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卦落,我得到的卦象是坎一宫,属水,正北方。主黑色。主冬至,主家中幼子。主人之手足。

这个卦算是给出的讯息较为完整的,因为此刻距离小孩出现异常也就一个多星期的时间,相对而言,不算久远。而我在手心排列的这套奇门算法。也是越近的日子,算得就越准确。

我整理了一下卦象上的东西,也为了让孩子爸爸相信我是有真才实学,于是我对他们说道,请问找到孩子的那片竹林,可是正北方?孩子父母相视一望,然后点头说是的,距离这里大约十里,已经不算这个村子了,而是邻村了。

我点点头,又问道,请问孩子的手脚。可有明显的淤青或者捆绑的痕迹?孩子的妈妈说,当天就回来的时候,孩子没穿衣服,衣服也不知道去了哪儿,问他自己也说想不起来。可是最近这几天,的确是看到孩子双手的手腕脚腕上。出现了好像被什么东西给套紧了,血脉不畅的淤痕。不仅如此,连孩子的腰上都有这个痕迹。说到这儿,孩子的妈妈哭了起来,她说,这就跟我们村子里那个麻油婆说的内容很像。孩子的手脚都被绳子捆住了。

考虑到卦象中的时间是冬至,算了算日子,应该比孩子出事的那天早10来天的样子。于是我问道,在冬至那天,孩子有没有做过什么事让你们觉得印象深刻的。孩子的爸爸这时候说道,这么久的事。他们也不太记得了。但是那个时候孩子每天都在上学,感觉都差不多,没有什么特别值得记起来的地方。

我心里摇头,因为奇门卦是不会骗人的。那天附近,一定发生了点什么事。至于卦象中的属水、主黑色,这我暂时还不明白为什么,只是因为五行分属里,黑色就是属水的,但此刻出现在卦象中,也一定有它的解读。

简单来说,整个卦象想要表达的含义,大概是指这家人的幼子。在冬至那阵子,在正北方做过某件事,这件事和黑色的属水东西有关,而直接关联的,就是幼子的手脚。

于是我提议,我想看看孩子。孩子的爸爸对我说。那你跟我来吧,孩子刚才吃过午饭,现在在里头玩呢。我问他说,孩子除了变得内向沉默,对周围的事情提不起兴趣之外,还有别的症状吗?孩子爸爸说,那倒是没有,家里的亲戚,还有来看他的邻居和同学,他都能够认识,也要大招呼,感觉孩子就是那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直有些恍惚罢了。

听他这么说,我知道,他其实对于找来我这样的人看孩子,心里还是多少有些不信任的。只是他的大舅子也就是李队长热心帮忙,他不好意思直接拒绝罢了。我倒无所谓,能力范围内。能帮就帮,至于别人信或不信,那本身也不是我能说了算的。

走到屋里看到孩子正在小凳子上趴着画画,看到我进去的时候,抬头看了我一眼,却也没说什么,继续低头画画。孩子的爸爸说,幺儿,有个叔叔来看你了。

幺儿,是四川地区对家中孩子疼爱时候的一种称呼。于是我笑嘻嘻地走过去,试图装出一副邻家大哥哥的样子,我对孩子。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呀?他没有抬头,轻声回答道,我叫张和平。我点点头,虽然我知道他看不见我这个动作,在那个年代。无数人的名字里,都有类似和平、建国、卫国、国庆之类的字眼。我凑到孩子跟前,想看看他画的画,发现画面特别抽象,看上去好像蚊香一样,一圈一圈的。就跟普通的涂鸦差不多。

为了推翻我之前的一个怀疑。证实孩子身体里的魂魄是他自己而不是别的东西,于是我从包里摸出一个东西递给他,然后对他说,叔叔这里有个好玩的玩具,你要不要玩呀?

这是我试探他的一个手段,因为我递给他的,是一面黄铜质地的八卦镜。

第八十一章 .愤怒儿童

张和平毕竟是小朋友,虽然八卦镜并不算什么玩具,但是他听我这么说,还是伸手接了过去。我对他说,那个凹下去的地方,就是一面神奇的镜子,可以把你的样子照出和一般镜子不一样的感觉哦。

说完这句,我密切注视着他的动静,就在他将镜面对准自己的时候,这个原本安安静静的孩子。突然受到惊吓般地撒手,八卦镜掉落到了凳子上。然后他突然之间,暴怒了起来,一下子站起身,朝着我扑了过来。虽然我早已有所准备,但没想到他扑过来的动作如此迅速,于是我只能借着自己手长,朝后退了两步后,一下子就伸手抓住了张和平的腋下,将他抱了起来。

8岁多的孩子。已经不轻了。将他抱起来只是为了让他双脚离地,没有了借力点,他就无法进一步活动。但是即便如此,他的双手还是在我的手臂上不断抓扯,双脚也开始乱蹬,面目狰狞嘴巴出现一阵阵咬合的动作,那样子,就好像恨不得把我吃掉一样。

门外的李队长和孩子妈妈听见动静,就冲了进来。而孩子的爸爸好像是以为我要伤害孩子,于是一下子把张和平从我手上夺了过来,单手穿过他的腋下抱着他,另一只手则狠狠推了我一把,一边推一边大吼道,你干什么你!

这就是所谓的,猜中了开头。猜不中结局吧。孩子的爸爸结实强壮,他这一推我也毫无准备,就直接坐倒在地上。我看他那样子似乎还想继续冲上来揍我一顿,于是赶紧说道,大哥你别误会,我这是在帮你家孩子!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被抱着的张和平,突然狠狠一口,咬在自己父亲抱着他的手上。孩子的爸爸被咬了以后,就松开了手,于是张和平一下子跳到地上,发疯似的向我再次扑来。这一次我就没能够躲开,小孩的手脚虽快,但打人踢人终归不会特别疼,我怕的,是他咬我,于是我看他扑倒在我身上,想要来撕咬我的脸,我一下子双掌合拢,抓住了张和平的左右脸颊。用力把他的头往上抬,让他既咬不到我的脸,也咬不到我的手。

争斗之中,我只听见孩子妈妈的尖叫声,恍惚之中。我看到孩子的爸爸似乎又想冲过来收拾我。我大叫一声:你们家孩子被别的东西上了身了!赶紧找条毛巾来绷住他的嘴巴!!

我喊的声音非常大,这也算是在自救吧,因为孩子的爸爸如果再来打我的话,我估计也会被张和平的发疯咬到。好在听到我的叫喊后,李队长一下子拦住了孩子的爸爸,孩子妈妈则快速跑到别的屋里,找来了一根枕头上的枕巾。我让她把枕巾拧成麻绳状,然后绷在孩子想要咬我的嘴巴上。

收拾了好一阵子,孩子的嘴才被堵上。虽然对方是个小孩,但连续这么久的僵持也让我的手非常酸软。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在刚才我捧着张和平脸的时候,从他那凶狠的目光中,我似乎看到一种奇怪的东西,那东西看上去和正常人的眼神有些不同,好像比较涣散。但由于当时比较慌乱。当我再度想起这件事的时候,竟然不知道它是否真的发生过。

孩子妈妈用枕巾套住嘴以后,就绕了一圈在后脑勺的地方打了个结。这时候孩子爸爸也稍微冷静了一点,于是和李队长一起,每人拉着孩子的一只手。把孩子拽到了离我稍远的地方。

我的手酸痛无比,此刻才稍微松懈了下来。我缓慢爬起身子,对李队长说,可能要找个绳子来,把这孩子绑在凳子上。孩子的爸爸依然对我不依不饶。于是我对他说,刚才那一下我不跟你计较,如果你再对我动手动脚,我就要收拾你了。

我这句话说得冷冷的,其实有点虚张声势。毕竟就算他爸爸阻拦我救自己孩子,我也是必须要救了。因为孩子的情况真的很不乐观。

在刚才我之所以给他八卦镜,并引诱他自己照射自己。其实八卦镜在古时候,是当做照妖镜使用的。和普通的镜子不同,八卦镜的镜面,是一个球面的凹陷部分。但却打磨得十分广生。加上周围一圈八卦之力的加持,凹面的部分,就形成了一个聚光的作用。这种加持后的聚光,用途特别广泛,既可用它来给物品加持、开光,也可以用它来让妖魔鬼怪认出自身,从而现行。

看来我的推测并不是假的,这张和平体内此刻并非自己的魂魄,至少不只他自己的魂魄。刚才对我发动攻击,正是因为占据了他体内的这个东西。从镜子中看到了自己真实的模样,就好比每天都有许多人来夸你长得好看,长得美丽,但你突然哪天遇到了我,我告诉你。你其实长得很丑。这样的反差,会让任何东西,不管是人还是鬼,都会受不了。

我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此刻李队长已经按照我的吩咐。将张和平绑在了凳子上,我告诉他们,现在可以摘下张和平口中的枕巾了,不过要小心一点,别被咬到了。

张和平被绑在凳子上动不了。但是眼神却依旧凶狠地看着我,那是一种极度仇恨的感觉,因为他的鼻子和眉毛因为愤怒而互相往中间挤,鼻梁上都形成了褶皱。我心里觉得有点莫名其妙,无论这家伙是人是鬼,今天都跟我是第一次见面,你说互相没好感也就算了,这么恨我是图个什么。但是我很快想到,也许是因为那面八卦镜,让他体内的东西知道了我是来干什么的。这样一来,就把我当成了敌人。

我把李队长和孩子的妈妈叫到门外,然后关上门。因为我此刻觉得张和平不看见我或许要好一点。孩子妈妈呜呜哭泣着,她似乎也有点责怪我的意思。那感觉好像是在说,你没来的时候孩子只是冷漠。别的到也没什么,但是你来了之后孩子突然就发狂了。我懒得跟她解释这么多,于是打断她的抱怨说道,现在不知道孩子失踪的那天是从什么地方失踪的,但是找到他的地点,你应该知道。

她点点头,我说趁着现在才中午,赶紧带我去看看,我需要找到一些线索,才能知道你家孩子现在这幅鬼样子到底是什么东西引起的。这样我才能救他。孩子妈妈还在哭,我就告诉她,你自己想清楚,这可是你家的孩子。我来是看在李队长面子上,既然知道了就不能不救。你儿子身体里的魂魄目前看来绝对不是他自己的。只是我要去那个竹林寻找一下,要是他的魂魄既没在竹林里,也没在身体里,那就真的恕我无能,你们也只能尽快准备后事了。

我倒不是要吓唬她,而是说的事实。就算我此刻用蛮力将张和平体内的玩意灭了,孩子的身体也是一具空壳,审生理机能会慢慢萎缩、紊乱,死亡是早晚的事。

于是孩子妈妈打算带着我去一趟竹林,临走前特别交代孩子爸爸。一定照看好孩子,千万别松绑。李队长为了能够让我们去得快一点,还利用自己的职务之便,去村里的生产大队上,借来了全村唯一的一台“东方红拖拉机”。由李队长当驾驶员。孩子妈妈当导航仪,我们就这样在拖拉机的突突声和村里人那看稀奇的眼光中,朝着北面十里地的竹林开去。

机械工具的发明的确能够让办事的效率提高,这让我当下暗暗树立了一个目标,将来我一定搞一台这样的拖拉机。让我能够在办事的路上节省时间。拖拉机只能开到竹林坡的山脚下,而竹林却是在这座小山的中半段。说是小山,却密密麻麻一整片。假如要在这林子里找人,没点狗屎运还真是找不着。好在孩子妈妈当天是来了现场的一个人,她能够比较准确地记住孩子当时的地方。

钻进竹林后走了差不多而十多分钟,随着竹子的密集,周围的环境也越来越暗了。南方的竹子四季常青,且野生的比较多。山里人有挖竹笋的习惯,每年打了春,就有很多人来挖竹笋。孩子妈妈带着我走到了一片相对更加茂密的林子里,然后四处找着,最后朝着几株手臂那么粗的竹子对我说,就是这儿了,当时孩子就蜷缩在这堆竹子里头。

我仔细看了看这个地方,其实竹子和竹子之间,大约有一尺来宽的距离,这就意味着,如果不是张和平自己不断调整身体角度的话,是无法钻进去的。那就证明,他是自己走到这里来,然后睡下的。

这就表明,无论控制着张和平身体的,是体内的鬼魂还是他自身的魂魄,此刻我点上兵马香,就一定可以找到踪迹!

第八十二章 .竹林深处

于是我问孩子妈妈,这附近哪里有水源,只要是干净水即可。孩子妈妈说,从这里往西大约五十米,有一个山包上,会有流出来的泉水。于是我丢下包,拿着碗就去接水去了。是的,在召唤兵马之前,我需要先行一次水碗圆光术,好让我大致知道这次应该对付的是什么。

很快我就接好水回到了李队长和孩子妈妈身边。因为孩子是自己钻进竹子的缝隙之间后,才渐渐失去了意识。所以我把做水法的地方,就选择在那几株大竹子跟前。烧掉符咒后丢进水里。很快纸灰的显影,呈现出一个螺旋状。也许是纸灰本身的原因,那个螺旋状,看上去很像是小时候抓过的,蜗牛的壳。我把碗中的显影让孩子妈妈也看,让他联想一下,冬至前后的时间,有没有发现过着类似的东西。

孩子妈妈看了很久,却始终摇摇头说,应该是没有。自己从来不是一个粗心大意的人,如果有的话,那自己应当有印象才对。

于是事情到了这里。又一次暂时卡住了。问了确认孩子的魂魄究竟是在这里,还是依然存在于体内,我开始丢米问米,我问的内容大概是,张和平的魂魄若是此刻还在这里,就沉四浮三,如果还在自身体内,就沉三浮四。问米给出的答案,表明孩子的魂魄依然在他的身体里,这不禁让我松了一口气,因为这样一来,我就算是驱逐了他体内的别的鬼魂,让他自己恢复,也要容易很多。

只不过问到这里的时候,我又多嘴问了一句,此刻附身在张和平身上的那个鬼魂,是来报恩,还是报仇。我并非不知道答案。而是需要亲自再确认一下,如果是报仇,则必有原因。若然没有原因,胡乱附身,我也轻饶不得。

米粒在水碗里告诉我的答案,果然不出我所料,是来报仇。

通常情况下,鬼魂的复仇,大多和被害人有直接的关系。例如之前田小芳的那一次,田小芳虽然不是直接害死地主的那个人,但地主的死是因为她而最初导致的。所以她成为了唯一复仇的人。而张和平只是个8岁的孩子,他能够做什么让一个鬼魂对他复仇?想到这里的时候,我不禁在心里设想了另外一种可能性,会不会是在张和平之前或之后,父母曾经有过其他的孩子但是没能留下?假若是这样的话,这个孩子也是有可能会觉得,为什么爸爸妈妈要哥哥弟弟,却不要我,心生怨念。但和这个想法不符的是,起初在张和平家里,他对我产生的那种攻击性。正所谓,冤有头债有主,就算我是来阻碍它的,也不至于仇恨到这个地步。

百思不得其解后。我也没有多余的办法。靠着目前掌握的信息,我已经预判到,可能将会面临着一场恶战。于是我召唤出兵马,点燃兵马香,一手持香,一手摇铃。从张和平钻进竹子的地方开始,打算寻找一些和这件事相关的鬼魂线索。

我们来的时候的方向,大概是从东南面而来。而此刻兵马香的指引,却直奔着西南方而去。那是我们完全不曾去检查过的区域。竹林里偶尔会有风吹动,于是对烟雾的判断,就必须格外注意。朝着西南面大约走了十几分钟,也许再有十几分钟,就会传出这片竹林,就在这个时候,我在地上看到了一堆脏兮兮的衣服。

孩子妈妈看见之后,立刻上前捡起,激动地对我说,这就是他们家张和平当天出门的时候,穿的那身衣服。我细数了一下,内衣内裤和外套,裤子,鞋袜都在,地上还有一个小竹篓和一把小弯刀。毫无疑问。这些东西都是当时张和平随身的东西。他也正是在这个地方脱去了自己的衣服。我捡起竹筐看了看,除了一些竹子之外,别的都没有。那把小小的弯刀,孩子妈妈说,这就是平日里张和平用来割猪草的刀具。

清点了一下,发现并未缺少别的东西。当天张和平出门后身上所有的东西都丢在了这里。于是我就捡起那些东西塞到了竹筐当中,原本还以为兵马香的调查就此结束,我正在犯愁让我找到这堆衣服有什么用的时候,兵马香忽然又继续朝着西南面飘动了过去。

说实话,我当时还是有些惊讶的。到并不是因为还有别的线索,而是因为我这才发现我的兵马香。已经又上了一个台阶,懂得找寻多余的线索了。于是我们继续跟着烟雾走,大约又过了几分钟后,在一堆稍微粗一些的竹子边上,烟雾突然下坠,朝着竹子根部的草堆里扑了过去。

我知道,那草堆里面现在肯定有别的东西,但由于遮蔽得比较严实,于是我就从竹篓里摸出小弯刀,当做工具拨开了草堆。这一下子,我却吃了一惊。

在我面前的,赫然是一条长约一米半多。浑身灰黑色的大蛇!蛇已经死去多时,因为气温比较低,尸体还并没有腐烂。在蛇的尸体附近,还有一层灰白色的蛇皮。

我从小都是一个比较怕蛇的人,倒并非是因为它们的模样,而是因为无法接受那种湿腻腻,油亮亮的感觉。小时候曾经在白象街的背街里,和地包天一块儿在排水沟里看到过一条小小的蛇,从那时候开始,就对这种动物有一种莫名的排斥。它们每吐一次分着叉的蛇信子,我就忍不住毛骨悚然一次。

有蛇皮,那说明这条蛇在死之前。肯定是刚刚才脱过皮。虽然我的知识水平很贫瘠,但我知道,蛇这种动物,每年都会随着身子的长大,而脱好几次皮。那是因为我曾经在莫郎中的药铺子里,看到过一种叫“蛇蜕”的药材。这就是当时莫郎中告诉我的。我用弯刀把蛇反了一个面。奇怪的是,蛇和人不同,并不会因为死后而特别僵硬,反而整个身子都是软绵绵的。我看他社头后大约五寸的地方,有一个明显的伤口。我用手上的弯刀比划了一下,对比了伤口的宽度。我发现,这条蛇,大概正是被这把弯刀杀死的。

如此一来,事情似乎明了了。眼前的这条死去的大蛇,我是认识的,那是一条水蛇。既然是水蛇,说明这附近不远的地方,必然有个水塘。虽然冬至已经算是寒冬,不过南方的气温并没有因此低到接近零度的时候。也就是说,这个时段,许多稍微大点的蛇,还没有进入冬眠的时期。而地上不远处的蛇蜕,说明它死亡的时候,是刚刚脱皮后不久。同时我也知道,蛇在刚刚脱皮后,就好像人刚刚生了一场大病,行动是迟缓的。反应也会慢很多。大概也正是因为这样,才被张和平一刀给砍死。

张和平杀蛇的这件事,我无法论断好坏。也许是出于自我保护的本能,谁看到这么大一条黑蛇,也会害怕的吧。只不过张和平没有选择逃走,而是直接杀死了它。这一刀。不多不少,正好扎在了蛇七寸的位置。现在看来,几乎所有找到的线索,都和起初我给孩子起的卦,一一吻合了。正是冬至前后,在正北方的竹林里,张和平杀死了一条黑色属水的大蛇,二麻油婆看到的幻想里,张和平的手脚和腰都被绳子缠绕拽扯,估计那“绳子”就应当是蛇的样子,而我最迟看到张和平画画,他画中的内容。也是一圈一圈的东西,就跟水碗里的显影一样,只不过最初被我想象成了蚊香和蜗牛壳,其实,还是在指这条盘起来的蛇。

事情似乎是有了答案,但是如果说是被蛇的亡魂缠住。那为什么张和平还会说话?还能够认识自己的邻居和同学?为什么还能够像个普通孩子似的,自己画画呢?如果是被动物的亡魂附身,这些举动绝对是不可能的,最多也就是表露出一些动物原本的属性,就如同早前村子后山的杨婆婆一样,被猫附身,自己也变成了猫的德行。

所幸的是,这一趟算是收获颇丰,尽管好多事情依旧想不明白,但大致的方向是已经正确了,并找到了这么多线索。当下看来,我大可以直接用一些手段。将那条蛇的亡魂逼出孩子的身体,然后抓住它再做处理,可我总是觉得事情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此刻的兵马香,已经开始如正常的香一般自由飘散了,于是我把香丢到地上踩灭后对李队长和孩子妈妈说。事情基本上清楚了,现在咱们就下山去一趟镇里。找个药铺买一些雄黄酒,看看能不能想到别的办法。

李队长问我,为什么要雄黄酒?这蛇死都死了。我告诉他,身体是死了,可亡魂还在你外甥的身体里面呢。于是他们俩这才知道,张和平遭遇的这一切。包括一见到八卦镜中自己真身的样子后,朝着我就扑过来咬,正因为,它是一条蛇。

可是我学的是抓鬼驱邪,对付五大家之一,我真的能有把握吗?

第八十三章 .麻油婆婆

被动物的控制了身体后,还能表现出人类的行为习惯,这仿佛是仙家才能做到的事。难道说,这条大水蛇,是一条有修为的蛇吗?我不禁想到年幼的时候,有一天晚上出去玩,在白象街的路灯底下,看到一只松鼠,好像人一样双手合十,跪在灯光下,朝着天上的月亮鞠躬叩拜。我当时回家后就把这件事告诉了父母,但是他们都笑话我。说我胡思乱想。于是多年后,当我再次把这件童年的事讲给师父听的时候,师父却说,这表明我是一个有仙缘的人,通常能够看见动物学着人的姿势拜太阳拜月亮的话,此人将来非官即富,师父还说,能看到这些的人,大多是因为命道中跟仙道接近,这一辈子,或多或少,一定会遇到仙家的大仙。

师父几年前的话,此刻却在我脑子里浮现。难道说,我贸然答应李队长前来救他外甥这件事,就是冥冥之中,注定安排的一次撞仙的过程吗?

没有时间去多想,我将水蛇的尸体和蛇蜕,都用小弯刀挑起来。丢进了竹篓当中。然后就跟着大家一起下山。

赶到镇上的时候,已经临近下午四点,再过不了多久,许多地方就要关门了。酒这样的东西,是由供销社统一买卖的,没有糖酒票。还真是买不到。好在药店里的雄黄酒,是当做药材在卖的。于是我们就草草买了一些,接着就赶回了张和平家里。

进屋之后,发现张和平已经垂着脑袋睡着了。孩子爸爸跟我说,我们走后没多久,孩子的攻击性就减弱了直至不见。但是自己不敢给孩子松绑。于是一句话也没说。就沉沉睡去了。我看到孩子爸爸的手上,缠着纱布,那是刚才被张和平咬到的那一口所致,看样子伤得还真是不轻。

我蹲到孩子跟前,请父母都站到一边,无论我做了什么,都不要干扰打断我。其实我内心是非常忐忑的,因为对付鬼怪的法子,我不知道对仙家而言,是否有用。于是我轻轻伸手推了推张和平的膝盖,连续推了好几次,才把他推醒过来。他睁开眼之后,茫然地看着四周,但却没有问自己的父母为什么要绑住自己,一切都好像逆来顺受一般,或者说,他压根就没有在意过这件事。

值得一提的是,当他看到我的时候,也没有做出什么过激的反应,就好像完全忘记了之前我用八卦镜吓唬他这件事。这么一来,我更加确定,附身在他体内的,就是这条蛇的仙家本尊。

奇怪的是,和鬼魂附身不同。仙家的附身,通常有着一种契约式的默许。这就好比我去别人家玩,我需要做的,必须是先敲门,人家开门后邀请我进去,我才能够进入别人的家。仙家的道理和这个有些相似。如果张和平没有同意或者默许它们附身的话,那它们一般是不会附身在活人身上的。这就跟许多北方出马的师父一样,那些师父往往有可能一夜之间就懂得了风水奇门,一夜之间就精通了梅花易数。而当人问这些师父为什么会无师自通的时候,他们的答案,往往是说这就是自己的仙家师父教给自己的。

和出马的师父不同,他们是以敬奉仙家做自己的家师,从而借取力量。被附身的人也会因为被威胁逼迫或者诱骗等方式附身。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张和平就是这样的情况,8岁的小孩子,显然不可能是有道行的仙家的对手。

这么一来,仙家的报仇,就名正言顺了。我自然不会放着孩子不救,于是我把买来的雄黄酒,以绑住孩子的凳子为圆心,画了一个直径约一米多的圆,将孩子困在其中。接着我就倒了一点酒到手心,朝着孩子的脸上沾了一点弹过去。

在雄黄酒接触到孩子皮肤的时候。他出现了痛苦的惨叫声,那种声音伴随着撕破喉咙的沙哑感,张和平在凳子上高高昂起自己的头,我能够从这个8岁孩子的脖子上,看到明显迸出的青筋。于是我开始堆着孩子的身体念诵了净身神咒,为的是让肉体护住自身根元。和我一起把蛇给逼出来。地上的雄黄酒圈,对于蛇而言,就好像一道看不见的火墙,它是惧怕的。

可是这似乎并没有什么用,当我咒念完之后,张和平的脑袋突然一甩。直勾勾地瞪着我。就好像之前一样,充满敌意和仇视。无奈之下,我又只能继续朝着他身上弹雄黄酒,当酒精沾到孩子的皮肤之时,出现了那种冷水落到烧红的铁上一样,滋的一声,冒起微微的白雾。

张和平的父母此刻互相抱在一起,看见儿子难受的样子,他们心里自然也非常不舒服。好在我想此刻他们都知道,我是在救他儿子,所以也一直在忍耐。就这么弹雄黄酒十余次后,始终无法把蛇给逼出来。我开始有些慌乱了。孩子的表情也一次比一次更狰狞,到了最后,他竟然一边张着嘴巴朝着我大喊,一边呼噜呼噜地吐着自己的舌头,那样子,就跟蛇一样。

我知道。此刻我已经把它逼得怒极了,但它不敢出来的原因无非只有两个,要么就是自己大仇未报,不肯离开身子,这样的结果就会使张和平的身体渐渐衰竭,最后死亡。要么就是出来之后也无法对我怎样。一是出不来雄黄酒的圈,二是我手里还有酒。但是我有些担心,假如我再继续逼它,它也许就会对孩子的身体开始破坏,那可就不是我愿意的结果了。

于是我停了下来,坐在地上。良久没有说话。

也许是看到我委顿的表情,张和平的父母大概也猜到,我也束手无策了。于是夫妻俩抱头痛哭,我心里也特别难受,第一次这么迫切地想要去救人,却无能为力。这时候,李队长突然说道,能不能去找那个麻油婆问问,也许她能有什么办法呢?孩子妈妈摇摇头说,麻油婆只看事问事,她也帮不上忙的,解决不了这个问题。倒是她的这一句话,提醒了我。

没错,麻油婆没办法驱走这些东西,而且只能根据现有的线索进行判断。而现在我手上的线索已经远远超过当初孩子妈妈去找她的时候提供的情况,也许我现在去找她,能够问得更清楚,再者。干这行的人,即便是不出手去干预他人的因果,但问事也算是因果一件,所以这些麻油婆观花婆等,都是有自己护身的手段的,否则哪能给人问了一辈子的事。到80岁还安然无恙?

想到这里的时候,我站起身来对孩子父母说,那个麻油婆在什么位置,我现在就去找她一趟。孩子妈妈说她带我去,说完就急切地冲出了门。

麻油婆住的地方离她们家不远,走路也就十来分钟。加上我和孩子妈妈都心里焦急,走得也就更快,感到麻油婆家里的时候,她已经在吃晚饭了。我没能够顾得上对老前辈的礼貌,只是匆匆介绍了一下自己的师承后,就把今天调查到的所有事,都告诉了麻油婆。

这是一个8非常年迈的老太婆。连牙齿都没剩下几颗,但从她的眼神和举止来看,我这个内行人是很容易看出,这个婆婆本事可不小。她听了我说的之后,也明白了我的意思,知道我是想不到别的办法,所以到她这里来问招来了。于是她当着我的面,又捻了一次灯芯绳,尝过麻油后,隔了一会儿对我说,小娃娃,你没猜错,那个小朋友,就是杀了别人的肉身,这笔债,他躲不了啦。

肉身,大多是同种类的仙家,在修行中的肉体状态,也就是那条黑色的大水蛇。许多地方都有传闻,没到打雷下雨,都说是某个仙家正在渡劫。中国历史上最有名的蛇仙,就是白素贞。至于白素贞是否真的存在,是否真有水漫金山的本领,这我的确不知道,可不管世人也好法海也好如何伤害了白素贞,她依旧能够修成正果。这就意味着,一定是有办法化解这段怨恨的。

时间紧迫,我也不跟麻油婆绕弯子,就请她明白示下应当如何解救。麻油婆思考了一会儿说,阿弥陀佛,杀生本身罪业,奈何杀的还是人家凡间修行的肉身。肉身没有了,先前的千百年修为,也就化为乌有了,人家要报仇解恨,也不能说不对。只是这冤冤相报何时了呢?

麻油婆说得深沉,她的一句阿弥陀佛,说明她的本家实际上是拜佛。她接着说,我可以给你搓一段和蛇身子一样长短粗细的灯芯绳子,沾了麻油,给它托个话,是那个小朋友对不起他,这条绳子,就暂且当做它的假身,继续修行吧。他日春暖惊蛰,蛇鼠出洞,再另寻一个合身的肉身吧。

麻油婆接着说,只是这小朋友小小年纪就伤害性命,虽然是为了保护自己,但这绝非唯一的方式。这是自己种的因,因为由他人的干涉,而导致了不同的果。他需在来年惊蛰日之前,家中供奉香火牌位,终日吃素赎罪。

我心里长舒一口气,大概这也是唯一的办法了。孩子妈妈也连连抹着眼泪,接着向麻油婆请问到,这牌位上应该写什么呀?麻油婆想了想说,什么的都别写,画上一条蛇就行了。赎罪要的是态度,而不是结果呀。

麻油婆对我说,小娃娃,你过来。于是我蹲到了她跟前。她指着自己家的其中一间屋子说,那屋子里有一些灯芯草,你去抓一把过来,跟我一起搓绳子吧。

第八十四章 .寄化身咒

于是我赶紧进屋,捧了一把晒干的灯芯草,拿到麻油婆跟前就一起搓了起来。在这个过程中,她不断询问了我一些我的情况,包括我师父的情况,出于尊重老前辈,我还是一一如实地说了。然后她问我会一些什么法咒,我告诉她一般的都会,只不过有些不怎么常用的,练习得少。麻油婆问我,寄化身咒你会吗?

我点点头说会,那是鬼谷派的手艺。师父也曾经教过我。麻油婆说,那就行了,回头你拿着这根绳子,画符写上孩子的八字,让那条大蛇暂且继续修行吧。我问麻油婆,可是我怎么去告诉它呢?它现在一看见我就咬,根本没办法沟通呀。麻油婆说,等你做好这个寄化身,当着孩子的面烧掉,然后把绳子的灰烬找个水塘倒进去,其他的,我自然会帮你说。

我很高兴,我这一趟拜访麻油婆总算是没有白来。看样子事情终于是可以得到解决了,孩子妈妈也喜极而泣。时间已经很晚了,但我也顾不得那么多,匆匆辞别了麻油婆,并告诉她,将来如果有机会。一定会带着师父一起,来看望她老人家。

回到张和平家里的时候,他又再次平静了下来。于是我再度轻轻摇醒他,然后用脚把地上的雄黄酒圈抹掉了一个口子,将刚才麻油婆和我搓好的那根大绳子盘成圈摆在那个口子外面。一直以来对四周围漠不关心的张和平,在见到这一幕的时候。竟然默默地流下了眼泪。他的眼神里有一种被欺辱后的不甘心,但又悲伤地无可奈何的感觉。虽然是借着孩子的身体流露出这样的情感,但还是让人看了心里怪难受的。

说到底,终究是张和平这个孩子,一时冲动,杀死了那条蛇。所以有时候。那些恩恩怨怨往往都是在不经意之间结下的,一旦结下,就比较难解了。这件事情让我即便多年以后想起,也依旧觉得唏嘘。水蛇是报着复仇的心而来,结果是奔着张和平的死而去,当中却因为我和麻油婆的干预,最终选择了一个不损对方,却并不完美的结果。

看到张和平哭了之后,我知道,这也是他体内仙家的妥协之意。当着全部人的面,我写下了一张寄化身符,在符咒的背面,写下了张和平的生辰八字,这是为了起一个监督的作用,毕竟是他自己做的错事,就算是个小孩,也应当为这样的行为负责,在惊蛰日之前,他都必须遵守。

我将符咒嵌入大绳子中间,然后一把火烧了起来。绳子因为沾了麻油的关系,燃烧得比较快速,于是我一边烧一边对着火堆跺脚念诵道:“十二猿仙作一窝,不知哪个为寄托,有人识得猿猴路。要知玉皇路不多,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天住、地住、年住、月住、日住、时住、化为金身玉女,寄往三十三天处。”

这是寄化身咒,用途比较广泛,最主要的。就是转移因果。这就好像两个人打官司,输的一方就必须道歉或者赔偿,而这道歉与赔偿,就是因果双方互相需要让步和接受的地方。

绳子烧尽之后,在地上留下一堆灰烬。此刻的张和平,又如同睡着了一般。我知道,这就是他体内的仙家得以暂且释怀,离开他的身体后的表现。我小心地将地上的灰烬捡起,装进了布袋当中。然后我示意张和平的父母,可以给孩子松绑了。当他们把孩子抱回床上后,我就对李队长说,事不宜迟,咱们这就动身吧。

李队长问,这么晚了,是要去哪儿呢?我说,就去北面竹林里,咱们今天找到那条蛇的尸体,那是一条水蛇。说明那附近有水池或者水源,我们现在赶过去,把这些灰烬撒入其中,这就是所谓之,寄往三十三天处,那是一个归宿。也是这件事善后的唯一办法。

于是冒着夜色寒风,我和李队长就有一次风尘仆仆地朝着竹林赶去。上山没有灯光,于是我们行走的速度比白天要慢了不止一倍。等到我们找到那附近的水塘时,已经接近子夜时分。

我将所有收集的灰烬撒入水塘,心中默默祝念,虽非同道。但望其红尘炼心,早成正果。

当夜我和李队长赶回去就只能暂住在张和平家里了。折腾了一整天,我们都累坏了。尤其是我,倒下便睡。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我发现张和平的父母心情气色都不错,于是我问他们什么事这么高兴,他们告诉我,今天早上孩子已经开始恢复正常了,虽然现在还是很虚弱,但是已经能说能笑了,只不过这一个多星期一来发生的事情,他好像一点都不记得了。我点点头告诉他。孩子还小,有些事情还不能理解,如果能不说,那就尽量不要说。免得孩子心里面装着这件事,那将来如果再有仙家路过,就容易又出问题了。

张和平的父母点头答应。在吃过早饭后,他们一家人,高高兴兴地送我和李队长出门。可是由于头一天在村子里搞出的动静太大,附近的很多百姓都知道张和平家请了个师傅来帮忙驱邪了。于是回镇上的这一路,我们基本上都是在别人注视的目光下走过的。

在距离镇上大约还有一小段路的时候,周围是住户渐渐多了起来。这些人也就把我和李队长当成普通行人,并未投射过来异样的眼神。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人,突然从我们身后追了上来。绕到我们跟前后,仔细打量了一下我和李队长。

我当时有点纳闷,你说这路吧虽然算不上多宽。可总不至于会有人挡道才对呀。于是我们有些诧异,不由自主地,就站定了脚步。李队长问那个男人说,老弟啊,您这是为什么呀?怎么拦住我们不让走呀?男人并没有回答李队长的话,而是一直望着我,打量了很久后,他问我,请问这位小兄弟,你是刚才去张家人屋里的那个小师傅吗?

也许是我年纪轻,人也老实,人家这么一问,我就说是我。然后问他有什么事?谁知道我刚说完,这个岁数比我大了很多的男人,竟然扑通一声,跪在了我跟前。

他这一跪不要紧,却引起了周围许多人的驻足围观。我按年纪算,是他的后辈。素不相识的,怎么能受这样的大礼,这不是折我的寿吗?于是我赶紧伸手去扶他,并且说你有什么事情就直说,犯不着这样。这个男人不肯起来,竟然当街哭了起来。

当时的场景看上去很古怪。一个男人给另一个男人下跪。这无论怎么看,都好像透着一股子诡异劲儿。他一边哭一边说道,求求你小兄弟,救救我家,救救我母亲!于是我心想大概这人是听说了我对张和平做的事,于是自己也有求于我。但即便是这样,也犯不着如此,况且这街上这么多人,如果他一个不小心把有些事情说了出来,那我可不就瞒也瞒不住了吗?

为了自保,也因为这样当街下跪哭闹实在不雅,于是我蹲下身子。凑到他跟前轻声说,大哥你先起来,有什么事你慢慢跟我说,不要当众这样,回头我要是被当做四旧给抓捕了,没人救你不说,你觉得你对得起我吗?我也算说得陈恳,于是男人抹了抹眼泪就站起身来。李队长此刻会意,于是就朝着周围围观的人说,乡亲们,散了啊散了啊,没啥好看的。

我把男人拉到临街的一条小路上,找了块石头坐下,请他慢慢说。他告诉我,自己家就在镇上住,先前听说了我来这里的事,就特地去张家找我,才知道我刚离开不久,这才又追了上来。他说,自己家现在正遭遇了一间古怪可怕的事情,自己和母亲都深受其害,最严重的是母亲,她现在已经有些虚实不分了,如果再不救人的话,怕就是没得救了。

我请他慢慢把事情说来听听,如果能帮忙,我一定会帮。原本我和李队长是要回村子里的,眼下有人相求,怕是也走不掉了。

男人说,自己母亲从一个月之前开始,反复出现一些奇怪的幻觉。睡觉的时候,明明没有睡着,但是一闭上眼睛,眼前就出现了很多可怕的鬼怪,张牙舞爪,凶残狰狞。原本他一直以为是母亲岁数大了,自然形成的老年病,但从小半月之前开始,自己竟然睡觉的时候,也遇到了同样的事情。于是母子俩互相一说,才发现,两人看见的幻觉,几乎是一模一样。

他这么一说,我就觉得有些奇怪了。难道说这母子俩,遇到的竟然是…

第八十五章 .可怕的梦

在中国古代神话里,流传着这样一种鬼怪。它们靠吸食人的梦境中的恐惧而存在。因为古人认为,人之梦,分喜忧,人之所喜非我之所喜,人之所忧非我之所忧。简单来说,就是你喜欢的东西,我未必喜欢。你害怕的东西,未必会是我害怕的。

有些人怕猫狗老鼠,有些人怕昆虫毒蛇,有些人怕恶人坏人,有些人怕火怕水。总而言之。每个人的内心,都存在着恐惧。这些恐惧在日常的生活里,并非处处都会出现存在,但是在梦境中,往往就会出现。

这种鬼魂,就是在人发噩梦的时候,吸食这种恐惧的情绪。如果并不是发噩梦,那么很有可能它们会影响你,刻意去梦到一些自己害怕的东西。

原本做个噩梦这种事,几乎人人都会发生,丝毫不足为奇,但如果连续很长一段时间,每天都发噩梦,甚至是每天的噩梦梦境都一样的话,那就很有可能是遇到了这种鬼怪。

这种鬼怪,叫做“天逆每”,在四川地区,通常称之为“天邪”。这原本是一个很高大上的名字。但其实是一种非常低劣的鬼魂。几乎所有人,假如做了一场噩梦,那么惊醒之后,一定会告诉自己这样一句话:“不怕不怕,梦是反的”。也许大家都知道这样一句话,可大家知道这句话是从何而来吗?

就来自于“天邪”。因为这种鬼怪,还有一个特点,就是性情太过霸道,不容许任何人的忤逆。所以最早说出“梦是反的”这句话的那个人,是为了用忤逆“天邪”的方式来与之对抗,自身的气足够阳刚后,就自然能够压制住“天邪”的邪气。

然而“天邪”和一般的鬼魂有很大的区别。它的形成并不是某一个惨死冤死的人,而是这些人死后的戾气,八方聚集而成。所以说,“天邪”不应当看作是一只鬼,而是一群零散的亡魂拼凑而成的鬼怪的形态。

中年男人说的自己和母亲的情况,初听之下,的确很像是“天邪”所为。于是我突然之间来了兴趣,请他详细跟我说一下,闭上眼后看到的那些鬼怪的样子。他告诉我,那些人看上去只需要一眼就能够明显区分出是鬼,因为它几乎就跟我想象中的鬼一样,血淋淋的脸,张牙舞爪。表情凶狠地凑到自己眼前,嘴巴一直好像在快速地说着什么,但是却没有声音。渐渐的这些神态各异的鬼就越来越多的凑到眼前,密密麻麻的,看上去特别可怕,而通常这个时候,就自然睁开了眼睛。

中年男人强调,自己睁开眼睛的时候,那种感觉和刚刚睡醒有点区别,更像是完全没能够睡着,不过细想起来,还是会觉得有些混淆。分不清楚。然而母亲的情况似乎比自己更加严重,一般都发生在上半夜,到后半夜虽然最终还是能够安睡到天亮,不过因为一场噩梦的关系,睡眠的质量其实很低。

说到这里的时候,我几乎就判断那就是“天邪”所为了。只不过我还需要证据来佐证它。一个人如果长期被“天邪”在梦境中摧残折磨的话,虽然本身肉体并不会因此受到什么伤害,日积月累下来后,精力一定会下降,从而导致身体变得越来越弱,因为这个时候,人的身体和精神,实际上就成了“天邪”吃饭的食堂,恐惧的感觉会无时无刻不占据着大脑。

想到这里的时候,我决定要帮助他们一把,于是我问李队长,如果他还有别的事情的话,就先自己忙自己的去,我把这趟忙完,再回村子里。李队长欠了我一个人情,按理说他是想要陪着我一起去的,但他去也实在是帮不上什么忙,于是就说要不然就在镇上等我。也不给我添乱,等到明天中午如果我还没来的话,他就先回村子里。我心想这样也好,于是就答应了他。李队长是我们村的生产队长,镇上的生产大队和他是一个系统的,想必打发这一天的时间。他是没有问题的。

于是我就问中年男人,大哥您贵姓?他说姓张,这附近很多人都姓张,在纳入这个镇之前,这里叫“张家坳”,是个有几十户人的村子。先前我去的张和平家。虽然不是同一个村子,但也有很多人姓张。我说好,那你现在就带我去你家看看吧。张大哥朝着不远处的镇上一指说,就在那个方向,穿过镇子,就是他家。

路上我得知。张大哥是个光棍,家里虽然有土地,但是比较穷,所以这么些年来就一直没娶媳妇。加上老母亲身体也不好,所以就一直留在家里照顾她。按照本地农村的习俗和国家的补偿,家里的男丁如果结婚的话,是可以在老宅子边上圈一块地自己修房子的,但是张大哥还和母亲挤在老屋子里。

他告诉我,母亲身体几年前还好,但是自打自己父亲去世之后,母亲也受到了不小的打击,身体就大不如前了。父亲当初去世的时候,自己跪在跟前承诺过,因是家里独子,所以一定会好好照顾老人,给她养老送终,母亲在世的时候,自己一定不走远。母亲岁数已经比较大了。加上身体不好,所以家里种地的事情就是张大哥自己在包办。好在自己身体比较强壮,每个月交了公粮之后,还能够有些结余,母子俩只要不胡吃海喝,还是勉强足够支撑生活的。

我问他,他们家这附近以往是否出过什么类似的怪事情。我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天邪”这种鬼怪比较特殊,它们的聚集往往没有任何逻辑可言,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如果一个地方闹了“天邪”,那在此之前,这个地方必然是比较容易聚阴的地方,那就有很多可能性了,要么就是这里曾经埋葬过很多人,例如早年战争的时候,集体掩埋的那种。要么就是这个地方的风水有问题,会自然而然的让一些阴气怨气形成聚集。当这些东西凑到一块的时候。就会有形成“天邪”的可能。

张大哥跟我说,以前小时候常常在夏天看到田地里有“鬼火”在蹿,不知道这个算不算。我心想这个当然不算,鬼火的出现大多在夏季,且近期有雨的时候。空气中有潮湿的气氛,坟墓里有尸体讲解后产生的一种叫“磷”的化学元素,燃点极低,且跟水分相结合后,就会自燃,发出莹白色偏蓝的火焰状。而这个时段通常都发生在每年的中元前后,也就是农历七月,那段日子恰好也是最热最多雷雨的季节。乡下人愚昧,常常把这些鬼火和中元节联系到一起,久而久之,就认为鬼火其实就是鬼了。事实上,即便是我这样一个学习玄学的人,也不曾相信这一点,它就是个简单的物理现象。

于是我笑了笑对张大哥说。除了鬼火,还有别的吗?他思考了一阵后回答我说,十几年前他家附近曾经挖到过一个前朝的墓穴,当时还专门请了勘探队来。挖出来一口石棺,据说是清代的时候,本地的一个举人。但是由于找不到后人。也就无法求证这件事。

我心想如果只是挖到一口棺材就断定这里闹鬼,那也显然是不科学的,我们脚下的土地,凡脚能够踩到的地方,深挖下去,都能够挖到死物,只不过张大哥说的那个古墓,年代没有那么久远罢了。

问了一通后,发现也没什么多余的信息可以挖掘,于是我还是决定,先到他们家看看再说。

这是一栋红土房子,和徐大妈后山那个杨婆婆的房子差不多破旧。在距离镇上的主路不远的地方,周围零零星星还是有很多农户的,张大哥家就是其中的一栋。紧邻着镇上的砖房,如果家里需要买个什么东西,走路到镇上,也就五六分钟就能到。不过他们家的红土墙上,用白色的大字,写着偌大的几个字:“爱国无罪,革命有理!”毫无疑问,在这样的政治环境下,这些标语都是那群人搞出来的。只是我觉得有点讽刺,也不知道我的法术在写了这种标语的房子里,会不会打了折扣。

进屋之后。看到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奶奶,坐在门槛上,双手互搓,手心里攥着的,都是灯芯草。就如同前一晚,在麻油婆家里看到的一样。看来这个地方。比较盛产这个,无法下地高强度劳动的人,都会在家里用晒干的灯芯草搓成粗细不一的麻绳,当做工具或卖给镇上的供销社。

张大哥凑到老奶奶跟前说,娘,这就是我找来瞧事的师傅。昨天隔壁村张某某家孩子失心疯的事,就是这位小师傅给瞧好的。我冲着老奶奶笑着说,奶奶您好,那个小孩不是失心疯,而是被东西给附身了。

老奶奶很是慈祥,但是她虽然面带微笑,看上去却有些憔悴,原本因为年迈而变得黝黑的皮肤上,眼圈在这种肤色下依旧显得特别的黑。她笑呵呵地丢下手中的灯芯草,伸手握住了我的手,接触到她手的时候,那种农村妇女干了一辈子活粗糙的手触感传来,而她的手,也显得虚弱无力。

老奶奶问我吃没吃早饭,家里有糠粑,我说不必了,我主要来看看你家的情况。于是我没有浪费时间,而是直接跨过门槛,走进了屋里。

不晓得是不是我的错觉,在进门的一刻,我感到一种特别压抑的感觉。

第八十六章 .一个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