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僧人看了两眼,眉头微皱道:“公子问的是什么?”

沐奕言心中忐忑:“就问此行的凶吉吧。”

那僧人朗声念了出来:“天降将降任此其,人筋骨先劳苦彼;身莫谓景佳来可,易贫穷富贵有前。公子此行吉凶难料,若是能闯过去,便可富贵不可限量。”

沐奕言差点没喷出一口血来:这不是说了等于没说嘛!

袁骥一听,忧心忡忡地道:“大师,不知道有没有什么法子,可以逢凶化吉,助我家公子遇难成祥?”

那僧人从怀中掏出两串手珠来,宣了一声佛号道:“这是本寺主持留下的,加持了七七四十九遍般若波若蜜多经和消灾吉祥神咒,言道交由有缘之人,今日贫僧和两位公子有缘,便赠与你们吧。”

沐奕言简直觉得好笑,这不会是什么骗子吧?拿个破手珠忽悠她,然后骗她捐些香火钱。她刚想拽着袁骥走,却见袁骥虔诚地接了过来,抓起沐奕言的手就套了上去。

那手珠颜色发黑,散发着一股浅浅的清香,每一木珠颗都一般大小,上面雕刻着各种菩萨的头像,中间有一颗琥珀色的珠子,中间暗纹流动,看起来倒是十分精巧。

“你还真信啊,八成是骗人的,快还给他。”沐奕言压低声音在他耳旁道。

袁骥恳求地看着她:“公子,求个心安,你一定要贴身带着,这样以后我不在你身边了也不用天天惦念着,你就当是我送你的,好不好?”

沐奕言心中一暖,再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只好从他手中接过来另一串来,只见这串木珠稍大,中间是一颗淡绿色的绿松石,

沐奕言瞪了那僧人一眼,悻然替袁骥套上了手珠,举起手来和袁骥的放在一起,仔细端详了片刻,这一大一下,一黄一绿,还挺好看的。

那僧人赔笑着道:“两位施主从面相上看堪称绝配啊,若是最后能逢凶化吉,千万不要忘记让贫僧吃些喜饼喜果…”

沐奕言大惊失色,正要大骂他胡言乱语,忽然之间,数点寒芒一闪,从大雄宝殿的顶梁上窜出几个人影,直奔沐奕言而来!

作者有话要说:亲爱的们有没有虎躯一震?!有刺客,陛下危矣!

谢谢骑马的小鱼扔的一颗地雷,扑倒么么哒

第45章

变故在须臾之间,袁骥的反应奇快无比,大喝一声,手中刀出鞘,飞身扑上,只听得叮叮数声,数道寒芒被挡在了刀光外,仅有一支漏网之鱼擦着沐奕言的衣袖而过,“扑”的一声扎在了身后的圆柱上。

几个侍卫都在大雄宝殿外等候,沐奕言身旁只有袁骥一人,情况危机,袁骥用力推了一把沐奕言,急促地道:“公子快走!”

沐奕言被推得趔趄了几步,靠在了那圆柱上,眼睁睁地看着袁骥将手中钢刀一舞,朝着那几个刺客迎了上去。

刺客一共三人,都身穿清一色的灰衣,个子高矮不一,脸上蒙着布,只露出了一双眼睛。

沐奕言是个外行,却也看出了这几个刺客身手不凡,一招一式之间仿佛演练了很久,配合默契。

袁骥的刀法厚重大气,力灌千均,刀锋所到之处,把刺客的剑芒撞得失了章法,只可惜不到片刻,刺客们仿佛看出了自己的弱处,一声呼哨,几个人都避其锋芒,剑走轻灵,其中一个人更是朝着沐奕言瞟了过来,显然是想摆脱袁骥先来刺杀她。

“公子快走!”袁骥嘶声吼道,一急之下,刀法露出破绽,发冠被人挑了一剑,顿时,头发披散了开来。

“阿骥小心!等我回来!”沐奕言看得心胆俱裂,却无计可施,顺手拔出圆柱上的那枚飞镖胡乱朝着刺客扔了过去,瞅准机会便往门外逃去。

一见沐奕言狼狈从大殿内逃出,正在门口的十来个侍卫大惊失色,冲上前去,把她团团围住,警惕地看着四周,簇拥着她一步步地往寺外挪去。

“阿骥在里面,有三个刺客,你们快去救他!”沐奕言厉声喝道,侍卫队副队长张勇射出了一支响箭,那声音尖啸,响彻云霄。

“卑职护着你先走,”他急道,“不知道刺客暗地里有多少人,留在此处危险!”

说着他点了两个侍卫往正殿支援袁骥,另外的人拥着沐奕言就往外冲去。沐奕言别无他法,扭过头来看着大雄宝殿,盼着袁骥赶紧杀出来,只是那个熟悉的人影却一直不见踪影。

还没走到庙门口,不远处响起了几声呼哨声,沐奕言吸了吸鼻子,忽然闻到了一股异味,她一下子停住了脚步,几个侍卫收势不及,差点撞在了她的身上。

“硫磺的味道…”沐奕言喃喃地道,一下子清醒了过来,“张勇,有人要烧寺庙!”

火光骤起,惊叫声响了起来,沐奕言的脑袋一炸,不假思索地一推身旁护着她的侍卫,厉声喝道:“快,阿骥有危险,不要管我,先去救他出来!”

张勇的双目赤红,伸手就要去抓沐奕言,嘶声叫道:“公子得罪了,你万金之躯不能有半点意外,就算卑职们都死了,也要护得你周全。”

哪晓得这一抓居然落了个空,沐奕言不退反进,朝着他的腋下一钻,一下子便越过了他朝着寺庙里疾步奔去,口中大叫了起来:“阿骥!阿骥你快跑!他们放火了!”

大雄宝殿里发出哐啷一声巨响,沐奕言听得浑身冰冷,脑中空白一片,前所未有的惊恐席卷而来,如果袁骥有事…

她跌跌撞撞地往里冲去,迎面不断有香客和沙弥跑出来,有些拎着水桶,有几个索性直接逃出庙去了,耳畔是哭爹喊娘的叫声,山风一卷,火势蔓延很快,眨眼火光渐浓,席卷上了檐角。

沐奕言脱下披风,抓住一个水桶中胡乱浸了一把,把自己整个人都包住,心一横,朝着大雄宝殿直冲了进去。

大殿中热浪滚滚,各种木案、功德箱散落满地,圆柱上溅着几行血迹,触目惊心,显然经过了一场恶斗。

沐奕言很害怕,她想过自己的无数种死法,却没有想过有一天她会被烧死,对一个女人来说,死并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她被烧成一具卷曲的黑乎乎的尸体,毁容比死亡更可怕。

她害怕得全身发抖,颤声叫道:“阿骥!阿骥你在哪里?快应我一声!”

不知不觉中,她的喊声中夹杂着呜咽,无边的恐惧消磨着她的意志,她难以想象,这么多日子以来,那个一直陪在她身旁,默默地照顾她、保护她的男人,那个高大威猛、桀骜不驯的男人会在她看不到的角落一点一滴地消逝了生命力…

她匍匐着在地上前进,不停地呼唤着,喉咙泛上来一股焦火的味道,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忽然听到如来佛像的后边有些许的呻吟声…

她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到了后面,果然,袁骥浑身是血,半靠在观音像前,双眼紧闭,脚下躺着两个灰衣人的尸体。

沐奕言扑到他身前,泪眼模糊,那双手拽着自己的衣袖想帮他擦血迹,只可惜手抖得太厉害,好几次都擦了个空。她放弃了,语无伦次地道:“阿骥你伤到哪里了?你醒醒,快,我们快走…”

袁骥呻吟了一声,缓缓地睁开了眼睛,茫然四顾,终于把目光定在了她的身上。他忽然明白了什么,喘息着挣扎了起来,喃喃地道:“陛下…你居然跑到里面来了…”

沐奕言吃力地去拽他的身子,架起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肩膀上,用力地拖着他往前走去,怎奈袁骥太重,拖了好一会儿才拖走了不到一丈的距离。

身后噼里啪啦的一阵巨响,两个人回头一看,只见那座如来佛像塌了一半,一根大梁砸了下来,木屑飞舞,差点溅到沐奕言的脸上。

“为什么要进来…救我…”袁骥的眼神复杂,搭在她肩膀上的手一紧。

“啰里啰嗦的还像不像个男子汉了,”沐奕言又气又急,“这都什么时候了,快想办法逃出去,不然我们都得死!”

窗户外忽然传来了咯吱吱的声音,好像这大殿就要塌了一般,袁骥的脸色一变,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忽然大喝一声,拽着沐奕言的手臂往外一扯,伸手用那件披风裹住了沐奕言的身子,往前一窜,从后门往外窜去。

沐奕言只觉得身上一烫,整个人好像被袁骥挟着一样,身不由己地跟着往前直冲,不知道跌跌撞撞走了多久,喧嚣声、哭喊声渐渐远去…她再也忍不住了,烟熏加上急速奔跑,她只觉得喉咙好像被火烧了一样,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袁骥停住了脚步,一下子跌坐在地上,沐奕言掀开披风一看,只见他脸上黑一条灰一条,衣服已经不能看了,血迹加上火烧,布片已经一块块地掉了下来。

树林里有下雨时积的水坑,沐奕言扑了过去,也顾不得干不干净,掬了一把咽入喉中,一股凉意滑入肺部,那火燎一般的感觉终于减轻了,咳嗽声渐渐平息了下来。

她终于松了一口气,转头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袁骥,随手将自己的披风搭在了他的身上。

天色已晚,只有那庆渊寺的方向还有些红光,四周是密密的树林,不远处是一处悬崖,几块光秃秃的岩石高耸在悬崖旁,偶尔有飞鸟掠过。

沐奕言的心突突一跳,不安地道:“阿骥,你别乱跑,我去把那些侍卫找过来。”

袁骥急促地喘息着:“不…不要…太危险…”

沐奕言心一横,把发冠一拆,一头青丝披散了下来,遮住了她的大半张脸,随手又在水坑中掬了一把水,洗去了脸上的污迹。

整理完毕,她冲着袁骥忐忑地笑了笑:“衣服和发型不一样了,那些刺客应该不会认出我来了吧?”

袁骥如遭雷击,一霎不霎地盯着她,林木幽深,浅香阵阵,这样的沐奕言,这样的笑颜,仿佛一个从这片密林中幻化出来的树精花妖。

“陛下…你…你要是个女的…该多好啊…”他喃喃自语着。

沐奕言没听轻,眉头轻蹙:“你说什么呢,快躺着,我去喊人。”

她的话音未落,只见袁骥的眸光一紧,用尽全身的力气扑了上来,抱住她在地上打了个滚,把她压到在地上。

沐奕言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双手不由自主地抱住了袁骥的后背,忽然,她整个人都僵住了:她的手上湿漉漉一片…袁骥…中镖了!

她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牙齿咯咯作响:“阿骥你…你…”

袁骥情不自禁地低下头去,在她的颈间轻吻了一下,贪恋地摩挲了片刻,低声道:“陛下,不要太难过了,一路珍重,卑职的心…会一直陪着你…”

沐奕言的手一空,眼睁睁地看着他强撑着站了起来,朝着来人踉跄着走了过去,最后停在离那人三四步的地方。他呲了呲牙笑道:“你有本事放马过来!”

那最后一个灰衣人看起来也形容狼狈,冷笑了一声道:“你已经是强弩之末,还护着他干什么?让开,饶你不死!”

电光火石之间,袁骥使尽全身的力气扑了上去,双手如铁钳般地搂住了那个人,在地上一连滚了几圈,朝着悬崖直坠了下去。

“阿骥——”沐奕言浑身颤抖,尖叫着扑到了悬崖边,只见悬崖下黑幽幽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只剩下她的声音凄厉地回荡在半空中。

作者有话要说:陛下该有多伤心…袁骥啊袁骥,该怎么揍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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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林涛呼啸,狂风乱舞。

沐奕言的脑中一片空白,坐在悬崖边呆呆地往下看着,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木然站了起来,晃晃悠悠地四下张望着,古木幽深,一旁的石块上爬满了青藤,她下意识地抓了一根,绑在自己的腰上,把另一头挂在悬崖边的一棵青松上,抬脚就想往下走。

“陛下!”一声厉喝响起,旋即,一个身影飞扑了上来,几乎是立刻抱住了沐奕言,去势凶猛,两个人的半个身子探出了悬崖!

幸好那人左脚一勾,正好勾在那棵青松上,那青松弯了弯,终于将两个人的去势阻住。

“陛下你疯了吗?”沐恒衍的声音带着暴怒,“前方将士正在流血,大齐子民正在水深火热中殷殷以盼,你却要为了一个侍卫连自己的性命都不要了吗?你还是不是大齐的陛下!”

沐奕言的额头磕在了石块上,一阵剧痛袭来,她的脑中终于有了几分清明。

“如果一个侍卫死了,就值得陛下以身相殉,那陛下那些妻离子散的臣民呢?陛下将他们置于何地?陛下这样,实在不值得万千将士为陛下流血,也不值得臣为陛下挥师北上,依臣看,不如臣也跟着从这悬崖上跳下,大家都一了百了算了!”沐恒衍半跪在地上,满身泥泞,神情冷漠,鄙夷地看着沐奕言。

不知何时,四周飘下了细雨,山间的秋夜原本就带着几分凉意,雨丝落在身上,凉意袭人,沐奕言打了个寒颤,半撑着坐了起来,颤抖着道:“他…他不是侍卫…他是…”

“他是什么?陛下的亲人、恩人还是爱人?”沐恒衍的语声越来越严厉,“就算退一万步说,他是陛下的亲人、恩人还有爱人,陛下能追随他而去吗?你不仅仅是沐奕言,你还是这大齐的天子!”

“他…我…没有想跳下去…我只是想去救他…”沐奕言张了张嘴,雨丝在她的脸上纵横交错,她看了一眼那黑乎乎的悬崖,终于忍耐不住放声恸哭了起来。

沐恒衍长舒了一口气,心中的石头终于落了下来,他脱下自己的外衫,裹在了沐奕言身上。看着她悲不自胜的模样,沐恒衍犹豫了片刻,终于伸手将沐奕言揽入怀中:“臣知道…臣知道,哭吧,陛下,痛哭一场就好了。”

沐奕言的身子抖得好像寒风中的秋叶,她明白,沐恒衍说的句句都对,她明白,她身上有着无可推卸的责任,她不能任性…可是,那个掉下去的是袁骥啊!那个在她最众叛亲离的时候愿意支持他的袁骥,那个不顾一切舍身相救的袁骥,那个对她心存仰慕的袁骥,那个被她调戏了会脸红的袁骥!

她下意识紧紧地抓住了沐恒衍的衣服,就好像抓住了一块浮木,沐恒衍的怀抱温暖而有力,仿佛能把所有的痛苦都驱散了,她把脸埋进了那宽阔的胸膛,哭得整个人都痉挛了起来。

雨丝越来越密,沐恒衍心中着急,心一横,将沐奕言横抱了起来,旁边的几块大石交错,中间刚好有个空隙,他自己坐在了草地泥泞中,将沐奕言放在了他的腿上,抬起手来,替她擦拭着脸上的泪痕。

“陛下,别难过了,袁侍卫为陛下而死,死得其所,等我们赶走了邠国人,再替他请功,风光大葬。”沐恒衍从来没有安慰过别人,挖空心思搜刮着脑子里仅剩的宽慰的话。

“人都不在了,风光大葬又有什么用…”沐奕言喃喃地道。

“这…袁侍卫在天之灵必定不愿见到陛下为他伤心,也一定会庇佑陛下,庇佑大齐。”沐恒衍轻拍着她的后背。

“你帮我找到他…他…,”沐奕言哽咽着抬起头来,充满期盼地道,“会不会他还活着?”

这么高的地方猝然掉下去,就算袁骥有通天的本领,也不可能还有活路,沐奕言心知肚明,却仍抱着一线希望。

沐恒衍点头道:“明天一早我就留下一队人去找,可我们不能留,要即刻出发。”

沐奕言心如刀割,袁骥为她送了性命,而她却连留下来找他的权利都没有。

外面的雨静静地下着,偶尔可以听到秋虫的呢喃声,沐奕言的哽咽声渐渐平息了下来,只是身上忽冷忽热,她精疲力竭地靠在沐恒衍的胸口,这一场生离死别的惊吓耗尽了她所有的力量。

沐恒衍有些担忧,不过此时将近半夜,硬要冒雨赶回到驻地,只怕沐奕言吃不消。他的手紧了紧,将沐奕言整个人都揽进了怀里,又捂住了她冰凉的手,想要把自己的体温传递给她。

沐奕言终于惊醒,抗拒地挣扎了一下,想要离开他的怀抱,沐恒衍眉头紧皱,固执地一动不动:“陛下万金之躯不能有闪失,你我都是男子,不用顾忌什么礼仪。”

沐奕言无奈,只好蜷起了后背,努力想让自己的胸部离得他远一些,她忐忑不安地想,虽然她的

胸先天贫瘠,又包着裹胸布,可要是被人碰到了,总也有点异常吧?

她强作镇定地道:“不是,你抱得我喘不过气来了,很热。”

说话间,她的脸微微侧了过来,几缕青丝钻进了沐恒衍的脖子中,痒痒的;借着一点微光,沐恒衍可以看到她那小巧的鼻尖,微翕的双唇,还有那挂着泪水的睫毛…

沐恒衍恍惚了起来,仿佛时光一下子穿越到了从前,他还是一个病殃殃的少年郎,和那个不知道名字的瘦弱少年肩靠肩坐在御膳房的地板上,黑漆漆的屋子里只有那人恬淡而清脆的声音,让他那颗曾经愤世嫉俗的心渐渐地温柔了起来。

“你很痛吗?我帮你揉揉。”

“这是我画的画,不许说我丑,我只送给你一个人,不许打开来,你回去再看。”

“你别难过,我比你更惨,你还有母亲,我连母亲都没了。”

那一幕曾在他心里珍藏了那么久,久到他以为自己是不是在那八天产生了什么幻觉,久到他以为自己再也不可能和那人重逢了…可他却万万没有想到,老天爷早就把这个人带到了他面前。

他鄙夷过沐奕言,他痛恨过沐奕言,可时至今日,当他渐渐地了解了这个人,那曾经的嚣张跋扈成了至情至性,曾经的猥琐下流成了风流幽默,曾经的狡诈狠毒成了重情守信…这样的沐奕言和从前那个儿时的少年重叠了起来,直直地撞入了他的心里。他自小就冷漠独立,从来没有过这样一种强烈的感情,这让他惶恐,却让他更加不由自主地想要接近这个人。

这是什么感情?难道断袖会传染吗?他茫然了。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地响起:“陛下,你说谎。”

沐奕言的身子颤了颤,下意识地护住了自己的胸部和□,警惕地看着他。

“你…你的手跟冰块似的,怎么可能会热。”他举起沐奕言的手放在了他滚烫的脸上,寒意袭来,他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沐奕言局促地牵了牵嘴角,把手从他脸上挪了下来。

沐恒衍沮丧了起来,在这么一瞬间,他感觉到了沐奕言对他的害怕,可能从两个人相见的第一面起,那颗害怕的种子已经埋在了她的心底,他对沐奕言所有的不屑和无状,现在统统反噬到了他的身上。

“别怕我,陛下。”他忍耐着道,语声中带着几分压抑。

沐奕言沉默了片刻道:“有件事朕一直不明白,你对朕有成见,可为什么那天要倒戈助朕?”

沐恒衍想了想说:“因为俞镛之告诉我,西北军扣下的粮饷是你从内库里挪出来的,吕泽豫每天夸夸其谈,许诺来许诺去,却从来没有做过一件实事,两下相较,谁是真心为了大齐,我一看就明白。”

“就因为这个?”沐奕言不相信地看着他。

沐恒衍盯着她的眼睛,和从前一样,那双眸子就算在黑夜中也有着动人的微光:“还有一个原因,不过陛下,臣不想说,臣想等着陛下自己发现,好吗?”

要是放在从前,沐奕言可能会挖空心思从沐恒衍的嘴中套出他的秘密,可现在,她无力再追问,只是疲惫地靠在了背后的岩石上。

无边的困倦和悲伤袭来,她的脑子有些迷迷糊糊的,却又一直半梦半醒地保持着警惕,她整个人半侧着,背朝沐恒衍,蜷成了一个虾米状,又自己的手掌紧紧地握住了沐恒衍的两个大拇指,固执地把它们放在了她曲起来的膝盖上。

沐恒衍不明所以,不过却很喜欢,这样握手,有种十指交缠的错觉,他一动都不动地维持着这个姿势,一股难以言表的甜蜜在心头泛滥。

沐奕言的身子颤抖了一下,显然是梦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身上盖着的衣衫滑落了下来。

沐恒衍犹豫了片刻,不忍心把手从她手心抽出,低下头来,咬住了衣衫的一角往前拽了拽…忽然,他的下巴划过一个柔软的所在,他有些诧异地来回蹭了两下,回味了片刻,困惑地低下头想去看得仔细些——沐奕言一下子惊跳了起来,脑袋磕在了他的下巴上。

作者有话要说:厉王殿下你发现了神马?哼,小心陛下杀了你灭口!

网站最近很抽,没法及时回复评论,亲们见谅。

谢谢骑马的小鱼扔的一颗地雷,扑倒么么哒,你的问题…现在我只能说一句:你懂的。

第47章

这一下磕得很重,两个人都闷哼了一声,沐奕言顾不得疼痛,手脚并用爬出了石缝,整了整自己的衣衫,看看没什么破绽,这才定下心来。

雨已经停了,天空有些蒙蒙亮,新的一天到来了。

沐奕言沉默着走到了悬崖边,只见悬崖下深不见底,只能看到星星点点的绿色夹杂在一片灰黄的岩石中。

“陛下,时间紧急,我们该回去了。”沐恒衍低声催促道。

“刺客为什么会知道朕的行踪,还能有如此充裕的时间设伏?那些刺客到底是谁?朕想不明白。”沐奕言喃喃地道,“难道是军中有他们的内应?”

沐恒衍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可是,朕这次来庆渊寺是临时起意,他们怎么会知道呢?”沐奕言百思不得其解。

“臣会下令彻查,陛下就先不要伤脑筋了,”沐恒衍安慰道,“吕氏党羽、邠国、南疆,这些人都会对陛下起杀意。”

一阵刺痛传来,沐奕言几乎不敢想象,那个被深埋在她心底的名字…居然也会有刺杀她的可能性!

像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沐恒衍又道:“吕氏已经伏诛,可能性并不大;南疆远在千里之外,不至于如此丧心病狂;依臣看,最大的可能性就是邠国。”

沐奕言咬紧了牙关,从齿缝中吐出两个字来:“邠国!”

“陛下放心,臣一定会查明真相,为袁侍卫报仇雪恨。”沐恒衍郑重地道。

沐奕言点了点头,眼中一热,差点又流出泪来,她默默地在心里念叨着:阿骥,你等着我,等我杀退那些邠国贼子,再来此处祭奠你的亡灵!

沐奕言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行军辛劳,从前她虽然不叫苦,总也会偶尔偷一下懒,而现在,她恨不得插上双翅飞到边关;从前她总是找各种借口不肯吃药,现在再苦的药她也一饮而尽;从前有军报送到,她总是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出,现在她听得很认真,努力地去理解那些几近枯燥和残酷的数据。

沐恒衍却有些忧心,从前他觉得这个帝王孟浪无状,恨铁不成钢,可现在沐奕言真的正经了起来,却让他十分难以适应,他明白,这是接二连三而来的打击让沐奕言失了常性。

他想安慰沐奕言,却不知从何着手,就连陪沐奕言聊天,也总是说了两句就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沐奕言聊着聊着就忽然出了神,随即便会闷闷不乐起来,陷入了情绪的低潮。

平生第一次,他忽然羡慕起裴蔺的开朗,羡慕起俞镛之的善言。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沐奕言认真拜他为师,学起马技来了,一天有一半时间骑在马上,等到了梧州,沐奕言的马术已经十分娴熟了。

梧州是大齐西北部的重镇,位于罗谷江边,若阴山旁,扼守了邠国入侵大齐的要隘,左右分别和北恒郡、诏州呼应。

两国未交战时,这里是这一带最繁华的地方,而现在一路上都是逃难的百姓,好些村庄都没人了。

一到梧州境内,沐奕言便发现这里虽然看起来杂乱,但乱而有序,入了梧州城更明显,官府在城门口盘查严密,巡逻小队军纪鲜明,街上虽然人烟稀少,却没有慌乱的情景,显然人心还算安定。

梧州是西北军驻扎的要地,先锋部队早已经到达,沐恒衍紧急征用了梧州首富商定川的府邸,调用了自己的亲卫队一十八骑和剩余的御前侍卫混编,左骁营的八百兵士将这府邸围得水泄不通,进出都要凭腰牌和口令。

中军大帐设在离商府不远的地方,沐恒衍把商府的防卫布置好,刚要出门,却见沐奕言早已换了一身锦袍,精神抖擞地迎着他走了过来:“恒衍,我们先去哪里?”

沐恒衍愣了一下:“陛下你在这里歇息片刻,臣去处理军务就好,明日臣会带领西北军诸将领前来拜见陛下。”

沐奕言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沉默了片刻,嘴角微微一翘,略带讥讽地道:“你的意思是朕就像个菩萨似的在这府里呆着,吃吃酒听听戏看看书就好了?”

沐恒衍的头皮一麻,不知怎的,这样的沐奕言,比从前那个孟浪的沐奕言还让他难以招架。

“臣只是担心陛下的安危,”他沉声道,“陛下愿意以身试险来到这凶险之地,臣等西北将士已经感激涕零。”

沐奕言哂然一笑:“朕既然到了这里,便将生死置之度外,临行前,朕已经留好了诏书,吕氏既除,若是朕有个万一,小七堪当大用。”

“陛下!”沐恒衍厉声道,“不可出此晦言,就算臣血溅五步,也会让陛下平安回到京城。”

“恒衍,”沐奕言神情清淡,目光却看向了不知名的远方,那里有一群飞鸟掠过,雁声高鸣,她的目光也随之飞扬了起来,“朕明白你的心思,但你让朕在这里躲着眼睁睁地看着你们血战沙场,朕为何要来这里?朕虽然不是聪明绝顶之人,但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说不定朕也能替你们出出主意呢。”

这样的沐奕言让人无法拒绝,沐恒衍一败涂地。

中军大帐内,两排武将一溜儿站着,或老或少,个个都昂首挺胸,神情振奋,一见沐恒衍进来,呼啦一下全围了过来。

“厉王殿下你可回来了。”

“要是当初你不走,这北边说不定就不会是这境况了。”

“厉王殿下回来了就好,有你这主心骨,咱们就不怕那些龟孙子了。”

“孟将军昨天去袭营了,谁劝都不听,厉王殿下你在就好了。”

沐恒衍有些尴尬,他这些年来和这些将士们同甘共苦,临走时大家都依依不舍,发了好一通牢骚,他深怕这些人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来,立刻咳嗽了两声道:“诸位将军,这几天辛苦了,陛下亲临西北,就是来犒劳三军,诸位快快见礼!”

一群人都有点傻眼了,盯着沐恒衍的身后找了找,半天才把目光落在了沐奕言的身上,呼啦一下全都跪倒在地:“参见陛下!”

沐奕言心情激荡,金銮殿上的武将总归少了些煞气,而眼前这些将士们,一个个都是实打实用性命去拼的悍将,令人敬佩。

她上前一步,在领头的那个人那里虚扶了一把:“快快请起,将军们为了大齐浴血奋战,朕才是那个应该像将军们见礼的人才对。”

说着,她深深地朝着他们鞠了一躬,那些将士们哪里肯受,刚站起来又呼啦一下跪倒,非得又多磕了几个头。

这一阵寒暄,一盏茶的功夫就去了,沐奕言在首位坐了下来,沐恒衍站在她身旁,好些武将们都是第一次得见天颜,不免有些局促,大厅里沉默得有些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