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讲,暗处观人,才能把人看的透亮。你信不信,我如果回去,门一推,秦放就会做出一副又惊又喜的样子,说,司藤,你回来啦?这两天也不知道你去哪了,我担心的很哪。”

说到后来,她忽然就笑起来。

颜福瑞硬着头皮说了句:“司藤小姐,你别生气。”

“不生气,人之常情。”

47、第⑥章

时间太晚,等不到司藤,秦放只好先休息,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发了两条短信出去,一条是给颜福瑞的,问他怎么一直联系不上,还有一条给单志刚,问他安蔓的后事是不是进展顺利。

颜福瑞没回,倒是单志刚回的快:“你在哪呢?”

秦放回:“在黔东南这里,榕榜苗寨,听说过吗?”

单志刚没再回短息过来,秦放正暗自嘀咕着不像他的风格,忽然听到外头大门响,心里先是一惊,接着又是一喜,赶紧披上衣服出来开门,往楼下看过去,果然,是司藤回来了。

她穿当地人的衣服,不过也对,那时她受伤,衣服上血迹斑斑的,总要找机会换掉的,秦放心里一松,三步并作两步迎下去。

说来也怪,平时也谈不上对她多亲近,但这一日夜的提心吊胆过去,再见到她毫发无损的回来,心里头真的是欢喜的:“司藤,你回来啦?”

司藤表情有些奇怪,看了他一眼,忽然就换了笑脸,说:“是啊,你是不是挺担心的?”

换了往常,这么蹊跷违和的对答,秦放是会发觉不对的,但这个时候,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只是赶紧点头:“这两天都找不到你,我是挺担心的,总怕你出了什么事。”

司藤话中有话,音都咬的重:“我看出来了,你是挺着急的。”

说完了推开他回屋,秦放想跟她说话,她却忽然冷下来,径直进了卫生间,门一关说要先洗澡,又让秦放把她的衣服找出来,秦放还没来得及应声,里头哗啦啦的水声已经响起来了。

行李都在车上,秦放取了车钥匙下楼,轻快的脚步声一路下去,司藤静静听着,阴沉沉看镜子里的自己,洗手台的龙头拧开,单调的水声听的人心里愈发烦躁。

沈银灯设的陷阱的确是用于杀妖,机关触动,两根近两米长的矛箭自斜上而下,推力巨大,足可把人牢牢钉死在墙上,这还不算致命,真正让人倒吸一口凉气的,是箭矢箭身之上,都涂了损毁妖力的观音水。

观音水并不真是净瓶玉水,只是个说法而已,就如同人怕火怕水,妖怪也有天生忌讳的东西,有首偈子唱:佛前香,道观土,混由朱砂煮一煮,灵符一对,舍利白骨,真个是观音大士手里的玉瓶汤缶,不信你斜眼四下瞅,哪个妖怪曾躲?

戏谑的多了,就把这个称作观音水,普通人护身救命的玩意儿,到了她们这儿,不啻剧毒,不一定死,但妖力损毁是铁板钉钉的了。

怎么说呢,阖该她运气好,她几乎已经没有妖力,观音水形同隔靴搔痒,至于些许血肉伤,天降甘霖,地生土养,一两日就告复苏。

伤好之后,她留颜福瑞收拾一地狼藉,自己重新去了赤伞的巢穴,那天晚上在洞里受了伤,她一直撑着想消除痕迹,直到后来发现伤势超乎预料才仓促离开,不过她清醒地记得,自己当时,是留下了血迹的。

很显然,沈银灯重新回去过,地上也收拾过,再无血迹,但奇怪的是,机关没有变动。

真是奇怪,不像沈银灯的性子,机关既然被动过,就说明秘密已经有泄露的可能,难道不应该立刻改换其它吗?按兵不动也未免太过侥幸了吧。

她是天生的没有安全感,但凡事情想不明白或不能确保占有先机,都会极其烦躁,这个时候,看谁都蹊跷,最忌猜忌动怒,不动声色是最好的应对,她自己也是这么对颜福瑞说的。

——不生气,人之常情。

对,不生气。

***

秦放拿了行李上来,看到司藤在椅子里坐着,头发还都是干着的,奇怪地问了句:“不是要洗澡吗?”

“刚回来的时候,遇到苍鸿观主他们了。”

哦,对,苍鸿观主,他们说有了赤伞的消息了,还有沈银灯给的那颗药丸,都要跟司藤说一声,秦放正要开口,司藤又说话了。

“他们说,已经有了赤伞的消息,也发现了巢穴。我告诉他们,今晚太累,要休息一下,明天早上再跟他们去黑背山。至于你,到时候没什么事,你就回去吧。”

秦放愣了一下,最后一句他是真没听懂。

“回哪去啊?”

司藤说:“打哪来的,就回哪去。难道还要我敲锣打鼓把你送回去吗?”

终于听明白了,是让他走,可是交锋在即,怎么会让他走呢?莫非是她又有私底下的安排?但看脸色,又不像。

秦放拎着取来的行李箱,不知道拿着好还是应该放下,过了会问她:“好端端的,为什么突然让我走呢?”

司藤有些好笑地看着他:“怎么就突然了?这不是你一直以来的梦想吗?是谁跟我说想自由自在的呼吸,想活着离开我,不都是你吗?现在遂你所愿,难道你不应该买挂鞭炮去放吗?”

是啊,是说过,可是此一时彼一时,就算始终知道会有分道扬镳的那一天,此时、此地、此刻,也未免太突然了。

秦放想了很久:“当初,不是有五件事要做吗?明天即便上黑背山,事成了也只是第四件。”

司藤觉得秦放挺烦的:“五件事不假,可是,我有说过做每一件都需要你陪着吗?事实上,事成与否,也只在明日。”

明白了,五件事,一二三四五,排列并不是由易到难,一锤定乾坤的,是第四件。

司藤真是好稳,不动声色的,就把事情做到了这一步,可笑他自己,还觉得是刚刚开始,长路漫漫。

见他还是站着不动,司藤又是好笑又是纳闷,问他:“你跟着我还跟上瘾了是吗?让你走你还舍不得走了,你是得了那个什么死的哥的病吗?”

斯得哥尔摩综合症,全名她说不上来,也懒得记,当初只是看新闻的时候偶尔看到,好像是人质被绑架的时间长了,反而对绑匪产生了依赖心理,反过来帮绑匪做事。司藤是有点不明白,为什么现代人讲病,总要起一些拗口的名字,抖就是抖,非得叫帕金森,还有这个什么死的哥的,不就是有病吗,不是有病能想跟着她吗,她是妖怪。

当初在邵琰宽面前现形,是个什么情形来着……

***

那天晚上,去见邵琰宽之前,她特意换了新衣服,手指蘸着胭脂抹匀了,两颊轻敷,像晨曦初起,云天上飞出的第一抹烟霞。

往常见面,邵琰宽会给她讲话本故事,她什么都不懂,听什么都新鲜,二十四孝的故事也能听的津津有味,也会问他:卧冰求鲤孝顺是孝顺,可是这样不怕生病吗?把自己给病死了,母亲再没人照顾,到头来,岂不是大大的不孝?

邵琰宽还夸她:老夫子写出来的东西,看是要看,可不能唯唯诺诺都照着做,那就是生生把自己读成了个傻子。

她心里欢喜的什么似的。

可是那天晚上,邵琰宽脸色有些不对,慌慌的似乎有心事,她关切的问:“你怎么了?”

邵琰宽顾左右而言它,慌慌地给她倒水,倾出的茶流一抖一抖的,一直让她:“喝水,喝水。”

事后想起来,自己都纳闷,是猪油蒙了心还是死心塌地信了邵琰宽,这么明显的慌乱和破绽,她居然没看出来,仰头喝下兑了观音水的茶,还对着邵琰宽嘘寒问暖:“你手怎么这么凉,拿东西都不稳,生病了吗?”

紧接着,观音水的毒就发作了。

她描述不出那种感觉,像是身体里起了无数的小漩涡,把四肢百骸的妖力都往看不见的黑处吸,头晕,脚软,呼吸急促,脸色难看,容颜枯槁,她不想在邵琰宽面前露出狼狈的样子,虚弱地抬头跟他说:“我有点事,想先回去……”

话没说完,她看到邵琰宽抖抖缩缩地站着,手里头捏着一张现形咒的朱砂符纸。

兜头一个霹雳,什么都明白了,居然不恨他,只是恨小人背后作弄,流着泪往后退缩,到最后是在爬了,求他:“别贴,别贴。”

邵琰宽说:“司藤,你别怕,清者自清,我娘非说你是妖怪,我是不信的,我贴给她看,你怎么会是妖怪呢,我们讲自然科学,这世上怎么会有妖怪。”

符纸被按到额头上的那一刻,她居然还有幻想:妖怪又能怎么样呢,邵琰宽一直跟她讲信义、为人要正、心为立身之本,她的心是真的,情也是真的,他会懂的……

她开始现形,由四肢开始,无数扭曲藤枝,邵琰宽一声惨叫,手脚并用往外爬,她想伸手牵他,藤条颤巍巍曳上他衣襟,邵琰宽如见洪水猛兽,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再然后,丘山道长破门而入,像是电视电影里的救世英雄。

……

事情的最后,她幡然悔悟跪地求饶,那时她已经懂了好多,譬如“伸手不打笑脸人”,譬如“小不忍则乱大谋”,她在丘山面前刻意自我轻贱,他终于收了立时镇杀她的心,还给了她一句箴言。

“司藤,你得记住,再披了张多么好看的人皮,你始终是妖。”

***

也许妖怪就是这样的,觉得事情差不多了,没什么用了,就赶你走了,不像人,顾着几分情面,还会虚情假意的客套,心口不一地挽留。

走就走吧,也没什么理由要一定跟着她,秦放把行李拎过去给她,司藤示意他放下:“你在苗寨等到明天晚上。我事情顺利的话,以后你身体上不会有什么反应。如果我死了,你是仰仗我一口气活着的,也别太多抱怨,都是命数。”

都是命数,他也不该有什么抱怨,他的命数早该终结在囊谦的,现在的日子,都是老天额外给的。

秦放沉默了一下:“明天,是不是特别……重要,反正我要在这等,有我帮的上的地方吗?”

“没有。”

说完了,她打开行李箱翻检里头的衣服,又跟他确认:“这些日子,好像花了你不少钱,不过我也没虐待你,大家算是两清,好聚好散。”

秦放不想说什么,她说两清就两清吧,她就是让他再贴个十万八万,他还能跟她争不成?

他把沈银灯留下的那颗药丸递给她:“沈小姐说,让我想个办法,在你进洞之前,让你吃了这个,你认识这个吗?”

认得,蜡丸裹着的观音水,司藤接过来,下意识对着天花板上的灯去看:借着灯光,可以隐约看到里头黏滞的晃动……

“还有件事,我不知道我做的对不对。你受伤以后,我曾经进过洞,看到你留下的血迹。我想你暗中进洞,总是不想被沈银灯她们发觉的,我就帮你把痕迹给清理掩盖了。可是你做事,总有出人意料的地方,所以我想,还是告诉你一声的好……”

说完了,忽然发现气氛有点诡异,司藤转头看他,目光有些奇怪,秦放让她看得毛骨悚然,嗫嚅了半天,很不安地问她:“我是不是……自作聪明,反而坏事了?”

司藤看了他一会,再然后,忽然右手轻轻一弹,把那颗药丸子弹到高处,脸朝上一仰,嘴巴一张,不偏不倚的把药丸吞住,用力咽了下去。

这是……几个意思啊?秦放觉得自己眼珠子没掉下来真是挺不容易的。

她咽地有些不舒服,伸手示意要水,秦放拧了桌上的矿泉水给她,她仰头喝了好几口送药,又说他:“是有些太自说自话了,有点麻烦,不过好在我都解决了。”

秦放沮丧极了,一心以为是帮到她了,原来又弄巧成拙了,也不知道司藤的脑子是怎么转的,这辈子他是没指望赶上她的智商了。

司藤又说:“下次,再有这样的事,不要自作聪明,先让我知道。”

秦放随口应了一声,又看她低头翻检衣服,看她拎着换洗衣服去洗手间,总觉得有些不对的。

洗手间的门关上的一刹那,他想起来了。

不是让他明天就走吗?还有……下次?

48、第⑦章

单志刚害怕极了。

细想起来,事情发生之前,还是有一些端倪的,比如总接到没人说话的电话,比如有几次走在路上,总觉得似乎有眼睛在暗处看着他,对方敲门的时候,他还从猫眼里看过,那个五大三粗的男人,一脸络腮胡子,穿着睡衣打着呵欠,骂说:“自己马桶漏水不知道啊,我们楼下天花板都湿了!”

他忘记了这是自己当初蒙混赵江龙的伎俩,赶紧过去开门,陪着笑脸还没来得及说话,一块浸着药水的毛巾就这样捂了上来……

醒过来时,眼睛被黑布罩着,嘴巴被宽胶带封着,双手双脚翻转着被绑到背后,像个龟背朝地的王八,脸偶尔触到地,凉凉的是瓷砖,挣扎着挪动身子碰了下周围,大致确定没有被带走:是在自己家的洗手间。

心跳的厉害,后背上都开始出冷汗了:这是入室抢劫?绑架勒索?他在新闻里看过,有些作案分子心狠手辣,洗劫了钱财还不够,会杀人的……

六神无主,心乱如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个男的进来,很不客气地一把撕开他嘴上胶带,刀刃抵着他咽喉,问:“电脑开机密码多少?”

电脑开机密码?问银行卡密码或者网银密码不是应该更合理些吗?他声音颤抖着说了密码,对方喉咙里嗬了两声,又把他嘴给封上了。

既然问开机密码,会不会是商业上的竞争对手,过来窃取公司机密?可他的公司规模还不大,远远谈不上行业巨擘,至于的吗?

他费力地挪动身子,想听外头的动静,但是音响的声音开的太大了,嗨的翻天,他似乎都能看到肥墩墩的鸟叔歇斯底里地上蹿下跳,然后头发那么一甩:“欧巴……刚男……style……”

***

音响吵的很,贾桂芝却似乎浑然不觉,她一直看手里的手机,里头有一条短信。

——“在黔东南,榕榜苗寨,听说过吗?”

发送人是秦放。

不远处,周万东坐在单志刚的电脑桌前,身子随着音乐肆意扭动,他上身穿单志刚的阿玛尼西服,下身穿一条夏威夷风情的大花点沙滩裤,左手腕上套了两块表,右手腕是十八菩提子的手串,两条腿架在电脑桌上,一只脚上是保健拖鞋,一只脚上是锃亮皮鞋……

周万东的确是个不管不顾的土匪流氓,确认单志刚的地盘由他掌管之后就很有点鸠占鹊巢的意思,橱柜一拉开,翻的乱七八糟,各色衣服一件件往身上套,也不管搭配不搭配,脱下了又抹布一样扔在脚底,说:“有钱人怎么了,削尖脑袋挣来的钱,最后还不是爷来花……”

又打开冰箱,翻腾着找东西吃,开了筒薯片嘎嘎嘎地吃,吃了一半又扔沙发上,里头的片渣倒出来,浸的高档沙发布上全是油渍,反正不是自己家,可着劲地造,不心疼。

在贾桂芝面前还算克制着规矩,但也没有了最初的过分小心忌惮,他有句口头禅,常挂嘴边的。

——天大的事不就削个脑袋吗?爷的脑袋,一直挂裤腰带的。

是啊,管你妖魔鬼怪,天大的事不就削个脑袋吗?

贾桂芝问他:“搜到了吗?”

“搜到了。”周万东鼠标正移在一个性感女郎游戏上,闻言懒洋洋移开了,“不是旅游景点,地图上也没特别标,不过不少游客去过了,还有写了游记的……有手绘地图,这边过去,至少……也得两天吧。”

又拿嘴示意了一下洗手间的方向:“拿上他手机,和那头保持联系,拖秦放两天不成问题啊。别让这个姓单的吭声就是了。”

说到“吭声”两个字时,做了个“咔嚓”的手势。

贾桂芝脸色很难看:“不要乱造杀孽。”

周万东对她的妇人之仁很是嗤之以鼻:“你的佛都不保佑你了,不是说不信了吗?佛像法器都丢了,还把不要乱造杀孽放在嘴边……说起来,我挺想不通的,你要是恨赵江龙在外头包小三儿,那安蔓可是已经死了,你找秦放的麻烦不是不行,总有点……不地道吧?”

贾桂芝冷冷瞥了他一眼:“收拾收拾,该赶路了。”

放着这么个舒服的窝儿这么快就走,周万东还真有点舍不得,见贾桂芝没有再催,他也乐得把翻腾地像狗窝一样地屋子再扫荡一边,偶尔也自说自话:——“呦,看这照片,在别墅里照的,这别墅也是他家的吧,看来有点家底,不止这一套房子……”

——“现在银行都太精,把人的钞票都忽悠到卡里,就没人在家藏钱了,早二十年,那鞋盒子里、床底、橱柜里,都是能捣腾出钱来的。”

——“我就搞不懂了,生意人家里都供着个关老爷,这关老爷不长眼啊,不说保佑穷人,专帮有钱人,这贫富差距越来越大,妈蛋的能不穷吗……”

砰一声裂响,想必是关老爷像遭了殃了,贾桂芝皱了下眉头,她好歹算是知识分子,读过大学,很是不屑同周万东这样的人为伍,见他又打又砸的,难免有些不齿,正想让他收敛些,身后传来周万东倒吸凉气的声音。

“我cao,我cao,这孙子,人不可貌相啊,老子这鸡皮疙瘩起了一胳膊……瘆的慌……”

怎么了?贾桂芝愣了一下,转头看了过去。

那个地方,原本是个普通的关老爷龛,不知道周万东是拿什么东西砸的关帝像,使的劲狠了,把后头的薄隔板给砸通了,原来后头不是墙,还有一块空间,幽碧色的小灯泡闪着忽明忽暗的光,而在这飘忽不定的灯光中,置着一张女人的照片。

走近了看,才发现有五根小铜钉,摁着照片上女人的四肢和咽喉位置钉在墙上,又有项链一样的细链子,绕着铜钉的根一直拖到里龛的四个角,每个角上都挂了个小铜锁,照片前头供着香炉,香炉里盛着米,边上有烧的纸灰,但是仔细看,会发现里龛应该有些年头没打开过了,各处都积了灰。

怪不得周万东一开始倒吸凉气,这排场,一看就有些邪门,陡地看到,是挺瘆人的。

有一两秒钟时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过了会,贾桂芝撂了句:“你管他,谁还没有个见不得人的脏事什么的。”

也是,周万东不是什么正义之师,没兴趣主持公道,对偶然发现的秘密也没什么好奇心,只是斜着眼睛凑上去看了看那张照片。

不应该称她是女人,样子只有十七八岁,还是个女学生模样,直发,很漂亮,挺清纯的样子。

周万东脑子里瞬间迸出七八种犯罪情节,单志刚这孙子,看来也不是什么好鸟嘛。

***

上楼梯的时候,沈银灯心事重重的,最后一节险些踩滑了。

刚刚苍鸿观主请她过去,说是回来的路上遇见司藤了,顺道就把发现赤伞巢穴的消息告诉了她。

沈银灯挺紧张的:“那她怎么说啊?”

苍鸿观主说:“没怎么说啊,话里话外,好像还挺不满意我们进展太慢,最后定了明早进洞。”

“她说这话的时候,脸上什么表情?”

这沈银灯,怎么还关心起司藤的表情来了,苍鸿观主有些纳闷:“挺悠闲的,穿着当地人的衣服,不紧不慢,好像在散步……”

悠闲?

沈银灯心里一沉。

她想起秦放的话。

——“司藤要找妖踪,你觉得,她会只把希望都寄托在道门身上吗?她有另外的门路。具体我也不太清楚,但似乎那头很笃定,司藤接到消息就匆匆赶过去了。”

表情悠闲,不紧不慢,还换了当地人的衣服在散步,这意思是,司藤那边的进展很顺利?

对她来说,这绝不是个好消息。

***

央波听到沈银灯进来的声音,不过他没有回头,依然聚精会神刻雕着那块《八仙过海》的银板,何仙姑的人像已经快完工了,身材婀娜,腰肢纤细,表情色喜还嗔,他没有告诉沈银灯自己是照着她的样子雕的,一心等着完工给她一个惊喜。

如果这副作品能拿奖,真是意义重大,平生最得意的作品,里头还能找得到自己爱人的影子,将来当传家宝传给后代都好。

正想着,肩上忽然一沉,沈银灯从身后环住他的腰,下巴轻轻抵住他的肩窝,央波心里一荡,停下手里的活儿,笑着拿自己的脸去贴她的,才刚碰到,忽然觉得温温的濡湿一片,心里头陡地一沉,赶紧站起来:“阿银,你哭啦?”

她是真哭了,睫毛上都带着泪点子,莹莹的微弱光亮,看得央波心里头疼的一颤一颤的:“阿银,谁欺负你了?跟我说。”

沈银灯伏进他怀里,仰头对着他耳边,吹气一样:“央波,我们生个孩子吧。”

央波先是一怔,紧接着,喜色渐渐蕴上眼角眉梢:“真的?”

结婚也有些日子了,要个孩子这件事,他跟阿银提过好几次,她的兴致总是不高,哪怕是两人浓情正好,一提到孩子必然败兴,如此往复几次,他都有些忌惮了,想着:会不会是阿银的妈妈生她时难产死了,她才会对这个话题如此忌讳?

现在她主动说,生个孩子吧。

央波心里鼓涨的都是欣喜,他低头去吻她嘴唇:“阿银,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

沈银灯咯咯笑起来:“你们男人,就这个时候会说好话。”

央波也笑,笑着笑着按捺不住,一把抱起沈银灯走到床边,顺手就揿灭了灯。

四围陡然暗下来。

渐渐的,屋子里弥漫开男人粗重的喘息,若仔细听,你会发现,那喘息声,只是男人的。

黑暗中,沈银灯面无表情的下了床,自顾自走到桌边倒茶喝,茶水激在空杯子底盘的泠泠水声混着身后床铺有节律的响动,分外怪异。

再然后,她端着水杯走回床边,轻轻地抿一小口,居高临下看床上的动静,顿了顿,忽然叫他:“央波?”

央波陡然僵住,撑住床面的胳膊抑制不住地打颤,喉结微微滚着,有滴汗自额角缓缓下滑,沈银灯双目泛起赤红精光,直直盯进央波的眼睛里。

“明天晚上,过十二点,如果我还没有回来,开橱柜右首最下面的抽屉。”

说完了,杯子搁回一边,重新躺回床上,身子贴到床的刹那,央波整个身子一颤,跌扑在床面上,良久,发出满足也似的一声长叹。

沈银灯听到他含糊不清地说了句:“阿银,我会对你好的。”

49、第⑧章

秦放一早起来,就看到司藤在点香。

和不久前的那个早上一样,三枚香头袅袅飘烟,拜东西南北四方,秦放站在边上没打扰她,直到她把香根插到栏杆的裂缝中,才上前跟她说话。

“我以为你什么都不怕的,你还用得着求吗?”

司藤随手拂了拂烟气:“要求的,人也好,妖也好,谁都敌不过天,我也从来不跟天斗。”

鬼使神差的,秦放忽然冒出一句:“如果天要你死呢?”

老话不是说的很多吗,“天意弄人”、“天要亡我”,你从来不跟天斗,如果天要你死呢?

秦放觉得这是一个难解的悖论,端看司藤怎么回答。

哪知道,她答得异常轻松。

“那这就不是我的天。”

原来说到底,你的天,还是要顺着你的意的。

***

苍鸿观主一行人如约而至,打交道这许多日子,大家像是都知道今日会有个了结,说话做事都带了些许小心局促,司藤反而是最落落大方的那个。

“听秦放说,黑背山挺远,你们先去山下等我,我这里收拾好了之后,秦放会开车带我过去。”

秦放挺纳闷她有什么好收拾的,直到她铺陈开一桌子的眼影眉粉腮红笔刷。

真搞不懂,她是妖怪,她没有普通人所谓的熬夜黑眼圈眼皮浮肿皮肤黯淡等等一系列需要化妆遮盖的问题,套句广告词,那是随时随地的白里透红与众不同——你化妆,你化个什么劲儿?

司藤刷头上轻蘸了金粉,极细的粉屑闪烁着光舞落在空气中。

“以前喜欢去戏园子看戏,也喜欢进后台,最喜欢看那些角儿勾脸,一勾一描都有气势,像是唱念做打昂了头脸亮相。”

秦放嗯了一声,单等她说下去,她却忽然恍了神,细细的刷头触着眼睫,思绪却飘到了咿咿呀呀的戏园子里。

那时候,邵琰宽带她下戏园子下的勤,华美纺织厂要倒闭的风声还没有传出来,里里外外还敬他是个少东家,连带着对司藤也分外客气,原本,女人都不该进后戏台的,但她非但能进,还会有专门的老师傅引着领着,给她讲净行丑行,俊扮素面。

那老师傅早先做过秀才,说话文绉绉的。

“司藤小姐,你瞅着这些角儿都是在上妆,跟太太小姐们涂脂抹粉的没有区别,我们行当里可不是这么讲的,英雄风流的角儿,画的叫一世风光,倒霉吃牢饭的角儿,画的是黑云罩脸,至于那些跑龙套的,叫千人一面,总之是不起眼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