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件未破, 宁婧多番打听,得知方佳伶的灵柩现在被保存在了芶州一所私立医院的太平间。

曾礼藩身有公务,不能一直呆在芶州, 只是, 若他不在, 芶州只剩下刚生了孩子的林娥,和体质特殊的宁婧, 均不方便主持大局。他就安排了一个得力下属留下, 协助警察处理案件。

方老太得知曾孙女横死的消息后,深受打击, 多天没有露面。宁婧估计,方老太在事发前晚就说自己身体不适了, 第二天又受到这等惨绝人寰的刺激,搞不好会心血不足两脚一伸,就这样进棺材了。

可方老太再露面时, 模样却让宁婧吃了一惊。

宁婧虽然没有直接参与案件调查,但为了这件事,这几天睡得也不太好,精神略显萎靡。反观方老太,虽说脸上表情悲戚,但掩不住她极好的气色,容光焕发,神采奕奕。不知道的人,估计会以为她吃了什么灵丹妙药,而并非刚经历了丧亲之痛。

“佳伶命薄,大抵是天命如此。”方老太苍凉道:“我已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如今唯一的愿望,便是待真相水落石出,还我曾孙女一个公道。”

林娥道:“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我们已经加强了安保,方老太,您请把这里当成自己家,放心住下来。我们一定会陪着你,协助警局早日把凶徒找到。”

宁婧不便插话,捧着茶盏,坐在方老太的右手边。林娥则在左手边,恰好把她夹在中间。燕无淮是下人,不在这个厅子里。

此时,林娥身边的婴儿床里,还在襁褓中的婴儿忽然大声啼哭起来。

林娥连忙伸手抱起,在怀里柔声拍哄。方老太收敛起垂泪的表情,凝视了婴孩一会儿,微微一笑,道:“这孩子怕是闹着要和母亲亲近了。哭声这么响亮,将来的体魄一定很好。”

“托您的福。当日若非您为我诵经,我也不会那么顺利地产下麟儿。”说起孩子,林娥的语调都轻快了起来,欣悦道:“说也奇怪,这孩子会挑日子出生,恰好选了个阳月阳日降世。”

“哦?让我瞧瞧看。”方老太被激起了兴趣,朝林娥伸手。林娥不可能不给,便小心地把孩子朝方老太递了过去。方老太双手颤巍巍的,好在,抱得很稳。那孩子一到她手上,哭声暂歇,忽然又爆发出一阵更大的哭声,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敲锣打鼓,拆天似的,还伸手去抓方老太的衣服和发髻。

“哎哟……”方老太被吓了一跳,发现哄不了后,就把孩子递给了离她更近的宁婧。

宁婧冷不丁被塞了个软乎乎的孩子进怀里,嘴角抽搐。奇怪的是,这粉团到她怀里后,很快就不哭了,睁着一双黑葡萄似的眼仁盯着宁婧看。

方老太笑了起来,绾起的发髻有部分松脱。宁婧随意一瞥,忽然发现,她那银亮的发根部,倒长出了一截不太显眼的黑色发丝,长度仅为两毫米左右,若不是发髻松脱,距离又近,根本不会发现。

林娥神情大变,大步跨过去,一把地将孩子夺回自己怀里:“我来吧。”

宁婧一哂,恰好这时厅门被敲响了两下,随后,燕无淮推门进来,先是不卑不亢地对三人打了个招呼,随后看向了宁婧:“小姐,您先前订的耳饰送到了。”

宁婧正愁手脚没处放,顺势起身告退。出门后,宁婧揶揄道:“到底怎么了,我什么时候订了耳饰了?”

“耳饰老板在来的途中迷路了。”燕无淮从衣襟中取出一个雪白的信封,弯唇道:“回信倒有一封。”

宁婧精神一振,立刻夺了过来:“给我看看。”

信封上的字迹刚正有力,正是张侨的。宁婧这才记起,在一个月前,她怀疑方佳伶有问题,确实送了封信给张侨,想摸清方家的事儿。

只是,曾一度被她怀疑的方佳伶都挂了,证明她最先就押错了对象。不过,信都来了,看看也无妨。说不定也能察觉一些端倪。

回房间后,宁婧在梳妆台前描唇,道:“无淮,你把信里跟方家有关的内容念给我听,别的问候语就不用念了。”

燕无淮修长的指节轻轻撕开封口,浏览一遍后,简洁地梗概了一遍。

这信里回答了宁婧假意提出的一些与电影有关的问题。因为宁婧是因为看了方佳伶最新的那套电影才寄的信,张侨难免多说了几句,在不经意间透露了一个消息——原来,方佳伶有个弟弟,名叫方若山,一直在外留洋念书。听闻方老太快不行了,立刻休学回国,想要在床前尽孝。

宁婧最近看的那套电影,有部分动作镜头,正是方若山去片场找姐姐时,代替与自己体型相似,但身体不适的姐姐拍摄的。

只可惜,方老太好起来后,这位年轻公子却突然因暴病去世了。

方佳伶私生活一贯低调,这个消息被她压得很紧,至今无人知晓。

宁婧放下了信,心脏怦咚怦咚直跳。

在影院里看到的那个和方佳伶很像的东西难不成就是方若山?

他曾经参与过那部电影的拍摄。若是寄宿在影像里,会出现在影厅也不奇怪。只是,根据他的死状看,绝对不是暴病死的。

很多线索,但都未明朗。宁婧开始漫无目的地瞎猜——系统说过,这次的妖邪会一直不停地害人,她要在它害死第三个人前【解决】它……从方佳伶姐弟如出一辙的死法来看,搞不好,他们就是那东西的前两个手笔。

系统:“叮!故事完成度提高了,实时总值:65%。”

宁婧:“???”

瞎猜也能一口蒙中,宁婧难以置信过后,顿时如同打了针鸡血,再接再厉了。

妖邪害人,大多会先从身边的人下手。方若山又是在回国期间遇害的。在那段时间,和方家姐弟同时有交集的人并不多。这座宅子里……就有一个。

系统:“叮!故事完成度提高了,实时总值:70%。”

宁婧大喜过望,美滋滋道:“我懂了,统统,你真是个面恶心善的宝贝儿。”

系统:“……”

虽然系统不直接开金手指,但一旦蒙中了可以推动剧情的线索,系统都会给予肯定——这已经算是一种巨大的提示了吧。

心里有了大致的猜测人选,可宁婧押宝从来没中过,不敢擅自断定。有几个问题得搞清楚——那东西害人的目的是什么,动手前有什么征兆?

为何要对方家的姐弟下毒手?这两人除了都姓方、都同一对爹妈生的,还有什么共同点?总不会是专挑姓方的下手吧,据宁婧所知,方佳伶死后,方家就只剩方老太一个人了。

这些疑问至多在心里想想,绝不能问出口,否则就打草惊蛇了。可一直关在这座宅子里,肯定找不到门路,还可能贻误战机。

系统:“宿主,可以告诉你的是,这次并非简单的妖物附身,其根源是人心邪恶,依托术法,容许妖物上身,为自己达成内心的欲念。”

顿了顿,系统补充道:“你可以前往寿江,找到更多提示。”

宁婧把张侨的信叠好,谨慎地收入了梳妆桌的抽屉里,转过身去,拢了拢头发,手腕的玉珠晃动,发出了圆润的撞击声。

宁婧伸手摘了它下来,搁在盒子里,下决定道:“无淮,我要不惊动任何人地去一趟寿江,你跟我一起去……今晚就出发吧,就我们两人。”

好似一直在等她说出这句话,燕无淮没有丝毫惊疑,拢着袖子,从善如流地笑道:“好,我陪小姐。”

当天夜里。

宁婧把她离开一段时间的事儿告诉了素良和恒秋,嘱咐两人就用她病了需要静养为借口,挡一两天。走正门离开会被警卫发现,宁婧已经做好了爬墙的准备了,谁知道,燕无淮对如何溜出这座山庄很有想法。

“吱呀——”一声,燕无淮推开了酒窖的门,指着里面道:“酒窖角落有一条地道,穿过去后,有一扇侧门可以通到外面。是以前运输货物开凿的门,一般都关着。”

宁婧探头进去,黑漆漆的:“你怎么知道的?”

“这里关上门后很安静,我昨天在这里午睡过。”燕无淮踩落一脚,楼梯发出了吱呀吱呀的声音。宁婧睁眼一抹黑,像瞎子一样抓着燕无淮的胳膊走路。

二十分钟后,两人站在了山庄外面,顺利得让宁婧瞠目结舌。

往下山的方向走了不到二十分钟就找到了雇车的地方。寿江距离芶州不过十多里路,现在出发,第二天白天,两人就到了目的地,故事完成度颤巍巍地提高到了75%。

方家在本地很有名,循着指示,两人找到了方家的宅子。这是一座纯华国风格的古典建筑,占地不广,也有些破旧,但很有古韵。光天化日的,里面有佣人在,不好擅闯民宅。

宁婧:“……”

系统说提示都在寿江,它的意思不会是让她夜闯民宅吧?(=_=)

在门口蹲守了片刻,宁婧觉得在这干等下去也是浪费时间,她又不能在这儿耽搁太久,便拍拍膝盖起来。

在寿江的风俗里,英年早逝的人,尤其是横死的人,均不会葬入陵园,而会把骨灰放入佛堂超度。既然来都来了,不妨走走看看。

寿江是小地方,出名的佛堂也就一处。令宁婧意外的是,燕无淮看起来并不害怕神像。

十多个厅堂,放的骨灰盅不计其数,一个个找去不现实。

宁婧塞了点钱给负责锁门的工人,询问上个月安葬进来的骨灰盅的具体位置,找过去后,果然在满墙的格子小柜里找到了一个漆黑色的木盒,上面刻着方若山三个鎏金大字,以及生卒年分。

系统提示过,这次作恶的东西,是因为人心邪恶,借用术法容许妖物上身,满足自己的欲念。

若行凶者当真是方老太,她会有什么欲念?

细想一下,在方若山遇害前,方老太便在病危边缘。方若山横死后,她却称自己梦见骈山寺经阁,从垂危边缘活了过来。

方佳伶遇害前,方老太再次证见不适,可隔天便容光焕发,黑发倒生。

若她没有猜错,素有长寿美名的方老太……一直在用旁人的阳寿为自己续命。

宁婧安静地望着那盒子在思索,忽然怔了怔。

本来来寿江是听了系统提示,想闯一下方家的宅邸。顺便入夜前来佛堂转转,想想看方佳伶和方若山有啥共同点罢了。没想到真让她发现了一处惊讶的地方。

方若山和方佳伶——竟然是同龄的姐弟。

张侨的信里没有细说,宁婧一直以为两人差了好几岁。

同父同母又同龄的姐弟,生日应该是同月同日的。

燕无淮垂眸,在宁婧背后徐徐道:“方公子是阳年阳月阳日生的,很罕见呢。”

系统:“叮!故事完成度提高了,实时总值:80%。”

宁婧一怔,脊背爬上了一股战栗的寒意。

系统让她来寿江,不是让她闯民宅,而是为了让她发现受害者的共同特征。如果那老太婆要继续害人,她下一个下手的,必然也是阳年阳月阳日生的人。

“无淮,快回芶州!”

作者有话要说:

第145章 第九只小团子18

宁婧与燕无淮连夜赶回了芶州, 走老路回到了山庄里。好在,她走的这一两天, 山庄里一切如常, 风平浪静。

根据前两次的经验,方老太应该是在寿命套餐快用完的时候,才手动续费的。每次身体状况走下坡路,她便会动邪念借寿,等续费完毕后, 才又龙精虎猛地出现在人前。现在要等的, 就是她释出这个信号。

相比起把握时机,宁婧觉得更难的是怎么把她的便宜弟弟从林娥手里偷出来一用。林娥现在防她跟防人贩子似的,连抱抱那小屁孩都不行。(=_=)

那老妖婆为了永生, 连曾孙都能下毒手, 就可以窥见其心狠手辣。如果她对那小屁孩下手的时候, 林娥也在场,这老妖婆必定不会放过林娥, 那就一死成双了。

日子平静地过了五六天, 为了不打草惊蛇,宁婧虽然心里有点怯, 但还是每天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没有故意躲着方老太。林娥与方老太更是相处和谐, 宁婧暗道——如果她知道身边这老太太想取她心肝宝贝的阳寿,不知会作何感想。

令宁婧感到意外的是,这老妖婆看起来并不害怕燕无淮。如果当初她把“是否畏惧燕无淮”当成缉凶标准, 必定会看走眼。

她问过系统这是为什么,系统解释道:“伯克利、林青青都是已经死了,再被附身的,身体主控权和神智都已经被妖邪接手,是妖物的傀儡。方老太是本该死去、但借妖邪之力强行延长生命,主控权和神智都没被夺走,本质还是半个人,所以,只能看出燕无淮不好惹,但不至于怕得转头就跑。”

宁婧点点头,明白了。

林娥对她防备太深,已成了生活里的习惯。正当宁婧潜心研究如何偷孩子时,事情的转机来了。

秋冬之交,林娥喘咳不止,落得了肺炎。

平时,她会把孩子放在自己床边的婴儿床里睡觉,不容易得手。可现在大人天天咳嗽,口沫横飞的,难免会传染给体弱的小孩。再者,小孩夜啼也会影响大人休息。在方老太的劝阻下,林娥只好暂时把小孩交给了贴身的侍女照顾,在她房间旁边的佣人房里休息。

这天夜里,风雨大作。

小孩儿夜里醒了,闹着要大人抱。

佣人房里放了暖炉,较为闷热。侍女困倦地爬起身,抱起小孩儿推门出去,走廊有点冷,但空气很清新。她打着呵欠,来回踱步,拍哄着孩子。

走廊转角处有张古旧的沙发,头顶一盏温暖的灯。可灯光能照到的范围有限,沙发外五六米的走廊,就已经隐于一片看不到光的漆黑中了。

女佣走得累了,在沙发上坐下来,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还在闹腾的婴孩,昏昏欲睡,头一点一点地钓着鱼。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有双眼睛在黑暗里盯着她,蠢蠢欲动,让人感觉怪不安的。

然而,头顶暖色灯光与怀里冒着奶香味儿的小孩又给人一种安逸的假象,让女佣不舍得睁眼。

不知过了多久,女佣的肩膀被人用力一拍,一个冷淡的声音在头顶响起:“醒醒。”

女佣骤然睁眼抬头,燕无淮长身玉立在她跟前,左手端着一个青瓷平碗,盛着一碗糖水,修长的指节泛着冷色的光泽。

他淡淡道:“进去吧,小少爷要摔下地了。”

女佣低头,发现小孩儿已经睡着了。她脸颊微红,道了句谢,连忙抱着小孩回房,与燕无淮擦身而过。

听见门扉合上的声音,燕无淮别有深意地往看不到尽头的走廊看了一眼,这才转身离开。

回到房里,宁婧吃上了热腾腾的糖水宵夜,随口道:“无淮,你刚才怎么去了那么久?”

“没什么,路上碰到只耗子,花了点时间赶走它而已。”

一夜平安。

翌日,到了餐桌,林娥和方老太都没有到场。一问才知道,方老太从昨晚半夜开始便身体不适,今天将在房里休息。

寿命套餐续费的预兆果然来了,宁婧脑海里警铃大作。系统的提示音在耳边响起:“宿主,那东西今晚午夜便会下手。你得想方设法把小孩儿带到身边,独自前往山庄钟楼等候。注意不能带上燕无淮。有他在时,那东西不敢现形。”

宁婧比了个ok的手势,又迟疑道:“统统,这老妖婆有什么死穴吗?万一燕无淮来迟了,我得自保。”

系统:“我只能告诉你,她瞬移不了。”

当天夜里,宁婧蹑手蹑脚地穿过了走廊,来到了林娥房间旁边的佣人房。

佣人房的门是有锁头的,但无法反锁。屋主会配备着所有佣人房的钥匙。当然,这不是为了平白无故擅闯进去,而是为了在有事发生时,能掌握房间的使用权。

备份钥匙被梁蓉保管着。若是别人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拿到它,还是挺不容易的。可这难不倒宁婧。下午时,趁着梁蓉在院子里干活,宁婧悄无声息地开了她的抽屉,在那巨大的钥匙圈上解下了一支银色的锁匙,收进口袋,全程没被任何人察觉端倪。

所以,到了夜里,宁婧很顺利就把小孩儿从熟睡的女佣身边抱出来了。

钟楼位于山庄主楼上方,是座高耸的四角塔楼,垂悬着一盏常年静止的铜色大钟,钟芯已经生锈,摇起来,只会发出一些沉闷的声音。这地方平日堆放杂物居多,有门能锁,仆人会定期清扫,所以还算干净。

宁婧点亮了塔楼里的烛灯,谨慎地把门锁好。便宜弟弟被她单手抱在怀里,宁婧左右环顾一圈,又用屁股顶着一张厚重的桌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推到门板后堵着。

桌脚摩擦过石砖,发出了沉闷的拖曳声。

钟楼是镂空的建筑,没法像上次教堂那样临时建起一个结界。不过嘛,那东西没法瞬移,即便有结界,对她也不起作用。只要把门堵好,应该可以拦一段时间。

完事后,宁婧捡了个防身的东西,靠在了围墙边,正对着那盏巨大的钟。刚才把便宜弟弟抱出来时,他还算合作,没有哭闹,就好奇地看着她。可进入钟楼开始,这小孩儿便开始闹了,抽抽噎噎地发出害怕的声音。估计是这地方太陌生又太安静了。

宁婧哄着小孩儿,铜钟遮盖了部分的月亮,在她身上投下了黯淡的影子。空气落针可闻,要等候一个不知何时会出现、不知会以何面目出现的东西,宁婧面上不说,手心也捏了一把汗。

她把便宜弟弟放在大腿上,拧开带来的杯子,神经质地饮了几口暖茶。据说,吃东西能缓解人的紧张情绪,这是因为在进食时,你的大脑会暗示你“这地方能吃东西,肯定很安全”。

系统:“距离午夜还差几分钟,宿主,我给你说个事儿分散一下注意力吧。”

宁婧点头。

系统:“曾礼藩想给你找个阳年阳月阳日出生的老公,中和你的体质。如果方若山没死,你俩的剧情线是交叉的,你本来是会嫁给他的。”

宁婧嘴里一口茶全喷了出来。

被系统这一打岔,她提在半空的心倒真的安定了一些。

午夜十二点到了。

宁婧把便宜弟弟塞进了外套里,腾出了一只手,呼吸都放轻了,如临大敌地瞪着大门。

可惜,等了好一会儿,门外都没有传来声音。宁婧刚觉得不太对劲,耳朵忽然捕捉到了安静的空气里,传来了几声指甲搔刮凹凸不平的表面时的“咔咔”轻响。

那声音……不是从门外面传来的,而是在这个小房间里传来的。

落在她身上的静止的铜钟黑影,竟然悉悉索索地动了起来。宁婧手足僵硬,脊背轻颤地抵住了墙,往铜钟上方一看。

连接着屋梁上的粗直铜耳处趴着一只四脚着地的东西,像是壁虎,指甲插在铜钟表面的浮雕里。那东西抬头,苍老的脸上双眸无珠,横裂的狐嘴横贯下半张脸,像食人的口器。

宁婧脸色惨白。

这东西……从她进门起,一直都在这个房间里面。它缩在铜钟后面,直勾勾地目睹了她锁门、堵门、把自己关在困局的一系列动作。直至午夜,它得以褪去人的面孔,现出了真形。

难怪怀里的小孩儿从进门起就不停哭闹——婴儿更能敏锐地感觉到那东西的恶意,他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告诉她:这地方不安全啊!

那东西粗喘着气,扒着铜钟,虎视眈眈地盯着宁婧两人。超越人体极限地张开了血盆大口,内里尖牙密布,不断垂涎,蠢蠢欲动。彼此相距不过三四米,只要那东西一蹬后腿,便能扑到宁婧身上了。

怀里的婴儿开始大哭,宁婧冷汗直冒,扎稳了马步,紧握木棍警惕对方。小孩子是肯定不能放下来的,不然一不留神,那东西一口就能咬掉他半边身体。

那东西张狂地尖叫了一声,猛地朝宁婧扑来。宁婧浑身的肌肉都绷在一根烧红的弦上,那东西一动作,便如同朝油锅里撒入豆子,劈里啪啦全爆裂开来。她猛地抬手就是一棍,打中了那东西的脸。

既然不能瞬移,物理攻击对它一定能造成痛楚。

那东西愤怒地嘶吼了一声,宁婧的木棍脱了手,活生生地被它咬着夺了过去,木屑散裂。冲力太过,宁婧站不稳,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此时,一股热流淌到了她的衣服上。

系统:“……”

宁婧:“……”这便宜弟弟真会挑时候尿。

瞥见一个黑影袭来,宁婧连忙以手肘撑地,连滚带爬地躲到了杂物堆后。那东西爬行的速度飞快,宛若野兽,它往杂物的顶端爬去,想跨过这道防线,堆叠的空箱应声砸落,宁婧连忙伸手去挡。

那东西拱起了后背,瞅准时机往下跳。

然而,它的落势却在半空停住了,一秒后,整个身体便狠狠地砸向了铜钟,好似是被透明的手扯住后背扔过去的。

生锈的老钟发出了一声沉闷的晃动声,系统:“行了,宿主,燕无淮来了。”

宁婧激动地坐了起来,想要看歼妖现场。堆得老高的一个装着破旧灯饰的箱子滑了滑,又再往外滑了滑,猛地倾侧。一个木笼式的长形灯罩兜头砸下,宁婧被砸得眼冒金星,叫都没叫一声便晕死了。

系统:“……”

且看那边,方老太被砸到铜钟上后,身体便扭曲成了一个奇怪的角度,她恐惧地摇着头,唾液横流,更奇怪的事发生了——明明没人碰她,可空气里,不断有骨节错节声的咔咔传来,她不断痛喊,可手臂、大腿等部位的长骨却断成了一小截一小截的,好似有股力量,在她的身体内游窜,在皮下掰断其骨头。

最终,这东西皮肉陷落,干瘪了下去。按照时间规律,方老太早就该入土了。如今借寿失败,她偷来的阳寿迅速流失着,皮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烂、蒸发,竟然彻底沦为了一滩发黄的臭秽的碎骨。

空气里慢慢地现出了一个淡淡的黑影。大钟上方的窗口,那黑影落地后,聚而成形,化为了一个英俊的少年。他踏过了碎骨堆,翻飞的眼睫下,明眸美矣。映着烛火灿灿,好似悲欢兴灭、涌动星潮,都在其间一一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