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突如其来的想法,如闪电般地鞭策在了宁婧的脑海中,令她浑身一震。

她想到了!

魍魉之物不会平白出现,这个军阀乱战的时代之所以格外多妖邪害人,正是因为民不聊生,血光之灾频现。一些本身就有妖性的死物,沾染上血气,潜伏多年,瞅准时机,便能成精,化生为害人的妖邪。

外面那东西就是从圣诺马诺书院里化生出来的。按理说,教人明理、平和、向善的校园圣地,是绝对孕育不出这种穷凶恶极的妖邪的。唯一的缺口,便是那桩发生在十几年前的惨案。绪国军火烧在教堂遗址里躲避战火的平民,牧师为了保护平民被乱枪击毙在门前。

血腥溅染了这座教堂的每一寸土地。后来者封存了大门,十几年的时光匆匆流逝,原本没有生命的摆设,发酵成了凶残的妖邪。

宁婧越想越觉得是这样的——那东西的原身,应该就位于这个教堂里面。

法力增强后,它开始不满足于附身于死物上,从原身逸出,给自己找了各式各样的皮囊。若是破坏它的原身,或许不能一击毙命,但应该还是能对它造成一定的伤害。

宁婧当机立断,快速扫了一圈教堂里。

越是类人形的东西就越有灵性,越容易化妖。教堂里,类人形的东西,十字架旁就有两尊圣母像。宁婧站到了圣坛上,挥动铁棒,用力地朝着圣母像击打过去。圣母像轰然倒地,心口裂开了个空心大洞,碎片皲裂状爆开。

这里的动静似乎引起了外面的东西的注意,它发出了狼嚎一样的尖叫声,非常刺耳,顶撞大门的动作变得极为剧烈,似乎想冲进来撕碎宁婧。

那根毛笔随着每下的颤动,慢慢地弯折成了一个不明显的弧度。

它反应那么激烈,宁婧觉得自己是猜对了——击碎原身是能杀掉那东西的!可现在两尊圣母像都破了,那东西仅是被激怒,仍旧安然无恙,说明了没选对。

教堂里还有什么人形物体?总不可能去击碎玻璃窗上的彩绘圣母吧,那就是自破结界了。

月亮在这时从云层后跑了出来,银色的黯淡光辉洒在了石柱外壁的一尊骑龙的天使雕像上。天使举着剑与天平,悲悯的脸蒙上了一层不祥的阴影。

来不及细想,宁婧沿着旋转楼梯跑上了二楼。天使雕像是从围墙悬空伸出去的,宁婧跨坐在栏杆上,猛然击向了天使的头部。清脆的碎裂声后,天使空心的头部碎成数瓣、落在地上。

教堂门还在被撞,看来不是这边的天使。

系统:“宿主,快一点,那东西还有20秒能撞破门。”

生死关头,人人都能博尔特上身。宁婧飞奔向另一侧,刚跨坐到了栏杆上,系统便道:“宿主,它来了。”

宁婧使出浑身的力气,狠狠地捅向了那天使雕像最纤细的脖子:“啊!”

铁棍穿透了琉璃烧制的雕像。若是此时能放慢镜头,便可以看到菱形的碎片自裂口处旋转飞溅向四周,宛若崩裂的星潮。宁婧的脸也被碎片划了一道,这一下震得她虎口发麻,双臂生疼。

耳边响起了一声极端怨怼的惨叫,有伯克利的声音、林青青的声音,还有许许多多殒命的人们哀怨的声音。一只滚烫的手以要置宁婧于死地的力度,扼住了她的脖颈。

那东西已经维持不住人类的模样了,宛如处于灼烧的火焰中,湿润麻木的皮肤的水分被蒸干,焦黑干燥,头发也一簇簇掉落。它蜷缩扭动着身体,怨毒地把宁婧推到了半空。

若不是它的原身已经被毁了,刚才第一下肯定已经捏断了宁婧的喉咙。可即便它快死了,这种感觉也不好受——火焰般的热度也灼燃着宁婧,她的喉骨传来了几声脆响,就在快要昏迷的前夕,忽然感觉到扼住自己的力量消失了。

宁婧早已被推到了半空中。没了那只手,她瞬间便失去了平衡,往后坠落。手心的铁棒砰一声砸到了地上。而宁婧的落势却在离地两三米处缓住了,好像有一只透明的手……在半空托住了她。

空气里响起了一声低低的叹息:“……真是乱来。”

所有动作都静止了。隐隐约约地,宁婧后背与地板之间的空气里,现出了一个黯淡的黑色影子,也可以说是气流。

教堂的两扇窗户已经打开,阴影里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燕无淮信步从阴影里步出。惊人的是,每走一步,他的身高便越变越矮,阴影里还是个青年的体态,走到月光下时,便回到了孩童的模样。

把已经昏迷成死狗的宁婧轻柔地放平在地上后,黑雾朝着二楼飞窜而去,钻进了燕无淮空荡荡的袖管里,慢慢地延展充实,变回了手指的形状。

妖物在断壁前畏惧地翻滚着,咿咿呀呀地嚷着,本体破坏,它已无力挡住尸臭味飘散在空气里。

燕无淮面无表情地垂首望它:“臭死了。”

话音刚落,在他的眼皮底下,那东西尖叫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了下去,最终只剩下一层干瘪的皮。

那是最后一个宿体——林青青的皮囊。

燕无淮落到了地上,黑色的碎发无风自动,柔软地翻飞着。

他睁开眼睛,左眼仍是黯淡无光,右眼却光华无匹,熠熠美矣,已经复明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139章 第九只小团子12

圣诺马诺书院连环杀人案告破。虽说实情是邪祟作崇, 但怪力乱神之事不宜过度渲染,否则很容易引起大范围的恐慌。警局只把实情通报给了受害者家属, 向大众则捏造了一些细节和案情, 宣布已经抓获了嫌疑人,并会把人择日送入槐春,处以死刑,以告慰亡魂。

凶徒被迅速缉拿,害怕火会烧到自己身上的民众紧绷的神经终于舒缓了下来。

结案后不久, 圣诺马诺书院并没有加强安保, 反倒是把资金投入到了房屋修葺上。那座颇有历史的教堂遗址被夷为平地,准备修成绿草坪,其它建筑的格局更被大改一通。

除此以外, 有学生窥见书院请来了天师做法, 一时众说纷纭, 但议论后,大家都认为这是在超度被狂徒杀害的同学, 也是在情理之中。但这些就是后话了。

现在, 先把时间调回宁婧坠楼的翌日。

宁婧被那东西从二楼推落前,由于脖子被紧紧扼住, 早已因为缺氧和恐惧而陷入了浅昏迷,所以也不知道后面发生的事。醒来时, 她发现自己已经被送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了,一边手臂还无法活动,打着白色的石膏。

系统:“宿主, 手别乱动,你不完全骨折了。”

宁婧:“???”

明明最后的记忆是坠楼,结果现在只有手挂了彩……宁婧默默地想象了一下自己着地的情形——莫非她采用的是高难度的单手街舞撑地姿势?

系统:“宿主,虽然不知道你又在脑补些什么。但我得告诉你,你的手臂是在敲碎雕塑的时候,被反作用力震伤的。没什么大碍,休养就行,它会长好的。”

宁婧:“……”

当时处于应激状态的她竟然完全没察觉到。话说,这么容易就骨折了,看来曾月柔有点儿缺钙,回去得多晒点太阳。

这是个很方正的房间,家具均是典雅的华国风格。两扇窗户只开了一条小缝,但窗帘全束了起来。外面应该是中午,光照充足,阳光灿烂,很有安全感。

燕无淮搬了张凳子,就坐在不远处,手托着下巴,望着窗台花瓶里的花发呆。

听见这边的动静,他耳朵轻轻一动,转过投来,随即一愣,立刻起身朝床边走过来,松了口气:“你终于醒了。”

“我在哪里……”

“在安全的地方,丹圩城官的府中。”燕无淮用冰凉的手背贴上了她的额头,道:“你魇了一个晚上,食水未进,现在饿了吗?”

宁婧吃力地点点头。嘴唇倒是不干,应该有人一直替她用棉签保湿,惟独喉咙干得像是要起泡。

燕无淮拿来了瓷杯,用细柄银勺舀了点温水,稳稳地送到她唇边,泰然自若道:“喝吧,别呛着。”

宁婧就着他的手喝了点水,发现水里加了点蜜糖,很淡的甜味,非但不封喉,还特别滋润。一连喂了她半杯水,燕无淮才收了手:“姐姐,别光喝水了。我现在去喊大夫进来,顺便给你热点粥,稍等。”

宁婧点头,感觉到自己的眉毛沾了一坨凉飕飕的东西,不自主就想伸手去摸,触到了滑腻冰凉的膏药。

燕无淮眼疾手快地摁住了她的手腕,轻声制止道:“别乱摸,刚刚才涂上了药,还没晾干。”

教堂里的记忆回笼,确实,在敲碎那些雕塑时,是有一块碎片飞划过她的脸了。

宁婧的目光落在了燕无淮的脸上,凝神了片刻,忽然道:“无淮,你能看见我了吗?”

“嗯。我很小的时候曾经是能看见东西的,那之后,眼睛时好时坏,最近似乎恢复了。”燕无淮把远处的花瓶放到了床头柜上,抚了抚瓶颈,道:“姐姐,这是我摘的。闻闻花香,精神会好一点。”

“有心了,花很香。”

燕无淮掩门离开后,宁婧说:“统统,燕无淮能看到东西了!”

系统:“对的,一只眼睛恢复了视力。”

宁婧害羞道:“这一票干完,涨了多少故事完成度了?我说,难度这么高的关卡,意思意思也得给我涨个20%左右吧。”

系统冷漠道:“没涨,还是40%。”

宁婧正要举起单手双脚欢呼,闻言懵了:“???”

经系统解释,她才知道,附身在林青青身上那东西,是世界送给燕无淮的升级经验包。前面的剧情都走得很顺利,可在剧情差不多结束的时候,却出了岔子——她察觉了那东西的弱点,一秒博尔特加孙悟空附身,助跑再哼哈一铁棍,就敲碎了那东西的原身。所以,被判定“给予boss致命一击”的人是她,而不是燕无淮。

也就是说,这个经验包被宁婧提前截了糊。

你说剧情失败了吧,也没有,因为那东西还是挂了。你说成功了吧,也不行,因为燕无淮压根儿捞不着经验。

当然,这次没能还原情节,必定有下次。按世界的尿性,它将在未来补充新的事件。事件一增多,进度条就拉长了,四舍五入,互相抵消,这一票就等于白干了。

明知希望渺茫,宁婧仍试着据理力争:“可燕无淮眼睛复明了一只呀,你怎么能说他什么也没捞到呢?”

系统:“我这么说吧,你要修好燕无淮这台生锈的坏机器。视力、还有一些浅显的能力,都是铁锈,即附属物。燕无淮触到了那妖物消失前最后的血气,浅显的能力都恢复了。但机器内芯还是坏的,运作不了。煞是邪气的集合体,潜没于晨,现世于昏,号令阴间妖邪于无形。燕无淮现在依然只是半只煞,妖邪们也许怕他,但不会听令于他。”

宁婧垂死挣扎:“……那我拿了经验包,怎么没升级还挂了彩?”

系统:“甲之**,乙之蜜糖。”

绝望的宁婧哭得像个四百多斤的孩子。

前段时间的连环凶杀案,还能控制在丹圩范围内解决。可宁婧在教堂中诡异坠楼这事儿发生后,丹圩这边是真的没胆子隐瞒了,便发了快信告知曾礼藩,并附上了宁婧口述的坠楼内情。

据闻,曾礼藩阅信后,连夜便动身从外地赶回槐春,同时派人兵分两路,一刻不停地前来丹圩,把宁婧接回槐春治疗。

就在宁婧苏醒的翌日,曾家的人抵达了丹圩。来者不仅有警卫队,还有熟悉的面孔——素良、恒秋,甚至连花甲之年的梁蓉也颤巍巍地来了。可见,曾月柔深夜在教堂坠楼一事,让他们受了多大的惊吓。

梁蓉心疼地看着宁婧打了石膏的手,以及眉毛上那糊了药膏的伤口,连连叹气:“这可怎么办呐,好好的眉毛都划断了……”

曾月柔五官中最好看的便是眉眼,称得上是眼横秋水、眉卧春山。现在这伤口恰好横梗在眉尾往前三分之一的位置。以后长好了,那处也不会再有毛发长出来了,等于是破了相。

当然了,曾礼藩北国大军阀的身份摆在那里,这道疤痕不会影响曾月柔的婚事。不过,凡是姑娘家都重视容貌,心性脆弱的搞不好会因破相而寻死。梁蓉不过是担心她受不了这打击罢了。

“蓉婆,你觉得我是会为了一张脸寻死觅活的人吗?”宁婧淡淡笑道:“能活下来我已经谢天谢地了,留道疤算什么。”

恒秋连连点头,附和道:“就是呀,不是说后天断眉是极贵之相吗?蓉婆,您想想看,眼睛和眉毛多接近呀,小姐吉人自有天相,那碎片才能恰巧地避开了眼珠子。”

“话虽是这样说,可这眉毛平白缺了一块,总归是……”

宁婧听得耳朵起茧,不着痕迹地岔开了话题:“那么,以后画眉时,就用黛粉遮掩一下,或者直接就用头发挡住好了,我还没梳过有刘海的发型呢。”

果然,梁蓉三人的注意力被成功转移了,一边收拾行李,一边讨论起打扮的事,什么槐春的商家调出了淡褐色的眉粉,风靡全城;西洋的女子最近流行齐耳卷发,不过,这股风潮尚未吹到槐春,等等。

下午,众人坐上了回槐春的火车,几个小时后抵达了终点火车站,已经有专车等候在那里,把宁婧接回了家。

在期间,众人也发现了燕无淮的一只眼睛恢复了视力,但宁婧解释说,燕无淮是找那位横死的伯克利先生针灸,才意外地治好了眼睛。

众人知道伯克利早已死去,心里也有点害怕,便不敢多问了。

而全程,燕无淮做的事和以往别无二致,安安静静地跟在宁婧身边。在家休养了几天,家庭医生诊断宁婧没什么大碍,可以四处走动了。恰好,同一天,曾礼藩终于抵达了槐春。

宁婧本以为他会直接回家,谁知道,曾礼藩却遣人回府,让她去槐春最有名的酒楼的包房吃饭,说要介绍一个长辈给她认识,还叮嘱她独自一个人来。

宁婧不明所以——她现在可是个病号呢,要介绍的长辈是谁?

鉴于现在已经回到了槐春,没了小boss威慑,她又重回了被小妖邪骚扰的日子。既然这次带不了燕无淮,她就偷偷顺了他一些贴身物品,装在手袋里。

司机把她送到了槐春的鼎盛酒家。宁婧一下车,便感叹这不愧是这边最有名的高级饭店,装潢华丽,灯火辉煌,照亮了整片街区,熙熙攘攘,好不热闹。客人的车龙便排得长长的,短短几分钟,就能看到不少槐春的名流进场,有政客、生意人,也有黑帮的副手。

这不奇怪,这种高级饭店,向来是谈生意做买卖的好地方。

曾礼藩的副手侯在了正门,恭敬地把宁婧领进去。富丽堂皇的大厅里奏响着悠扬的西洋古典乐,地毯绵软,落地无声。

到了三楼就很安静了,手下为宁婧打开了一个包间的门。里面有张巨大的圆桌,已经摆好了宴席。在座的一共有十人,曾礼藩坐在主位,留了身边的空位给宁婧。

宁婧礼貌地与其余人一一点头打招呼,便落了座,不着痕迹地抬头扫了一圈。

除她的便宜老爹外的九个人,都是陌生面孔,大部分都是十几二十岁的年轻人,惟独坐在她正对面的,是个正襟危坐的鹤发老人。看样子起码有八十岁了,却丝毫不显得老态龙钟,也没有老年人的邋遢感。而是衣冠整洁,精神矍铄,颇有清正持重之感。

宁婧屁股还没坐热,便感觉到这位老人以锐利的视线看着她。

曾礼藩道:“月柔,这位是我的故友乔老先生。乔老,这是小女曾月柔。”

宁婧乖巧地喊了句:“乔世伯,您好。”

乔老先生笑呵呵地应了句:“你好你好。”

系统:“宿主,曾礼藩说谎。这人不是他的故交,而是位道行非常高深的……与燕家无关系的异姓天师。”

宁婧一怔,第一反应是曾礼藩发现了她不是曾月柔,要找天师收她。可转念一想,她应该没有露出马脚。如果要收的是燕无淮,为什么不把他叫来?

君不见,厉害如燕怀玉,也不能隔空作法。

如无意外,在座的年轻人应该是这位乔老天师的弟子了。这么大阵仗,难道说他们是曾礼藩从外地找来保护她的外援?

可若是这样,堂堂正正地告诉她不就好了。

一顿饭下来,曾礼藩与乔老先生相谈甚欢,饭桌上聊的话题都很生活化,和天师没有半毛钱关系。宴席结束后,已经快到晚上九点了,曾礼藩表示自己还要和乔老多喝两杯,让手下把宁婧送回家,叮嘱她早点休息。

站在窗户边,目送着宁婧的车子离开后,曾礼藩才回身坐下,凝重道:“乔天师,怎么样,可看出点什么了?小女可有被邪物纠缠?”

“曾元帅,曾小姐身上邪气颇重,还隐现煞气。若我没猜错,她应该长期与一凶物作伴。可我观她双目神态,发现这么久以来,那凶物并未蚕食她的骨血,可见对她执念颇深,应该没有坏心。曾小姐坠楼一事,应该与那凶物无关。”

闻言,曾礼藩眉毛一拧,似乎要说些什么。

乔天师摆摆手,示意他先听自己说完:“只不过,曾小姐八字极轻,命格亦属极阴,但毕竟是阳间的人,不宜长年累月与凶物作伴,否则日夜相对,爱恨怨嗔,缠绵入骨,只怕曾小姐的阳寿会越来越薄……”

作者有话要说:

这么粗长,大家不来夸我抱我亲我举高高我嘛n(*≥▽≤*)n !!!

第140章 第九只小团子13

曾礼藩沉声道:“即使现在无邪念, 难保以后会不会改变。凶物傍身绝非长远之计。乔天师,可有什么办法能尽快收了这只凶物?”

乔天师摇头, 缓声道:“曾元帅, 此事不可轻举妄动。”

“为什么?”

“你先听我说。我愣头青时,某次赶路曾在借住在一户人家。那家的男主人充军了,只剩一位老妪和姑娘。当晚,我察觉了她们家有股妖气,细细查勘, 原来盘踞了一条碗口粗的白蛇, 已经见血食过人了。当时,一方面是天师的职责在驱使,一方面是感激这对婆孙让我借助。我夜里就起来收妖。结果误判了对方实力, 打草惊蛇, 让它逃脱了。白蛇被激怒, 跑到了镇上,一口气吃了好几个人, 险些酿成大祸。”乔老天师回忆道:“这还不止。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收了它后, 让我借住的那户人的姑娘一声尖叫,当场吐血昏死。原来, 她一直把那妖物的人身当成自己的情郎,受不了它惨死在自己跟前。”

曾礼藩目露不可思议, 乔老天师抿了口茶水,道:“如今一晃几十年,这件事还是我心中一大憾事。人妖殊途, 常年相伴有害无益,但万万不能冲动行事。”

“乔天师,若有要求请直提。只要能保小女平安,曾某会尽己所能提供协助。”

“我年已古稀,比起年轻时,法力确实有了见长,但曾小姐身边的凶物,绝不像一般的妖邪那么简单能收掉,我不能保证,只能尽力一试。”乔天师从随身的布袋里摸索出了一段红色的手绳,缠绕着金线,还垂坠着三个空心的铜铃。他凝重道:“我需要先确认那凶物的身份和底细,以及曾小姐对它的态度。”

“小女多年来一直受妖邪困扰,心里很惧怕这些东西。如果她知道身边潜伏着凶物,必定会远远躲开。”曾礼藩道:“她应该是不知情的。”

乔天师点头,把红绳放入一个盒子中,递给了曾礼藩:“让曾小姐戴在身上,当她接触到那凶物时,我能感应到。确定了凶物身份后便能着手收妖了。未免曾小姐受刺激,元帅届时请让她回避。”

曾礼藩收下了那根手绳,第二天吃早饭时,把它混入了一堆礼物中送给了宁婧,特意提了句,说这是他在公务期间从一位高人那里得到的护身符,叮嘱她收好。

以前,曾礼藩每次出门都会带很多礼物给曾月柔。这次也不例外。宁婧哦了一声,倒也不觉得稀奇。

曾礼藩不欲打草惊蛇、惹那妖物生疑,就没有当场要求宁婧戴上,但根据他对自己女儿的了解,为求安心,她会戴上的。

吃完早饭,曾礼藩出了门,之后的一天都要处理公务。

宁婧咽下了餐桌上的西点,最后开始享用甜点。

一旁伺候的恒秋把她吃完的餐盘收走,端去厨房。当曾礼藩在家里与女儿用餐时,不喜欢太多人在旁边伺候,所以,一般她不能带上燕无淮。偌大的一个厅子,一般就只有恒秋一个女佣。

门关上后,宁婧放松脖子,靠在了高背椅上,瞥见外面又开始下雨了,雨声沥沥,落地窗水渍蜿蜒,天色昏暗。这是个适合窝在房间睡回笼觉的好日子。

不过,清晨时由于大厅里光照充足,就没有点灯。现在,外面的天空黑得像傍晚,唯一的一盏装饰用的壁灯,似乎有点太过昏暗了。一会儿得让恒秋点上灯。

“咚——咚——”

身后的老钟传出了几声沉重悠远的钟声,钟摆左右摇动着。大概因为年久失修,钟摆轮轴有点缺油了,越摇到后面,就越伴随着一些不协调的摩擦声传出来。

宁婧原本还无心地数着节拍,直到报时的钟声响完,那些摩擦的声音变得清晰起来,她才意识到,那声音却非常沉闷,与其说它是轮轴没油时发出的清脆金属声,还不如说,它是坚硬的钟摆一下下地撞击、挤压潮湿的肉的声音。

宁婧脊背爬上了一股凉意,与此同时,她忽然生出了一种被人从后脑勺盯着的感觉——就来自于她背后的钟。

她僵硬地转过头去,就在距她三米远的后方,那高高的西洋钟的里,有个形似小孩的东西隔着玻璃扭曲地挤在了角落,倒垂在那里看她。湿漉漉几缕发丝黏在了下方,眼眶是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可宁婧依然能感觉到它充满了恶意的视线。

钟摆的每一次摆动,那末端圆钝的银盘便一下下地挤压它小得出奇的头颅,像是棍棒在敲击没有骨头的死肉,沉闷而潮腻。

这种声音已经持续了很久了……也就是说,那东西很早前就在了。

宁婧一颤,手里的银勺落到了地毯上。以前,在家里也遇到过怪事,但那些东西从未试过直接在家里出现。是她大意了。

那东西似乎感觉到她的慌乱,竟然慢慢地朝她咧开了嘴,这一动,却只牵动了口唇四周的肌肉,其余地方是僵着的,像发胀的面皮,十分瘆人。

宁婧狼狈地转开了视线,假装没看见,匆匆离开了餐桌。不走运的是,这厅的大门就在老钟的旁边。

宁婧用力地按门把。可惜,一如既往地,那些东西出现后,她等于是被隔绝了,门把根本拧不动。

宁婧用肩膀用力地撞门,尖声呼救:“无淮,无淮!救救我!”

事到如今,遇到危险第一时间找燕哥,已经是她的本能了。

可惜天不遂人愿。燕无淮没出现,反倒是老钟清晰地传来了“吱呀——”的一声开门的声音,宁婧惊恐地侧头,瞧见老钟的门被开了,在幽暗的光线下,那东西四脚着地,爬行靠近她,地毯蜿蜒出一道深色的水渍。它探出了一只漫着尸斑的手,要来抓她的脚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