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剑偷偷看了站在旁边的袁霁祺一眼,劝慰道:“公子,我们邠国也有大才子,你跟着我们回去,他们的诗和画更好。”

沐奕言沉默不语,忽然颓然抓起那幅画揉成一团,丢在角落里:“抚剑,我要吃齐国京城点翠楼的糯米鸡。”

抚剑愕然瞪大了眼睛:“这…这奴婢去哪里弄啊?”

“我就是想吃这个,别的一点胃口都没有,弄不来就算了,我晚饭不想吃了。”沐奕言把笔一掷,自顾自地走到床边,拉下帘子,“我要小憩一会儿,你们都出去吧。”

她和衣躺在了床上,半晌,才听到脚步声响起,袁霁祺和抚剑出去了,悄悄掩上了门。

她屏息躺了一会儿,见没有声响,这才从床上坐了起来,拿起了挂在腰间的香囊。

这是裴蔺在七夕乞巧节时替她从点翠楼的七仙女洒落的香囊中抢来的,是裴蔺留给她的唯一纪念,就算在最伤心的时候,沐奕言也没舍得从腰间解下来。

她仔细回想着刚才撞到她的那个厨工,三十多岁的年纪,容貌普通,和裴蔺毫无共同之处;刚才太匆忙,也没瞧出那人的身高和裴蔺是否相仿。

她的心怦怦乱跳了起来:为什么那人会提及香囊好看?是巧合还是有可能是裴蔺来找她了?

她颤抖着手解开了香囊的结,从里面取出一张折成小团的纸来,那是裴蔺写给她的断交信:

缠绵意渐坏,仍未盼归期。

彼时秋风定,南疆暖如春。

故人心不归,花开两相宜。

欢情无期至,望君自珍惜。

刚读到这首诗时满腔的悲愤和痛苦好像就在昨日,她从来不敢多看,只是把它藏进了香囊里,她想着如果有一天,她能把这香囊和诗都丢掉了,那她就算真的从这份苦涩的恋情中走出来了。

“真的会是你吗?你到底…心里有没有我?”沐奕言轻抚着那几个字,喃喃地自语着。

沐奕言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好一会儿,却半点睡意全无,脑子里把所有的可能性都推敲了一遍,琢磨着该如何哄袁霁祺带她出府去,如果能在北恒城中亮了相,沐恒衍找到她的可能性总多了几成。

抚剑出乎意料地没来打扰她,一直到了晚膳时分,才有婢女过来敲门请她。

到了大厅,袁霁祺居然还没走,一见到她便迎了上来,笑着问道:“你闻到什么味道了吗?”

沐奕言径自走到桌子旁,自言自语道:“一个要什么开疆扩土的王爷,整天窝在这小屋子里,真是太奇怪了,难道是邠国打输了,快要滚回老家去了?”

袁霁祺的笑容一僵,旋即又若无其事地道:“你闻闻,猜猜看。”

桌上摆了满满一桌菜,都是她在宫中最常用的几个,中间还有一个大盘子盖着,看来是今天的主菜。沐奕言揉了揉鼻子,淡淡地道:“鼻子堵了,闻不出来。”

袁霁祺怔了一下,兴致勃勃地把手按在了盆盖上,吆喝了一声“起”,顿时,一股香味扑鼻,盆子里放着两个用荷叶包起来的东西。

“我遣人做出来的糯米鸡,你尝尝,味道和点翠楼里的一样吗?”袁霁祺亲手用筷子扒开了荷叶,只见里面一粒粒饱满的糯米中夹着鸡肉、香菇、青豆、百合,令人垂涎三尺。

沐奕言看了半晌,忽然哈哈大笑了起来,讥诮地道:“东施效颦、邯郸学步,点翠楼的糯米鸡可不是这幅模样的,人家有独家的秘方,用真正的童子鸡,在鸡腹里放上糯米和配料,这份心思和创意,是你们邠国人能学会的吗?”

袁霁祺的脸终于挂不住了,愠怒地冲着抚剑道:“他不是吹牛说自己齐国最厉害的大厨吗?怎么连个糯米鸡都不会烧?打他二十大板赶出府去!”

一听是大齐人,沐奕言急了,“二十板子打下来还能活命吗?你简直残忍暴虐!这里还有个大齐人在,你就别舍近求远了,先打我二十大板好了。”

“那你先尝尝,”袁霁祺的脸色稍缓,“我就把那二十大板先记下来。”

沐奕言悻然地拿起了筷子,戳了两下,夹了一块放进嘴里,那糯米香滑,鸡肉鲜嫩,青豆翠绿,抛开从前吃过的点翠楼的糯米鸡不提,的确算得上人间美味。

她的肚子有些饿了,不到片刻,一个糯米鸡就进了她的肚子,刚想去撕第二个,袁霁祺拦住了她的筷子:“吃点别的,糯米多吃了伤胃,明天再叫他们做就是了。”

沐奕言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角,不耐烦地道:“好了,你赶紧走吧,别在这里影响我的胃口。”

袁霁祺的脸色一黯:“我今天特意谢绝了皇兄的夜宴,想陪你用膳。”

沐奕言把筷子一摔,一声不吭地坐在那里不动了。

袁霁祺气得脑仁发疼,却无计可施,和沐奕言僵持了一会儿,只好闷闷不乐饿着肚子走了。

抚剑忍不住替主人打抱不平:“公子,王爷对你这么好,你怎么忍心这样对他?你总有一天会后悔的!”

“啰嗦,去,小丫头,我渴了,帮我泡壶梅子茶来。”沐奕言的心情重新好了起来。

抚剑嘟着嘴去了,等她回来一看,沐奕言已经把第二个糯米鸡吃得精光,半躺在椅子上揉肚子。

“公子!你…你真是的,要是你结食胃疼,王爷会打死我的。”抚剑又气又急,“赶紧去散步消消食吧。”

这一天过得总算有惊无险,抚剑陪着沐奕言在府里走了一圈,显然是得到了袁霁祺的应允,慕言轩守值的侍卫并没有阻拦,只是府门口的侍卫分外严密,除了门口守值的二三十个,围墙内外还有好几队兵士巡逻,沐奕言根本连大门都开不了。

沐奕言花了浑身的力气,才忍耐住自己想要立刻回房的心情,和平常一样散完步,看了会书,又和抚剑说了一会儿话,这才让抚剑伺候着她上了床。

抚剑吹熄了蜡烛刚要替她掩门,沐奕言慵懒地道:“你家王爷呢?他在哪里?”

抚剑又惊又喜:“公子你终于明白我家王爷的一片心意了?”

沐奕言沉默了一会儿道:“替我谢谢他,今天的菜…很合我的胃口。”

抚剑咯咯地笑了起来:“奴婢这就去转告王爷,王爷一定高兴坏了!明儿可得好好赏赐一下厨房里的人。”

看着抚剑开心地掩上了门,沐奕言屏息等了好一会儿,蹑手蹑脚地起了床,颤抖着从袖中掏出一粒青豆来:这是她刚才吃第二个糯米鸡时吃到的,比正常的青豆略大一圈,略软一些,应该是用青豆泥和着米糊做成的,一吃进嘴里她就感受到了。

她不敢点蜡烛,借着窗缝中透出来的月光,仔细端详了片刻,放在口中一咬,那青豆渐渐发软,她抿了抿嘴,咬到了一张纸。

她迫不及待地从口中取出纸来,只见那张纸一寸见方,上面用炭笔画着几片竹叶和一座寺庙,笔迹已经有点模糊了。

沐奕言思忖了片刻,忽然灵光一现,竹加寺庙,不就是个“等”字吗?这是有人在给她传递消息吗?他们在暗示让她稍安勿躁、耐心等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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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沐奕言激动得一夜都没睡着,第二天起来两个黑眼圈,还要强自按捺住自己,让自己看起来言行一如平常。

早膳十分丰盛,除了沐奕言喜欢吃的小笼包和粥,还有一些配粥的小菜:酸豆角、酱腐乳、酱萝卜条,在这战火纷飞的北部边关,要一下子找出这些配菜,还有点难度。

袁霁祺一早就在大厅里等她一起用早膳,一见到她便讨好地凑了过来:“昨晚我特意去厨房让那大齐厨子替你腌了豆角和萝卜,才一个晚上的功夫,不知道好不好吃。”

沐奕言随手夹了一根萝卜条,又脆又酸,十分爽口,这是她从前在宫里最喜欢的配粥小菜。

袁霁祺看她吃得香,又忍不住问道:“喜欢吗?今晚我让那厨子再腌一些。”

沐奕言来了兴致:“这是怎么腌的?不如我去学学,以后要是没厨子了,我也能自己做。”

袁霁祺不以为然:“这是下人做的事情,怎么也轮不到你动手。”

沐奕言把筷子一摔,转身就走。

袁霁祺愕然抓住了她的手,心中又气又苦:“你…你怎么好端端地又生气了?我都这样赔小心了,你怎么就不能给我个笑脸?”

沐奕言冷笑一声:“好啊,你跟我回大齐去,我也这样赔你小心,你像我这样行尸走肉,行不行?”

袁霁祺哑口无言,半晌才苦涩地道:“在大齐的时候,我很快活,从来没有把自己当成行尸走肉,陛…阿言,难道自从我离开了以后,你就没有想过我吗?”

沐奕言冷冷地道:“阿言是你叫的吗?就算裴蔺叫得,俞镛之叫得,沐恒衍叫得,你袁霁祺一个邠国的敌将,配叫我的名字吗?我想的念的从来都是我的侍卫阿骥,没有你袁霁祺这个人!”

袁霁祺的双唇微颤,这一句句话,就好像一把把尖刀剐蹭着他的心,可他却无法反驳。

他缓缓地松开了手站了起来,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我也不想这样,我也希望我还是原来那个不认识你的袁霁祺,是你给我下了蛊了,我…我现在没法放你走。今天有我军令,你就不能说句好听的让我听听吗?说不定…说不定我就战死沙场,再也见不到你了…”

沐奕言屏息看着他,却固执地不肯吭声。

“我…我奉命去拦截那沐恒衍的援军,”袁霁祺心中一痛,“你是盼着我能平安回来,还是…盼着沐恒衍把我一刀砍了?”

沐奕言怔了一下,漠然道:“你若是伤他半根毫毛,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和你说话!”

袁霁祺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大步朝着门口走去,即将跨出大门的一刻,他停顿了下来,疲惫地道:“你若是实在无聊,就去厨房玩玩吧。”

袁霁祺一走,沐奕言那冷冰冰的模样便再也维持不住了,一想到沐恒衍有可能被袁霁祺一箭射死,或者袁霁祺被沐恒衍一刀斩杀,她整个人都忍不住哆嗦了起来。她头一次那么憎恨自己,憎恨自己手无缚鸡之力,不能阻止这人和人、国和国之间的殊死恶斗。

沐奕言心神不宁地在大厅里踱着步子,好一会儿才长叹一声,把那两个人抛诸脑后,对抚剑说:“走,我们去厨房,带点铜板赏给厨子,顺便学学怎么腌萝卜。”

厨房里正在准备午膳,原本这府里的饮食并不太讲究,自从沐奕言来了以后,人手一下子增加了将近一倍,看起来挺热闹的。

沐奕言佯作兴致勃勃地在厨房里逛了一圈,又把昨晚做菜的几个师傅都叫了出来一溜儿排好,一个个地问了名字,赏了铜板。

到了最末一个的时候,她停了下来,饶有兴趣地问道:“我认识你,你是不是昨天泼了豆腐在我身上的那个?”

那人立刻半跪了下来磕了个头,战战兢兢地道:“是,公子,多谢公子昨日替小人求情。”

抚剑在一旁掩着嘴乐了:“你可遇上贵人了,好好拿出你的手艺来谢谢我家公子。”

“是,小人昨晚做了拿手的糯米鸡,王爷特意来厨房夸奖了小人。”那人谄媚地笑了笑。

沐奕言的胸口仿佛被击了一拳,一时之间,口干舌燥,她定了定神,淡淡地道:“勉强能入口而已,算不得什么人间美味。”

“公子今天还想吃什么?早上的萝卜、豆角可爽口?不是小人吹牛,若是说南方菜,这北恒城没人比得上小人。”那人吹嘘道。

“太淡了些,不够入味。”沐奕言淡淡地道。

“昨晚太仓促了,公子若是喜欢,我现在便去腌,明早一定入味。”那人撸起袖子就要到仓库里去取萝卜。

“好,我今天就向你拜师学艺了,学学如何腌这酱萝卜。”沐奕言笑着道。

那人姓许,沐奕言就尊称了一声许师傅,据许师傅说,他是北恒城里人,年轻的时候被一个中原地区的大酒楼聘去做了大厨,后来因父母老迈,便又回乡了。

厨房人多眼杂,为了安全起见,抚剑特意在厨房边腾出了一个小房间专门让沐奕言折腾腌萝卜。

别看这酱萝卜简单,做起来还倒是要花一番功夫。仓库里的角落里堆着一堆萝卜,许师傅一边半跪在地上一个个挑,一边向沐奕言解释:“挑萝卜很讲究,叶子不能泛黄,皮相太好了反而会不太甜口,还有要掂一掂,沉的萝卜才好吃…”

他说起来头头是道,沐奕言跟着挑得兴致勃勃,只可惜这些萝卜不争气,挑了好半天才找到了两三个好的。

抚剑在一旁看得直打呵欠,她在秦王府是袁霁祺的心腹,在王府的身份地位都很高,从来没有亲自到厨房来干过粗活,实在是无趣得很。

挑完萝卜,许师傅便拎着一堆盆、配料、砧板到了小屋前,侍卫们搜了身,这才把他放了进去。

许师傅的刀功十分漂亮,萝卜摆在砧板上,他的菜刀在半空中挽了一个花式,刀光飞舞,没几下便把萝卜切成了整整齐齐的萝卜条,看得人眼花缭乱。

“停停停,我也来试试。”沐奕言兴致勃勃地拿过菜刀,朝着抚剑挥了挥,“你来不来?”

抚剑满鼻子都是那萝卜味道,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嫌弃地摇了摇头:“公子这有什么好玩的?到时候满身都是萝卜的臭味。”

沐奕言吸了吸鼻子道:“有点道理,那你帮我去备一套衣服,弄桶洗澡水,放点花瓣和香精,去去这萝卜味。”

抚剑犹豫了片刻点了点头,叮嘱道:“公子你可千万小心些,别让菜刀弄伤了自己。”

眼看着抚剑出了屋子,沐奕言的心怦怦乱跳了起来,她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朝着许师傅看了过去,试探着问道:“你…的青豆…”

话音未落,那许师傅一个箭步到了她的左边,刚好挡住了那道半开半掩的屋门,只见他一手握住了沐奕言握着菜刀的手,另一手用力一拽她的肩膀,顿时将她整个人拉进了怀里。

沐奕言的身子一僵,一声怒斥几乎滑到了喉咙,却在听到声音的那一刹那硬生生地吞了下去。

“陛下,是我。”

沐奕言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手脚发软,眼中的泪水几乎夺眶而出,她站立不住,无处可以借力,只好拼命地抓住了那个人的胸口,喉中哽咽发不出声来。

“裴蔺…”她喃喃地重复着这个被她刻意遗忘的名字,泪水迷糊了她的眼眶,“你怎么成了这幅模样?”

裴蔺的笑声轻促:“太丑了陛下不喜欢了吗?放心,这是我们南疆的易容术,等回去了,我还是那个俊逸潇洒的兵部侍郎,不丢你的脸。”

“你…你不是不要我了,还来做什么?”她很想有骨气地推开裴蔺,可是这手好像被什么东西粘住了,死死地抓在裴蔺的胸膛上,怎么也松不开来。

裴蔺低喘了一声,迅速地俯下头来在她的唇上一吻,贪恋地摩挲了片刻,又迅速地分开,沐奕言惊惶地颤了一下,只听到他的声音嘶哑地响起:“陛下,我心匪石,不可移也。”

说着,他伸出手腕在沐奕言眼前晃了晃,只见他的手腕上赫然系着一根手链,红绳银珠,正是在京城临别时沐奕言送他的。

沐奕言的心中一阵激荡,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的信…明明就是说要分手…”

裴蔺忍耐着叹息了一声,急促地道:“出去再说,你记着,今晚子时正,在慕言轩的北墙第一株桂花树下,以三声布谷鸟为号,我来救你出去。”

“你有什么好法子?袁霁祺他防守严密,诡计多端,你要小心。”沐奕言担忧地道。

裴蔺的眼中又是愤怒又是怜惜:“陛下放心,臣拼了性命也会把你救出这牢笼去,那厮太过无耻,总有一天要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你拼了性命有什么用!”沐奕言急了,“我要你好好的…”

她话音未落,裴蔺的手一松,飞快地窜到一旁,那笔挺的后背佝偻了起来,脸上的表情一变,成了那个胆小谄媚的厨工。

虚掩的门一下子被推开了,抚剑疾步了进来,神情焦急地道:“公子,陛下来了,让你即刻回慕言轩!”

作者有话要说:好激动,,,接下来要撒狗血,,妹子们捧住小心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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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袁霆祺端坐在正厅的主位,厅门前是两拨侍卫在对峙,一拨是慕言轩值守的侍卫,一拨是袁霆祺的亲卫。

沐奕言慢悠悠地走进了正厅,笑嘻嘻地看着那剑拔弩张的两拨人道:“哎呦,秦王真是厉害,连陛下都敢阻拦,佩服佩服。”

袁霆祺冷冷地看着她,嘴角露出一抹冷笑:“阶下之囚,居然还能舌粲莲花,朕才是该佩服的那个人。”

一旁那个值守的侍卫沉声道:“陛下,王爷吩咐了,除了他,任何人都不能进这慕言轩,卑职职责所在,还望陛□谅。”

袁霆祺的眼中闪过一丝怒意:“朕早就该知道不对劲,他居然派你们这铁衣十八骑守着这慕言轩,就连今日他去出战都没带上你们,他简直是疯了!”

沐奕言瞥了那侍卫一眼,觉得有些眼熟:这不是那大同巷口卖馄饨的那个摊主吗?

她揉了揉眼睛再看过去,另一个侍卫不就是那个什么房东吗?她又气又怒,袁霁祺啊袁霁祺,你一步步设好的局,可真够巧妙的!

她怒极反笑:“怪只怪你这个陛下没有教好弟弟,他今日敢在你眼皮底下藏人,明日敢干出什么事情来就不知道了。”

那两个侍卫一听气得浑身发抖:“公子…你怎可如此中伤王爷!”

袁霆祺目光森然地看着她,冷笑着道:“看看,这就是你们王爷铁了心要维护的人,他恨不得置你们王爷于死地,这样的人留着何用?袁鹰,袁虎,你们居然要为这样的人而死吗?”

袁鹰和袁虎对视一眼,愤然道:“陛下,卑职在王爷面前发过毒誓,以死保护公子,陛下杀了我们吧!”

袁霆祺的脸色稍霁:“好了,自家人不要整日里打打杀杀的,你们且后退几步,朕有话要问他。”

袁鹰和袁虎惊疑不定地看着他,袁霆祺一示意,他的亲卫立刻逼上前去,袁鹰和袁虎被迫退到了门口。

沐奕言隐隐觉得有些不对,袁霆祺看着她的目光和上次不同,带着一种由心而发的厌憎,她的心中警钟大起,四下看了看,盘算着脱身之策。

袁霆祺冲着她阴测测地笑了笑,压低了声音道:“原来,大齐的天子,居然是这么一个以色诱人的娈童,真是让朕长了见识。”

沐奕言的心一沉,片刻之后便冷静了下来,淡淡地道:“是你的四弟没本事,被我哄得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了。”

这句话戳到了袁霆祺的心尖上,他冷笑了一声道:“你在得意什么?你现在身陷囹圄,你的性命就好像蝼蚁捏在朕的手心,你还真当四弟会为了你和朕翻脸?”

“不敢不敢,”沐奕言的眉梢一挑,似笑非笑地道,“我只是同情陛下有这么一个兄弟,掳来敌国君王,却藏在自家后院,这莫不是想要造反不成?我要是有这么一个弟弟…”

她“啧啧”响了两声,讥讽之意尽在不言中,袁霆祺终于脸色变了:“你以为我们两兄弟会象你们大齐皇室一样同室操戈吗?朕和四弟经历了多少风风雨雨,你以为就凭你能挑拨得了我们的兄弟之情?”

沐奕言耸了耸肩:“天家无亲情,只有君臣,没有兄弟,陛下你大意了。”

袁霆祺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平静了下来,目光中带着几分悲凉:“你的心里果然没有四弟,你这样害他,枉他为了你连命都不要了。”

沐奕言冷笑了一声:“那不如你也让我掳到大齐,我们再来讨论一下,你四弟到底是爱我还是害我!”

“朕不知道你口中的爱是什么,”袁霆祺冷冷地道,“朕只知道,他原本可以全身而退,却在你身旁呆到最后一刻,遍体鳞伤地回到朕的身边,肩胛中了一镖,还从悬崖上摔下,受了严重的内伤,将养了足足一个多月才好;他的伤一好,便不顾朕的阻拦,潜入了梧州城掳你;他在梧州城多年前便伏下了暗线,此次全部暴露,被拔除一空;最不可原谅的是——”

袁霆祺的语声顿了一顿,眼中流露出几分怒意:“我军兵临城下,他明知梧州城内有密道,却为了掳你,知而不报,害得我军死伤无数,功亏一篑!他酿下如此大错,不知道要惹来多少暗枪冷箭,你却依然对他弃之如敝屣!”

沐奕言迎视着他的目光,反唇相讥:“若不是你穷兵黔武,妄图以你邠国癞蛤蟆之身吞下我大齐这块天鹅之肉,会生出这样的事端来?只怕我和你四弟连认都不会认识!归根结底,这罪魁祸首就是你!”

袁霆祺愠怒地道:“你休要逞口舌之利,朕原本想着,若你对四弟有那么一点点爱护之心,朕就勉为其难成全你们,可现在看来,你留在四弟身旁是个祸害,迟早有一日,你会害得他死无葬身之地。”

说着,他往沐奕言身前一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掐住了沐奕言的下颌,“扑”的一声,往她嘴里弹入了一粒药丸。

沐奕言大骇,一脚朝着他踹了过去,正好踢中他的膝盖,袁霆祺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掐着下颌的指尖用力一抬一合,沐奕言只觉得喉中一滑,那粒药丸滑下了喉中。

“这是蚀心丸三个月一发,你若肯乖乖地呆在四弟身边没有异心,朕自会给你送上解药,不然的话,每发作一次,毒性便强一次,四次之后,你便会七窍流血而亡。”袁霆祺抓住了她的手腕往后一拧,顿时把她按倒在案几上。

沐奕言只觉得手臂好像要断了一样,她咬紧嘴唇,挣扎着伸手去抠自己的喉咙,干呕了好几声,顿时吐了一堆口水和残渣在袁霆祺的脚上。

袁霆祺压着她的手臂一用劲,沐奕言的脸都被压得变了形。他的目光阴狠: “我真想一刀毙了你,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妥协办法,你别逼我。”

沐奕言伸脚一勾,哐啷一声,案几顿时翻了,她整个人都摔了下去,袁霆祺猝不及防,一下子失力摔倒,压在了她的身上。

门口那两个侍卫惊觉,强身上前,袁霆祺的亲卫出手阻拦,几个人顿时斗在了一处。

“陛下,”袁鹰在一旁嘶声喊道,“陛下手下容情,别伤了公子,不然只怕王爷他…”

袁霆祺气得浑身发抖:“怎么,朕连收拾一个阶下囚都不行?反了你们了!”

说着,他顺手操起一条桌腿,劈头盖脸地朝着沐奕言打了下去,沐奕言就地一滚,避过了脑袋,那木棍正好砸在她肩膀上,她闷哼一声,眼前一阵发黑。

屋外几个婢女都跪了下来,一边磕头一边连声求饶,抚剑避着几个侍卫的刀锋,半爬到门槛旁哭叫道:“陛下,陛下你看在王爷的面子上就饶了公子吧!”

沐奕言挣扎着半跪了起来,恶狠狠地看着他:“你有种今天就把我杀了,不然你就是孬种!”

袁霆祺冷笑了一声,一下子拔出了腰中的宝刀,他倒是不信了,这个柔弱的小白脸真的有这么视死如归!“你还当我真不敢杀你不成!”

刀锋凌厉,隔着空气就能感受到那股寒意,与此同时,沐奕言的耳朵敏锐地捕捉到了外面的异响,说时迟那时快,她的心一横,不退反进,迎着那刀尖直扑了过去!

“住手!”一声撕心裂肺的怒吼响起,一个身影如旋风一般刮进屋子,双目赤红,势如猛虎,硬生生地抓住了袁霆祺的刀往外一拗,只见血光四溅,那刀擦着沐奕言的手臂而过。

“四弟!”袁霆祺又惊又痛,手一松,那刀哐啷一声掉在了地上,他伸手握住了袁霁祺的手,颤声道,“快!快去请大夫!”

袁霁祺的头盔歪斜,战袍上满是鲜血,木然地看着他,忽然挣脱了他的手跪倒在地,语声中居然带了几分哽咽:“二哥,你要杀她,先把我杀了吧!”

“你居然扔下你的千军万马跑回来!”袁霆祺踉跄了一步,惊怒交加,“你这是想成为邠国的千古罪人吗!”

“二哥,你用军令把我诳出城去,就是为了要杀她吗?”袁霁祺悲愤地道,“我一出城就觉得不对劲,她手无缚鸡之力,你要杀她,何必如此大费周章,直接把我们俩一起杀了就是!”

“朕没有要杀他!”袁霆祺这下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袁霁祺的神情痛楚:“二哥,你放过她吧,这辈子,我就对这么一个人动过心,她若是死了,我也绝不独活。”

袁霆祺的脸色铁青:“你——你还是我的四弟吗?你还是邠国的秦王吗?你看看你这模样…”

他说不下去了,只见袁霁祺的左手鲜血淋漓,脸色因失血过多而变得惨白,身子却依然笔挺地拦在沐奕言的跟前,紧绷着一动不动,他一脚踹在了旁边的椅子上,椅子应声而倒,怒吼道:“都杵着做什么!快去把大夫给朕叫过来替秦王包扎伤口!”

袁霆祺怒气冲冲地走了,临走前盯着沐奕言撂下一句狠话:“好自为之。”

袁霁祺的左手伤口深可见骨,这一抓他拼尽全力,钟大夫摇头叹息着,说是不知道会不会伤到筋骨,只能等伤好后再观察。

整个慕言轩从院子到大厅,满地狼藉,几个仆从满面惊惶地收拾了好一会儿。

沐奕言一直一言不发地站在大厅的角落,鼻翼间都是那股浓浓的血腥味道,看着钟大夫替袁霁祺包扎伤口。

看到袁霁祺这狼狈的模样,她应该高兴才对,可现在她心中那莫名的难受是怎么回事?

这不是正中她的下怀吗?最好他们兄弟相残,邠国大乱,这样沐恒衍才会有可趁之机。

袁霁祺冲着她招了招手,她茫然四顾,终于慢吞吞地走了过去,盯着他的手看了好一会儿:“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抚剑一下子便哭出声来:“公子…公子你太狠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