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园看着李土芝,“李队长的意思?”

  “我在想……会不会当天晚上在东成山墓葬里的……其实不是一伙人,而是两伙人?”李土芝说,“一组是古甲派去的迷路了的菜鸟,另一组是带着人头的凶手,而那些遗失物并不是古甲的,而是……”

  “凶手的?”何园脱口而出。

  李土芝点点头,“会不会凶手正在抛尸,他刚刚埋了人头,盗墓贼就进来了,于是他只好抛弃所有的装备趁黑逃走,而古甲这伙人发现了痕迹,就把他刚刚埋下去的人头当作古董又挖出来了?”

  何园倒抽一口凉气,这个想法相当大胆,却能解释为什么那盏灯会被遗落在墓室里。

  “如果遗失物不是古甲买的,那就要好好地查一查它们是属于谁的。”何园搓了搓手,“我提供遗失物的照片,要让古甲辨认一下这是不是他买给菜鸟们的装备。”

  十五分钟以后,古甲表示他的确给菜鸟们提供了一些挖掘工具、绳索和手套,但完全不是照片里的那些。

  所以那天晚上在墓室里的确有两伙人。

  但另一伙人带着那么长的绳索,难道他们也是要去爬东城山,也迷了路?李土芝和何园面面相觑,只觉得不可思议。

  “大队长,”门外有小警员探头进来,“地质公园那边有消息过来,说暂时没找到古墓,但发现了奇怪的痕迹。”

  何园回过头来,门口的小警员表情古怪又紧张,像听说了什么天大的荒谬的消息。他奇怪地看着小警员:“什么痕迹?”

  小警员姓张,叫张小村,他用一种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语气说:“发现了直升飞机的痕迹。”

  李土芝和何园愣了一下,张小村又说:“地质公园山顶有个平台,上面发现了整片被吹倒的草皮,还有直升飞机停下的痕迹。有脚印从平台出来,跑进了草丛里,然后就找不到了。”

  这件古怪的罐中人头案件,居然还扯上了直升飞机?这岂不是表示案件来头可能很大?这可能不是一件简单的杀人抛尸案,而是一件牵连广泛、参与人数众多的怪案?

  “直升飞机?”李土芝的眼睛眯了起来。

  何园也问:“直升飞机?那里是可以飞行的空域吗?雷达没有报警吗?”

  张小村讷讷地说:“我不知道。”

  “那个平台下面……有路吗?”李土芝问。

  “山顶到观景台有一段没有路。”张小村说,“因为太陡了。”

  “垂直落差多少米?”李土芝看了何园一眼,正好何园也看了过来,大家的想法应该是一致的。

  “三四十米吧?”张小村犹豫了一下,“或者五六十米?蛮高的。”

  那段绳子的长度是五十米。

  东成山是东城山山脉的一部分,从主峰下去,如果不上县道,经过几个下降的山坡就能到达东成山。

  “也许有一伙人没有迷路。”李土芝说,“可是有直升飞机这也太……”

  他刚刚说了一半,何园的微信响了一声,何园点开来听。只听微信里有人说,“老大,我查到那架直升飞机了,我们这没有开通飞行线路,唯一被允许起飞的是警用机。五月十八日有一架直升飞机的记录,是运送一个危重病人到医院,是省厅特警的警用直升机。”

  何园和李土芝面面相觑,异口同声地追问:“是我们的飞机?”

  微信毕竟不是电话,何园匆匆离开,去追查这件事了。

  李土芝心里涌起一种浓重的不安,特警的直升飞机?停在山顶?绳索?人头?这件案子的发展和猜想的相差太远,联想到密码组那出意外的绝密任务,直觉告诉他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巧合,也许……他真的必须去韩旌那里探望一下了。

四、人头密码

  李土芝想去探望一下韩旌,当韩旌并不住在医院里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和韩旌真的不太熟——比如说自从韩旌被调去密码组之后,他根本不知道韩旌住在哪里。

  “喂?韩旌?听说你们出意外了?”李土芝直接电话开问,他对韩旌从来不拐弯抹角,反正没用,“我有个案子想问问你,你现在在哪里?”

  “省图书馆。”韩旌的声音非常冷静。

  为什么被勒令休假的人会跑去图书馆?李土芝心里咒骂:“省图书馆哪个区?我马上到。”

  “古典文化。”韩旌说。

  古典文化?古典文化还有镇定情绪的作用吗?李土芝莫名其妙,开着车飞快地赶去了图书馆。

  省图书馆的二楼,古典文化馆。

  韩旌穿着一件合体的白衬衫,拿着一本发黄的古书正在看着,神色镇定,气色良好,没有丝毫“情绪不稳”或者李土芝想象的“歇斯底里”“神经兮兮”“悲伤过度”之类的状态。

  所以说那个说他情绪不稳的快去切腹吧!李土芝咬牙切齿,大步走到韩旌身边:“你在看什么?”

  韩旌并不回答,他看了李土芝一眼:“什么事找我?”

  李土芝的脸色严肃起来,他扫了一眼韩旌手里的书——那本书叫作《戚林八音合订》,不知道是什么鬼书,但他要问的事情比韩旌手里这本鬼书重要多了。“你们的绝密任务是不是失败了?”

  这根本不是问题,虽然是“绝密”,但林丸死了,谁都知道他们的任务失败了。韩旌点了点头:“发生了一些事。”

  “你们的任务地点是在东城山吗?我是说东城市的那个地质公园?”李土芝追问,他盯着韩旌的眼睛。

  韩旌的眼中微微掠过一丝惊讶:“你知道了什么?”

  李土芝确认了他的表情,立刻又接了下去:“你们出动了直升飞机运载一个危重病人,是不是林丸?”

  韩旌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过了一会儿,他说:“在东城山发生了什么事?”

  李土芝毫不隐瞒地答道:“东城山发生了一件盗墓案,但盗墓贼盗出来的不是古董,而是一颗人头。而山顶上有警用直升飞机停靠的痕迹,我怀疑那个人头和你们出的绝密任务有关!”

  韩旌的眼神蓦然犀利:“人头?你找到了那个人头?”

  “对,有一个没有查清身份的人头……你说‘找到了’是什么意思?”李土芝呆滞了一下,“难道那个人头还是你们丢的?”

  韩旌的眉头皱了起来,不知不觉挺直了背脊。“那个任务……”他并不怀疑李土芝,所以在知道了李土芝“找到了人头”之后也不打算继续回避,“你其实一直都非常了解,关于‘菲利斯国王’。”

  李土芝变了脸色,他当然不会忘记,那是他做警察的生涯中最轰轰烈烈的一个案子,韩旌也是因此被调去了密码组。“菲利斯国王”这个国际间谍组织计划盗取我国国防科研机密——“虹瞳”技术,但最后没有成功。

  “国安部并没有停止追查贺教授被害的案子,这几年时间里,他们想尽办法,在‘菲利斯国王’里安排了一个卧底。”韩旌说,“通过卧底传回来的信息,‘菲利斯国王’在中国国内也培训了不少间谍人才,他们想方设法进入相关技术的关键岗位,他们对‘虹瞳’并没有死心,这是一项可以改变整个国际军事格局的重要技术,任何一个国家都想知道中国这项技术的发展程度。我们一直在查这些间谍,包括使用了一些……不同寻常的方法。”

  他有些地方含糊其词,李土芝眨了眨眼睛:“你在暗示什么?”

  韩旌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仿佛很为他的智商遗憾:“后来我们成立了密码组,经过一些培训和考核,密码组正式开始参与案件。两个星期之前,我们接到了一个与‘菲利斯国王’有关的任务,某部门截获了一条由国内发出的不明信息,我们有理由相信是发给‘菲利斯国王’总部的,我们接到任务,连夜赶到了东城市。”

  这一段话李土芝听得有些云里雾里,他总感觉前言和后语的关系这么牵强,听起来整段话都是怪怪的。

  “我们花了一个周末的时间破译了密码,有人要向‘菲利斯国王’总部邮寄‘虹瞳’的部分前期技术,连邮寄的时间和出关的地点都被我们破译了。”韩旌缓了口气,“本来任务已经结束,只需要协助配合的同事拦截到那个邮包,事情就能了结,结果……”他缓缓地说,“你知道那即将寄往日内瓦的东西是什么吗?”

  “是什么?”李土芝正在思考他那段“间谍”和“密码组”的怪怪的话,一时没过大脑就反问了一句,突然回过神来,“是什么?难道是——”

  “寄往‘菲利斯国王’总部日内瓦的‘东西’,是一口棺材。”韩旌说,“也就是说,那个‘前期技术’的载体不是一个U盘,也不是笔记本、磁盘之类的东西,而是一具尸体。”

  我的天啊!李土芝目瞪口呆:“为……为什么能国际快递尸体?”他开始明白为什么韩旌听见他说“找到了一个人头”会那么震动,也明白为什么他和何园在东成山找不到尸体的其他部分!这根本不是个杀人案!这已经从盗墓案发展成杀人案,最后变成了间谍案!

  “这位死者是日内瓦国籍,虽然他是华裔,但是他在日内瓦的家人希望把他葬入家族墓地。”韩旌说,“合情合理。”

  “你们能拦截一具合情合理要葬回故乡的尸体吗?”李土芝严肃了起来,“仅仅依靠密码组翻译出来的情报,能拦截一具尸体吗?”

  韩旌不答,他的视线缓缓转到了图书馆后山的一片竹林上,“有合理怀疑,有证据,当然就可以。”

  “那意外发生在哪里?”李土芝追问,“林丸怎么就死了呢?”

  “林丸……林丸……”韩旌的神色微微变了变,就像一池冰冷的水遭遇了投石,起了一层涟漪。他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接着把事情说完,“扣押尸体需要办理手续,需要一些时间。当天晚上,扣押尸体的停尸房遭遇袭击,有人夜闯停尸房,将那具尸体的头砍断,把人头带走了。”

  李土芝脸色突变:“也就是说,那个‘前期技术’的载体就是人头!可是我不明白,你们刚刚分析出密码,海关刚刚扣下尸体,连你们都还没来得及研究出‘前期技术’究竟藏在哪里,‘菲利斯国王’的人怎么能提早一步抢走人头呢?”

  他的直觉一向非常灵敏,一下问到了最关键的地方,韩旌缓缓地说:“你还没想通吗?”

  李土芝停顿了一下,“密码组内部有间谍!”

  韩旌没有说话。

  李土芝又停顿了一下,突然全身一震,蓦然看向韩旌,“我明白了——你们——你们一直在追查‘虹瞳’的案子,像杨一青这样的间谍一定还有,所以国安部设了一个饵——成立一个可以接触到大量机密文件的不伦不类的‘密码组’。从社会上选拔人才什么的,简直就是给间谍大好的机会,然后你们一起出任务——任务是真的,而引蛇出洞也是真的!你就是秃头安排进密码组监视全组的‘内部人’!你是真正的猎手!你的组员都是你的目标……”他越想越明白了——为什么韩旌突然就被调走了?为什么他对密码组的事讳莫如深?“林丸是怎么死的?难道你……难道你……”他想着那个清冷如玉的女子,神态气质和韩旌甚至都有几分像,莫名地有了一阵惶恐,“你……”

  “林丸的死和我有关。”韩旌说。

  李土芝退了一步,震惊地看着韩旌,只听韩旌一字一字慢慢地说:“密码组内部不只有一个间谍,也不仅仅来自‘菲利斯国王’,他们都有各自的目的,来历都不单纯。”他合上书本,用指尖按了按太阳穴,“林丸有嫌疑,我一直在注意她。那天晚上她夜闯停尸房,想要在我们发现人头的秘密之前带走人头,我跟踪了她。”

  “你为什么杀了她?”李土芝问。

  仅仅是因为林丸夜闯停尸房?即使证实了林丸是“菲利斯国王”的间谍,最好的方法也是抓住她,而不是杀了她。

  “我赶到的时候。”韩旌轻轻地说,“她正在割人头。”

  李土芝突然不说话了。

  他知道“人头”这两个字对韩旌的刺激,即使韩旌从来不说,但不是任何人与满屋子的人头、包括自己儿子的人头相处了整整一个下午还能丝毫不受影响的。韩心的死,谁也不知道韩旌究竟有多痛苦。

  “我控制不住情绪,向她开了一枪。”韩旌说。

  李土芝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韩旌又说:“击中了她的左肩。”

  那不是致命伤,林丸怎么会死?

  “她不是一个人行动,她有同伙向我还击。那天晚上天很黑,还下着大雨,我们看不清彼此,无法分辨是不是密码组其他的人。”韩旌说,“混战中人头还是被带走了,那天晚上我的状态很不好,是我的失职。”

  “别说了。”李土芝忍不住说,“不是你的错,你又不是神。”

  “邱局派了直升飞机配合我追踪林丸,直升飞机追踪着我放在林丸身上的信号,一直飞到了象牙湾。林丸的车停在海边,她失血很多,奄奄一息,人头就在她身边。”韩旌淡淡地说,“于是直升飞机载着她飞回总队,本来是想先把她送去医院,结果……”

  “她劫持了直升飞机?”李土芝已经猜到了后续的发展,“林丸那么聪明,她猜到了既然你早就怀疑她,必定会布下天罗地网。她干脆自投罗网,利用你们同情她既是女人又是伤员,没有防备,就劫持了直升飞机,逼迫飞机在东城山降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