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的这一个多礼拜时间,尽管不负孟冬雪所托。照顾好了她爸爸,还甚至是“超额完成”了任务,让孟叔叔重新恢复了工作,但是这些事,却没有给我一种特别开心的感觉。原因还在于孟冬雪的妈妈,对我的身份和职业,她似乎相当不满。而既然孟叔叔都能够猜到我和孟冬雪的关系,那阿姨更加不必说,自然也是知道的,可是她在这个问题上,一句都没跟我多说,不知道是因为不屑与我交流,还是压根就知道我和孟冬雪不可能走到最后。正因为如此,才让我想法连篇。

她托我交给孟冬雪的那封信,还刻意叮嘱我不可偷看,首先我想她是知道我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来,那她这么说,就应当是别有用意了。所以在这封厚厚的家书里,应该有一部分内容,是和我有关的。

赶回村子的时候,差不多是黄昏时分。村子里的劳动是不会区分工作日和周末的,对于山里人来讲,每天都是同样的过法,而知青们也是如此。所以当我推开徐大妈家门的时候。孟冬雪正和老两口坐在一起,准备吃晚饭。看见我回来了,大家都很高兴。我把托我转交的东西都递给了孟冬雪,然后告诉她这些天发生的情况。都是些知根知底的人,所以我也没有隐瞒任何事情,甚至连我装神弄鬼吓唬林援朝。帮助孟冬雪爸爸恢复工作的事,也说了出来。

大家听后都非常高兴,笑笑呵呵的。于是徐大妈取来了我的碗筷,让我赶紧跟着一起吃饭,我吃饭的时候,孟冬雪就一直在看自己母亲写来的信件。我没有说话,只是暗暗留意着她的表情。果然看到第二页的时候,她的表情就开始有些不对劲了。

那种感觉,就好像是听到了什么让她不开心的话一样,这不是一个远在他乡收到母亲来信的女儿应有的表情。所以我觉得,目前她正在阅读的内容,应该是跟我有关。应当是阿姨在信里说了一些对我的看法,种种之类的。

孟冬雪看完信后,表情有些黯然,默默地吃着饭。于是我没忍住问了她一句怎么了,是有什么心事吗?她却摇摇头说没有,继续吃饭。至始至终,都没有抬头看我一眼。

这样的感觉其实非常奇怪,尤其是当我在面对一个我喜欢的女孩的时候。晚饭后孟冬雪一言不发地就收拾了碗筷,然后就说自己人不太舒服,就早早回了房间,留下我一个人在堂屋里胡思乱想。到了夜里差不多十一点多,我因为水喝得太多,有点尿急,于是就其身上厕所,开门的时候,就听见孟冬雪屋里传来一阵轻轻的哭声。

如果换做从前,我也一定会关心地去问问。但是那天我却没有。很明显孟冬雪的哭泣,是因为母亲的一封家书,我固执地以为那是跟我有关的一件事,但我却不好意思去求证。与其这样,还是让她自己面对这些吧,就好像孟叔叔说的那样,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应该有自己的选择。

从那之后的几天,日子一如既往,大概是我心里装着顾虑的原因,我总觉得孟冬雪开始有意无意地躲着我。可有好几次我问她你为什么最近总躲着我的时候,她却又一脸天真无邪的说她没有。所以我也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也许是我们俩各自心里都装着一些难以启齿的话,只是我们没有发现罢了。

1968年年底到1969年夏初的这段日子里,我陆陆续续又办了几个较大的单子,其中一个甚至是到了城里一呆就是半个多月才回来。随着时间和经验的增加,我办起事来也越来越得心应手,这个行业的确是必须实战才能够迅速累积和成长。其余的日子里,我依旧看书,干活,就和从前一样。这段日子里,孟冬雪和我的关系还是和从前一样,只是在那次我从她家回来之后,就变得有些生疏了。尽管我并不常问。她也极力否认,但事实上我的感觉就是,她开始渐渐和我疏远了起来。

这也造成了我没事的时候总不愿待在家里,总希望快点有人来拜托我去处理点鬼事,好让我去逃离这种无尽的猜测。这很无聊,我也知道,可我没有办法,在我和她岁数一样大的时候,没能够遇到一个她这样的女孩儿,而在我情窦初开的时候,她就这样走进了我的世界。快两年的时间,我们的关系始终缺了那临门一脚。每次在好不容易升温的时候,突然又因为别的事情变得疏远了一些。

我不喜欢这样的感觉,却提不起把一切都说明白的勇气,于是只能这么一直拖着,心里辛苦,只能靠看书和接单来转移注意力,我甚至连脾气都不如从前好,每次只要沾到和孟冬雪相关的事,我总会表露出明明就非常在意,还偏偏要发火的样子。

六月,新的知青又来了,每年的这个时候,村子里总是会热闹一番,而我,就是那众多凑热闹的人种的一员。

有一天我接到别人的拜托,又要到城里去几天,第二天一早就得动身。据说这次是一个曾经的老匠人有托,家里的怪事让他和他老伴儿都担心不已。而临走前的那天晚上我坐在院子里数着星星发呆。心里东拉西扯地想着一些事。而这个时候,突然背后传来一个声音:“山哥,你有空吗?陪我走走吧。”

那是孟冬雪,她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约我去散步了。于是我赶紧站起身来笑着说,好啊。你想去哪里,现在时候不早了,怎么这个时候想出去走走?

孟冬雪没有说话,而是率先走了出去。我心里很高兴,就快步跟上。夜里的山村是非常安静的,我们两个人一声不吭走在田坎上,远远看去,实在是有些像鬼。

可当我正想着说点什么化解尴尬的时候,孟冬雪突然伸出手,牵住了我的手。

第一百二十八章 .玉米地里

说起来惭愧,我和孟冬雪这样的关系已经持续了很长时间,这却是我第一次和她牵手。在那个年代里,人们大多都比较传统和保守,我自然也不例外。在此之前,我和孟冬雪最亲密的一次,还是帮纪幼安和她的室友解决那群土匪鬼魂的时候,她整夜都将自己的头靠在我的肩膀上那次。

更多的时候,我和孟冬雪始终相敬如宾,半点僭越的举动都不曾做过。所以当她主动牵住我的手的时候,我的胸口突然好像受到一阵寒风突袭一般,骤然地一紧,然后心跳瞬间就猛烈了起来。

那是我第一次接触到孟冬雪的手掌,小小的,软软的。香葱似的手指和我的胡萝卜手指互相交扣着,让我的手直到那天之前,都从未如此敏感过。在任何一个环境下,男女之间的牵手。实际上都有爱情的影子,而孟冬雪就这么默默地牵着我,低着头,一言不发地走在田间小路上。

我也没有说话,刚刚还想着找点话题来聊,此刻也心乱如麻。把那些想好的话都忘了个干干净净。

如果你要问我,那一刻心里在想什么,我必须坦率地回答,我想了很多,但我却记不起来想的是什么。此前半年多的时间里,孟冬雪和我的关系若即若离。而此刻竟然突然牵起了我的手,是在告诉我她的心意,告诉我一个肯定的答案吗?

于是我想了想,然后轻声地说道,冬…冬雪呀,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呀?孟冬雪不说话,还是一步一步慢慢的走着,走路的速度,就和日常的散步一样。我这才注意到她今天没有穿那身一贯穿着的绿军装,头上也没梳那种一左一右的两根辫子,而是穿着一身白色的连衣裙,头上别着一个发箍。那身衣服。就是当时我从她家回来的时候,带给她的。

我又说,你的手怎么凉凉的,是最近身体不好吗?孟冬雪依旧没有说话,反而将牵我的手抓得更紧了一些。我转头看向别处,偷偷长舒了一口气,试图用这样的方式来缓解我心中的紧张,但是没有用,我发现我竟然越来越紧张。当我回过头正准备再问另外一个无聊的话题的时候,孟冬雪却一边走,一边突然开口说,山哥,你喜欢我吗?

我喜欢。

我的回答非常简单干脆,并且没有丝毫犹豫,连语气甚至都没有紧张。这么久以来,我始终无法开口的话,竟然在孟冬雪问了我一句,就说出了口。

孟冬雪说,那你觉得,我们两个人,将来会在一起吗?我想了想说道,只要我们一起克服困难,我想我们是可以的。孟冬雪叹了口气说道,希望如此吧。孟冬雪的语气非常和缓。一如她平日里的性格一样。

说到这里的时候,孟冬雪另一只手也伸了过来,挽住了我的手臂,接着把自己的脸,贴在了我的手臂之上。我们继续这样毫无目的地在路上走着,在那句话之后。我们竟然久久都没有再说话,孟冬雪是因为心里忧愁,而我则是心乱如麻,不知道说什么好。

就这么在路上晃悠到了夜里12点,这绝对是孟冬雪到了山村之后,我看到过她回家最晚的一次。而山路本来就崎岖,错落有致的地形,让我可以一眼就看清周围的人家,在这个时间点,绝大多数都已经睡了,剩下的人都在床上等着睡着。所以放眼望去,周围竟然没有一户亮着灯。我开始觉得如果再继续走下去的话。可能待会回家就会更晚,而刚才出门的时候,我和孟冬雪都没有带手电筒。

于是我提议,要不然咱们往回走吧,你明天一早还要劳动,我明天一早也要进城,如果睡过头了,误事了就不好了。我拉起孟冬雪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夜风吹过后,即便是夏日的夜晚,也会微微的有些凉。我告诉孟冬雪,今天你牵着我走了这么远你的路,山哥心里都明白了,这么久以来,我一直把一些话憋在心里,不是不愿说,而是没勇气说。我觉得自己和你的差距很大,我是一个在很多人看来不务正业的人,而你是那么优秀,那么让人憧憬。我担心自己配不上你。

人也许就是这样,当久久难以启齿的话一旦被人开了个头,剩下的就如同泄洪一般,不说不快了。所以那天晚上我对孟冬雪说的话,其实是我心里思考了很久的问题。我一直都觉得。我和她之间的喜欢,中间总是有个东西在阻碍,而这个东西,此刻看来,就是我的身世和职业。如果说孟冬雪撇开一切地跟着我,将来她会不会因为我而受到连累。或者被人看不起,我不知道,甚至不愿意去知道。而此刻我只明白,她牵着我说了这些话,就算是把我们俩的关系坐实了。

孟冬雪看上去似乎也有些冷,于是我们就往回走。回去的路上我的心情已经平静了许多,甚至开始变得有些兴奋,想要大叫,可又担心惊动村子里的狗们,还算一直压抑着。在路过距离徐大妈家大约还有半里路的一片玉米地的时候,孟冬雪突然再次站住了脚,接着就踮起脚来。抱住了我。

我虽然二十多岁了,但开蒙较晚,心智在学习方面算是成熟稳重,可在情感方面却一片空白。孟冬雪的拥抱,让我突然脑子一空。本来她今天牵了我的手,已经让我高兴万分。此刻的拥抱,就让我有些意乱情迷了。无法控制自己,我也和她紧紧拥抱在一起,并且亲吻了起来。

于是那一夜,我丢掉了我许多的第一次。第一次牵手,第一次表白,第一次拥抱,第一次亲吻,第一次不计后果地意乱情迷。我和孟冬雪就这样在玉米地里,呆到了第一声鸡叫响起的时候。

天已经蒙蒙亮了,此刻我和孟冬雪互相都能够看清对方的脸。经历了昨晚那一夜,我们都有些害羞。原本这样的事应该在一个很好的环境下。水到渠成才对。而我们彼此,却在玉米地里。我能够回想起那一夜每一声昆虫的叫,每一颗星星的亮度和位置,还有被我们压倒的每一株玉米棒子,但我无论如何,都无法回想起当时的感觉,我只知道,那是美妙的,美妙得我可以记住一辈子。

孟冬雪对我说,她先回家去,让我待会儿再回来。说这话的时候,她满面桃红。看上去娇羞而可爱。于是我也结结巴巴地答应了,直到孟冬雪先走以后,我楞在玉米地里,久久的心潮澎湃。

回到家以后,徐大妈才刚刚起床。看见我一脸古怪的表情,她笑着打趣说,今天太阳可从西边起来了,你怎么起得比我这个老太婆还早啊。我也傻笑着说昨晚睡得早,今天就起了个早。然后我问徐大妈,孟冬雪哪去了。徐大妈说在屋里呢,可能还没起床吧。我嗯嗯地答应着,然后胡乱吃了点早饭。就收拾东西,准备进城。

临走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按照以往,孟冬雪此刻应该在宣传队里才对。可她依旧还关在屋子里,于是我走到她房门边上说道,冬雪啊,我先去城里了,待几天就会回来。等回来以后,咱们俩…嗯,咱们俩再好好说说话好吗?

房门没有打开,孟冬雪在屋里回答说好的。要我路上注意安全,别逞强。我心想着丫头怎么还害羞了呢,于是心里带着喜悦,就踏上了进城的路。

这次的委托是莫大夫让人传话给我的,自从我知道了他的中药铺子是个江湖中人的信息集散地之后,我就让大毛给我带话过去,假如我师父不在本地,有人需要帮忙的话,就可以联系我。而师父已经去了湖北大半年,中途来过两封信,但都让我不用回信,因为他常常换地址,怕我回信的时候错过了收不到。

这次委托我的,是一位江湖老匠人,从解放前就开始在路边自己搭了戏台子玩木偶戏。我小时候就看见过他的木偶表演,这次能够找上我,也不得不说的确挺巧的。巧合则是针对我而言,谁能够想到一个多年后帮助自己的人。竟然是多年前看过自己演出的人。

老匠人姓夏,已经年近七十,木偶手艺是祖传的,据说最早可以追溯到明朝。在清代的时候祖上曾经是名震四方的木偶戏班,当时在整个四川地区,都有分堂的老字号。这门手艺据说只在家族内传承,对外并不招收弟子。清乾隆时期,还专门受邀去了京城,在皇上的行宫里,给太后和妃子们表演木偶戏。直到晚晴末年,因为战乱的关系,家族变得四分五裂,最后就仅存了旁系的一脉,也就是夏老先生的这一脉。

解放后直到1966年,戏班子也依旧比较活跃,算是渐渐开始重新有起色,可从1966年起,就不敢再公开演出了。因为他们木偶戏里演的那些唱段,似乎被有一部分人认为是在影射当代,所以被打倒了一次之后,直到现在,都一直在家里赋闲无事。

而找到我,则是因为夏老先生其中的一副木偶,竟然开始莫名其妙地长头发。

第一百二十九章 .杨门女将

当时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非常吃惊。因为谁都知道木偶头上的头发大多是动物的毛或者人造的毛制作的,甚至不是真正的头发,那怎么可能自己长头发呢。于是在见到夏老先生之后,我甚至来不及问他家里还遇到过的别的不可思议的事,就先请他带着我去看一下那个木偶。

这是一个身穿盔甲的木偶,但是从妆容来看,却是女性。夏老先生告诉我,这个人偶,是穆桂英。

穆桂英我当然知道,杨门女将,挂帅出征。一门都是忠烈呀。从小就听着这些戏长大,但还真是第一次看到木偶人版的穆桂英。而和我想象的有点不同,因为在戏台上看到那些旦角扮演的穆桂英,头上都有凤冠帽,背上也都插着旗,可这位木偶的穆桂英,整个帽子被高高地顶起,帽檐底下,还哟一些黑色的丝状物冒了出来。

夏老先生冷不丁的揭起了“穆桂英”的帽子来,眼前却让我吓了一跳,原来帽子之所以被顶起来,是因为里面原本盘着的头发,竟然长长了很多。夏老先生苦笑着说,自己玩了一辈子的木偶,各种各样的都见过,但还从来没见过一个木偶能够自己长头发的。

我仔细凑到“穆桂英”的头边看了看,原本因为“穆桂英”登台是一定要带帽子的,所以她的头上只有薄薄的一层假头发。而且是黑色的动物毛发,摸上去非常柔软,然而在其中,竟然长出了胡子粗细的毛发。我伸手摸了一下,硬度和周围的动物毛发有很大的区别,明显要硬了不少。但又不像人的毛发,人的毛发因为血液的滋养,会比较有柔软度,而这“穆桂英”的“新头发”,则更像是我一年不刮胡子,摸上去的那种感觉。

我将手收了回来,仔细看了下手指,发现刚才我摸了头发的两根手指,竟然不同程度都染上了一点黑黑的颜色。捻了一下之后,迅速就散掉了,那种感觉有点像是石墨。凑到鼻子边上闻了闻,除了味道有点腥之外,倒并没有别的异常。于是我又把鼻子凑到“穆桂英”的脑袋上闻了一下,也依旧有这样的味道。就有点像是刷了油墨之后,还没完全干的那种腥味。

于是我问夏老先生说,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现这个木偶开始长头发的?夏老先生说,真正发现也就是最近这半个月,但在自己发现之前头发生长了多久,就不太清楚了,自己也没有刻意把头发给拆下来量一下,因为家里近期不断出现怪事,自己也不敢轻举妄动。我又问道,那你们家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怪事的?夏老先生说差不多得有一个月了,如果没有估计错误的话,这个木偶的头发也应该是从那个时候开始长出来的。

我点点头,觉得也许有道理,一般来讲的话,一些反常的现象出现的时候,往往都是鬼魂开始活动的时候。只是我不明白,他家里出现了怪事。那怎么就能够那么准确地把原因归结于眼前的木偶身上呢?于是我请夏老先生尽可能地回忆一下,从最初遇到的怪事说起。

夏老先生说,差不多一个月之前,自己家的老伴儿突然莫名其妙地生了一场病。虽然不是什么大病,只是简单的发烧出汗而已,但是吃了很长时间的药。也始终都不见好。夏老先生说,自己的老伴儿身体一向比自己还要健朗,自己钻研木偶技艺,家里的事情就操心得比较少,于是家里大大小小的事,都一直是老伴儿在操办。

本来起初也觉得就算寻常的生病,没什么大不了,于是就到莫郎中那儿抓了点中药煎了吃。莫郎中的医术是远近闻名的,在给老伴儿诊脉的时候,还顺便摸了个骨。但是摸骨的时候却说,老伴儿在今年近期将有一个大劫难,如果迈过去了。至少还有15年的寿元,但如果迈不过的话,就可能就这么没了。

原本莫郎中虽然医术出名,但众所周知这个人也是神叨叨的。所以当时夏老先生也没有吧这句话放在心里,可是看着老伴儿的病好多天都没见好转,还是会有些着急。而且一般发烧的人顶多就是精神不佳,意识模糊而已,但是老伴儿竟然开始说胡话,并且是一本正经地说。

我问他什么叫一本正经地说胡话。夏老先生说,你知道喝醉酒的人说胡话的样子吧?我说我知道,虽然我自己没这样过,倒是看见过。夏老先生说,喝醉酒的人说胡话的时候,舌头常常吐词不清,而且也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可是老伴儿并非如此,她会突然从床上坐起来,用手指着前面,表情似乎是很生气,然后一边指指点点,一边骂骂咧咧。只是她说的那些话,却一句都听不懂。

起初的几次,夏老先生还以为是老伴儿做恶梦,刚开始的时候还觉得非常好笑。可是这样闹了几次之后,自己就再也笑不出来了。他告诉我,因为老伴儿每次坐起来大骂的时候,都几乎是准时在后半夜的三点十五分,每次都会持续大概十五分钟之久,而且老伴儿坐起身后。第一个动作,一定是拉开床边的壁灯。后来的几次,她怒目而瞪的眼睛里,出现了严重的充血,并不是那种因为休息不好而出现的血丝,而是白眼仁上斑驳地出现了斑点状、血红的点。

这样持续了四五天之后。老伴儿就退了烧。夏老先生还以为之前的情况,都是因为发烧引起的,虽然自己找不到原因,可如果退烧了,应该情况就会好不少。谁知道即便是退了烧,依旧每天晚上三点十五分准时坐起身来。指着一边大叫大骂。

我问夏老先生,那退烧之后意识清醒吗?他告诉我日常和寻常没有两样,丝毫无异,眼仁也看上去健康正常,只是人始终有些无精打采的感觉,总是呵欠连天,好像很困。我老伴儿多年以来,一直有轻微的失眠的症状,晚上都要在床上翻滚个半个多小时才会入睡,可自从发烧以来,基本上是倒头就睡,而且还完全不会做梦。

于是夏老先生就觉得这事有些邪门了。抽了一天时间,专门又带着老伴儿去拜访了一下莫郎中,请莫郎中再号号脉,并且简单说了下之前这几天的情况。莫郎中号脉之后说,脉象非常紊乱,而且有两股脉。通常当郎中号脉的时候摸到两股,大多都是年轻女孩怀了孩子才会这样,但是夏老先生的老伴儿也已经差不多70岁了,这时候出了两股脉,这不是在笑话人吗?

莫郎中当时还问道,自己老伴儿每次坐起来骂人的时候,是不是都指着同一个方向?夏老先生说是的,然后莫郎中又问,那指着的那个方向都有些什么东西。

我对夏老先生说,让我猜一下,她指着的方向,应该就是你摆放木偶人的地方吧?夏老先生点头说是的。莫郎中当时也告诉他,要回家仔细检查一下那个区域。可是自己除了一堆木偶之外,什么都没找到。

夏老先生说,自从1966年自己被打倒了一次之后,这些木偶就一直摆放在家里,再也没有动过。只是自己太喜爱木偶戏,还是会定期地打扫下灰尘,顺便保养一下,其余的基本上都不会碰,除了最近这段日子闲着没事,于是就玩了玩老把戏,逗着老伴儿玩罢了。而且摆放在那儿的那些木偶,都是自己亲手制作。并且使用了多年的东西,每一样自己都清清楚楚,假如说老伴儿指着这个地方有什么别的东西的话,自己是会很轻易的发现的。

于是就这么拖着,直到半个月以前,有一天晚上老伴儿照样坐起身来指着那些木偶大骂,但是那天晚上,自己摆放木偶的这些木架子,竟然开始轰隆隆地震动了起来,夏老先生当时听到这些声音之后,还以为是地震了,但是发现只有木架子在摇晃。可是床却安然无恙。他告诉我,那种震动也并不是非常剧烈的那种,但是因为这个动静,那些木偶还是有不少被震落了下来。

十五分钟之后,老伴儿骂完了,又跟没事一样渐渐清醒过来,眼里的血红色斑点,也逐渐消失。自己才下床去检查那些被震落到地上的木偶,这才发现了一段端倪。

我问他什么端倪,夏老先生说被震落下来的木偶里,分别是张定金、耿金花、李翠萍、耶律琼娥、罗氏女、柴郡主、杜金蛾、杨延琪、杨延瑛。无一例外的,这些人,都是杨门女将里的人物。而夏老先生告诉我,杨门女将是自己当初表演木偶戏的时候,最经典的一出曲目。而所有的杨家女将都面朝下倒了下来,唯一没倒的,只有佘赛花和穆桂英。

于是这么一来,自己就反而觉得这没倒下的两位比较不正常。于是就开始检查了一下。佘赛花的木偶人没有什么异常,只是手里的龙头杖掉在了木架子的隔板上,而穆桂英原本的帽子,却不知道为什么被顶起来了一截。

于是夏老先生伸手去按她的帽子,却发现按下去很快就回弹了起来,感觉帽子底下有什么东西,于是揭开一看,才发现原本穆桂英头上的头发,莫名其妙地长长了一截。

第一百三十章 .怪异木偶

夏老先生当时只是觉得这件事很怪异,并未把老伴儿的不正常和这些木偶人联系在一起,他看见穆桂英的头发长长了,于是就放到了靠近床边的小桌子上,打算第二天早上起来后再仔细检查一下,也许是太久没用了,所以木偶头部的木料出现了受潮的现象。接着自己把那些倒地的木偶都捡了起来,放回原位后,就继续睡觉了。

他告诉我,他是一个生活比较规律的人。尤其是岁数大了之后,每天的睡觉和起床,基本上都是大致相同的时间,早已形成了一个稳定的生物钟。而年轻的时候跟着长辈学木偶戏,早上一般都会很早就起来,练习晨功。几十年下来,唯独这个习惯从未改变。几遍是老伴儿最近晚上不太正常,早上也一定是比自己晚起床。

可是在第二天早上自己醒来的时候,却迷迷糊糊感觉到有人在盯着自己看。定睛一看才发现,老伴儿坐在自己床脚的方向,一脸诡异的表情看着自己。夏老先生说,和老伴儿一起生活了几十年,她再丑再难看的样子,自己都是见过的,但是没有任何一个瞬间。会像那天早上的感觉那么可怕,主要是在于老伴儿当时看着自己的眼神。

夏老先生说,那种眼神非常空洞,看上去似乎没有生气,好像是死人的眼睛一样。发灰发白,并且完全无神。而自己吓了一跳之后,就去推了推老伴儿的肩膀,老伴儿一受到扰动后,立刻就惊醒了过来,连忙说自己为什么傻坐着,会不会是一时之间失了神。夏老先生一头雾水地下了床,猛然间就瞥到了自己头一天晚上放在小桌子上的“穆桂英”。这才惊觉,原来老伴儿刚才坐着看着自己的样子,和那个木偶“穆桂英”一模一样。

这还不算什么,那些被自己捡起来重新放好的杨门女将们,竟然齐刷刷地都面朝着自己,看着自己床的位置。

我转头看了看架子边上的其他木偶,由于对戏服和旗帜的颜色不太了解,所以每个女将在我看来其实都差不太多。我随便拿起了一个,将木偶的面部转过来朝着夏老先生,然后问道,你是说这样看着你吗?夏老先生摇摇头说不是,而是身子没动,脑袋180度转动了过来。

我伸手将手里拿着的那个木偶人脑袋拧了一下,发现果然是活动的。于是我将脑袋扭转了180度后问他,是这个样子吗?夏老先生点点头说是的。被转了头的木偶,即便表情并没有什么怪异之处,但看上去还是非常诡异和让人害怕。夏老先生说,自己起初还以为是老伴儿这么做的。问了老伴儿后,老伴儿说自己不记得了,什么时候起的床,为什么坐在床尾盯着夏老先生,这些她都完全记忆断层了。

于是从这个时候起。夏老先生就开始有些害怕了。他开始意识到,也许这一切奇怪的现象,都和眼前这个长了头发的“穆桂英”有关。从那天开始,自己就格外留意了老伴儿和那些木偶,第一天晚上就发现了状况。因为那天夏老先生刻意让自己醒着,努力撑到了三点十五分,老伴儿突然坐起后,夏老先生并未如往常一般立刻去安抚老伴儿的情绪,而是马上下床,打开屋子里全部的灯。走到了摆放木偶的架子跟前。于是这个时候,他眼睁睁的看着包括佘赛花和穆桂英在内的所有杨门女将里的木偶人,几乎全部都同时把头转过来,看着自己。

我有些吃惊,半张着嘴,久久说不出话来,我结结巴巴地问他,你是说,你眼睁睁看着它们转头,在没有外力的情况下吗?夏老先生非常笃定地点头,然后说,并且他非常确定,当时自己没有眼花,更没有睡糊涂。

这是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家里有可能是闹鬼了。

于是第二天他就把这件事告诉了莫郎中,莫郎中说他自己不会亲自处理这种事,但是他身边的确有这方面的人,由于我师父目前在云游找不到人,这件差事,就落到了我的头上。

我心里有些忐忑。因为我直到现在位置,虽然基本上可以确定是闹鬼,但我却丝毫没有头绪。心中感觉到不可思议的情绪,远超过这件事本身带给我的害怕。于是我很快在心里设想了几个可能,其中最大的可能。就是木偶人相当于我包里的扶乩小木人,实际上是给周围的孤魂野鬼们,提供了一个可以暂时依附的身子。如果是这样的话,当鬼魂附身在木偶上,的确有可能操控这些原本关节能够活动的木偶。

而相对于夏老先生的老伴儿来说。更像是一种精神的控制,这种感觉和两年前邻村田家的大女儿的事情非常相似,也是突然行为不受自己控制,而且自己在清醒后,对先前发生的一切完全没有印象。假如我猜测的两个条件都同时成立的话。那就意味着这里至少有两个鬼魂,一个鬼魂控制着活人,一个鬼魂控制着木偶。夏老先生的老伴儿坐在床上的动作和桌子上的木偶如出一辙,就好像一个活人隔空控制着人偶,于是动作一致。或者恰好相反,是活人被木偶控制了。

想到这里的时候,我才开始觉得有些恐怖。于是我问夏老先生,你老伴儿现在在哪儿,我想先看看人再说,没看到人之前。我无法承诺你这件事我真的能办。夏老先生说,就在那边屋里睡着呢,今天你来了我才关了房门,平日里家里就我们老两口两个人,房门一般都不关的。

我四下望去,看到了唯一一扇关闭的房门。距离我目前站的位置大约又七八步的距离。而我当下站立的位置就是摆放着众多木偶的木架子,也就是说,假如门打开的话,以我的角度,是可以直接看见屋里的床,甚至是床上的人的。

如此一来,我就大概能够联想到,老太太当时从床上坐起来后指着这边大骂,是一个什么样子。而与此同时我还注意到一个细节,夏老先生说老伴儿起身后骂的那些语言。自己一句都听不懂。作为一个跑江湖的老艺人来说,走南闯北,各地的口音都多少能够区分个只言片语,假如连他都一句听不懂,要不然说的是外国话,而这显然也是不可能的,要不然,就是说的鬼话。

我们中国有一个成语,叫做“鬼话连篇”,是指一个人说话毫无根据。甚至是无中生有,荒诞离奇。在后世这个词一般都作为形容词在使用,然而从我看过的一些古书里面,曾经的确提到过“鬼话”这个概念。

这就好像任何鬼之间,如果不借助一些特殊的媒介,两者虽然处在同一个平面里,但是却互相无法用言语沟通。人和人,鬼和鬼之间却是可以互相交流的,这被看做是所谓表达的形态不同所造成的。所以在古时候的那些老前辈们看来,“鬼话”是的确存在的。那么夏老先生的老伴儿,嘴里叽叽呱呱地说着的,会是“鬼话”吗?

于是我放下手上的木偶,走到了门边,一下子打开了门。扑面而来的,似乎是一股热气,热气中伴随着一种先前我曾经闻到过、“穆桂英”头发上的那种腥味、潮湿味、还有中药的味道,就好像是在闭塞的环境里,点了一个温度很高的炉子,那种迎面而来的热浪和门外的感觉区别非常明显。也正是因为这一股热浪,才让我察觉到,原来先前我们看木偶的这个屋子里,竟然在盛夏时分,也这么阴冷。

屋里光线很暗,但还是能够看到屋里的情况。我看见老太太正被朝着门。面朝着墙,身上盖着一层不算厚的被子,似乎正安详地睡着。于是我转头问夏老先生说,您老伴儿最近这些日子,也是经常性地会嗜睡吗?夏老先生说也不完全是,起初的那段日子还好,可是到了最近这一个礼拜,嗜睡的现象就比较明显了。

最近这一个礼拜以来,老伴儿除了嗜睡之外,精神还变得非常不好。有时候连吃饭的时候都能够睡着,即便是醒着的时候,也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他想起来最初莫郎中给老伴儿摸骨的时候提到过,如果这一个坎过不去的话,那就彻底过不去,无从谈以后了。

夏老先生说,所以这次请司徒小师傅来,假如救不了她的话,恐怕这段日子,就是她最后的时光了。说完他深处布满皱纹的手,在自己的眼角擦了几下。我心里有些酸涩,作为我这样的人,面对的常常都是生死。按理来说,我应该比一般人更加习惯这种感觉才对,可是我却很难做到,也许哪天我真的对此麻木了,我的人性也丧失得差不多了吧。

于是夏老先生的言下之意,已经把我从单纯的帮助人,上升到了救人救命的高度。

第一百三十一章 .泥身沙弥

冷静下来之后,我需要将整件事进行一个有条理的梳理。问了夏老先生老太太的生成八字,左手画了个井字,将手心分成九宫格状,按照八字和姓名开始起卦。这通常是比较保险的办法,为的是不错漏任何一个线索。

卦落坤二宫,主西南方,属土,主色黄。主数二、八,主立秋,主家中老年女性、母亲,主臂、胸、腹部。

这是一个我看不懂的卦象。主立秋,而当下的时间,则是刚刚进入夏季,如果要说立秋的话,只能前推一年,而那个时候夏老先生家里一切都正常,所有怪异现象,充其量也才发生了一个月而已。主数二、八,我也暂时不明白到底所指何意,是老太太如今的年岁按虚岁算的话,带二带八的意思吗?可老太太的八字告诉我,虚岁七十一,和这两个数字毫无关联。主臂、胸、腹,是指这些地方有一些异常现象吗?可我在向夏老先生求证的时候,仅仅得知老太太有一些轻微的心肌炎,别的地方都没问题,假如胸可以概括“心脏”的话,这勉强能够算作一个准确之处。

而家中老年女性。这点毋庸置疑,于是我问夏老先生,你们家有孩子吗?因为卦象其中一相是指代母亲。可是夏老先生却惆怅的说,本来有个孩子,但是在1942年的时候,死于战乱。我问道1942年。是那场大轰炸吗?夏老先生说是的,当时因为家族没落,自己这一脉的手艺其实在民国政府时期,还是被很多社会高层人士所尊重,于是也渐渐恢复了不少生气,正当自己觉得复兴家族手艺有望的时候,那场大轰炸,夺取了许多人的生命,其中就包括自己的家人,还有自己的儿子。

老伴儿在生养了第一个孩子之后,就无论如何没有办法继续生育了。具体的原因老两口也不清楚,而这唯一的孩子被炸死之后,自己也没办法继续要孩子,于是就这么继续过了几十年,老两口互相照顾。说到这里的时候,夏老先生有些伤神,说如果这陪了我一辈子的人就这么比我先走了,剩下我一个人孤零零的,恐怕我也没什么盼头了,很快就会随着她而去的。

看着夏老先生这么黯然,我心里其实也不好受。按照目前所掌握到的所有讯息,除了木偶长头发这种不可思议的事情之外,我找到一个有可能非常关键的线索,就是这些奇怪的木偶,真正有问题的,还是这台《杨门女将》里的这部分木偶。

我再次回到木架子跟前,摆上水碗,开始做水碗圆光术,烧过符纸之后,碗里的显影。出现了一个头大身子小的人影。看上去很像是一个小孩子因为儿童的身体比例而言,脑袋会比较大。于是我联想到夏老先生老两口在1942年大轰炸的时候死去的那个孩子,于是我问道,看样子这显影是一个小孩,大概5岁到8岁吧,你们的孩子当时遇难的时候。是差不多这样的年纪吗?夏老先生立刻摇头说道那不可能,因为当时孩子遇难的时候,已经二十多岁,并且已经成家了。

接连的碰壁让我的心态受到了不小的影响。如果在以往的话,起卦加圆光术再加上兵马香,就算是不能断言一件事的全部来龙去脉,也总能够猜到个八九不离十,可眼下三招已经用了两招,却依旧一头雾水,所掌握到的信息,其实都是不用算卦就能掌握的信息,对于我来说。就没有意义。

于是我开始有点焦躁,我深知如果我救不了老太太的话,很有可能这几天过去之后,她就会因此离世,而她一旦走了,夏老先生也必然会忧郁过度,随着而去恐怕也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我会为此内疚很长时间。可是师父教过我,我们只是寻常的修道人,我们所掌握的能力虽然大多数人没有掌握,可也只是职业属性不同罢了。就好像有些会开坦克会开飞机的人,对于我们来说,照样是遥不可及。所以当这个职业特殊却又平凡的同时,我们更加不能装作无所不能,超过能力范围的事情,我们也只能一声叹息了。

可我没有死心,因为我还剩下一招没用,那就是兵马香。眼看前两招都作用不大,我就在屋里点上了兵马香,其实在点燃之前我曾想过,烟雾的走势,多半就会奔着那堆木偶而去,并且极大的可能,会萦绕在“穆桂英”的身上。可当我点燃之后,烟雾先是在屋里盘旋了一阵,接着就直奔着穆桂英而去,这一点和我料想的完全一致,正当我准备掐灭兵马香的时候,烟雾的走势突然一转。直挺挺地朝着户外飘散过去。

这个发现让我兴奋不已,至少给了我一种新的线索,如果还无法查出,那也只能是我的能力问题。我让夏老先生在家里等着,我自己则小心翼翼地跟着烟雾走去。夏老先生住的房子是简易的平房,门外就是一个堡坎。堡坎下就是川流不息的行人。而当烟雾飘到堡坎边上的时候,却突然一个转向,朝着屋外一角摆着的一个烧制坛子飘了过去,并且萦绕了一阵,久久不散。

所以这就给了我一个信息,这坛子有古怪。坛子是装东西用的。但是却没有封口,并且是口朝上。歪歪斜斜地靠在一堆蜂窝煤和瓦片上边。我走到跟前凑近了看,发现坛子的口上结了蜘蛛网,在里边,竟然装着一个泥身打坐状的小沙弥。

我用兵马香的把子将蜘蛛网捅破,接着伸手进去,把那个泥制小沙弥给捡了起来,拿在手上看了一下,发现竟然和我起初在碗里看到的那个头大身子小的显影,极为相似。

显影的指示和现实中的发现一旦吻合,就证明事情超前迈进了一大步,这令我喜出望外。因为我终于又有机会救人了。那个泥身小沙弥大概有我一个手掌的高度,最宽的部分大约直径接近一个老白干的瓶子那么粗,从上边微微破裂的部分可以看到里边红色的泥胎。外观斑驳,鼻子也掉了,看上去不像是最近几年的产物。假如说这个泥身小沙弥是造成夏老先生家里出现怪事的主要原因的话,那说明这个小人,起码和那个闹事的鬼是有必然的关联的。

我将小人拿在手上,然后走进了屋里,问夏老先生说,这东西是怎么来的?他说是去年的时候,老伴儿去河边洗衣服,看到鹅卵石堆里有个红色的东西,还以为是上游冲下来一块红色的石头,于是就去捡了起来,但是挖起来一看,才发现是个泥制小人。虽然有些破旧了,但被江水冲刷得很是光滑,而且看上去打坐的姿势也很讨人喜欢。于是洗完衣服就一道带了回来。

我告诉夏老先生,你们家遇到的这些事,十有八九都是因为这个泥人而引起的。我把泥人翻了一面,将露出泥胎的部分给他看,然后问道,这个裂痕是新的,说明是才开裂没多长时间,你对这个有印象吗?

夏老先生说,这的确是没多久以前的事情。可能是这个泥人在水里浸泡了太久,已经浸透了,被带回家以后一直放在比较干燥的地方,所以就开裂了吧。我问夏老先生。还记得这些事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吗。夏老先生想了想告诉我,大概是去年8月份的事情吧。我比着手指算了一下,没有错了,那个时间段,正好是立秋的前后。

于是这么一来,起初起卦的时间上,再一次吻合了。泥人是主要“嫌犯”的可能性又再次大大增加。可是我依旧有些不明白,就算这个泥人是有灵性的东西,那为什么会突然转移到屋里的木偶上,是因为想要换个身子吗?那又为什么偏偏选择了穆桂英?而它又是怎么知道“杨门女将”里那些女性角色并能够准确地讲它们一个个掀翻?最不解的,是为什么木偶会长头发。

难道是因为这个泥身小沙弥的身子是中空的?里面装了东西吗?

我给自己提出了这样一个假设。我告诉夏老先生,我可能要打破这个泥人。夏老先生显然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于是就对我说道,你尽管打破好了,这么老旧的东西本身捡回家里来放着也不好看,可老伴儿又不舍得丢,正因为如此,我才把它放到了门口的瓦罐里头。

我摸出手电筒,朝着泥身小沙弥背后的那道裂缝照射过去,并凑近了仔细查看,发现最里侧的裂缝,竟然出现了黑色,这就说明里边的确是个空心的状态,既然是空心的,那就有可能装了什么东西,只要我看到了里面的东西,加以推测,我就能够找到这里闹鬼的真实原因。

于是我凑合着用手电筒底座,朝着泥身小沙弥的头上敲打了过去,一边打。一边心里默念着阿弥陀佛,虽然我不是佛教徒,但沙弥是佛教的小人啊,也不知道我这样子,算不算是出佛身血。

敲打之下发出叮叮的清脆的声音,虽然是泥身烧制,但表面却是一层光滑的釉,这也是为什么它之前被河水常年冲刷依旧没有变成泥灰散掉的原因。大约七八下之后,清脆的声音突然一闷,泥人的头被我敲破了一个洞。

里边黑漆漆的,但是能够透过先前那个裂缝,看到一丝光亮,我将豁口朝下,如果里边有东西的话,此刻就能够倾倒出来了。捣腾了几下后,我从里边用两根手指,夹出来一团用红色布条拴着的,卷成乱麻状的头发。

而就在我将头发夹出来的时候,突然胸口两乳之间,好像被什么东西猛烈而突然的撞击了一下,我毫无准备,一下子就倒在了地上。

第一百三十二章 .群起攻之

毫无准备之下,我重重地摔倒在地上。这种剧烈的撞击,让我在倒地的瞬间突然呼吸不畅,憋着一股力量在胸腔里不进不出,难受得要死。于是不由自主地,我双手痛苦地捂着自己的胸口,开始艰难地调整着自己的呼吸。

恍惚之间,我看到夏老先生正在朝着我跑过来,伸手想要扶起我。却好像是被什么东西推了一把一样,凭空就朝后坐到了地上。他岁数已经不小了。这样看似寻常的跌倒,也许对于他这个年纪的人来说,都有可能是致命的。好不容易我的呼吸才算稍微缓和了一点,于是我撑起了身子,却发现夏老先生已经侧躺在地上,挣扎着想要起来,却好像使不上劲一般。

我正想要上前去扶起他来,突然感觉到我的头发好像从身后被谁抓住了一样,不但抓住了,还使劲朝后拽扯。我伸手在头顶挥舞,试图抓住那只扯我头发的手,其实除了每一根头发被扯动连接着头皮的刺痛感之外,我什么都没有摸到。于是我没有办法,只能歪着脑袋顺着扯我的那股力量走。一直退到了老太太那个房间的门口边上,一下子头就重重撞到了墙壁上。

由于我退后的姿势,一直是歪着脑袋,所以这一下撞击,直接撞到了我的头顶。俗话说“五雷轰顶”、“醍醐灌顶”,所谓的“顶”可见对人有多么重要,于是这猛烈的一撞。顿时让我眼冒金星,头晕眼花。

实际上在此之前,我曾多次遭遇过鬼魂的突然攻击,由于并不是一个身手非常敏捷的人,所以我基本上每次都会吃这类似的大亏。当我的头撞到墙壁的时候,那股看不见的力量还在继续拉扯,就仿佛是想要把我的脑袋拉到墙里面一样。有了墙壁当支撑,我反而不躲闪了,于是双手扶着墙壁,借此固定住自己的身子。可头顶的剧痛传来,我竟然没能忍住,流下了眼泪。

这并不是伤心或者害怕的哭泣,而纯粹是因为痛,那种剧烈的撕扯感,就好像整面头皮都要被连血带肉地撕下来一般。耳边传来夏老先生倒在地上的呻吟,还有头皮扯动时候,那种直接透过头骨传递到耳膜里“丝丝”的声响。

忍住疼痛定了定神之后,我开始在心里狂念金光咒护身,数遍之后,那种感觉稍微缓和了一些,当然也有可能是我长期处在这样的痛感之下,渐渐习惯了。我试着轻轻抬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发现竟然可以微微地抬动,于是立刻将左手的紫微讳,朝着我头顶的位置招呼了过去。可能就在我的手接近头顶的时候,那股力量突然骤然消失,我一下子脱力,惯性的关系,我就再次跌坐在地上。但我知道。此刻决不能够掉以轻心,因为那个抓住我的力量并没有被我打中,而是躲闪开了而已,既然能够躲开我的紫微讳,说明多少还是有些道行的。于是我赶紧翻身蹲了起来,迅速靠到了墙边,背靠着墙壁,慢慢将身子站直了起来。

我一边全神警惕着,一边对还坐倒在地上的夏老先生问道,您有事没事?他气喘吁吁地说没事。只是刚才这一下子坐地有些重,现在股骨似乎有些发痛。我担心他站起来待会又会摔倒,于是就告诉他,让他就这么坐着,不要站起来了,省得待会再给我他添乱。

刚才那一系列动静,直到我重新站定,全程不过不到一分钟的时间,但这么点时间已经让我有些心神不宁了。我迅速在脑子里回想着自己到底哪一个步骤引发了这场攻击,如果说是敲破泥身小沙弥的动作的话,那早在我敲击第一下的时候,就应该被攻击了才对。而我从里面掏出的那一束头发丝,估计才是引发这次攻击的关键。于是我把这小沙弥身子里的头发丝,和“穆桂英”头顶莫名在动物皮毛上长出的“头发”联系到一起,我想。这下我算是发现关键所在了。

刚才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倒并不是我技不如人,而是被偷袭的结果。在我挥打紫微讳的时候,那个鬼魂有明显的躲闪,这说明它实际上是害怕的,也就意味着假如它躲闪不及被我打中了,这下子应该会让它受点伤才对。加上先前兵马香并未被干扰到,这证明这里的鬼魂我理应是收拾得了的。想到这里的时候,我心里突然不那么害怕了。两只手外八字撇开,各自捏着紫微讳和雷决,打算待会哪里有动静,不管三七二十一,打了再说。

而就在这个时候,我突然听到一阵咔咔咔的声音。那种声音很像是有人在木质的地板或者桌面上,拖动另一个并不平整的东西发出来的声音。顺着声响看了过去,发现原本在夏老先生拜访木偶人的那个木架子上,大约又10个左右的木人,同时好像被人转动了身子一般,原地朝着我转过来,把脸对着我,而最后一个转过来的,不是别的,正是“穆桂英”。

我本来已经不那么害怕了,可看到这么多木偶人用那种生硬而没有灵气的木头眼睛死死盯着我的时候,心里还是有些发毛。这很显然,这儿的那个鬼魂几乎证明了我的想法,在传递着这样一个信息,刚才我找到的头发,正是引发这个屋子里闹鬼的主要原因,而所闹之鬼,也正是当前附在木偶人身上的、我看不见的鬼魂!

我站立的墙边,距离木偶人的架子大约又五六步,也就是说,如果我此刻假如不再躲闪,而是冲上去就开打的话。我只需要几秒的时间就能够冲过去。可是我却被那些眼神盯得心里发慌,心中虽然想着要占据先机,但脚下却没有做出动作来。一个人要去做一件结局未知的事情的时候,心里总会反复思考,而我似乎思考的时间又更加长了一些。于是正当我还在犹豫的时候,那些木偶人突然朝着我飞了过来。

这一幕,感觉很是荒唐,甚至有些科幻。我之所以说它们是“飞”过来的,因为这些木偶人几乎是突然从架子上离开,平平地朝着我的方向快速窜了过来。我当然知道木偶人是不会飞的,所以这应该是那个鬼魂的操控之下,这些木偶人朝着我砸了过来。还好我反应还算敏捷,起初飞过来的杨八妹和柴郡主分别被我一左一右两掌给打开了,但木头毕竟是坚硬的东西。两股力量朝着相反的方向对撞之下,我徒手的血肉之躯显然要吃亏,所以这两掌之后,手心里传来痛得发麻的感觉,还来不及准备下一招。罗氏女就结结实实撞上了我的鼻梁,瞬间一股剧痛顺着鼻梁穿过我的整个头,然后从后脑勺的方向直灌大脑,顿时我就眼泪止不住地流,而与此同时,杜金蛾却又不偏不正地,撞到了我的子孙根。

毫无疑问,这一下对于我来说是致命的。夏天的衣服本来就穿的不多,我全神贯注地防御着鬼魂的攻击,却忽略了我身上最脆弱的部位。这种撞击的感觉有别于疼痛,而是一种瞬间就蔓延全身、放射状的肿胀感。于是再也顾不得许多,我一下子就并拢双头,双手抱住下体,开始在地上翻来覆去地打滚,额头上的汗珠也立刻冒了出来,加上心里的恐惧,整个脑门子冰凉冰凉的。而我再也无暇去防御其余飞过来的木偶尔,剩下的杨门女将,都砸到了我身上不同的部位,最后飞过来的。是佘赛花,从那一头苍苍白发我可以准确判断出她来,她的手里是拿着龙头杖的,底部比较尖锐,她大概是因为年老的关系,飞来的方向并不那么准确,而是砸到了我右耳背后不远的墙壁上,然后反弹过来的时候,龙头杖的底部,划破了我俊俏的脸庞。

耳边朦朦胧胧听见夏老先生在呼喊着:木偶…我的木偶…哭腔中带着惊恐,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到我面前一地几乎都是被撞成碎片的木偶。

于是我深呼吸几口,试着让自己定下神来,抬头一看,发现架子上的杨门女将们都已经砸到了我身上,就好像我是一个被她们追打了一辈子的辽人一般,而唯一还在原位没动的,就是穆桂英。

她还是用那种古怪的眼神看着我,我和她对视了几秒后,她头顶的凤冠竟然开始朝上冒了起来,很快帽子就被什么东西给顶翻了,掉在了木架子上,而这时候我注意到,她的头顶,原本只长出来不到半寸的“头发”此刻竟然以一种让人难以置信的速度,疯狂地边长,那种感觉好像是在用力而匀速地挤着牙膏一样,“头发”长到一定程度之后,因为引力的关系而忽然垂下,完全遮住了她头顶原本的那些头发和自己的脸,变成了一个长长的黑发,但又披头散发的女人!

因为是木偶,所以我不应该害怕;可正因为是木偶,我的害怕此刻竟然到达了极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