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幕。看上去有些残忍,即便是我曾经听我父亲说起自己出川抗日的事情的时候,他告诉我曾经也跟小日本鬼子近距离肉搏过,但是父亲却没有用到我这样的招,我这个举动。已经不是在制敌,甚至有点虐待狂的变态了。但不得不说的是,往往出人意料之外的举动,却容易达到最好的效果,因为当自己不按套路出牌的时候,对方也会对你的招式防不胜防。我想,这就是人人都害怕疯子的原因吧,而此刻的我,对于这个女鬼来说,大概就成了一个疯子。

和早前那些被这两样东西伤过的鬼怪不同。眼前的魅并未出现那种突然一愣来不及反应的顿挫感,而是从我扎入开始,就没有天理地无限长大了嘴巴,以至于到最后的时候,那嘴巴竟然大到了半张脸左右,加上一个血红色的软管舌头,和那一排布满血污的牙齿,看上去让人觉得极度具有压迫感。而我在刺入之后,曾稍微用力试着将其拔出,却发现依旧扎得紧紧实实的。既然如此,那这个女鬼的双手也应该好像钉钉子一样,被我牢牢地扎在了自己的脸上。

它的惨叫非常剧烈,从嘴里冒出腾腾的热气,伴随着那股浓烈的臭鸡蛋味。熏得我就好像走到一壶刚刚烧开的开水,并且揭开了盖子一般。于是我稍微将身子朝后面一让,哆哆嗦嗦地从包里取出一张早已画好的五雷符和六方印,左手捏了二指决,将符咒夹在了两根手指之间,迅速将五雷符的咒文念出来,在念完第一遍之后,烧掉符纸,趁着女鬼还在张嘴大叫的时候,将还没有烧尽的符咒丢到了它张得大大的嘴巴里。

眼看着符咒燃烧的火焰在又大又黑的嘴巴里腾起火焰,伴着火光我这才发现原来魅的嘴巴里和我们活人不一样,我们有咽喉,有气管,而它的最似乎更像是一个碗,似乎没有进出气的通道,难怪它的吼叫声,总是一股子喉音的感觉。看着符咒烧尽,它的挣扎也开始变得越来越猛烈了起来,于是我举起六方印,将道经师宝的一面对准了“魅”的鼻子底下——上排牙的地方。就好像敲核桃一样,奋力地砸了下去。

随着咔嚓一声清脆的响声,它的整个上排牙连同着脸上的皮肤和上嘴唇,整个被我打得塌陷了一块到嘴里。这下子它开始做最后亡命地挣扎了,身子一扭,就把身体反转了一面,我被这样的一次旋转瞬间就掀翻在地,倒在一边。而由于女鬼的双手都被我钉死在了眼窝里,它此刻应该是一个目不视物,且只有双脚可以用来逃走的鬼魂。

果不其然。在掀翻我之后,这个女鬼开始慌不择路地逃窜起来,但似乎完全失去了方向感,竟然直接冲去了下水道的墙壁边上,狠狠撞了一下后。再胡乱找了个方向,拔腿就开始逃窜。

秦不空虚弱地说,你别管我,赶紧追!我注意到只有双脚移动的女鬼速度比先前明显缓慢了许多,并且一边外八字似的跑着。一边在嘴里发出那种野兽受伤后的哀鸣。

其实我心里知道,假如我们不来触动这个关卡,也许这个“魅”就不会被施放出来,毕竟此前它们已经在这里被镇压了千年之久,所以对于它来说,我和秦不空还有松子,算得上是不折不扣的入侵者。可转念一想,倘若它不遇到我们,将来遇到了别的有心人,其结果还是会一样,万一将来遇到的人是一个还不如我们厉害的人的话,那可就一定会出人命的。

俗话说,弦拉开了,就没有回头箭。既然我和秦不空已然在这条路上走了很远,就算再回头。也是为时已晚。想到这里,我收起我的心软和怜悯,从包里摸出了打符所用的阴阳符,一边追赶一边用不停抖动的手在符咒的坤面写下了一个歪歪斜斜的“魅”字,接着坤面朝上,右手拿着鲁班尺,很快就追到了“魅”的身后。

它没有停顿,我也没有给它还击的机会,而是追到在跟对方身体平行的时候,我将左手的符咒握在掌心,然后一把捂住了女鬼的额头,就好像是用一个“兜”的姿势将其“兜住”一样。原本就不快的女鬼此刻更是脑袋往后一仰,被我阻挡了下来,但它的身体还在拼命往前蹭,这大概就是垂死前的挣扎了吧。

于是我一狠心,嘴上念咒,就将右手的鲁班尺朝着女鬼的后脑勺打去。

“啪”的一声巨响,鲁班尺打穿了女鬼的脑袋,然后拍击到手心的符咒之上。我再度在面前近距离体验了一次气球爆炸后的粉末,还有那种木屑被暗火点着后,冒出的阵阵烟味。“魅”的惨叫声在爆炸的一刻戛然而止,直到粉末在我面前飞扬飘散的时候,我还能够听见地底下水道内,那凄惨的叫声正在各个管道里不断回荡,越变越弱,直到完全听不见。

这一下,几乎耗尽我身上的最后一丝力气,在战胜对方之后,我并没有多大的喜悦感,因为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帮助我的大脑迅速消化掉这件事的始末,其实前后只有短短的十分钟左右,但这场战斗却让我觉得无尽地漫长。当我终于察觉这一切结束了,我真的安全了的时候,身上的每一寸肌肉都好似突然之间完全松懈了一样,我一下子就歪歪斜斜地摔倒在地上,然后觉得好困好困,眼皮不受控制地想要闭拢,视线也开始从清晰变得雾蒙蒙,紧接着,我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可是当我再度醒来的时候,却是被秦不空一顿耳光给抽醒的,他跨坐在我的身上,就好像最早“魅”的女鬼跨坐在我身上一样,不同的是,秦不空的鼻孔下面还挂着两行鼻血的痕迹。这个只是让我觉得我就是一个美得让人流鼻血的女人,而秦不空正要粗暴地污辱我一般。

于是我一把推开他,然后往后蹭了几步,靠在墙壁边的角落里,一边喘气,一边在心里回顾刚刚发生的一切。

而我竟然觉得,我不愿去回顾,因为实在是太可怕了。

第七十八章 .春宫刺绣

待在那里许久,秦不空大概知道我不会搭理他,于是也就一直没有说话,只是远远地坐着看着我,一边看,还一边在自己的胃部用手掌按摩着。不难想象得出,刚才女鬼那突如其来的一震,却是还是让秦不空吃了个大亏。

秦不空的本领高出我许多,但是由于此人早前自视过高,且尤其喜欢在我这样的晚辈面前显摆,所以难免有轻敌的举动。但这次这一战,如若不是秦不空朝着我一番诵经,我也许就沉迷在那个梦魇当中了,或许永远都醒不来。所以算起来,秦不空算得上是救了我一命。

于是我点上了一根烟,也顾不上这里有没有什么沼气,会不会爆炸的屁话了,比死更可怕的都经历了。将来害死我的,绝不是手上这根烟了。点上之后我对秦不空说,嗯…那个…谢谢你啊…师…秦不空…

说话的时候,我才发现我声音沙哑,喉咙有种着凉的疼痛,以至于我不得不结结巴巴说完这句后。迅速吞咽了一口口水。秦不空似乎对我的感激不以为然,眼看我已经能够说话,于是就走到我的身边,用一种带着不屑的语气对我说,臭小子,还可以啊。发起疯来劲还挺大的。就算是手忙脚乱,狼狈不堪,好歹也算是又灭了一个。

说罢他朝着我伸出手来,意思是要我拉着他的手从地上起来。尽管秦不空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屑一顾,但其言下之意,还是对我的夸赞,虽然我也觉得这件事没什么好骄傲的,虽然最终得胜,但这个过程却正如秦不空口中所言一般,狼狈不堪。于是我伸手抓住了他的手,然后脚上使劲,就站了起来。然后慢吞吞地在地上捡起我刚才因为那场搏斗而掉在地上的东西。

走动的过程中,我发现我的手脚都非常酸软,就好像是拉伤了筋骨一样,任何一个看似并不剧烈的下蹲或转身,都会传递给我一种毫无防备的疼痛感。收拾好一切后,秦不空已经重新站到了起初挖的那个洞口边上,这一次泥土没有再自己自动合拢,那口石头盒子,也好端端的在洞口里不远的地方。

由于我身上酸软,自己一个人拉盒子的话,恐怕是有些吃力,于是秦不空难得一见地主动帮着我拉,很快就把那口石头盒子拉了出来,它坠落在松软的泥土地面上,从这个重量和下坠的力道来看,似乎并非是一块普通的司徒,里边应当是装了一些东西才对。

我用撬棍撬开了石头盒子的盖子,一如先前在无影塔下找到的盒子一样,其内部结构居然完全相同。只不过这个盒子里没有什么奇怪的水,内壁也没有因为常年在特殊的液体里浸泡,而出现类似玻璃的结晶状。秦不空撬开了盖子上那个四四方方的小格子,从里边取出了一粒和先前几乎一模一样的蜡皮小球。当他把小球放在手心的时候,我能够明显听到里头传来那种类似于蜂鸣声的嗡嗡嗡。石头盒子里装着的东西更加让我们摸不着头脑,干燥的内壁,丝毫看不见水分的样子。可见当初松子说从石头盖子里渗出水渍来,应该只是这守关的“魅”用某种力量而所致。石头盒子里,有一个红木雕花的木头盒子,木盒子是正方体状,大概是我的六方印四个的大小。

木盒子上的雕花很精致,但是许多地方都已经开裂。大概是因为千年来都在隔绝空气又干燥的环境下保存的缘故,自然出现的损耗和风化。我伸手摸了一下黑的表面,发现有一层薄薄的漆皮,估计若不是这层漆的保护的话,盒子只怕是早已不复存在,因为我这一摸之下,这种轻轻的触碰都能够让木盒子的那些脆弱的边角掉落一块,感觉就像是小时候吃过的一种叫做绿豆糕的小点心,看似一个固体,实际上却全是粉末。

秦不空骂了我一句,说让我下手轻一些,这里头的东西可别被我毛手毛脚地毁了。我原本对这家伙还抱有一丝感激之情。他这么一骂我,我顿时又开始厌恶起他来了,于是我没好气地说,那你来嘛,我看你能有多轻。于是秦不空伸手将我拦到了一边,他自己伸手进去,轻轻地,极其缓慢地,还真就慢慢打开了里边的木头盒子。

可是当盒子打开的时候,我有些吃惊,同时还有些失望。因为我认为这么一个看起来很高级很精致的小盒子里,起码也要点金银珠宝之类的。才对得起这么精致的做工啊,谁知道里边竟然只是这折叠好了一层看上去像是手绢,却又不是手绢那么薄的布料。

通体红色,边缘有一些细细的须,整体材料是丝质的,但是却好像是两层丝绸之间。还塞了一些棉花或者别的柔软物似的。颜色是红色的,可能是因为密封的关系,表面看上去依旧还充满光泽。我正要伸手去拿,却被秦不空一巴掌打在了我的手背上,那样子就好像我是一个正在偷吃菜肴的小混混,被妈妈发现了一样。

于是我暗暗在心里骂了句脏话,也就乖乖站在一边不动了。

秦不空伸出两根手指,小心翼翼地将这个布状物夹了起来,我这才发现这块布是正方形的,面积还真不小,起码比手绢大了很多,而在被拎起来的时候,底下正在滴着一种液态的东西,仔细一看,发现竟然是油渍。而秦不空将这块正方形的红布双手展开拎出盒子外的时候,我发现那红色正中央,有一团花花绿绿的绣花,绣花的内容尽管有点褪色,但依旧可以非常清晰地看出,那是一对男女的床笫之事。

这玩意我知道,俗称《春宫图》。早些年刚刚入门的时候,情窦未开,但身体还在成长。所以我偷偷瞒着师父从一个老旧书摊里淘来了一本残破的小书,那是现代印刷品。且当时还没有开始大革命,也不属于违禁物品。要知道,这本小书温暖了我多少个漫漫长夜,直到我被捕的那一天起,我就永远失去了它。

我是个好学的孩子,当对一些东西产生兴趣之后,我就会去选择性的钻研它,其中就包括这《春宫图》。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单纯地想要表达我的好学和求知欲而已。而据我所了解,早在汉代的时候,中国就已经出现了《春宫图》,但当时是广泛流传于宫廷。民间则并不多见。因为其画面的内容过于露骨,极大挑战了中国人的道德廉耻观,而一国上下,最不需要忌讳这个的,就只有皇帝。所以《春宫图》最早也是出现在皇上的案桌之上,本是描绘春宵宫闱之乐。给皇上和妃子们提提神,助助兴,所以才称之为《春宫图》。

然而秦不空此刻拎着的这张红布,外形和大小上看,更像是古时候新娘子的红盖头,四角的图案则分别是。“金龙求凤”、“鸳鸯戏水”、“成双成对”、“比翼双飞”这样传统的象征夫妻爱情的花纹,并且绣工相当简陋。但中间那副春宫图,却完整地用刺绣的方式做出来,的确是一种很有价值的艺术。

我必须强调的是,那是艺术!

可惜美中不足,那副《春宫图》却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露骨,至少该露的,都一点没露。这不免让我有些失望,毕竟身为一个青春健壮的男性青年,我是更欣赏另外一种形式的艺术作品的。

这个红盖头还在滴着油,可是当我转头看向木头盒子的时候,原本里边还有一点油渍,此刻竟然完全挥发了,我想象不出有任何一种油可以挥发速度如此之快的。而盒子里似乎除了这张红盖头之外,别无他物。

秦不空说,“魅”是妖媚诱人的女性,这一点你刚才已经用你那销魂的表情证明过了。我有点不好意思,幸好在暗处秦不空无法察觉到我的脸红。但我还是情不自禁地低下了头,回想起刚才的那个幻象,还真是挺销魂的。秦不空接着说,而这红盖头上却配了一张如此不堪的图,正是为了催化“魅”其本身淫乱的因素,你小子,还是心不够静,否则的话,哪能够这么容易就被迷得神魂颠倒,搞得欲仙欲死的。

我刚想要嘴硬反驳,却不知道用什么语言来捍卫我的无耻,张开嘴巴,却一时语塞。而就在这个时候,我的目光停留在了秦不空手上的红盖头上,原本浸满了油渍,现在却突然从上到下的迅速干了起来。就好像那上边的油一旦和空气接触后,就会像酒精一样迅速被挥发一般,底下也不滴油了,滴到地面的星星点点,此刻也完全看不见了,几秒钟之间,一张诺达且湿淋淋的红盖头,竟然变得完全干燥了起来。

秦不空也对这一切看到诧异,由于害怕出什么幺蛾子,于是他也不敢乱动,双手维持着拎着盖头的姿势。我看那红色的盖头因为迅速的干燥而颜色渐渐变淡,甚至渐渐发白,于是伸手去碰了一下盖头中央的《春宫图》。

我真的没有刻意去碰那个女人的屁股,只是不小心碰到的,我发誓。

然而在手指刚刚碰到《春宫图》上女人屁股的时候,哗啦啦的一声,整个红盖头就好像是在太阳底下暴晒了很长时间的一张木浆纸,轻轻一碰,就脆成了一堆小纸片。而这盖头不同,在碎掉的时候还是一片一片的,掉到了地上。却顿时散成了一团面粉状。

第七十九章 .六十甲子

我并不懂得这当中的科学原理,但我知道,眼前这诡异的一幕跟灵异并无关联,只是那种特殊的油脂接触空气后起的化学反应罢了。于是正当我还在可惜这副并不那么好看的《春宫图》从此就消失无踪的时候,地上的碎片已经脆成了一堆粉末。

我知道我自己大概是闯祸了,于是一脸无辜地看着秦不空,然后说你看这真的不怪我,我就轻轻碰了一下而已。换了你待会放回去也照样变成一堆渣。秦不空没有说话,也没有责怪我,只是将手里还捏着的少量残片丢在地上,照样也碎成了一堆粉末。然后他拍了拍手说,这什么鬼东西,还真是挺邪门。

接着秦不空问我道,刚才那张红盖头上的东西,你是否都已经全部记得?我回想了一下说。大致上能够记住,你为什么这么问?秦不空说道,我在想会不会有这样一个可能,当初埋下东西的那位前辈,也许心里明白。倘若他日有人闯关的话,能够先过了八门阵,再连过“魑”、“魅”两关的人,绝不是等闲之辈,说不定这章红盖头就是一个自我毁灭的证据,也许是我们后边过关的时候,需要用到的一些线索。

于是我这才明白了,原本还没打算仔细记忆,此刻开始努力回忆起来,想要牢牢记住。秦不空说,该拿的都拿上,这木盒子一拿就碎,待会看看就行了,不用带走,然后咱们就回家研究研究去。

我给了秦不空一些时间,让他打着手电筒蹲在地上检视石头盒子和木盒子,随后他站起来告诉我,木盒子的内壁上还有一些模糊的字迹,但是仔细辨认的话可以看得出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八个字。我哼了一声说,这淫娃荡妇的,哪来的窈窕淑女。秦不空接嘴说道,没错,所以你也不是君子。

他告诉我,这大概和刚才红盖头上的春宫图一样,是为了催化这个字位之下守关大鬼的力量,只不过现在既然大鬼已经灭了,剩下的就仅做参考了。

于是我很快收拾好了东西,顾不上手臂的酸痛,我将石头盒子重新盖上,接着塞回到起初我们挖出的壁洞里,然后将地上的土回填并且夯实,虽然洞口泥土的颜色看上去还是有区别,但想必这下水道里,久而久之也会因为湿气的缘故而生潮。泥土的表面也会渐渐跟周围融合到一起吧,加上平日里很少会有人来,应该不会被别人发现。

临走之前,我和秦不空将挖土用的铁锹和撬棍丢到了下水沟里,以免背着这些东西出去。万一让人给发现了,就有可能猜得到我们做了些什么。虽然这些东西是花钱买的,但钱能买到的东西就不是至关重要的东西。接着我们原路退回,一边撤退,我一边用脚擦去地上的脚印,还拔除了松子原本留来做路标的钉子,回到地面之后,发现已经是接近傍晚,许多外出工作或者上学的人都在这个时候陆续回家了,而我们进出的下水道窑井盖原本就位于居民区。所以为了躲避这些人,我们还在井底多等了一阵后才陆续爬了出去。

时间已经晚了,我们加快了脚步才搭上了回家的班车。只是车上的人都对我和秦不空投射过来异样的眼神,并且一个个都捂着鼻子,生怕离我们太近。我想那是因为我们身上脏兮兮的,还有一股子下水道的臭味。秦不空想得开,他几乎全程都闭着眼睛对周围的动静不闻不问,而我却因此有些难为情,羞愧地低下了头。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接近晚上8点,累了一整天。几度都离死不远,我和秦不空也都饿了。为了省去回家再做饭菜的时间,秦不空出人意料地带着我在外面胡吃海喝了一顿后,我们俩才一边打着饱嗝,一边回了家。

松子见到我们平安回家。显得很是高兴。于是就缠着秦不空想要他说一下今天发生的情况,秦不空则把这个解释工作的任务丢给了我,并且还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你还是问这小子细节吧,他今天可是当了一回神仙呢。我知道秦不空说的是我那一场销魂的春梦,正在借此机会取笑我呢,这老家伙,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于是我没有搭理他,就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告诉给了松子听,当然,那段香艳的场面我就没有细说了,一句带过,反正松子一副不喑世事的感觉,说了搞不好也听不懂,反而会尴尬。

休息了一阵之后。秦不空提议在今天结束之前我们再下去一次阵心的地方,把这枚蜡皮珠子放到石砖里。我同意了,松子也跟着一起下去,在阵心跟前,我照旧剥去了珠子的一层蜡皮,却发现手里的珠子光泽度和大小和之前的几乎完全一样,只不过这个颜色竟然是暗红色。看上去更像是石头而不是金属。我将珠子递给了秦不空,秦不空将它放到了石砖的小凹槽内,接着把石砖插回到柱子上,和先前一样,“魅”的石砖被严丝合缝地回到阵心之后,写着“魍”字的石砖,就好像触发了机关一样,咔嚓一声就弹出来了一段。

“魍”字下,写着“六十甲子”。这句话和先前的“大禹治水”一样,其实就是一句很寻常的四字词组。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六十年就是一个甲子,这是中国古代文化天干地支轮回循环的一部分。虽然看似还是和我们所学的玄学有关,但给出这么一个朦胧的线索,只怕是又要让我们想破脑袋了。

于是此刻我和秦不空竟然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望向了松子,此人虽弱,但不得不承认,他是我们三个人当中最聪明的一个。也许上天真的是公平的,给了我和秦不空一身蛮力,却忘记了给我们聪明的大脑。而松子身形干瘦,却给我们一种智慧的感觉。

松子大概明白了我们的意思,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这种笑容里,竟然还有一丝满足和得意。因为他也知道,虽然我和秦不空嘴上不说,但是在对待闯过七煞关这件事上,早已经把松子当做了团队里不可或缺的一员。他也算是得到了我们的认可,于是心里难掩的高兴。

松子对我们说。这个你们看着我也没用,咱们得回到地面上调查了解才行,也不急于在这一时半会,从长计议,从长计议吧。

于是我们三人就回到了地面上。时间已经很晚,我们又都非常累,当天也不打算再做什么事了,想要早点休息,只是我没有秦不空那么不讲卫生。他连衣服都不脱就直接上床睡觉了,我却还是换下了一身脏兮兮臭烘烘的衣服,还冲了个澡才上床睡觉。

这一觉可谓是睡得昏天黑地,起码对我来说是这样的,因为当我醒来的时候。时间已经过了中午,秦不空和松子也早就起床了,一直在我床边不远的桌前商讨着对策。这二人大概也知道我头一天的确累坏了,起床之后谁都没有叫醒我。而我并不是一个嗜睡的人,睡梦中也是很容易被身边的声音惊醒,但是他们在我身边讨论了这么久,我却浑然不觉。

我迅速穿衣洗漱,然后胡乱吃了一根油条,冰冰凉的,听说那是松子早上出门去买回来的。接着我就加入到他们的讨论当中,听了几句,发现两人似乎在调查的方向上,产生了一些争论。秦不空觉得应该先从天干地支当中进行分析,找出近千年来每一个甲子和现如今有重叠的地方,以此缩小范围进行排除,剩下的最后几个,就有可能是我们调查的方位和方向。而松子则认为,按照千年前那位前辈的尿性,此前两关都是在武汉本地有一个可供寻找的地标,而这个地标则和那四个字有关系。例如“颖有所悟”谐音指“无影塔”。又如“大禹治水”其指代“禹王碑”。这当中唯一的差错,就是无影塔已经被搬迁,以至于我们不得不多想个法子寻找到原址,而禹王碑是复建的,好在选址还并未发生改变。

所以松子认为,还是应该从本地的一些地方和地名着手调查,只要和甲子能够重叠,就是我们调查的范围,这样会比秦不空那种大而空泛的计算,要务实许多。

这次我选择了站队,我站在了松子这一边。倒并不是因为他说的方法更加简便,更加容易实施,而是因为这家伙先前的两次准确度极高,这一次我选择了无条件相信他的说法,即便我们都并不是本地人,如果要去打听,又会花上几天的时间才能够有结果。

秦不空却赌气道,那行,既然你们俩都觉得说的有道理,那调查的事情就教给你们去完成,我就不参与了。松子有点尴尬地看着我,眼神似乎是在说这老头怎么还倔强起来了,当我正打算开口嘲讽秦不空的时候,他却说道,我就留在家里,一边给你们烧水做饭,一边研究下武汉三镇本地千年来的甲子循环吧。

第八十章 .老君遗迹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秦不空就一直留在家里钻研,只是每次问他有什么结果的时候,他总是说还没有进展,不过相信很快就会有。于是我和松子也不便多问,也许是因为秦不空觉得有些线索,但是却因为没有确切的证据来论证,与其说一个大家都不明白的结论出来,还不如暂时不说,等到他掌握了足够的线索再提。

而我大概算是这三个人的团队里,对本地最没有概念的一个人。来了这个地方两年多了,却依然分不清东南西北,去任何一个地方我都需要问路才能够找着去,这样一来我反而成了个累赘。这么久以来,我就把秦不空家附近的地方搞清楚了,都还费了不少劲。于是这些天我就一直跟松子在一起,由他来带头,我只管跟着走。遇到我能够帮上忙提供意见的,也就掺和几句。

松子告诉我,按照之前两关的规律,我们要找的地方,必然是一个在本地留存千年以上的地方,但是由于战争等多方面因素。现存的很多这类地方,都基本上是近现代才重新恢复修建的,也仅仅只是保留了当初的原址。而这样的地方,细数下来整个武汉有多达三十多处,不过松子也说,他将范围大大缩小了,只集中在长江和汉江流域,因为以现在的交通条件走遍这些地方尚且需要十天半个月,放到千年之前,搞不好就更加困难,既然是设关卡,那其目的自然是为了阻拦他人,但偏偏留下了线索,其目的就是告诉这个闯关的人,如果真的能够走到最后,那就一定是当初那位前辈的有缘人。

松子说的话让我深感有道理,如果当初那位前辈真的只是希望这些东西永远不被人找到的话,大可不必这么费周章,只需要悄无声息地做完一切即可。而现在不但给我们留下了一些线索,搞不好当初把这个巫王魂魄封印的话传出去的,就是这位前辈本人。这就好像是一个才艺卓绝的艺术家,创造了一个艺术作品,即便他再怎么小心翼翼,再怎么守口如瓶,也始终希望这件艺术品能够呈现在众人的眼前,并得到他人的认可与赞美。

所以松子站在这个前辈的角度来思考,这的确是我和秦不空最为欠缺的部分,因为我们都是只顾眼前的人,就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撞,碰巧撞上了一个,那就只能说是缘分。

松子接着告诉我,将范围缩小到两江流域之后,还剩下了十多处,其中还有两三处是我们先前就已经去找过的无影塔和铁门关,剩下的地方,也大多都集中在长江两岸,这样一来,我们调查起来就相对容易了许多,起码不用车马劳顿,将大把的时间浪费在赶路上了。

我问松子,那现在你心里有谱吗?咱们这些天也打听了不少地方了,每次你都连连点头。我却听得一头雾水。松子笑了笑说,司徒啊司徒,你真是应该多多了解一下你生活的地方了,任何问题的最终真相永远都只有一个,只是需要你从一大把的疑似线索里,不断去做减法。直到剩下最后一个罢了。在我们调查这件事的过程当中,你只需要一直坚持这个宗旨,你一定会发现路子会越走越窄,甚至到最后无路可走。当无路可走的时候,你再费劲去寻找一个突破口,而这个突破口,多半就是直通真相的关键了。

我赞同他的话,但不理解,这就好像是新学和旧学的矛盾,同样都是文化知识,旧学讲的是人伦道德,礼义廉耻。而新学却教会我们逻辑思考,有效分析,单单从文化知识的角度来看,都各自有各自的价值,两者能够互相融会贯通的话,那才是真正有学识的人。而显然,此刻松子对于我来说就是一个有学识的人,也许是从小就生活在道观里的关系,他的世界观很大,但价值观却很小,以至于思考问题的角度和方式,都和我们这些在世俗里浸染了许多年的人。简单纯粹得多吧。

而松子的简单纯粹,恰恰也是我最欣赏的部分。

松子说,从先前你和秦前辈联手破掉的八门奇阵开始,直到我们现在正要去闯的七煞关,说白了,都是建立在咱们本家道教的理论基础之上。虽然在这当中咱们偶然能够遇到一些和本土另外一个宗教佛教相互融通的内容,例如先前我们最早遇到的“魑”,你和秦前辈当时都以为那是“刹”,可是你们陷入到前人的一些杂记和经验里,并未仔细去发现中间的关联之处。松子说罢狡黠的一笑,然后对我说,谁说“魑”和“刹”不能是同一个东西呢?宗教教义所给我们赋予的不同,只是理解的角度不同,那佛教里的观音菩萨,还是咱们道教里的慈航真人呢!

松子这一番和我以往一板一眼的研究方式有太多不同,讶异得我很久无法开口说话。松子接着说,咱们道教是土生土长的宗教,最能够代表的,就是咱们中国人几千年以来深厚文化的沉淀跟积累,佛教是从我们的汉朝时期才逐渐传入,到了唐代玄奘西行,取回来的佛经实际上都是原始佛教的经文,而因地制宜。以我们汉人对万事万物的理解角度去理解天竺的经文,自然不可能会一字不差,一成不变。而封建帝制下,帝王为了巩固自己的统治,也常常会利用宗教来约束百姓,在这样的情况之下,我们的佛教融合了打量的古代传说和道教的理论知识,才形成了现有的样子,实际上和原始佛教之间,相差已经非常巨大了。你也看过西游记对吧?

松子越说越上瘾,似乎是希望在短短时间扭转我的思维方式。我说我当然看过,四大名著,我要是连西游记都不知道的话,那我岂不是白活了。松子说,那你就不觉得奇怪吗?唐僧取的是佛经,书里却充斥着各种各样如玉皇大帝,王母娘娘,太乙星君。太上老君等道教的人物,甚至还有哪吒这种封神榜里人物?

我一听,好像还真是这样,按照松子的逻辑,这似乎正好印证了他说的内容。眼看我若有所思,松子接着说道,所以咱们此刻寻找的线索,叫做“六十甲子”,这是源自于我们天干地支里的内容,属于原始道教,当初布阵设关的人,也是一位得道高人,我们此番寻找的方向,也必然要从道教的角度入手,如此一来,那剩余的十几个千年古建筑,也必然要和道教有所关联才行。

松子说,你还记不记得我们昨天去拜访过的那个长春观?我说记得啊。啊可算是本地有名的道观了,难道你说那六十甲子所指的地方,竟然是此地?松子点点头说,我觉得多半就是,可我这么判断并非只是因为它是一座道观。

他说道,实际上现在的长春观这两天我也打听了解了一下。它的明明是因为在元代的时候,丘处机真人曾经在此布道,曾经停留过一段时间,来听他说道的人多了,附近也就渐渐形成了一些道教氛围的宫观群,于是后来就整体以丘处机真人的称号“长春子”来命名。称为“长春观”了。

我说那就有些不对了啊,布阵的前辈可是宋代的人,如果这地方是元代才兴建和形成气候的话,那岂不是时间上就对不上了?松子说,的确是这样,但是在长春观正式变成宫观之前。这里曾叫做“老君庙”,相传在春秋战国的时期,老子曾经也在这里停留,花了很长时间在这里悟道,当时这里还是荒山野岭,没有什么人烟。于是老君饿了就摘野果野菜吃,渴了就喝山泉水。后来他还凿了一口井,终日在井口俯看井内的水面,以井做镜子,看着自己头发和胡子变长,从而思考一些道理。这口井被后人称之为“惕己井”,只不过在民国初年的时候,已经将它堵死封上了。

我心里大喊,那可惜了,搞不好我们这样的修道之人,喝一口老君亲手凿出的井底之水的话,没准还大彻大悟得更早一些呢。松子接着说,当他打听到这口井的时候,就联想到了我们此关“魍”的本意,这种鬼怪,在古书描绘里,是一种存在于山川沼泽靠天地精气而形成的鬼怪,而事实上大多数古书的习惯,是将“魍”和“魉”凑在一起的,但那都是在东晋之后的记载了,实际上在《山海经》当中,它们俩各管一方,“魍”特制水生精怪,但却缥缈无形。外形似鬼,实则是怪。而“魉”是病气而聚集,类似于瘟疫的那种。

我问松子,难道说你觉得那“魍”是在惕己井底下?可是你不是说那口井早就封了吗?松子笑了笑说,你别急啊,这只是其中的一方面,封了归封了,可并不代表不存在啊。真正让我觉得是此地的,却是这个地方从老君庙时期就一直留存下来的一个小殿。

我问,啥殿?松子说,斗姆殿。

第八十一章 .长春观外

身为玄门中人,又学的是道法,我当然知道斗姆殿。

斗姆殿内供奉的是“斗姆元君”,也称为“斗姥元君”,是道教神话里,为数不多的女性神仙之一。共生了九子,天皇大帝、紫微大帝、分别是她的长子和次子,此外北斗七星的星君——贪狼、巨门、禄存、文曲、廉贞、武曲、破军,也都是她的孩子。天宫司掌人间生死福祸善恶,上打神仙,下打作恶众生。是道体之象征,道教奉斗坛主神,是一个非常厉害的角色。

于是松子问我,这斗姆元君身畔除了有九子相随之外,还有什么?我说她还掌管人间灾福病祸。以及掌管太岁…

说到这里的时候,我突然楞了一下,转头看松子,他由于个头比我矮小,所以看着我的时候就好像一只宠物在看着主人似的。但脸上那殷切的表情,似乎是我终于想明白了什么,他很欣慰似的。

我大声道,原来咱们一直在说六十甲子六十甲子的,把这一个甲子和六十年相互关联起来,却没想过六十甲子原本就是一个神仙!

是的,六十甲子神,俗称太岁。正好是受斗姆元君管辖的。

所谓太岁,那中国人可谓人尽皆知。中国将每十二年定为一次周而复始,区分这十二年的,用了十二种不同的动物,我们称其为“十二生肖”。一天也因此划分为十二个时辰,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这些单一的字源自于天干地支,既指代了每生肖动物,同时也分别指代了时辰。每年都有几个属相会因为各种原因而犯太岁,通常体现为倒霉透顶,灾祸不断,疾病缠身,破财起口舌之类的。由于民间对于每一年的太岁并没有特别重视,认为这人有旦夕祸福,一切都是冥冥之中注定好的。于是他们真正只在意的,也就只有那每十二年一次轮回的“本命年”。

所以民间至今都还流传着“本命年要穿红戴红”的说法,红是喜色,为的是让倒霉透顶的自己冲冲喜,也就没那么倒霉了。如此一来,六十甲子倘若真的指的是六十甲子神也就是太岁的话,那么范围的确因此再一次大大缩小,放眼望去,此地既是道观,又跟水有关,同时又供奉了六十甲子神的,还当真只有这长春观一处而已。

我忍不住朝着松子默默地竖起了大拇指,说你小子真的太厉害了,看样子上天让你某些方面的技艺相对较弱。却给了你另外一个无比强大的天赋啊。松子有些得意的说,虽然你们现在看我抓鬼打鬼很弱,那只不过是因为我师承全真,对于这方面的技艺相对没有那么厉害罢了,但是道门之内。一通百通,假以时日,我也能够和你们一样厉害的。

这一点我完全相信,甚至丝毫不怀疑。松子这种脑筋好使,又心地纯粹的人,假如是我们的敌人的话,估计都足够把我和秦不空玩死八百回了。松子对我说,现在的他有七成把握,当初那位前辈埋藏东西的位置就在长春观内,并且极大的可能是在那惕己井下。如果这一切的推论到这里都是正确的话,只要咱们找到了去到井底的路,那咱们就能够找到埋下的石头盒子,当然,也会直面“魍”的守关大鬼。

我有些兴奋,看样子这些天在外终日奔波,也的确没白费时间,起码今天我们取得的进展是比较巨大而且有较强说服力的,于是我告诉松子,咱们待会回家。把这件事告诉秦不空,气死这老家伙。

松子看了看天色,时间尚早,如果现在就打道回府的话,等于这一天余下的时间里其实什么事也做不成。于是他提议。不如现在我们去那长春观看看,也许还能发现一些别的线索,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咱们下次来的时候,就省去了调查的时间了。我心想这样也好,于是就跟着松子一起出发去长春观。

在大革命时期,这样的宫观如果不是在深山老林,或者远离尘嚣的话,一般来说是非常难以幸免的。松子出家的宫观就是因为山路难走,且远离城市,又是个破破烂烂的地方,这才得以保存。可是这长春观的位置恰好唯一武汉三镇相交相会的地方,在长江东侧。距离天下第一楼“黄鹤楼”相去并不远。也是江东“蛇山”各种古建筑相对比较集中的区域,多年以来,除了山上的宫观之外。周围都是热闹非凡的地方。而在之前的打听当中,得知虽然如今的打砸虽然已经没有继续,但在大革命刚刚开始的那几年,长春观也是受到重创之地。

松子告诉我,历史的对错,我们小老百姓不去评断,如果单单从这次我们要找东西的角度出发的话,即便是遭受了打砸,也应该伤不到那口民国年间就已经封闭的水井的。想到这里,我也觉得无论如何,亲自到道观里打听一下也是非常必要的。

可是当我们赶到长春观的时候,眼前的萧条让我们有些吃惊。一个以丘处机真人的道号命名的道观,除了庙门口那副描金书下的“长春观”三字还赫然醒目,边上两道侧门,上边分别用几乎一样的字体描金写下了“妙门”和“玄境”。可惜的是,字早已残缺不全,上边还有被坚硬物人为敲击的痕迹。我之所以能够认出这几个字,完全是因为字在门上太久,即便字体掉落,边上还有印记罢了。

而两道侧门的字下,用浮雕工艺雕刻很多道教神话里的人物和故事,仔细一看,却发现几乎上边雕刻的每一个人,都被敲掉了脑袋,这很显然,就是破四旧的时候被损毁的。甚至连“长春观”的“长春”二字,底下都有很大一团黑色的印记,一眼就能够看出,那是被放火烧观。熏黑的痕迹。

我和松子都是道门中人,虽然此刻未穿道装,打扮得就跟寻常百姓一般,看到此情此景,心里还是非常难受的。道观大门紧闭。按道理来说,出家人吃的是四方供养,没有香火供奉,庙就成了一座空庙,不禁感到心中一片悲凉。原来我们所信奉的信仰不被人接纳也就算了,甚至还要遭此厄运,让我们这些后辈子孙,看了都心疼。

松子稳定了一下情绪,因为即便是这里看上去破破烂烂。也实在比他所在的云升宫大气了很多。他走到门前,抓起门上的铁环开始砰砰砰地敲门。每次三下,每三下间隔大约七八秒,再叩击三下。如此这般重复了七八次,才从木门上那呲开的缝隙看到。里头有一个身穿蓝色道装的人,真从里殿朝着门口走来。

吱嘎一声门被打开了,一个看上去四十多岁的道人站在门口,两眼警觉且惊慌地看着我们。

这个道人身形和松子差不多瘦小,但是皮肤更黑,也是标准的道人装扮。从他那长长的山羊胡子我得知他的授业恩师已经去世,否则弟子是断然不敢擅自留须的。只是他那惊恐的眼神,却让我有些意外。

隔了好久,他才试着有些战战兢兢地问道,二位慈悲,请问来到此地所为何事?也许这就是宫观道士和民间道士的区别吧,听他们说话,总透着一股文绉绉的迂腐味儿。松子抢着回答道,听闻这长春观是道门圣地,今天来到武汉,特地来参观参观。

松子刻意用四川话与开门的道人说话,以表达我们的确是外地人这个事实。于是道人满是怀疑地将门开得更大了一些,然后身子往边上一侧,就让我们进入了宫门内。道观内的地面还是打扫得非常干净,但是道观东边的斋堂、坤道院。早已经被破坏得只剩下一些光架子。我和松子怀着复杂的心情在道观闲逛着,那个给我们开门的道人则一言不发地远远在身后跟着我们,让我觉得特别奇怪的是,这样一个大规模的道观当中,竟然只有三四个道人,并且他们在看到我们的时候,纷纷选择了刻意地躲开,有些实在没地方躲的,竟然在见到我们的时候,立刻停下了手上正在进行的工作,然后把双手垂放在身体两侧,朝着我们低下了头。

这一幕令我悲从中来,而偏偏松子在这个时候却低声问我,司徒,这些道士为什么都低下头或者躲避咱们?我叹气一口说,因为他们害怕。松子依旧不解地问,怕?在怕什么?光天化日的,我们两个大活人在这里,身上又没跟着什么古怪东西,有什么好怕的。我停下脚步,告诉松子,因为他们都是见识过之前打砸宫观的那群人的作为的,这里大门紧闭,想必很久没有人上门光顾,这些道士都是被留在这里临时看管宫观的,剩下的那些道士,或被赶走,或被强迫还俗,已经都不在这里了。

我的话让松子很是吃惊,他这样一个生活在山上的道士,自然不太清楚这些年神职人员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好一会儿他才开口问我,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我告诉他,因为我也曾经是亲历者之一。

第八十二章 .明心惕己

情不自禁地,我再一次触景生情,回想起当年自己被抓捕,被当做封建份子批斗的事情。这是一个奇妙的年代,当人们不认可一些自己不了解的东西的时候,总是会选择压倒性地去攻击对方,并在这期间付诸暴力。

我想这长春观里举止怪异的道人们,大概也是因为曾经见识过那悲惨的一幕,以至于现在有生人出现的时候,就一副惊恐万分。低头伏罪的样子,这算是一个条件反射,在做出这样的反射动作的时候,他们并不曾思考过,自己其实什么也没有做错。

松子似乎对我的那段惨痛过往并没有什么了解,只是在我说完这句之后,就站住了脚步,一脸错愕,但又感慨地看着我。我没有说话,微微一笑,继续朝前走着。

长春观原本占地并不小,但是由于被毁坏的地方很多,所以我们能够走的地方也并不多。冒充游客寻找了一圈之后,并未发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于是我对那个一直跟着我们的道人说,这位大师,我们想要捐一些香火,请问你们现在还能够参拜的殿堂是哪里?我今年本命年,想拜个太岁。

道人有些无奈地摇摇头说,二位慈悲,不瞒你说,现在本观只是留人驻守,并没有开门迎客,加上之前我们的功德箱,也都被人给拿走了,所以二位如今若是想要捐点供养,只怕也是有心无力。小道在此谢过二位慈悲的功德,如真有心,一柱清香,足以感应道祖。

他说的有些凄苦,末法时代里,宗教界人士的确日子很不好过,这些守着宫观的出家人,反而还不如我们自在逍遥。而我也并不是本命年,我这么说的目的,只不过是希望能够找到斗姆殿罢了。

道人带着我们来到了斗姆殿,可是推开门一看,却让我悲从中来。除了正中央斗姆元君的坐像之外,剩余的几十个神明造像,全都清一色被敲掉了脑袋,剩下了一个空荡荡的身体,那感觉看上去,非但不可敬,反而透着一股子诡异。而其中有不少造像都是用坯土补过,看上去似乎是当初那群砸殿的人还推翻摔碎了不少神像,而道人们在这群凶恶之徒离开之后。默默地将身子补上了。只是这些神像的头,全都不知去向。

现在看来,道人说得似乎没错。就算我真是犯太岁,此刻在这里参拜,也没有丝毫效果。我甚至怀疑这里到底还有没有灵气。从造像的新旧程度来看,年代并不算久远,许多身上的彩漆都还比较艳丽,向道人打听后才得知,这一批造像其实是在解放初期的时候才制作的,斗姆殿内原本的那些旧的造像全都统一销毁了,而即便是销毁的那一批,根据道观的史料记载,也是清代制作的一批。

这就让我们的调查陷入了僵局,如果说这六十甲子神是我们认为此地就是“魍”之所在地的一个主要原因的话。现在看来似乎这条路已经没有了调查的价值。于是我和松子毫无意义地奉上一炷香之后,就走出了殿外,而道人也在我们俩走出来之后,立刻就关上了大殿那扇本来已经破损的门。

松子开口问道,这位大师,我们二人都对道门的历史文化甚有兴趣,在来此地之前曾经听说过这里有一口古水井,相传是老君亲手凿出,不知此井如今是否还存于观中?道人一听松子这么说,立刻就意识到我们俩绝非寻常香客。起码对于有些历史的东西是有了解的。于是他很是骄傲地笑着说,这位慈悲说得没错,小观内的确有这么一口水井,但早已封死,封井的时候。都还没咱们呢。说完他朝着主殿的方向一指说,那口井的位置就在你们进门不远的地方,现在井已不复存在,二位如果要看的话,小道也可以带你们去。

于是我抢着说当然要去,既然来了自然是要去看看的。因为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松子的推论,我除了听他说之外,对此没有任何贡献。眼见斗姆殿这条路已经走不通,那么倘若能够找到那口水井的位置,既然知道千年之前的那位前辈藏物于此,那起码位置我还是需要掌握的,以便他日寻找的时候,不至于到处乱找。

道人带着我和松子朝着主殿的方向走了过去,此刻长春观的大门已经紧紧关上了,就跟我们来的时候一样。也许是因为看到有外人进了道观里头,其余那些原本在扫地或者擦门的道人,也都在我们进入斗姆殿参拜的时候,纷纷各自躲了起来,以至于这一路走向大殿,我竟然一个道人也没能够看见。

在我们面朝着大殿的左侧,是一个看上去像是诵经殿的小偏殿,而它和主殿之间,大约有一条不足两米宽的小巷子。但由于偏殿的占地面积不如主殿这么大,于是走了几步地势就开阔了起来。只见开阔处和周围环境非常不搭调地竖立着一堵黄土泥巴墙。已经非常老旧,似乎是稍微一用力就足以徒手推倒的一般。墙边的地面上,比周围的地面看上去更加光滑和结实,就好像那个地方常常有人在走动或者站立一样。而在这个地方的边上,有一个八边形的围栏。

八个桩子用铁链围了起来。看上去就是一个八卦的形状。而地面上有一个看上去像井的口子,但井口已经被封死了,不仅如此,封死的井盖上,还立着一块齐人高的石碑,上边写着四个大字“明心惕己”。

想必这就是那口“惕己井”所在的位置。而所谓“明心”,大概就是参照了老君当年以井水的水面做镜子,反复看着自己思考的意思吧。道人告诉我,这个地方一直以来都是用来处罚观内犯了错的弟子的。师父会要求做错事的道人在这面老土墙边上站着,面壁思过,明心惕己。而这堵墙其实是老偏殿的一堵墙,在几度翻修的时候,都唯独单单把这堵墙给保存了下来,意思大概是和这口被封死的井一起,见证道门的荣辱兴衰。

可在我看来,眼前的形式依旧不妙,因为如果仅仅是堵死了井口,那我或许还有办法,想法子凿开一个洞也许就能够进入到井下。可现在上边还立了一块青石石碑,这就让我们无计可施了。

我的思绪再度开始一团乱麻,于是把目光看向了松子,希望他此刻能够有一点别的办法。松子望了我一眼,大概是会意了,于是他问道,那这口井都封了。此地又是半山腰上,观内的道人口渴了怎么办?其实连我都听得出松子这句话完全是明知故问,因为一个宫观的规模到达了长春观的大小的话,肯定是不止一口井的。就连好多农村的院子里,都有两三口井。果然道人回答道。我们道观里还有别的水井,与这惕己井水出同源,道人们取水解渴,自然不成问题。

松子装出一副若有所悟的样子说道,那既然如此。我和我这伙伴远道而来,也希望一尝这观内井水,以明心惕己。说完他不等道人答应,就恭恭敬敬对道人行了一礼。

这种赶鸭子上架的行为,我其实是不齿的,但不得不说,这也是一个好办法,大家都是初次见面,嘴上都客客气气的,行为上松子却没有给对方拒绝的机会。于是那位道人说。既然这位慈悲要求了,小道自当尽力满足,请这就随我来。

于是道人带着我们顺着路走到了主殿背后的一颗大树边,树边上就有一口水井,从井边缘的的颜色和雕花来看,似乎也只有几百年的时间,边上这颗大树枝繁叶茂,想必也是因为靠近水源的关系。于是道人请我们在边上稍站,自己就开始放下辘轳,到井下取水。而就在这个时候。我除了听见木桶接触到水面那闷沉的声音之外,我还听到了“嗨…”的一声叹息。

当下我吃了一惊,因为这一路走过来,我们并未见到其他人,就算是这里的道人发出的这声叹息,以刚才对我们畏惧的样子来看,也不太可能当着我们的面这样做,而真正让我感到吃惊的,竟然是这声叹息是从这口水井的方向发出来的。

本就无头苍蝇一般在乱撞了,此刻我们更是不能容忍半点差错,于是我一下子就走到了井边,差点被地上的青苔给滑了一跤,然后我手撑在井口朝着井内张望,接着一边问那个打水的道人说,刚才我听见谁在叹气了,好像是从这井里发出来的,难道说这底下有人吗?

我本来以为我这种故意为之,且不怎么礼貌的行为会引起道人的不满,可谁知道这个道人竟然微笑着对我说,这位慈悲,你可能听错了,刚才你听到的声音大家其实都听到了,但是那并不是谁在叹气的声音,但是的确是从这井底发出来的。

什么样的水井,竟然还会自己叹息?

第八十三章 .再访道观

正当我在纳闷的时候,那种“嗨…”的声音又传了出来,只是这次因为我伏在井边,于是能够清晰地听见那声音通过井壁的回荡后传到我的耳朵里,带着一股子回音的感觉。听上去虽然是叹息的语调,但却的确不是由人发出的声音,因为那声音是从水面底下传出的,我相信没有任何人可以做到这一点。

道人说,这口井也有几百年的历史了,我们道观里称它为“叹龙井”。然而民间则更多称其为“浪花井”。相传吕祖曾在汉江和长江的交汇口降服河妖,而打败对方后,发现其真身竟然是一条江中螭龙。但是吕祖并未杀死此龙,而是将这条龙镇于山脉涓流之中,希望以山川之灵气化此龙之戾气,让它不能再翻江倒海,毁船害命,反而变成这里的龙气,兴旺这一方水土。所以你听到的那种叹息的声音,其实是被镇在此处,保一方水土的螭龙叹息。

说到这里道人笑了,显然他也不怎么相信这个传说,但是修道之人,心中难免是浪漫主义的。他接着说,而百姓们称其为“浪花井”,则是因为这种在咱们听起来像叹息声的声音,其实是浪花的声音,因为据说此井下的水脉,是直通长江的。也许此刻江边击打岩石发出的声响,通过地底传到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