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大了才看清,那不是一道,是七道聚拧着的,每一道都纤细狰狞,像是……藤丝。

电光火石之间,她忽然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这不是疤痕,这是威胁似的警醒提醒。

——为什么是七道,因为太爷提过,七十年之后要开始做一件事情,八十年是最后期限,从1937年来算,已经快七十七年,七十七减七十,七道,每过一年,就是一道。

——为什么这么多年和老赵都没孩子,因为事情完不成,断子绝孙,死无全尸。

——为什么太爷那时恐怖似的说:就是这孩子,八十年大限,迟早应在她身上的……

难道太爷说的,居然都是真的?

赵江龙前脚走,她后脚就去了囊谦,太爷的坟,长条箱子,战战兢兢打开,有一封信,字迹清秀,似乎出自女子手笔,落款是“白英”。

还有太爷的信,太爷是不识字的,之前写信什么的,都要找人代写,解放后参加扫盲,拼命认字,一本新华字典翻的都烂了页了,终于能磕磕巴巴写信,大小不一,歪瓜瘪枣,不会写的画个圆圈圈,但不影响理解。

通篇看完,后背凉气顿起,脑子里只萦绕四个字:妖魔鬼怪。

惊慌失措之下乱投医,她求助于领自己入门的上师,语焉不详说自己遇到了“大麻烦”,上师问她,严重吗?如果太严重的话,只有去找大活佛呢。

哦,大活佛,她知道的,普通人很难见到,据说有个内地的居士诚心求见,捐了100万的善款,才换来跟大活佛说几句话呢。

她拿什么去见大活佛?凭什么让大活佛帮她解决这个大麻烦?

就在这个时候,她收到赵江龙打来的电话,语调轻松地告诉她,这趟挺简单的,货也看见了,就是一颗土不啦叽的珠子,不过听说,在藏族人眼里挺不一般的,还有名字呢,叫什么九眼……天珠。

64、第③章

说起来,小货车上路紧紧张张躲躲藏藏,火车反而一路畅通无阻——司藤和颜福瑞并不比秦放他们迟到囊谦,只是囊谦虽小,人海也算茫茫,想转角就碰到,无异痴人说梦,更何况还是被“绑架”呢?

为什么是囊谦呢,囊谦这个地方有什么特别?入住之后,司藤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颜福瑞办好了入住手续,呼哧着气拎包进来,抱怨说:“藏族人事真多,不准吸烟不准烧火不准用大功率电器,说一遍还不够,叨叨了八遍!”

司藤说:“他这被烧过,当然要多加小心了。”

颜福瑞奇怪:“你怎么知道?”

“我烧的。”

纵火?颜福瑞吓了一跳,想再问,见司藤脸色不大好看,也就讪讪地住嘴了——这一路上,就算再迟钝,他也知道司藤对他挺嫌弃。

那有什么办法呢,干嘛拿他跟秦放比呢,秦放年轻,人长的帅,又有钱,听说还有过女朋友未婚妻的,当然会照顾人了,他颜福瑞也有自己的优点啊,他的串串香每次出摊,都被一抢而空,谁让司藤小姐你不爱吃串串香呢?

***

司藤吩咐颜福瑞出去找秦放,颜福瑞体会不到这只是个嫌弃他在房间里待着碍眼的借口,还较了真了,鼓起勇气提出反对意见:“司藤小姐,我想了一下,觉得这样不合适。”

他生怕司藤下一刻勒令他“闭嘴滚出去”,自己就再没说话的份儿了,赶紧抢在司藤之前开口:“司藤小姐,你想啊,秦放是被绑架的,绑架他的人肯定很小心,我看电视上,都要关在地下室啊山洞啊什么的,怎么可能放他在大街上走呢?所以我出去找,也只是白费力气。”

司藤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也懒得再跟他说。

于是同处一室。

颜福瑞很快就不自在了,他端端正正坐在沙发上,双腿并的拢拢——跟司藤独处简直是考验人的耐性,她冷着脸,不跟你说话,你哪怕有再微小的动作她也会皱眉或者不悦,那意思是:你给我闭嘴!你给我别动!

真不知道秦放是怎么熬过来的。

不过,颜福瑞如果熬得住,也就不叫颜福瑞了。

他又吞吞吐吐地开口了:“司藤小姐,秦放被绑架了,危不危险啊,你说,咱们要报警吗?”

司藤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颜福瑞赶紧解释:“我也不是怀疑司藤小姐的能力,不过俗话说的好,人多力量大,众人拾柴火焰高,多个人总是多一份力量……当然了,司藤小姐是妖怪,肯定有办法的。”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司藤现在的情形其实挺尴尬,她全盘接收了沈银灯的妖力,却在使用时处处掣肘,像什么呢,像老旧的电线负荷不了强劲的电流,每次使用,奏效是还能勉强奏效,但总会把自己烧的火花四溅。

杀人一万,自损八千,所以现在,她极力避免再去大幅度使用妖力,一次两次,她都出现了异常反应,谁知道下一次,会不会把电线给烧断?果真如此,岂非得不偿失?

至于根结在哪里,如何解决,她自己也清楚的很。

不过颜福瑞近乎溜须拍马的那句“肯定有办法的”,呵呵,一时之间,她还真没想出什么办法,只不过一贯的车到山前必有路,循迹而来,好过待在原地坐等。

早知道,应该给秦放下藤杀的,那钻入人体的根根藤丝,都是她的藤条末梢,静心感应的话,大致能知道天南地北,距离远近。

只是,藤杀若想存活,必然吸人血髓耗人元气,中了藤杀的人,各项身体机能都弱于常人,下给秦放,还是算了……那天晚上,她倒是很想下藤杀给绑架秦放的人,这样也便于追踪,只是那时身体虚弱到已经现了本形,到底是有心无力。

***

入夜之后,颜福瑞躺在外间的沙发上呼哈大睡,司藤原本是倚在里间的床头看书的,这一晚精神很好,耳聪目明,偶尔屏息静听,连隔得很远的房间絮语声都能听到,先还以为是经过这一两日休整,妖力终于得以恢复,顿了顿,蓦地心头一动,搁书下床,轻轻拉开了窗帘。

果然,藏蓝色夜空之上,斜挂一轮半月,清晰的似乎伸手可触。

若没有记错,她就是在下弦半月之时重生的。

世上万物,自知或不自知,都受月相影响。人体约80%是液体,月球引力也能像引起海洋潮汐一样对人的性欲产生作用,造成人体的生物性欲和低潮。据说满月的时候,人容易激动,情绪最不稳定,所以满月时警察局的案件会增多,精神病院的发病率也会上升,很多传说中也有类似的文化暗示,比如月圆之夜的狼人,或者吸血鬼。

狼人抑或吸血鬼,司藤是从未见过,但妖怪有与生俱来的本能,很多事情,都会避开月圆之夜,当然,也不可以完全没有月亮,月光对植物有着非比寻常的意义,很多时候,藤木受损,日光照射会出现大疤痕,月光却能消除死亡组织。

所以1910年的精变,丘山特意选择了一个下弦半月的晚上,还有七十七年后的重生,巧合似的也是下弦半月。

传说中的妖怪修炼,也会选择在这样的晚上吐纳精气,秉承月华,司藤是从来没有修炼过,不过,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大致的吐纳法门她是懂的。

时候已经是夜半,周围安静至极,藏区的供电俭省,晚上也不大灯火通明,放眼出去漆黑一片,司藤关掉屋里的灯,缓缓推开了窗户。

略带寒意的夜气扑面而来,月色在夜气中宛转流泻,司藤深吸一口气,双目轻阖,双臂上托。

原身显形,甚至,能听到藤条抽长的声音。

巨大而绵延的无数藤条自旅馆的窗口冲天而起,极尽肆意伸展之能事,从远处看,像是骤然长出的影绰巨树,把二层楼高的旅馆映衬的无比矮小。

她当然可以化作人形,极尽娇妍之能事,也习惯了华裳美衣,对镜妆点描抹,但是任何时候,都没有抛却掩饰,做回本真的自己来的最舒服自在。

人可以接受大山大河,千奇物种,却接受不了一株活的藤,当年面对的一张张嫌恶、憎恨、惊恐的脸,即便隔了七十七年,依然清晰地毫帛可见。

明明就是妖,为什么要变成人?你为了得到邵琰宽的爱,不惜要脱去妖骨做人,连自己的本身都要厌恶和背叛,即便得到他的爱,又有什么意思?

如果真的爱我,先接受我是藤。

司藤的眉头忽然微微蹙起,不对,藤杀的感应似乎有点……不对。

几乎是与此同时,远处响起紧急刹车声,司藤眸光一冷,无数藤条瞬间回收,顿成人身。

屏息细听,是在几条街之外?夜行车子的引擎响动声,剧烈的喘息声,拧开瓶盖喝水的声音,有人纳闷地说话:“我真的看见了,那边,屋顶上,好大好高,一晃眼就不见了。”

同伴笑他:“开夜路看花眼了吧,要么休息一下吧。”

……

无关紧要的过路人罢了,司藤关上窗户,锁扣闭合的刹那,脸色沉了下来。

奇怪,就在这囊谦城里,居然有一道她可以感应到的藤杀,不是苍鸿观主,不是白金教授,不是那一干道门的人,甚至也根本不是她下的。

不是她下的藤杀,她怎么会感应到呢?

***

周万东这一路极其小心,多年经验使然,越到最后关头就越是要小心谨慎,功败垂成比起步溃败更要叫人扼腕。

除了偶尔的补充补给和例行检查,他尽量避免停车,入夜就把车停在荒郊野外,蜷缩瞌睡一晚了事,贾桂芝虽然没受过这种罪,也知道事情分轻重缓急,分外配合。

只有秦放分外焦虑。

他倒不担心自己,只要司藤没事,他还不至于性命攸关;而且那天晚上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司藤在要袭杀周万东的当口收回了藤条,证明她已经另外有了考虑。

进一步推想,司藤或许也该在来囊谦的路上了,只是,囊谦之大,司藤该怎么找到他呢?如果能给司藤留个线索就好了。

但是怎么留呢?只要出了后车厢,周万东就对他看的死紧,反正都是男人,方便时也不怎么回避,有时候还特意过去检查,生怕他在洗手间墙上留了什么暗示。

车子再一次停下,周万东不耐烦地打开了后车厢门:“要方便不要?接下来不停车了。”

秦放嗯了一声,磨磨蹭蹭着下车,有意无意地打量着四周。

是片在建的工地,晨曦未起,还不到上工时间,秦放心里一紧,囊谦县城已经被甩到后面了,这一片是去下辖乡的方向,当时,他为了测试司藤对他的控制,曾经买了镜子,一路向这个方向走,甚至对这个工地还有印象,那时只是打地基,现在都已经建了差不多一半了。

周万东一路都看着他,见他这么磨叽,抬腿就踹了他一脚:“他妈的拉开裤裆你就尿,荒郊野外的,你还讲究上了,是不是还得给你现搭个洗手间啊?”

秦放在一片扔满白色盒饭饭盒的墙角停下来,真是奇怪,一般而言,工地上都有伙头师傅做饭,很少从外头叫盒饭的。

见秦放停下来,周万东骂骂咧咧转了个身,低头点着了一支烟。

秦放很快地回头看了周万东一眼,迅速抓了一块碎砖在手里,往墙面上写时,紧张的手臂都在发抖。

周万东吸了一会之后,下意识回头,正看到秦放慌慌张张站起来,说:“好了。”

好了?周万东心生疑窦,他掏出屁股后兜里插着的手电,往墙上仔细扫了扫,只有两个送盒饭的外卖电话,又往靠近地面的地方扫了扫,白色的盒饭饭盒堆的老高,几乎遮住了小半面墙。

周万东阴沉着脸过来,看看饭盒堆,又看看秦放:“好了?这地上湿都没湿,你刚蹲在这,是划圈圈来的?”

话未说完,一脚把堆起的饭盒堆给踢开了。

秦放的脸色有些发白,周万东俯身去看,那里用小红碎砖写着:“白色货车,心连心基金会,绑架。秦放。”

最后是座机号,杭州的号码,看着眼熟,周万东掏出手机拨了一遍,那头是公司的语音答录机,秦放的公司。

周万东的脸色狰狞起来:“你找死呢!”

……

贾桂芝找过来的时候,秦放已经被打的几乎爬不起来了,周万东指着墙上的字骂:“妈的一路上装的老老实实的,险些被他骗过去了……”

说完了过去,顺手拿起砖头磨掉秦放写下的字,贾桂芝挺烦这样的节外生枝:“赶紧走吧,还有正事干呢。”

***

中午时分,颜福瑞接到个莫名奇妙的电话,这边信号不是很稳定,他走到窗边对着那头喊:“什么?什么什么?我不卖盒饭,我卖串串香啊,什么五块钱一份?你打错了吧,找谁?姓司?我不姓司!”

挂掉之后,当笑话一样讲给司藤听:“要订盒饭,打错了,我又不姓司。”

忽然又想到什么:“咦,司藤小姐,你不是姓司吗?这也真巧,打给我,找姓司的,哈哈哈……”

笑着笑着,他就不笑了,司藤一直看着他,直到把他看的惶恐了,才问了句:“号码是当地的?还是青城的?”

颜福瑞愣愣的:“这个……手机号码,我看不出来啊。”

“看不出来,不会打回去问吗?”

颜福瑞只好又回拨回去,对方挺不高兴的,絮絮叨叨抱怨了一通,大意是:你们自己过来揽生意的,不送外卖你在墙上留号码干什么,我们打过去了,生意上门,你还挺拽的,拽什么拽啊。

挂了电话,他老老实实过来汇报:“号码是囊谦的,说是在一个建筑工地上,让我送盒饭呢。”

***

两个小时后,司藤站到了建筑工地一堵废水泥墙前头,这里应该是建筑工日常聚头吃饭的地方,废弃的饭盒隔几天才会收拾,墙上醒目的大字写了两排盒饭外卖的电话。

一个建筑工歪戴着安全帽扯着嗓子跟颜福瑞说话:“伙夫上个月被水泥板给砸了,没人管饭了,我们联系就近的人家做饭,一个工地也几十号人呢,现在是一份八块钱,你们是五块,价钱是便宜,但是要保证有肉,还要有汤……”

墙上原本已经有一家外卖电话了,下头一行,仿着上一行的格式形制。

“盒饭,5块,电:135xxxx3476,司。”

65、第④章

工地往外,两个方向,要么进要么出,这次,用不着司藤开口,颜福瑞也知道是往里进。

囊谦再往乡下,大巴的时间是定死的,想灵活机动只能包车,颜福瑞把价格砍了又砍,最终坐上去的时候,还是心疼到无以复加,又不好意思明说,于是耍了个小心机,故意在司藤面前掏出钱包,把里头一沓大大小小的票子数了又数,长吁短叹的。

司藤心知肚明,懒得理会他,可怜颜福瑞数了几遍,没达到预想中的效果,反而引来前排的司机频频回顾,登时心生警惕,赶紧又把钱放回去,安慰自己:一切都是为了师父,钱财乃身外之物,如果破财可以让司藤小姐对师父消除愤恨的话,那也是值了。

又想着,司藤小姐还帮瓦房报了仇呢,按照行情,酬金也得好多,这么一合计,自己花这么点钱算什么。

这么一想,深深为自己的行为感到愧疚,于是接下来分外卖力,按照司藤之前吩咐的,每到有住户的地方,都积极向人打听:这两天有没有什么外地的车子路过?有没有见过一个长着络腮胡子的样貌很凶的男人?或者就是样貌很凶的男人呢,反正胡子是可以剃掉的。

也多亏了这边地头偏,没什么岔路,外来的车又少,打听下来,这两天经过的,一个巴掌数的出来,一辆越野,一辆做慈善的小货车,一辆拉货的小皮卡,还有辆工地上常见的大卡。

颜福瑞觉得那辆所谓的“工地的大卡”很可疑,一路都在四处盯找,土路颠颠簸簸,再往前就是平路,连山都低矮不少,司藤叫停司机,下车细看。

山脉山谷都在来路,再往前找,显然就出了这一块范围,司藤想了想,让司机掉头,但是吩咐他车速要放慢,附近如果有上山道,都需要绕一绕。

这一下耗时费力,可不是一时半会绕的完的,下傍晚时,颜福瑞已经垂着脑袋打瞌睡了,忽然听见司藤说了句:“停,就是这里。”

颜福瑞打了个激灵醒过来,这才发现天已经快黑了,这是半山腰一户藏式的房子,院子是敞着的,旁边还有牛粪墙砌的羊圈,羊圈边上停了辆白色的小货车。

山脚下有炊烟升起,星星点点的亮灯,统共不过六七户人家。

打发走了司机,司藤站在院子前细看,这户人家距离山下远,是个孤院子,也没有长期住人的迹象,往里走时,颜福瑞问了句:“司藤小姐,为什么你觉得就是这儿啊?”

司藤丢下句:“你猜啊。”

***

猜?

司藤小姐让他猜,必然不是随口说说,必然是对他的某种考验,颜福瑞登时紧张起来,也顾不得跟上她进屋,绕着车子研究起来。

到驾驶室时,伸手试探性地拉了拉车门,居然一拉就开了,再转到车后厢,锁虚虚挂着,一个使力,居然也吱呀一声开了,门边的书本课本堆得东倒西歪的,再往里看,那四四方方的,是个冰柜?

……

颜福瑞蹬蹬蹬蹬跑进屋子,嚷嚷着:“司藤小姐,我猜出来啦!我……”

他激灵灵住了口。

天已经这么暗了,司藤小姐居然没开灯,这屋子从外头看,完全的藏式风格,门楣上都绘着藏式八宝,屋里头却近乎空荡,只有一把折叠椅子,司藤就坐在椅子上,手里是一幅半张开的画轴,脚边有一口打开的黑色长条箱子。

她问了句:“你猜出什么来了?”

声音有些奇怪,颜福瑞没多想,急着显摆自己的现场侦查所得。

——“司藤小姐,那辆车,的确有问题。”

——“首先,它是一辆做慈善的捐赠小车,捐的都是书啊本子啊,但是这个地方这么偏,根本就没有学校嘛。”

——“我也进后车厢看了,那些捐的东西都随便堆着,还踩了脚印,这哪里像是来捐赠的?”

——“后车厢里还有宽透明胶带、铁丝和绳子,我在电视上看过,这肯定是用来绑架的司藤小姐,秦放原先肯定被藏在这辆车上!”

——“还有一个打开的冰柜呢,但是没通电,不像是运冰棍的,我猜吧,绑匪是怕人查,有时候会把秦放放进冰柜里……”

说到这里,忽然有点不确定:冰柜一合上很难透气的,把秦放放进冰柜,会闷死的吧?

说了这么多,司藤小姐怎么看呢?颜福瑞满怀希望地看司藤,她看起来怔怔的,但是攥住画轴的一只手却越抓越紧……

颜福瑞咽了口唾沫,试探性叫她:“司藤小姐?司藤小姐?”

司藤蓦地反应过来:“什么事?”

什么事?颜福瑞失望极了,他难得这么思维敏捷一次,阖着他刚刚的分析,她一点都没听进去?

颜福瑞有点蔫蔫的:“司藤小姐不是让我猜吗,为什么你一看到,就觉得那辆车有问题啊?”

司藤看了他一眼:“你没看车牌吗,浙打头的啊。”

***

天已经黑透了,贾桂芝打着手电走在前面,走几步就停下来看山势,又看手里的牛皮地图,秦放和周万东一前一后抬着放着赵江龙尸体的担架,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后面。

已经进山一天多了,大部分时间是在走上下坡,秦放抬着前担架,走的分外吃力,周万东在他手腕上绑了铁丝还不够,两个脚踝上也绑了绳子,相距约莫半米,也就是说步距不超过半米,偶尔步子迈的急了或者大了,脚下就会打趔趄,开始每次磕绊,都会被周万东骂,后来,他估计是骂累了,捡了根树棍在手上,稍有不如意就劈头盖脸抽过来。

有一次,正抽在秦放后脑,秦放眼前一黑,半跪着就摔在地上,赵江龙被棉被包裹的尸体骨碌滚下来,贾桂芝发了火,说周万东:“把人打死了,你自己抬吗?”

周万东悻悻的,后面也就很少动手了,只是嘴里头还是骂骂咧咧的。

中途停下来休息时,周万东抬头看山势,随口唾了口唾沫:“他妈的弯弯绕绕还不是那片山吗?这得走了多少冤枉路啊。”

贾桂芝冷冷回了句:“按太爷的地图走,保险。”

周万东心里暗暗骂了句脏话,没好气地走到稍远一些的地方点烟,还没吸上两口,贾桂芝忽然走过来,低声说了句:“到了地方之后,你看我眼色,把他打晕……或者打死,都没关系。”

周万东恼火极了:“妈的要打死你不早说,老子一路管他吃喝拉撒的,有空是吗?“贾桂芝的回答让他背心上凉气顿起。

“打死了,就不新鲜了。”

这事有点不对劲,周万东下意识拿手摁了摁后腰插着的匕首:人还有拿“新鲜”来形容的?难不成是要拿来……吃?

***

上坡、下坡、密林、羊肠小道、暗河,偶尔抬头看,是似乎总也没有边缘的山线,看来,是在谷底了。

谷底?

秦放心里忽然闪过一丝怀疑,他开始专注地看周围的一草一木,山石道路,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确认了一件事。

这条路,他走过的,或者说,至少走过最后一段,只是那个时候,是反方向,他带着司藤,摸索、绕圈、一步一步,从谷底走上崖顶,而现在,贾桂芝和周万东他们,是从另一个方向,按照地图,蜿蜒进入,虽然大部分路途不同,但是从最后一段,开始重合了。

难道说,贾桂芝手里的那张地图,最后的终点,是他坠崖的谷底?

这个猜想,几乎是一步步的得到了印证,秦放的印象开始渐渐清晰,走过那片密林时,重重的脚步惊起一群栖息的夜鸟,翅膀的拍打扑腾声在寂静的夜里传出去很远很远,而前方一些的地方,是那辆坠崖的车子,扭曲的像一摊废铁,旁边摊放着一个打开的行李箱。

那天晚上,司藤打开行李箱,翻检着可以穿的衣服,还曾意味深长对他说了句:“艳福不浅啊。”

关于这个谷底的所有记忆,忽然间翻江倒海,曾经他居然以为,这只是个被遗忘的梦魇罢了。

——轰的一声,车子坠下悬崖……

——戳透他心脏的是一根尖锥,谷底的风哗啦啦吹动他身边纸巾盒外扯出的半张……

——在他的身后,地下,还有另一个心跳声……

——细小的地块泥尘旁落,司藤从地下坐了起来……

——她说:“从现在开始,你听我差遣,我叫司藤。”

……

贾桂芝骤然响起的尖叫把秦放从记忆拉回了现实之中,她近乎癫狂地扑倒在一个凹陷的土坑之上,双手抓着两根散落的尖锥,大叫着:“人呢,人呢?”

叫着叫着,似乎忽然意识到什么,拼命拿尖锥去挖身边的地面,嘴里喃喃重复着:——“人呢,人呢?”

——“太爷说了,就是埋在这里的,人呢?”

——“怎么会没了呢,怎么会没了呢?”

——“不行,不能没了,没了的话,咱们老赵就活不了了……”

……

周万东莫名其妙地看看贾桂芝又看看秦放,不是说了看她的“眼色”吗?这算个怎么回事?难不成这就是所谓的“眼色”?

秦放的心开始慢慢下沉,最后像是沉到了冰水里,寒意顺着四肢的每一条经脉爬入躯体。

贾桂芝□□了他,不远千里带他来到囊谦,最终要找的人,居然……是司藤。

***

秦放一直以为,自己现在经历的所有事,都是那一场意外坠崖之后引发的,像是蝴蝶效应,因为坠崖而遇到司藤,因为司藤而卷入后续一连串无法解释的事件……

但是他现在发现,自己可能想错了。

也许,所有的一切,本就在按部就班地发生着,不管有没有那场意外。

66、第⑤章

临门一脚横生事端,周万东真是暴躁莫名,大步过去揪着贾桂芝的衣领把人拎起来,连扇好几个耳光。

贾桂芝清醒些了,她看看周万东,又看赵江龙的尸体,双腿一软坐倒在土坑上,说了句:“我们老赵没救了。”

周万东俯下身子,一脸的凶戾:“不管你男人有没有救,让我做的事我可是一件不落都做了,九眼天珠怎么说?”

贾桂芝抬起头,盯着周万东看了很久,又慢慢垂下头去,眼皮下盖的刹那,眼睛深处忽然闪过一丝狠戾的精光,说了句:“你放心吧,不会少了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