钥匙塞的很里面,易如小心地避开电线,摸索了好久才拿到,钥匙对准锁孔时,忽然愣了一下,然后耳朵轻轻贴到了门上。

里头分明有声音,沙沙沙的,很轻。

所以,母亲在家?

易如的眼睛忽然有些湿润,她身体有些发抖,顿了顿,双目一阖,下定了决心。

秦放说的没错,虽然自己曾经做过不堪的错事,但孔菁华毕竟是自己的母亲,有哪一个母亲,会对儿女记仇呢?

她压下就快涌出的眼泪,断然把钥匙□□锁孔,然后用力旋开。

“妈!”

***

想象中的母女泪目相见的场景没有出现,屋里静悄悄的,也并没有亮灯。

易如愣了一下,下意识揿开了墙边的开关。

灯亮了,屋里的陈设几乎没什么变化,客厅、阳台、厨房、洗手间、自己从前的房间、孔菁华的卧室,易如一一看了一遍,确实是空的,没有人。

所以,刚刚那沙沙沙的声音,是自己的……幻听?

易如觉得好笑,又有些疲惫,她坐在卧室的床上怔了好久,茫然地四下张望,目光最终落到了床头柜上。

那里是一排影集,似乎比记忆中又多了几本,其中有一本似乎插放的有些仓促,歪歪斜斜,和整齐划一的排本相比,显得很不协调。

易如站起身,把那本影集推了进去,顿了几秒之后,忽然又把那本抽了出来。

如果没记错,这是自己的专属影集,那个时候,但凡自己有新的照片,母亲总要冲洗了之后认真塞进去,还要拿笔在边上的标注栏写上日期和关键字,比如xx年x月x日,于xx公园。

易如微笑着翻开,过往的记忆扑面而来,游玩的、校门口的、初中毕业的,再然后,嘎然而止。

因为那之后,她就出事了。

易如含泪深吸了一口气,正想合上影集,忽然发现,影集的后半本空白片里的一页,蹭出了一张照片的边角。

翻到时,原来是其中有一张照片,原本被胶封在塑片里的,但是封口的胶带似乎不那么黏了,以至于一有摆弄晃动,原本藏着的照片就往外挪。

易如缓缓抽出了那张照片,她发现自己的手在抖,她其实已经没有手了——是因为连接着义肢的身体颤抖的厉害吗?

——“我们已经拍下照片了,报警的话,大家都玩完!你不信?那先给你寄一张,好好欣赏。”

那时候,她赶回家,在邮箱里却没找到所谓寄来的照片,以为是对方空口恫吓,放狠话说一定要报警,回来的路上,路过凤凰山……

沙沙……沙沙沙……

那声音又来了,就在身后,易如缓缓回头。

通往阳台的玻璃门关着,拉起的垂帘上,映着无数疏密的影子,茎茎分明。

沙沙,沙沙沙。

半妖司藤 第①③章

西竹还以为,今儿个晚上,真的要在浴缸过夜了。

没想到没过多久,秦放就把她给放出来了,西竹喜滋滋地出来,还发自内心地由衷夸奖秦放:“你真是个好人。”

秦放啼笑皆非。

西竹睡了整个白天,这个时候精神反而好,坐在沙发上揿着电视遥控器翻台,秦放觑着她翻的最热闹的时候,冷不丁问了句:“西西,你听说过司藤吗?”

西竹吓了一跳,也兴许是手小,遥控器滑了一下,险些没拿住:“什么司藤?”

秦放不看她,一脸的“随意问问”:“没什么,就是听说司藤很有名,问问你知不知道。”

这样啊,西竹松了一口气:“听说过。”

哦?秦放做出一副很有兴趣的模样:“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厉害!”

这一脸崇拜的表情和假惺惺的自我贴金是几个意思?秦放正想泼她冷水,手机响了。

来电显示的是易如,接起来却是一个陌生的男人声音:“是秦放先生吗?”

***

易如是被楼里的住客发现的,据说当时,孔菁华家里门户大开空无一人,易如就晕倒在门外,脸上和手上都有细密的血痕。

除此之外,并无大碍。

秦放赶到医院时,易如还没醒,负责的警察约略问了几句就把秦放领了进去,同时有些疑惑地跟他确认了一下:“你朋友的手脚……”

秦放点头默认,警察露出了颇为同情的神色:“医生说也就是暂时昏迷,等你的朋友醒了,我们还得详细查问到底是什么情况……”

说这话的时候,西竹趴在床边,盯着易如布满了血痕的脸若有所思,又掀起了被子仔细看易如的手,看护的护士过来,微笑着制止她:“小朋友,不好打扰病人的。”

不打扰就不打扰吧,西竹又跑回秦放身边,扯着他的衣角往下拽,秦放抱歉地冲警察笑了笑,屈膝蹲下*身子。

西竹附在他耳边说了句:“我要去孔菁华家里看看。”

***

秦放百思不得其解:易如是遇到了孔菁华吗?如果孔菁华就是在凤凰山杀易如的人,那么今晚上这么好的机会,她为什么反而放过易如了?还有,易如脸上和手上的细密血痕,又是什么意思?

孔菁华家里的门关着,不过这对秦放来说不是什么障碍,况且已经很晚了,即便张灯查看也没什么顾忌——秦放把每一间屋子的灯都打开,仔细搜寻了一回,在西竹的房间,又看到了那个米妮脑袋的小书包,想起那天晚上把睡的呼哈呼哈的西竹送回来,不觉莞尔。

回头一看,西竹还站在大门口儿,若有所思的。

秦放走过去,摸摸她的脑袋:“西西,想什么呢?”

她或许真是想的入神,对秦放摸她脑袋这样恼火的事也顾不上生气了,她指了指防盗门打开后低低的那一道门槛,又指了指门槛外面那块地方:“易如就晕倒在这里。”

“嗯。”

“易如进了屋吗?”

“进了。”

警察提过,在易如的兜里发现了钥匙——易如不是破门而入,而是打开锁进去的。

“所以她不是自己把自己抓成那样的,她在屋里受到了袭击,假如那个人就是孔菁华,”西竹的眉头蹙地紧紧的,“这里的楼层那么高,她为什么不把易如从楼上扔下去,或者就把她扔在屋里关上门呢?”

确实,房门大开这一点很不寻常,把易如扔在人来人往的大门口更加有悖常理,任何一个稍微有点常识的“罪犯”都会避免犯这样的低级错误吧。

秦放沉吟:“可能是因为……孔菁华是妖,她根本不忌讳被人发现,也不怕留下痕迹。”

“也不全对,”西竹喃喃,“我觉得,倒是像……”

“像什么?”

“像以前,旧时代的扫出门楣,扫地出门。像是孔菁华已经决定不认她这个女儿了,所以易如回来,被她打了出去,打出了门。”

西竹盯着那道低低的门槛:“现代的人不怎么讲究这个了,以前不是的,你配不配做我家的人,配不配踏进这门槛,可讲究呢。”

似乎不无道理,西竹提起过,孔菁华一直保留着易如的那张照片:如此不堪,说是留下以作纪念未免荒唐,倒像是某种仇恨的训诫,丑事的佐证。

秦放脊背发凉:“我一直劝易如要放下包袱和孔菁华相认,现在看来,不是她想认就能认的,孔菁华根本已经不要她了。”

电光火石间,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白天打听的时候,说是孔菁华失踪了,到处都找不着,其实……”

其实她已经回家了,就像司藤当初可以化身藤条,孔菁华完全可以化归原形。

看来她不是熊猫,毕竟屋子里多一只国宝,是相当引人注目的一件事。

莫非真如西竹所说,是竹……妖?

秦放下意识把西竹拉近:“你家里,养了竹子?”

***

印象中没有,孔菁华并不像是个喜欢养花弄草的人。

那……有没有张贴竹子的画?或者窗帘、床单上,印了竹子的?

搜寻了一圈之后,秦放的目光停在了通往阳台的玻璃门上。

玻璃门上挂了帘子,帘子是白色的,但帘身上,映出无数疏密的影子,修节英挺,茎茎分明。

难道?

西竹看出了他的心思:“不是的,玻璃门上的帘子是双层的,第一层白色,第二层是印了竹子的。”

刷的拉开,果然,只是印了竹子的窗帘布而已,外头就是黑洞洞的放杂物的阳台,仔细看,和普通人家的阳台并无不同,墩布、水桶、扫帚。

秦放苦笑着又把布帘拉上,几乎是拉合的瞬间,他忽然心中一动。

回头看西竹时,她似乎有些紧张,用口型向他说了两个字。

扫帚。

没错,扫帚,专门用来打扫阳台的粗制扫帚,那是把……竹扫帚。

易如的伤,脸上手上细密的血痕,竹扫帚尖细的近乎锋利的扎枝……

西竹近乎蹑手蹑脚地跑过来,秦放把她抱起来,顺手揿灭了就近的灯,然后慢慢退到客厅,逐一灭灯。

屋子里漆黑一片,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响起了奇怪的声音。

沙沙,沙沙沙。

秦放低声问西竹:“家里有酒吗?”

“酒没有,有油。”

沙沙的声音更近了,秦放打开就近的橱柜,悄声吩咐西竹:“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