卡龙。

这个异常现象其实很好解释,绝大多数人都具有猎奇心理,除了甜甜圈专卖店,很少有西饼店愿意耗费精力推出缤纷多彩的甜甜圈,比起见惯不怪的彩色马卡龙,七彩甜甜圈更具特点。顾客觉得新鲜,愿意尝试。

一开始的确是她擅作主张,但后来毕竟通过了饼房所有人的认可。

即使她有错在先,好歹也是值得宽恕的吧?

卢晓不是说酒店最近业绩下滑么,说不定她的无心之举还替万斯年的餐饮业绩做出了贡献呢。

显然,徐正则并不欣赏她所带来的功劳,“小猪,别吃得太饱,会被杀掉。”

“…”

又是这句话!到底什么意思?

宁夏决定这次一定要弄明白。

她睫毛微颤,害怕地低下头去,试探道:“,我…”

话音被迫中断,因为她听见一道熟悉的男声在不远处响起——

“小夏。”只闻其声便能认出是谁。

紧接着,她感觉到侧面有人走近。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不,问题是,她在心里默默练习过的偶遇明明不是这样的!

首先,地点应该是在公寓楼里。其次,她应该是以一副冷傲的姿态出现,然后狠狠地无视他。而不是现在这种山碲见了老虎皮似的在别人面前装孙子…

第34章 chapter34

眼角余光瞥见一抹深蓝色。

就算宁夏再会装模作样,毕竟不是专业演员,无法同时顾忌两边。

她没能迅速从柔弱的角色里切换出来,循声偏头,眼神无辜,唇线轻抿,有那么两秒依然是应付徐正则时的表情。

而这个短暂的表情落入叶昭觉眼里,就像是忍受着莫大的委屈。

很快,委屈被漠然所取代,她看着他,宛如看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不,也许他连陌生人都不是,她对待一个真正的陌生人目光至少会温暖一点。

此时,徐正则也已一脸探究地望了过来。

两人都认出了彼此——

卢晓办公室,一个是闲适自得的看客,一个是兴师问罪的当事人。

叶昭觉对徐正则订婚宴上的蛋糕很满意,出于这个简单的原因,也出于礼貌,他本可以点头致意一下,但他没有。

他没有,因为徐正则让宁夏受了委屈。

徐正则对谁都无理无惧,他对他视若无睹,他也同样对他仿若未见。

徐正则睨着眼问宁夏:“你们认识?”

宁夏头扭正,没有正面回答,“,如果没别的事,我先回饼房工作了。”

徐正则不知在想什么,隔了一会,轻扯嘴角,冷冰冰地说:“别再给我添乱。”

宁夏没多想,乖觉地答应下来。低着头转身便走。

手腕突然被抓住,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什么时候下班?”

关你什么事!

宁夏默不作声,挣了挣,试图甩开。

可那只手明明没怎么用力,却能像铁钳一样牢牢地箍住她。

她生气了,很生气。

无数次情不自禁的练习里都无法想象他会表现出何种态度,不是因为她的想象力几近于零,而是她不敢,她怕她只要轻轻扯开一点思绪,就会对他失望透顶。

哪怕他从此远离自己,也好过此刻再度暧昧不清地接近她,前者,她还能稍稍将他美化回来——那些过分的言语和举动只是他大脑一热做出的混事。

可现在——

呵呵!

宁夏面色沉了沉,扬起头时却是一副不计前嫌、明朗亲和的模样,“你找我有事?”

她在笑,但笑容背后的疏离却显而易见。

叶昭觉蹙眉,嗓音低了下来:“小夏,我们谈谈。”

“好啊。”宁夏不愿在此多留,敷衍地先答应。

她态度出奇的配合,叶昭觉也似无所察般,笑着说:“什么时候下班?我来接你。”

“八点。”宁夏瞎编,垂眼示意,“能不能放开我?”

他松手,说道:“晚上八点,我在员工出入口等你。”

“哦。”由于是个谎言,宁夏心口突地一下,有点心虚。

几步之外,有个年轻男人一直恭敬等候在那里,看样子不是秘书就是助理。宁夏无意间瞄到,心虚的感觉渐渐散了。

他不可能从八点一直等到十点半,大人物都有守时观念,也许不会对自我约束,但往往都不会有等人的耐心。

宁夏径自离开后,叶昭觉看一眼立在原地无礼观望的徐正则,一眼之后,冷淡地从他面前走过。

陈书快步跟上,欲言又止。

叶昭觉斜眼,“说。”

陈书抿唇,“叶总,晚上八点和考察团队有个视频会议…”点到即止。

“通知他们,改到明天。”

“…是。”看来那位小姐不一般啊…

走出酒店,陈书忽然想起一件事,说:“叶总,刚刚那个男人和建恩的林董似乎认识。”

车已经停在台阶下,门童拉开车门,叶昭觉一条长腿落入车内,随即动作一顿。

他看向陈书,“车上说。”

“诶。”陈书立刻坐进副驾。

嘭嘭的两道关门声,司机即刻开启马达起动,顺着斜坡车道驶下,转弯,融入城市车海。

陈书保持侧坐姿势,目光从驾驶座之间穿过,事无巨细地接着说:“我回公司取文件,返回包厢时路过一个花厅,看见他和林董站在一起,感觉有点奇怪。”

不需要叶昭觉询问怎么个奇怪,陈书笑了笑,继续说:“这个人本身就很奇怪,刚刚对您不搭不理,对待林董也一样,甚至态度更恶劣些,好像很不耐烦。”

陈书口中所说的林董,是城中另一地产大鳄,林成恩。

叶氏是在最近十年才将商业地产作为第一支柱产业,叶昭觉接手翰飞时,行业地位并不稳固。而建恩从八十年代便进入房地产行业,可谓是业内的一大龙头。

过去,叶父和林成恩视彼此为知己好友。自从叶氏旗下的翰飞逐渐崭露头角,两家关系就变得有些微妙了。

叶昭觉手肘搭在车窗,疲累地揉了揉眉心,问道:“建恩最近有什么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