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太妃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忽然一下放声痛哭了起来,伸手便去抓沐奕言的衣衫:“陛下…陛下你这是受了谁的蛊惑…哀家就这么一个儿子…陛下要是看我们母子不顺眼不如就把我们赶出宫去罢了…”

她捶胸顿足,脸色惨白,一抽一抽得仿佛要厥过去似的,沐奕言顿时傻了,这位位高权重的太妃娘娘这是要化身成从前街头买菜的大妈彻底撒泼吗?

洪宝奋不顾身地扑了过来,却被洛太妃在脸上抓了几下,几个嬷嬷上来边拉架边请罪,顿时点墨阁里混乱一片。

“住手!”一个清朗的声音戏谑地响了起来,“太妃娘娘,先帝的手谕是没有,但先帝请陛下照管弟妹的口谕,微臣倒是亲耳听见的。”

洛太妃僵在原地,沐奕言回头一看,只见一个绯色的身影站在殿外,令人目眩的阳光笼在他的身后,将他的身影镀上了一层薄金,煞是好看。

沐奕言呆呆地瞧了一会儿,等那层金色褪去,才发现眼前这名男子身形挺拔,眉目俊朗,嘴角略带的那一抹笑意让人陡生亲近之感。

沐奕言顿时脑门一炸,忍不住用衣袖掩了掩脸,心中叫苦不迭:丢脸啊!这可把脸丢到姥姥家了!谁瞧见都好,可怎么就偏偏让他给碰上了!

来人正是镇南王之子、兵部侍郎裴蔺,他敛了笑容,沉着脸往前一站,气势夺人:“臣裴蔺见过陛下,太妃娘娘。”

洛太妃一凛,这位爷可暂时得罪不得,她立刻住了手,嘴角挤出了一丝笑容:“原来是裴大人,原来如此,倒是哀家多心了。既然先帝把啸儿托付给陛下,又有裴大人这样的贤臣看顾着,陛下必能善待啸儿,哀家就不多置喙了。”

沐奕言故作镇定地上前一步,替洛太妃掸了掸衣裳:“太妃放心,七皇弟聪慧,必堪大用,朕等着他为朕分忧。”

洛太妃趁机下了台阶,哽咽着说:“陛下,方才哀家心忧啸儿,驾前失仪,请陛下恕罪。”

“无妨无妨,”沐奕言没事人似的掸了掸衣袖,略带期盼地看着她,“太妃快快请坐,喝杯茶再走。”

洛太妃哪里还坐得下去,强撑着摆了摆手:“不敢耽误国事,哀家告退了。”

两个嬷嬷搀着她往外走去,沐奕言见势不妙,紧跟了两步说:“太妃,路上湿滑,朕送你一程…”

裴蔺眯起眼睛看了看屋外那灿烂的阳光,哭笑不得:“陛下,臣有要事启奏。”

沐奕言不得不收住了脚步,讪讪地回过身来:“裴大人请说。”

裴蔺此来是为了兵部拟定的一份军中调动的名单。历来新帝即位后,朝中各部都会有一次颇为微妙的调动,吏部主管文官,兵部主管武官,兵部尚书于之成年岁已高,这几日告病在家,裴蔺便不得不代替于尚书行事。

裴蔺站在案几旁,从一堆奏折中抽出了自己的那一份,开始详尽地向沐奕言解释上面的人选。

和俞镛之的飘逸隽秀不同,裴蔺属于那种阳光帅气的类型,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那眉梢一挑,饱满的唇一咧,露出里面雪白整齐的牙齿,让人觉得好像沐浴在阳光下一般。

他长得很像她前世的一个偶像,这个笑容不知道秒杀了多少少男少女,疯狂得甚至从一个国度追到另一个国度,她也曾经迷恋过一阵子,通宵彻夜地看他的电视剧,守在电脑前高价拍卖他的一些私人物品…如果当时有人告诉她,她会亲上这张被誉为本世纪最性感的嘴唇,她一定会笑得从二十四层高楼跳下去。

看着那唇在面前一张一翕,沐奕言有些心猿意马,一时之间不知身在何处。

耳边传来一阵清咳声,沐奕言立刻正襟危坐,连连点头:“好,就按裴大人说的去办。”

裴蔺愕然瞪大了眼睛,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一旁的洪宝看起来有些着急,冲着她挤眉弄眼的,最后终于凑到沐奕言耳边说:“陛下,裴大人说,你是不是不想看到他?”

第5章

“这…朕不是这个意思…”沐奕言十分尴尬,急急地辩解说,“朕当然想看见裴大人,日想夜想,想得…”

她立刻住了口,颓然瞟了裴蔺一眼,用手扶住了额:这简直就是越描越黑啊!

屋里一片静默,洪宝呆怔了片刻,终于不忍心地扭过头去,只说要去沏茶便溜出屋子不见了。

裴蔺看着沐奕言沮丧的神情,嘴角微翘,露出了一丝笑意:“陛下这是在和臣开玩笑吗?臣怎么觉得陛下连看臣一眼都懒得看,害得臣一直以为,陛下必定是为了臣踢的那一脚太狠了,才对臣心怀芥蒂。”

往事立刻浮上心头,两个人对望一眼,又迅速地调开目光。

那是先帝还在的时候,沐奕言第一次奉召上朝听政,她为此琢磨了一个晚上该如何让沐天尧收回成命。

第二天她顶着两个黑眼圈到了朝房,第一眼先瞅见了俞镛之,惊为天人,扑上去按在墙上摸了一把脸,;第二眼瞅见了裴蔺,亲切无比,一不做二不休也按在墙上,对准那前世万人迷的嘴唇狠狠地亲了下去,裴蔺猝不及防,被她亲了个正着,半晌之后才回过神来,一脚踹在了沐奕言的小腿上…

全朝房鸦雀无声,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前一刻还被人下注说是咸鱼翻身的四皇子立刻被先帝责令闭门思过,风流断袖的威名立刻经由朝房传遍整个后宫乃至京城,她也被誉为“扶不起的阿斗”,被那些在背后虎视眈眈的人彻底鄙弃。

“怎么可能!”沐奕言讪讪地道,“朕对裴大人做出如此无状之举,心中愧疚难当,才会无颜以对。”

说着,她目光游移着,最后情不自禁地落在了裴蔺的唇上。

裴蔺被她看得耳根有些发红,强自镇定说:“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臣早已忘记,陛下不必介怀…”

沐奕言心中大喜,裴蔺算得上是朝中重臣,又是六公主的表亲,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能够一笑解恩怨那是再好不过了。

她长舒了一口气道:“真的?那可太好了,朕最近一直在犯愁,怎么向裴大人赔礼道歉,要是你实在不能消气,顶多朕让你亲回来就是了…”

裴蔺哭笑不得:“陛下言重了。”

两个人寒暄了几句,神色终于正常了起来,洪宝也端进了几碟小吃和一壶花茶,张罗着让沐奕言填点肚子。

裴蔺又拿起了那本奏折,想再和沐奕言仔细商讨一下,沐奕言却瞧都不想,顺手便抽了过来,拿起笔来在上面画了几笔,拿开来在眼前欣赏了片刻道:“裴大人,你看我准奏二字写得如何?”

上面的字一笔一划的,最后“奏”的一撇还拖得长长的,完全没有构架。裴蔺的眼皮跳了跳,看着沐奕言稍带热切的目光,违心地道:“还算不错。”

沐奕言的嘴角矜持地翘了翘:“还是裴大人识货,朕也觉得朕写得很不错,俞大人就没你有眼光。”

就这样,裴蔺一谈正事,沐奕言不是头痛便是脚痛,或是随便拎些风花雪月的来搪塞,末了更是一句“裴大人做事,朕放心的很”便打发了裴蔺,可若是裴蔺聊些市井杂事趣闻,沐奕言的眼睛便有些发亮,尤其是裴蔺自幼生长在南疆,那里的风情和京城迥异,更有蛮、夷、羌、苗等各个部落,各种趣事让沐奕言听得悠然神往。

末了,沐奕言忽然想到了什么,关切地问道:“裴大人只身一人来到京城,远离父母亲人,过得惯吗?有没有想过回去?”

裴蔺怔了一下,他二年前从镇南王府来到京城参加春试,得中探花,后来蒙先帝慧眼,一路从兵部的一个小吏升到了兵部侍郎,世人都夸他文才武艺出众,艳羡他青云直上,又有谁问他一句过得可好?

“一开始来过不惯,水土不服,上吐下泻了好一阵子,夜里做梦都梦见父王母后兄长,每晚都想回家,可一到清晨,便又重新雄心万丈了。”裴蔺想起了刚到京城时的狼狈,不禁莞尔。

“比朕好多了。”沐奕言有些颓然。

裴蔺有些不解,宽慰说:“陛下是不是觉得身负重任有些惶恐?陛下放心,臣等都受先帝知遇之恩,必将尽心辅佐。”

沐奕言摆了摆手,压低声音说:“裴大人,说实话,朕这个皇帝做得没趣的很,还不如以前四皇子的时候有个盼头。”

裴蔺吓了一跳,旋即回过神来,了然地笑笑说:“镛之对学问严苛了些,须知寓教于乐才能让人不生厌倦之心,陛下要是读得厌了,偶尔也可出宫去散散心,也算得上是体察民情,一得两便。”

简直是知音啊!沐奕言差点热泪盈眶,恨不得握上裴蔺的手晃上几晃:“裴大人真是真知灼见啊,俞大人什么都好,就是太正经,你说他长得如此漂亮,平日里多笑笑朕看着也赏心悦目,怎么就一直板着脸呢?”

裴蔺哈哈大笑了起来:“镛之平生最恨别人说他漂亮,陛下小心。”

沐奕言下意识地往门口看了一眼,奇道:“为何?”

“听说他小时候体弱多病,俞太傅为了他求神问佛,最后得来一个偏方,将他当作女娃打扮,养到了八岁才恢复男装,听说镛之扮起女娃来简直是粉雕玉琢,雌雄难辨,当的起漂亮这个词。”

裴蔺说的兴起,把俞镛之的老底都扒了。

这件事让沐奕言一直笑到了一直到第二天早朝,一直在脑中想象着俞镛之换成女装的模样。

大殿中俞镛之站在文官中的第五位,一身绯色官服,腰间系着一个金鱼袋,在一群朝臣中风姿卓然。

沐奕言时不时地瞟上他一眼,目光虚应,嘴角挂着一抹浅笑,满不在乎地半靠在那龙椅之上,居然看起来有种高深莫测的感觉。

几名大臣有事上奏,沐奕言一边听,一边四两拨千斤:

“俞大人看该如何处置?”

“准奏,就按俞大人说的办。”

“凌大人看该如何处置?”

“准奏,就按凌大人说的办。”

“裴大人看该如何处置?”

“准——”

话音还没落,便有人上前一步躬身道:“陛下,臣以为,裴大人所言,并不妥当,羽林军身负皇宫守卫重任,杨钊杨大人虽然武艺高强,但毕竟资历尚浅,还需慎重。”

沐奕言一瞧,正是威武将军应敬仁,他已经年逾六十,长女为先帝的瑜妃,育有三皇子沐奕泠,只可惜在夺嗣之争中被大皇子暗杀,瑜妃因此悲痛欲绝,先帝故去后自请入庙修行。

“应将军所言甚是,杨大人任羽林军左郎将才数月,臣也以为,需再历练些时候。”另一名大臣出列附和,正是刑部尚书卢英燮。

裴蔺怔了一下:“杨大人乃先帝御前带刀侍卫,对宫中防务十分熟悉,这些日子来任左郎将尽心尽力,下官和于大人商议了…”

“裴大人,有些事情,不要太过明目张胆啊。”卢英燮捋了捋胡子,语气有些阴阳怪气。

裴蔺的后背一僵,冷冷地道:“卢大人此话何意?”

“裴大人年纪尚轻,总不见得你们镇南王府里都是些年轻人吧?总也得有几个德高望重的镇得住场面吧?”卢英燮呵呵地笑了起来,朝着左右大臣看了过去。一旁的几个老臣隐隐露出了忿忿之色,御史大夫吕则豫也露出了一丝意味深长的冷笑。

应敬仁在一旁轻哼了一声,声如洪钟:“就算镇南王府喜好年轻人,那也轮不到镇南王府管到朝廷里来,臣老了,是不是也该给裴大人让个位置?”

沐奕言一听,坏了,这帮老臣挑了裴蔺这个岔子,准备对年轻的大臣发难了!

先帝沐天尧深谙帝王之道,善用平衡之术,宫中嫔妃制衡,宫外朝臣、外戚制衡,他为帝二十多载,帝威甚重,政令通畅,底下大臣都十分敬服。

他在位时,老中青各类大臣各司其职,老的不至于倚老卖老,年轻的也多有出头机会,朝中算得上是生气勃勃。

可到了最后,沐天尧一下子病倒,最后不得不让沐奕言即位,沐奕言背后无人撑腰,一些老臣的势力都盘根错节,一个弄不好,沐奕言便有可能成为老臣手中的傀儡。

不得不说,沐天尧为了这个煞费了心机,临终前提拔了好些信任的年轻重臣,俞镛之、凌卫剑、裴蔺…更是为沐奕言指了好几位翰林院的学士、侍读,期望她早日能培植自己的势力,站稳根基。

吏部尚书是凌卫剑,六公主沐语之的驸马,沐语之和沐奕言算得上亲厚;中书侍郎是俞镛之,俞太傅之子,这两位都是科班出身,两任状元,在文官中也素有威望,这次文官的调任倒是没出什么大岔子。

而裴蔺只是兵部侍郎,并无军功在身,在武将中资历还是不足,兵部尚书于之成正好告病,这下好了,这些老臣拿他开刀来了。

眼看着裴蔺的脸都白了,沐奕言清咳了一声,笑嘻嘻地问道:“咦,卢大人,朕听说你前几日刚刚娶了个小妾,年方十八,可有此事?”

第6章

卢英燮有些莫名其妙,躬身回禀道:“是,臣的确娶了一个小妾,不过这种风月之事,不登大雅之堂,放在朝堂上来说不是太合适,臣就私享不禀告陛下了。”

他的话中带着几分调侃,神情轻松自在,一旁交好的大臣们都会心地笑了起来。

沐奕言不以为杵,也笑嘻嘻地说:“卢大人应该过了知天命的年纪了吧?不知道为何要娶个十八岁的小妾,相差甚远啊。”

卢英燮笑着说:“陛下,臣的夫人和臣年岁相当,贤良淑德,臣向来敬重的很,只是这如花似玉的美人,平日看着赏心悦目,何乐而不为呢?”

沐奕言斜靠在龙椅上,嘴角挂着一抹暧昧的笑容道:“你瞧,卢大人你都喜欢年轻貌美的,看着赏心悦目,何况是朕呢?朕一瞧下去,幸好有俞大人、凌大人在,不然,朕连早朝都不想上了,老少搭配,干活不累,裴大人的安排,甚合朕的心意,羽林军负责皇宫防务,朕必定要三不五时地去瞧一瞧,中郎将自然要年轻,最好还能俊美些,让朕看着舒坦,卢大人你说是不是?”

卢英燮万万没想到沐奕言居然会说出这样一番胡搅蛮缠的话来,怔在原地:“这…陛下…”

“就像卢大人说的那样,卢大人对正室无比敬重,朕对你们这些肱骨之臣,那简直是敬重得一塌糊涂,尤其是应老将军,战功赫赫,威震大齐,朕做梦都想跟着老将军一起去大杀四方啊!”沐奕言的眼神热切地看向应敬仁。

应敬仁只好躬身应道:“陛下谬赞了。”

“朕赶明儿就让杨钊杨大人向应将军多多请教,中郎将嘛,当然比不上应老将军,裴大人你也别忘了多提点一下杨大人。这事我看兵部的任选很不错,就是杨钊不够俊美些,不过,总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情嘛,就这么定了。哎呀,瞧朕,说着说着就扯了一大堆,好了,诸位大人还有何要事?没得话就散了吧,朕头疼得紧。”

沐奕言站了起来,一旁的洪宝立刻机灵地上前扶住她,高喊一声:“散朝!”

眼看着沐奕言的身影消失在大殿上,众大臣一片哗然,鄙夷的有之,叹息的有之,几名老臣面面相觑,虽然沐奕言捋了一把老臣们的顺毛,可是居然将妻妾后院来比作朝政,还需朝中大臣年轻俊美些让他赏心悦目,他们不知道是不是该感慨一下这景武帝太过荒诞。

一旁的俞镛之脸色有点发白,先帝将沐奕言的教导之事托付给俞太傅和他,沐奕言说的话,就好

像是从他的嘴里说出来一样,令他颜面扫地。

“佩服啊佩服,下官细看,群臣之中,当属俞大人最为赏心悦目。”

一旁有个声音半开玩笑地说着,俞镛之一看,正是御史大夫吕则豫,洛太妃之兄,七皇子之舅。

俞镛之瞥了他一眼,淡淡地道:“吕大人怎么也忽然在意起这些皮相之事来了。”

吕泽豫的脸一僵,他的妹妹洛太妃花容月貌,偏生他长相普通,小时候经常被人笑话是捡来的,这容貌便成了他的一个忌讳。不过,他为人圆滑,向来不会和别人起正面冲突,便打圆场般地哈哈大笑了起来,佯做亲切地拍了拍俞镛之的肩膀:“不在意不行啊,怪不得当初陛下一入朝房俞大人便入了陛下的眼,其中果然有玄机啊!”

吕泽豫大笑而去,俞镛之咬紧了牙关,他何曾听过这样带侮辱的话语?特别是从这个向来有些嫌隙的同僚口中。

他下意识地朝着沐奕言离去的背影看去,胸口有一种冲动,恨不得冲上去挖开沐奕言的脑袋看看里面都是些什么东西!

半晌,他深吸了一口气,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来:“何堪大用!”

许是他的脸色太难看,一旁的好友吏部尚书凌卫剑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若有所思地看着沐奕言的背影道:“镛之,别恼了,我看不见得…”

沐奕言自然不去理会身后那些朝臣的闲言碎语,从金銮殿出来,她估摸着俞镛之今天一定不想见到她,便换下朝服,怡然自得地享受春光去了。

刚刚走到御花园,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吩咐洪宝去御厨房取了几份小点心,一路朝着重华宫而去。

重华宫是未成年皇子的居所,在皇宫的东边,离国子监仅几步之遥。里面现在住着七皇子沐奕啸和八皇子沐奕阳,一个八岁,一个六岁。

门口的守值太监正要通报,沐奕言“嘘”了一声,慢慢地往里走去。

“哎呀烦死了,都在屋里闷了两天了,什么时候能让我出去啊!”一个清脆的小男孩的声音响起。

“七殿下你病了,奴才已经和国子监那边告了假了。”

“我已经好了,皇帝哥哥说了,男子汉大丈夫,不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沐奕啸忿忿地说。

“七殿下还是谨慎些好,不然太妃娘娘要责骂奴才了。”

“她又不在,你们不和她说就是了,我要去校场,可不能让八弟抢到我前头去了。”

沐奕言站在门外听了一会儿,嘴角露出一丝微笑,轻咳了两声,立刻,一个小小的身影从屋里窜了出来,欢快地扑到了她的身上:“皇帝哥哥,你怎么来了,我要去和师傅打拳,他们不让我去!”

沐奕言将他抱了起来,在他肥嘟嘟的脸上亲了一口,笑着说:“听说七弟病了,朕心疼得很,来瞧瞧。”

“病了皇兄才会来看我吗?”沐奕啸的眼珠一转。

“调皮鬼,在动什么歪脑筋?”沐奕言弹了一下他的额头,“想朕了就托人带个信来。”

沐奕啸抱着她的头蹭了蹭,差点把她的发冠蹭了下来,一旁的奶娘叫了起来:“哎呀七殿下不要冲撞了陛下!”

沐奕言把沐奕啸放了下来,摆了摆手,示意无妨:“这一阵子有没有好好读书?别尽想着打拳习武,书读得好很要紧。”

沐奕啸骄傲地扬起了下巴:“先生说我是这么多人里面读得最好的,八弟也比不上我,先生还读了我写的文章给他们当范文。”

沐奕言嘉许地摸了摸他的头,拉着他往院中走去:“来,今天太阳这么好,你到屋子外面晒晒,能长得高。”

沐奕啸挣脱了她的手,一个侧翻站在了一块大石头上,引得一旁的嬷嬷太监连声惊叫。

“皇兄你别老是嫌我矮,你看,我已经长高了好多,”沐奕啸在自己的头顶比划了一下,“原来我站在这里只到你的胸口,现在快到你脖子了!”

“好好好,七弟最高,七弟以后肯定比朕高!”沐奕言哄道,“快下来,朕给你带来了好吃的。”

手下的人立刻张罗着摆上了桌椅,洪宝把小吃往桌上一放,沐奕啸快活地爬上了椅子,抓起一块龙须酥便往嘴里塞。

一旁的奶娘战战兢兢地看着沐奕言,欲言又止。

“慢些吃,小心噎着。”沐奕言宠溺地看着他,“平日里都饿着不成?”

“真好吃!”沐奕啸的双颊都鼓了起来,略带委屈地说,“他们都不让我吃这些东西。”

奶娘立刻叫起屈来:“太妃娘娘说了,不许给七殿下吃乱七八糟的东西,怕殿下吃坏了身子。”

“偶尔吃一下,不可贪嘴,你母妃也是为了你好,”沐奕言捏了一下他的鼻子。

“是皇兄,臣弟遵命!”沐奕啸小大人一般立正站好,清脆的声音回荡在院子里,惹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吃完了零嘴,沐奕阳也回来了,一见沐奕啸坐在沐奕言的腿上听故事,气得鼓起了嘴,飞扑上前拽着沐奕言的一个衣袖嚷嚷着说:“皇帝哥哥偏心!明明是我比较小,我要坐在腿上!”

沐奕啸嘲笑说:“八弟你太胖了,只怕皇兄抱不动你。”

沐奕阳长得略胖,个子不及沐奕啸体重却一般模样,他闻言立刻恼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抽噎着说:“皇帝哥哥,七哥他老是欺负我!”

“羞羞羞,动不动就掉金豆豆,你一定是个女孩子!”沐奕啸狡诈地说。

沐奕言立刻把沐奕阳抱在了左腿上,沐奕阳身子还没长开,身上还带着点奶味,沐奕言很喜欢这味道,哄着说:“不哭不哭,八弟还小,长大了就像男子汉了。”

沐奕阳的目的得逞,立刻收了眼泪,脆生生地喊:“皇帝哥哥你在讲什么?是不是那个猴子的故事?我也要听。”

就这样,沐奕言在重华宫呆了近两个时辰,陪着两个小家伙讲故事玩把戏,挖洞捉虫,上树抓鸟,一直等用罢了午膳,两个小家伙去午睡的时候,才脱身出来。

自从两个皇子搬进重华宫后,沐奕言一个月总要花个两三天时间在他们身上,洪宝实在有些纳闷,这次终于忍不住了,小声地抱怨说:“陛下,你对两个小殿下好谁看得到?洛太妃还不是提防你得紧?”

沐奕言掸了掸被两个小孩皱巴巴的衣服,站在重华宫的台阶上,悠然望着远处湛蓝的天空。

洪宝越发地生气起来:“从前陛下你一个孤苦伶仃的时候,又有谁来看过你?现在陛下的好心,也只怕有人当成了驴肝肺。”

洪宝唠里唠叨地说了半天,却没听见沐奕言有什么反应,不由得抬头一瞧,只见沐奕言正痴痴地看着远处,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远处一棵老槐树下正站着一位身穿白衣的男子和别人说话,他的衣袂飘飘,身形淡漠而清冷,春风吹拂之处,满树的槐花纷纷而落,衬得那人仿佛谪仙一般。

洪宝叹了一口气,这不正是自家主子的克星俞镛之俞大人嘛!他轻咳了一声,小心翼翼地叫道:“陛下…”

沐奕言骤然回过神来,掩饰地笑了笑说:“咱们快走,俞大人现在一定不想看到朕。”

洪宝有些心疼地说:“陛下你这是何苦?见了俞大人,总是故意惹他不开心,不见俞大人的时候又…”

沐奕言正色说:“洪宝,你不懂,这就是情趣,有些喜欢,只能放在心底。”

第7章

不知道是不是下午的那一瞥,让沐奕言太过失神,回到点墨阁后,她一直有些仄仄的,书看不进,文章写不出,奏折不想批。

心爱的话本都被俞镛之收走了,她百无聊赖地在屋里走了几百个来回,断然大喝一声:“洪宝,帮朕找件便服,朕要微服私访,体察民情!”

自从坐上这把龙椅之后,唯一的好处就是,只要她不怕大臣们的唠叨,出入皇宫比起从前来自由了好多。

内宫总管太监于鲁安排好了一切事宜,不放心地跟在她身后叮嘱了几句,于鲁曾是贴身伺候先帝的太监,深得先帝信任,在后宫中甚有威望,先帝驾崩后便升任了总管太监。

沐奕言穿着一身便服,摇着一把纸扇,她原本就生得眉清目秀,一身清贵之气,身后的一群小厮和侍卫,走在大街上,就好像哪里来的俊俏贵公子,惹得街上一些小娘子频频看了过来。

这么些年来,沐奕言一直关在深宫中,不敢行差踏错,鲜少有出宫的日子,这算得上是她第一次正大光明地走在这古京城的大街上,看着什么东西都有些好奇。

古玩店里买了两个玉佩,书肆里淘了好些个难得一见的话本,杂货铺里盯着几个玩具看了好一会儿,只可惜,那种类似于九连环和华容道的智力玩具,她怎么也解不开,只好忿忿地出铜板买了下来,准备去操练一下那两个未成年人的头脑。

不一会儿的功夫,她身后的随从手上便拿满了东西,她也有些疲乏,眼看着天色将晚,便顺手指了一家酒楼,准备到里面去歇歇脚。

酒楼的生意出奇得好,大堂里坐满了人,迎客的小二一见架势便知道这群人有来头,便陪着笑往楼上请:“这位公子,真是对不起,今儿个的包厢都满了,不过也不能让公子在下面挤着,请到三楼去歇歇脚,那里清净,什么时候有包厢了小人来请。”

三楼比大堂小了很多,不过胜在幽静、雅致,正南面的墙上供着财神菩萨,旁边是几盆大大的盆景,中间几支熏香正燃着,一股浅浅的香味扑面而来;四周墙上挂了一些字画,整个空间用几张屏风拦了开来,通透又互不打扰。

小二上了几碟花生、瓜子,又沏了一壶茶,退了下去,沐奕言负着手看了一会儿字画,刚想去临窗的地方瞧瞧风景,忽然听到屏风后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她有些好奇,探头一看,只见里面摆着一张小方桌,有个人背对着她正在浅酌。

沐奕言一时兴起,学着话本里风流公子的模样,摇了摇手中的折扇,笑嘻嘻地问道:“这位兄台真是雅兴,相请不如偶遇,一起喝一杯如何?”

那人缓缓地回过头来,双颊酡红,一双眼睛仿如浸了水的黑葡萄,幽深的目光定定地落在她身上,半晌,他的眉头稍稍皱起,疑惑地问:“我是眼花了吗?你怎么在这里?”

沐奕言愣了一下,喝酒的居然是裴蔺,看他的模样,应该是有些微醺了,居然见了她都不站起来见礼。

她有些好笑,自顾自地走到裴蔺的对面坐了下来,叫来小二,斟上了一杯酒,浅饮了一口,酒香阵阵,入口甘醇,她惬意地长叹一声:“好酒!裴兄你不够意思啊,有好东西也不和小弟共享。”

裴蔺晃了晃脑袋,脑中稍稍清明了些,这才回过神来,想站起来见礼:“陛陛陛下…”

沐奕言摆了摆手:“小弟姓沐,裴兄要是不见外,就喊我一声沐弟吧。”

裴蔺的舌头打了个弯,半晌才笑道:“好,沐弟,为兄敬你一杯,先干为敬了。”

说着,他拿起酒盅,一仰脖,一杯酒便下了肚。

这幅模样,怎么看都有点借酒浇愁的味道,沐奕言心中狐疑,照理说,早朝时的那点小风波不应该会让他难过成这幅模样,难道是他碰到了什么其他的难处?

“这佳人斟酒,才有暗香盈袖,裴兄怎么就一个人对月独酌?”沐奕言试探着问道。

裴蔺怅然地望向围栏外,目光落在某个不知名地地方:“佳人不知何处去,未留浅香萦我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