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月早知道有这一节,也不分辨,掀了帘子站到回廊下,捡了块没雪的地儿咬牙跑了下去,才觉得膝盖发冷,就见桃枝耷拉着一张脸出来,侧着身扭到她身前嗫嗫:“主子说,叫姐姐跪到廊外头去,别挡了人的道。”

惜月早已经顶了桃枝桃叶两个当了一等丫头,她受了罚这两个心里也不是不喜,却知道这事儿没面上那么干净,怕受了惜月的埋怨,回头寻起事儿来,年氏没事,她们却是要受牵连的。

惜月听了这话,微一抬眼就见年氏正立在玻璃窗子后头瞧着自己,她咬一咬牙,若刚才她没拦着,叫年氏的巴掌招呼到珍珠脸上,这会子只怕一院子的奴才都没了生路,捏捏棉裤觉得还厚实,就站起来走廊下,那里只扫出一条道来,别的地儿都落着雪,既年氏叫她别挡道,那就是叫她跪到雪地里头去。

心下一狠跪了下去,雪已经落了好几天,这时候积上地上的全是冰渣子,一跪就是两个雪窝窝,棉袄棉裤根本不顶用,一会儿那冷意就从骨头缝里浸上来。

惜月从小长在府里头,一家子虽不是最得脸的,却也在这府里盘根错结,她从小就比旁人多些机灵劲儿,要不然也不会被珍珠分派到年氏身边,摸着胳膊眉梢一沉,往门口一瞧,递了个眼色给守门的婆子,那婆子意会,往门边挪着步子挨了几下转个身出去了。

珍珠一路坐着车往回,车子里头有炭盆,一会子就把她身上的湿衣裳给烘干了,这一身的茶香却越烘越往衣裳里头钻,一到了圆明园也不顾规矩,直接穿了脏衣服往周婷面前报。

胤禛正报着弘昭坐在案前讲前明的事,正说到明朝宫中从嫔妃到宫女都奢糜成风,一年脂粉就要四十万余,弘昭哪里明白四十万是多少钱,他连个吃个冰糖葫芦都不知道要多不文,只拿了自己得的银锞子去换呢。

胤禛倒有耐性,两个妞妞也在身边,趴在桌面上看他拿了周婷案上的细毫在纸上划拉,先从州府说起,又说到各地年税几何,贫家度一年几钱,富家度一年几钱,说到后来周婷也凑过去算起帐来,单只明宫一年四十万的脂粉钱,倒够一府过两年还有余的。

弘昭虽小,但胤禛抽丝剥茧,一层层的往细了分说,他也是能明白的,正举着手指头欲说话,忽的抽抽鼻子抬起头来。

珍珠刚掀了帘子进来,身上带着厚厚一层茶香味,周婷从上到下打量她一眼眉毛一敛,侧着头冲着胤禛笑一笑:“爷费心瞧着这些孩子。”说着往内室里转去,珍珠跟在她身后头,凑到耳边说了两句话,周婷脚步一顿,这才又动了腿往屋里迈。

珍珠的言行本就如往常不同,这身上的茶香又是胤禛最熟悉的,他既上了心目光自然跟在周婷身上,见她停下的步子面色不愉的样子先皱了眉头,弘昭拉拉他的袖子,他这才又低下头,又捡了些前明的事缓缓说给他听:“譬如马口柴,如今只祭祀可用,再有红螺炭,所费不菲,只你额娘屋子里使得,旁人就使不得,可在前明,一年却以千万斤计…”

声音一点点淡下去,周婷抿了嘴儿冲着珍珠一笑,这回子的戏既做足了,就要等着年氏自己钻套了。

☆152、四爷正妻不好当

周婷没想着一回就能把年氏拍死,既然她有个未来这样厉害的哥哥,周婷的计划自然要更周详些,不光是在胤禛心底里头留下固有印象,叫他一想起年氏来就厌恶的皱眉头,还得叫外头那些人都知道,这个年氏是个不安分不讲规矩的。

从她进门那天夜里周婷就开始厌烦起她来,皇家结亲前头都有专门的嬷嬷去教导规矩,她捏着个喜果坐上轿子是什么意思?从心底里就没将自己当成妾?还是从一得着旨意就存了要取周婷还代之的心?

再说的混帐点,这是她想同胤禛一生一世一双人还是想要关在屋子里头作对寻常夫妻?就是周婷前头那些年也不敢有这样的想头,不论是哪一样,既她存了这个心,周婷也不打算同她客气,这个女人可不是省油的灯,寻常人许还装一装小意,譬如宋氏,不管心里存着什么想头,到了周婷面前那就得乖乖顺着她的话头,揣摩着她的心思来办事儿。这个年氏连装都懒得装,也不知是从哪儿来得的底气。

这些日子周婷也没少打听年氏在家时的情状,单看年家把她送出门的样子就知道她并不得宠,可周婷深知胤禛将来是要当皇帝的。

一入了宫门什么事就又都变了个样儿,在家不得宠的庶女,有了皇帝女人这个头衔就不怕家里头人不上赶着巴结,她如今已是侧福晋了,等入了宫说不定就要晋妃位的,除非是她的名声坏个彻底。

糟糕到上头人全都知道了,到时候哪怕年家要往她身上使力也要观望观望,掂量看看这个庶女有没有价值,上头这些人又愿意不愿意看着她晋位。

头一个不同意的就是德妃,周婷心里念了一声佛,若不是德妃坚定的站在她这边儿,她哪有如今这番光景。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就是现代遇上这样的婆婆也是福气,周婷既得了她的好,就念她的情,总不叫胤禛同胤祯生分了就是。

周婷懒洋洋靠在大迎枕头上,珍珠坐在榻上,把年氏的情状一点点细细分说,周婷的目光落在帘子外头漫不经心的点点头。

到了这地步,年氏的反应已经不在她的考虑之内了,除非她敢一头撞死以证清白,不然那宅子就是个铁桶,那名声按到她头上再别想着那么容易就能拿下来,她想诉委屈也得找得着人才是,如今求告无门,可不是周婷说什么就是什么。

也是那拉氏的底子打得好,她原来那份贤惠有目共睹,就是胤禛也挑不出她的不是来,到了周婷手里头再经营这么些年,别说年氏是个妾,就是一屋子妯娌坐在一处,周婷也只认自己比不上太子妃的。

如今她孩子也有了,名声就更牢靠,就是康熙都赞她孩子教得好,谁还能挑她一个不字?她光占着理儿就能把年氏框死了,叫她跳不出这个圈儿来。

珍珠污了衣裳不敢离近了,翡翠手里捧着托盘,里头装着几样小点心,周婷中午就吃的少,厨房就蒸了竹节卷小馒头并蜂糖白糕两碟来,周婷既要装样,就装个十足,只作没有胃口的蹙起眉头,又指了翡翠去开箱子。

放到外头,就是珍珠受了委屈,明明是代周婷去传话的,却叫年氏泼了一身茶回来,她也促狭,在马车里头拿帕子揉红了眼睛,不看不觉得,一打眼就能瞧出这是受了气回来的。

翡翠开了箱子寻了两件周婷前两年做的冬衣,拿包袄皮包了递到珍珠手里,又拿黑漆描金的匣子装上几支金钗,一并给了她。

珍珠余光往帘子外头一瞥,脸上冲着着周婷勾嘴角,声儿却压得低低的:“为主子办差哪里就委屈了,再不受这些个。”

“拿去吧,这几日就放了你的假吧,你去歇一歇,也好把东西再理一理,就要出门子的人了,你阿玛额娘那儿再走动走动,跟门上说,是我准了的。”周婷心里想笑,却忍着不抬眉毛,抬手摆一摆,说到最后叹了口气。

珍珠的哥哥有出息,借着周婷的东风帮胤禛跑了好几回腿,胤禛喜他办事仔细有章程,兼着珍珠立过功的,这当口把她们一家都放了出去,还是包衣,却是正经有了营生的,同那专服侍主家的包衣又是不同。

按她如今的身份,年氏不仅算是十打十的折了周婷的面子,周婷正按住话头等着胤禛来问呢,那边胤禛真个过来了。

胤禛抱着弘昭说了那么一会子的话也够了,总归孩子还小,一天一桩叫他留个影儿就是,往后再慢慢教导民生大事,刚走到帘子边就听到周婷说了这一句,将将捉到个话尾,最后听她叹了一声气。

他掀了帘子进来,见珍珠底了头手上抱着包裹,边上的翡翠脸上的怒色还没收起来,心里猜着了两分。

八福晋在宁寿宫里头的事周婷并跟胤禛细说过,只含含混混的提过一句,就把事儿给揭了过去。岂在越是含混胤禛越当是有事儿,先有八阿哥府上的丫头过来赔礼,后有周婷遣了身边的大丫头回府里头寻年氏,要是再猜不出个七八,胤禛这些年就白活了。

他挥一挥手,两个丫头偷眼瞧了周婷这才退了下去,翡翠憋着坏,临退出去了,还把个托盘放到炕桌前,叫胤禛一眼就能看见那两样明显是用来垫肚子的点心。周婷还靠在枕头上,脸色算不得十分好看,胤禛挨过去捏了她的手:“怎的了?可是在宁寿宫里头受了气?”

周婷心里一暖,他这是偏着自己呢,嘴角边的笑倒真了两分,往他身上一挨:“哪至于就受气了,再有不对付的,还有额娘护着我呢。”说着往他怀里又挨了挨,脸儿贴着他的胸膛,软绵绵倒在他怀里:“八弟妹同我诉苦,说…年氏夜夜在院子里头弹琴,她怀胎本就睡不稳,哪经得往这个。”

胤禛早就习惯把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话往坏里想个十二分,那大概就是真相了,此时听了冷哼一声:“二十年好容易怀上这一胎,倒金贵起来了。”若是单找了周婷私下里诉两句,又怎么会叫人来赔礼,定是当着一屋子的人给了她难堪,想着就抬手摩挲她的耳朵,嘴唇一侧碰了碰鬓边。

“一家子妯娌,原先她不如意不过是因着没孩子,如今八阿哥那样,你却显赫起来了,心里头难受也是有的。”周婷把手伸到胤禛掌心里,拿小手指头磨他手掌上的软肉:“至于年氏…”

一面说一面咬了嘴唇拿眼斜他:“你去了又走,她脸上挂不住。”短短一句又是嗔又是怨,小手指头上留着的指甲轻轻刮过胤禛的手心,搔得他心口痒痒,又想起那天他冒着雨回去,扯了她的衣裳摆的那样样子,明明是说着正事,心里头倒窜起火来。

“我去了又来,你不高兴?”缓缓往她耳朵里吹气,眼见她连鼻尖都泛出红来,手从耳朵上越溜越往下边,她身上穿着素袄,已经立了春,虽还下雪也不似冬日里穿得那样厚了,袍子一薄就显出腰背来,胤禛两只手一搓一揉,周婷从鼻子里喘了一声出来。

这一声哼得胤禛喉咙口跟着一紧,孩子们还在外头读书,拿着木牌子识字,他再心猿意马也得忍心着,只往她嘴上一啄:“那年氏很有些不规矩,你也不必顾着面子,想发落就发落了她,我倒要瞧瞧谁再敢往宁寿宫里头说嘴。”

嘴上这样说,手却不停,周婷因是靠在枕头上的,鞋子褪在榻上,自腰下盖了块绒毛毯子遮住整个腿,上头动作太明显了掩不住,胤禛的手就往下头去。

“我还不是为着你的…”周婷“嗯”一声偏过头去咬了手指,后面那几个字模模糊糊的含在喉咙口:“脸面。”只说了这一句,下边胤禛的手已经动作起来,周婷急急一声:“别…”就又咬了嘴唇,伏在他肩上不出声儿。

等大妞二妞带着弘昭进来告退的时候,就见周婷酡红着一张脸,跟吃醉了酒似的软在枕头上,胤禛噙着笑拿手给她理额发,大妞凑上去摸摸周婷的脸:“额娘是不是冷着了?”

“你额娘不冷,这会子正热呢。”话没说完就被周婷捶了一拳头。二妞扁扁嘴巴,三个孩子已经习惯了阿玛额娘这样子,见周婷没事,由嬷嬷领了下去。

屋子里头没了人,胤禛就更没顾及了,握着她的往自己身上凑,周婷先还不肯,架不住他磨,只好把身上的毯子分一半儿给他,掩着腿间那昂着头的棒子,拿手也叫他舒服了一回。

这小打小闹胤禛怎会足性,捺着性子一直等到夜里,灯下一望眼睛都急红了,明明这事儿也不少,却越是得趣就越是想,就跟上回雨天那样,又是扯又是拽的把衣服给挣了,架着她两条腿往里头又送了好些精华。

周婷原是存着要算计胤禛的心思的,叫他厌恶年氏,没成想准备好的话还没说一半,两人就往那上头拐过去,一面扭着身子哼哼,一面拿指甲掐着他的手臂。先还想着明儿要怎么继续把这事给铺好了。

脑子里正盘算呢,下面又受了胤禛几下猛的,急急哼出两声,拱着腰凑向他,身子软成一团,被他摆弄了又摆弄,脑袋发木,心口上火,嘴里呜呜咽咽被胤禛哄得说了好些个混话,最后还被他含了舌头捏着胸前两点,真个是轻拢慢捻抹复挑,周婷哼得嗓子都哑了,昏昏然睡了过去。

第二天她身起来的时候,胤禛已经上朝去了,身上懒洋洋的,心里头暖烘烘的,正打算醒醒脑子好继续,外头翡翠进来了,脸上先是喜后又是忧,看得周婷挑挑眉毛。

“派到侧福晋那儿的小喜儿,改了名叫惜月的,昨儿被侧福晋罚了跪雪窝子,直给跪了一夜,这会子人已经不成了,她老子娘往门上哭呢。”翡翠咬着嘴唇,说到这里皱了眉头,一脸忧色的看着周婷。

这些个包衣虽是奴才却是正经的满人,按宫里头的说法,那是连打都不能打脸的,就是骂也不许提着姓儿,按老辈子的规矩,现在这些包衣的祖宗全是从了龙进关的,骂了谁往上翻都有个显赫的姓儿。

真要是那犯了大错的,捂了嘴打死往义庄里头一抛便罢了,家里头人狠不得不沾这些,可她家人既敢来闹,这事儿就没那么容易过了。

年氏拢不住下头奴才的心,又将人作践成半死不活的,小喜儿的娘老子是早早就在府里当差的,晓得里头的门道,自家闺女过几年就要嫁人的,如今给抬了回来,自然不肯善了。

腿上没了知觉是小,拿雪不住搓一搓幸许还能仗着年轻底子好再给缓回来,再细细保养也就是了,可这受了寒要是作下病来,以后嫁人生子又要怎么办?

惜月狠狠咬牙,抓着亲妈的手不放,两句话一说,一家子就打定了主意,年氏不过一只落水狗,这时候不翻出来闹大,他们一家就只能认了这哑吧亏了。

正是瞌睡遇上枕头,周婷神色一敛,站起来换了件雪里金的袄子,搭着翡翠的手往外堂去,又指了个小丫头:“赶紧叫小张子去请了太医来,再去府上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153、四爷正妻不好当

翡翠闻言知意,晓得周婷这是要借机闹大。有些话周婷这个身份不好说,她就得说出来,周婷话音儿刚落,翡翠就皱着眉头关切道:“昨儿珍珠姐姐才去的,这丫头若真是不好,侧福晋怎的不报给福晋定夺?”

珍珠回了家,珊瑚蜜蜡却是在的,珍珠走前那一出她们是刚经过的,此时赶紧接了口:“原挑人的时候咱们都是一批里头的,她顶出挑的人儿,规矩也学得最好,怎么就冲撞了侧福晋?”

因站在回廊里头,一溜都是丫头,这话无疑是说给这些人听的,周婷赞赏的瞧了蜜蜡一眼。又指了珊瑚:“你昨儿跟了去的,就由着你去瞧瞧出了什么事儿。”给主子办事都是机会,珊瑚麻利的应了,快步往前院去。

主子身边有头有脸的丫头也有病了往太医院叫个医上来的瞧病的,可那也得是得脸受重用的,惜月的身份着实有些尴尬,她确是侧福晋身边的一等大丫头没错,却是受了厌弃的,年氏存了心要折腾她,跪了一夜不算,还不叫人立时给抬出去,若惜月没个根基许就真这么完了。

可她娘老子早早得了信儿,自然要为她疏通,年氏院子里那些丫头婆子全得了好处,一会这个叫不行了,一会那个叫作孽,惹得年氏真以为出了大事。

丫头病了挪出去,若有个不好,还能说是没福,没养回来。若是死在了院子里头,年氏再是侧福晋也要受排喧,何况如今周婷正等着抓她的把柄呢。只好连夜叫人把她挪到外头去,她老子娘知道她要吃苦头,早请了大夫过来,又是拿姜汤儿灌又是叫家里的妹妹们一刻不停的给她揉膝盖,这才转了回来。

年氏这里还似模似样的赐了银钱药材下去,她的盘算打得好,却没想到惜月家里头不是那怕事儿的,见女儿吃了这样的亏不肯忍下来,反而把她的病情从七分添到了十二分,家里头烧着香拜着佛的告罪,到了外头就满院子的嚷嚷,直说年氏整治死了人。

既是常在宅院里头的,传这话的时候也有意把周婷带了进去,也就是头两年的事儿,钮祜禄氏的丫头当着胤禛的面言语上头冲到了周婷,主子爷都发话要打死了,可福晋却放过了她,既没打也没骂,只发落到了外院去重学规矩,而她们家的丫头呢?只为着洒了一杯茶,就差点儿被扒下一层皮来,如今躺在床上只有进气没有出气的。

这明显是抬高了周婷来踩低年氏,明里是说周婷宽厚大度,其实直指着年氏的规矩比正经嫡福晋都大,有那爱嚼舌的,就在暗地里啐她是小妇养的,不上台面,披了金衣也成不了凤凰。

流言这东西,最是传得快,这事儿才过了一个晚上,那边府里就已经传遍了,一个赛一个的添油加醋,那些没照过年氏面的,全把她想像成了夜叉,等年氏知道的时候,惜月的家人已经哭到圆明园门口。

才刚进门的侧福晋,正该是守规矩安本份的时候,就是奴才真有个不好,也该顾着脸嫩不好及时发落,往正妻面前去定夺才是懂规矩的表现。她却偏偏接二连三的闹出事儿来,本来名声已经不好,如今又出了这事儿。

这简直就是老天送过来的把柄,这时候不捏住了狠狠打她的七寸,难道还要等她翻身?周婷眯眯眼睛,她不是爱折腾么,那就折腾给她瞧,让她看看,什么才叫真的折腾。

既已经打定了主意,周婷就耐住了性子,她对人的宽和还真不是装出来的,到底也在现代作平等人过了三十年,虽说到了这里人人都待她恭敬的很,她骨子里头却是善意待人的,这也是为什么珍珠玛瑙这几个丫头肯真心帮她办事的原因。忠心是一回事,周婷不经意间露出来为她们着想,才真的叫她们死心塌地。

男人是不能进后院的,能见着周婷面儿的也只有惜月的额娘,等进了暖阁一瞧,惜月的母亲却不是周婷想像中那样一哭二闹,反而老老实实跪在堂前,眼睛也规矩的很,低了头不去打量屋子里的摆设,只是拿帕子掩了脸,十分伤心的模样。

想来也是,她是为了闺女讨个说法来的,又不是来找排头吃的,怎么可能对着周婷不敬。还真是聪明人的作法,晓得把姿态摆低了十分。周婷打眼一瞧,就抿了嘴角。

珊瑚这是头一回给周婷办事,打定了主意要办好了,她往府里去的时候就把事儿给过了一遍,要说这年氏还真是个没成算的,以为发落个丫头不打紧,却偏又把人弄成这样。

她也不先去东院,而是先去了下人院,王府后面那一排院子住着的全是院子里头当差的,丫头小厮院子里还有屋子住,成了亲的仆妇管事却得住在外头。

惜月家里不是顶好的,却也住得不差,一样的院子里头挤了三家人,全是府里当差的,见着珊瑚来了,全挤在廊下瞧。

珊瑚自己也是这里出来的,她父母算是会来事儿的,她自己又有出息,一家子跟着去了圆明园,很叫人眼热,是以她一来别人就都晓得是周婷派人来了。

她也不空着手来,这时候天还冷,车上备了药材吃食和木炭,自有小丫头给她拎了来,那些挤下廊下的瞧着这仗阵倒吐了一回舌头。

底下人不敢明着说,却都知道这是阎王打架,小鬼儿遭殃,惜月哪里是因为洒了一杯茶就被罚跪,说她没侍候好侧福晋,那是福晋那儿派了人来,侧福晋心里头不舒爽,正巧儿给赶上了。

都是作奴才的,遇上了这些事儿但凡还有些个良心,都要可怜惜月,自家也不是没儿女往院子里头当差,今儿是她家,明儿指不定就轮到自己家了,全都盼着福晋能把事儿给撕掳清楚,也好照着规矩来。不说周婷,那拉氏管家的时候,也没奴才是为了这原由就被整治死的。

珊瑚往屋里一瞧,惜月白着一张脸躺在床上,头上扎了帕子,身上盖着厚棉被,一屋子都是姜汤味儿,惜月的妹妹小乐儿正守着姐姐掉泪呢,见了珊瑚赶紧给她倒茶水。

珊瑚上手摸了摸惜月的头,见她人虽萎靡,倒不似立时就不行的样子,心里明白几分,嘴巴一翘,说出来的话就有些意味深长,只拉着小乐儿的手宽慰她:“你姐姐的事儿福晋是知道的,如今且叫她好好的养病罢。”

其余的话不能多说,“好好的”这三个字却下了重音,小乐儿一听就明白过来,拿眼看看床上躺着的姐姐,重重点了头。

等到珊瑚往东院里去了,这才知道年氏“又”病了。这事儿闹了出来,她就知道不好,原想着不过发落一个丫头,她那时正在气头上,惜月也硬气,竟没告一声饶,等人晕过去再来报的时候,都已经掌了灯了。

谁知道她身子这样弱,年氏怕人死在自己院子里这才让把人挪出去,之前还说只有进气的,眼看着就要闭眼了,还想着出去之后一死,自己赐下些金银这事儿也就揭过去了。

人都死了,她咬死了说这丫头冲撞了自己旁人还能怎办?谁知道这丫头竟又挺了过来,竟还闹到了圆明园去!

被那拉氏抓住了把柄哪能善了,她都能把话说的那样难听了,还不趁着这个机会把自己踩到泥里去!年氏左思右想没别的法子,只好往床上一倒,额上戴着兔毛抹额装病,对外只说是惜月把她给气病了,先把水给泼出去,她总归是主子,奴才把她给气病了,虽罚得很了些,也不是全没道理了。

珊瑚在帘子外头行了礼,抬眼儿一瞧,见桃枝桃叶两个一个把着帘子不叫她细看,一个拉着她的手为年氏分说,只说惜月怎么怎么就气着了侧福晋,年氏已经一天一夜水米未沾唇之类。

珊瑚面上也端了笑:“侧福晋身子原就不好,更该知道保养才是,怎还为了个丫头把自个儿给气病了,下头人真有什么不好,就算不报给福晋,也该报给管带嬷嬷,犯不着自己生气。”

年氏生得一付弱相,去了胭脂就似生了病一般,听见珊瑚的话虚软一笑:“哪好为了个奴才就巴巴的跑去园子里头去麻烦福晋呢。”说着就咳嗽几声,显得提不起气来的样子。

珊瑚到底没有珍珠的手段,听她这样说,心里先骂了两回好不要脸,嘴上也不说旁的,只又把保养的话重提一遍,想着赶紧回园子里报给周婷知道。

刚要转身,鼻子一动,她在惜月屋里头还能闻见姜味药味儿,怎的年氏这里,竟连个药碗也没有,当下抿了嘴角,只等着回去邀功,真病还是假病,见了太医自有分说。

胤禛回来的时候,周婷已经叫人去请太医往年氏那儿去了,惜月那里是个医上,给年氏看病的就是御医了,两边有些路程,消息来往不很方便,直到胤禛回了家,那边才传了消息过来。

御医是唐仲斌的同僚,都不必经过玛瑙,请个小太监把人叫出来一说,唐仲斌自然就把事都给办了,本来年氏就没病,平日里太医们总要说重个两分,这回实话实说,年氏其实就是饿的,用现代的话来说,就是低血糖。

她为了装病饿了一通,太医一摸脉就知道了,她的弱症有一半是装出来的,写了脉案开了药方儿,几只手一递就传到了周婷跟前。

胤禛今天本就带了坏消息回来,他许了周婷跟大妞二妞一同坐船出去,谁知朝上发了件贪没案,康熙把事交给他来办,只好留在京里头顺带兼了国事,叫太子三阿哥几个跟着康熙去江南。

胤禛自然以外事为重,心里又颇觉对不住妻女,周婷还好些,大妞二妞却是闹开了,天天盼着什么时候能坐大船,他正为难着不知如何跟妻子女儿开口,就见小张子凑在苏培盛耳朵边嘀嘀咕咕,皱了眉斜他一眼:“秃噜什么?”

小张子脑袋一缩,苏培盛眼珠一转,垂了头:“是府里头的侧福晋罚了个丫头,那家子下人闹到福晋跟前儿来了。”

☆154、四爷正妻不好当

这话说得有技巧,两句都在点子上,还都搔着了痒处,既没提前情也没提后状,却把事儿说了个清清楚楚,小张子抬抬脑袋又垂了下去,苏培盛这明显是帮着正院呢。

别说胤禛的心早就偏到正院去了,就是他不偏不移,听了这话也要想,年氏到底是怎么罚了下头人,竟叫作奴才的有胆子往主子跟前闹。

他对年氏本就存着厌恶,不说之前那几桩事儿,单说昨天周婷派了人去训导她,她竟敢甩脸子,给珍珠难堪,这就是打了周婷的脸。

胤禛原就存了发落她的心,短短过去几个时辰,还没来得及料理呢,她就又递了个新的罪状过来。

胤禛眉间拧出个“川”字,抬脚就往周婷院子里去,脚步带着风吹起身上披的黑貂绒滚边披风来。越往里行心头怒气越是积得厚,不须问他就已经定下了年氏的罪,正好借了这个狠狠斥责她,把她远远往庄子上送。

周婷是个讲究体统的人,皇家无小事,只要想就能拿出来当筏子用,越是内宅事闹出来越是难看,她前头忍下那么些个委屈,为了还不是他的脸面,若不是为了这个,光侧室进门敢捏着喜果就够发落一回了,哪里要她忍到现在。

这些委屈一诉一个准儿,她就是立时发落了年氏,叫上头人知道了也不会说个不字。她这样按捺,不过是怕这事儿闹了出去给他脸上抹黑,胤禛想起她那句“还不是为着你”来就是一阵儿心软,她越是为了他着想,顾全他的脸面,他就越是不能叫妻子忍这些闲气。

年家原是他留了当后备的,年羹尧再有不好,也是有真才实干的,这回不把他提得那样高,他自然不会生那么大的心,只借他办事也未尝不可。年氏的事却叫胤禛明白过来,这年家,恐是从根上就坏了的,不然她一个庶女,在嫡母面前装规矩尤且不及,竟还敢作这轻狂模样么?

汉人在这上头更看重,推而知之,这年家从上到下就是没规矩的,也不讲究个嫡庶了,就连满人,入关这些年也是越来越看重这个,那一家子倒乱来了。年氏那个模样,哪里像在家小心翼翼度日的庶女,敢跟主母叫起板来,真以为自己上了玉牒就是个主子了!

廊外头的柳条将将抽出新芽来,胤禛前日还抱着大妞二妞读过“杏花烟雨江南”的诗,二妞一脸向往,缠着胤禛不肯放他去书房,还是周婷吩咐人把那个绣江南景致的小座屏翻出来给她看了,这才哄住了她。那时候他还许了二妞,等泊船就叫太监去折了岸边上的柳枝儿给她细看。

这等于又诳了妻女一回,叫她这样忍气吞声,却不能补偿她去。胤禛吐了口气,见院子里头栽的报春打出了花蕾,一株株挤挤挨挨的靠在一起,平添几分春意,步子往那儿一拐,弯了腰折下一枝来。

刚打苞的报春,只有一两个花骨朵儿,水灵鲜妍,淡白色一层层紧紧包裹住花心,只在最顶端露出淡紫色的边来,也不知道绽开来里头又是个什么色。

小张子在后头瞪大了眼,就连苏培盛也呆住了,这主子办事就没个章法,刚刚还怒气冲冲的,这会子倒又有闲心折花了。

主子办事儿都是对的,就是错也不是主子的错。苏培盛当了三十几年的太监,这回子突然想起刚进宫时,管带太监教的话儿,赶紧往上一站:“奴才替主子捧着。”

胤禛挥了挥手:“不必。”折了那一朵报春抬腿大步流星的往正院里去,周婷刚把小儿子哄睡了,才来得及拿起年氏的脉案来,还没瞧呢,就见胤禛进来了,先往她身边瞧一眼撅屁股睡觉的小胖子,这才伸手把她揽过来,把手心里头的捏着的花往她掌上放。

周婷的眼睛都亮起来,她偏头望一望他,脸上晕红一片,连耳朵都粉了,嘴角边的笑意掩都掩不住,手指捏着花梗轻轻打转,心里一下子甜蜜起来,就跟头回谈恋爱似的,眼睛里满是柔情蜜意,这是胤禛第二回送花给她了。

胤禛给她捋捋头发:“上回子折给你,你就这样高兴,这些东西就值得你高兴了?”他伸手就摸上了周婷的耳垂,拿食指姆指的指腹轻轻揉搓她的圆润饱满的嫩肉,这会子她耳朵上一件耳钏都没戴。

小儿子正是皮的时候,上手就是一通乱扯乱抓,见着那发亮晃荡物东西非要捏到手里头看一看,上嘴咬一咬才成,他力气又大,周婷叫他扯过一回腕子上的红玉髓珠子,差点就把里头串的线给扯断了。

她抱孩子的时候本就不戴这些个领约彩帨,这回连耳朵上的东西都给拆了,只叫人打了细细几根金签子塞住眼儿怕给堵了。

周婷闻言轻轻一笑:“你给的,我怎么不该高兴?”身子往他身上一靠,见他外头的披还没除,又转过身去,摸着鬓把那贴着花骨朵儿的细梗插入发间,空出来两只手来给他解披风上系着的带子。

胤禛顺势搂了她,把嘴凑到她耳边,呵着热气低声道:“等往后,我单只叫你一个人在这耳朵上头挂东珠。”

除了皇后,命妇也是同样是三排耳钏饰东珠,后宫们又不一样,耳朵上挂的全是东珠,只品相不同以区高低份位,胤禛这么说,就等于是跟周婷表了心迹,往后只认她一个。

两人早早就把夺嫡的事儿摊开来说过,此时胤禛说起这些没有半点藏着掖着,直论后宫如何,细说起来是诛心的话,周婷微微一愣才明白他的意思。

掩不住的轻呼一声,压住了话头,脸上的红晕还没消下去又盛了起来,眼眶湿湿的,把脸埋进他的胸口,虽知道这话真论起来有些傻,若是放在原来,她就是信也是半真半假,此时一听这话,心里却跟灌了蜜似的甜起来。

两人腻歪在一处,奴才们早就退到外头去了,才贴了耳朵要说几句暖心话,床上的小胖子皱了眉头睁开了眼儿,他翻腾了一个下午,早就累得不行了,手里却还捏着布老虎不肯放,玩到头一点一点,眼皮再撑不开,这才往后一倒睡着了。

胤禛叹息一声:“一点儿也不如酸梅汤乖。”弘昭小时候睡了就是睡了,雷也打不醒,他就睡在床上,胤禛搂了周婷在床沿行事也是半分顾及都没的,这会子偏偏来了这个么贼小子,一点点动静就醒过来,刚要伸手点他的额头,他仿佛知道胤禛的心意一般,眯起眼儿来冲他笑。

这一笑把胤禛的脾气全笑没了,也跟着抿扬了嘴角:“倒是个知道利害的。”伸手摸了摸儿子的头,拉过周婷在她嘴上啄了一口。

小胖子那个笑还没绽个十足,就又歪着头呼呼睡了过去,周婷刚要笑,胤禛就揽了她:“年氏既是汗阿玛指的,轻易不能动她的位子,也没哪家的侧福晋贬成格格的。可她既作下了这事,就把她挪到庄子上去思过,我挑几个老实忠心的看紧了她,你往后也不须再管她。”

周婷一惊,她原是想把年氏办的事做实了才好发落,冷不丁听胤禛说了这个,倒有些反应不过来了:“那丫头还不知怎样呢,没个罪名,也只能说她待下头人太严苛了失了当主子的宽厚,怎好就这么贬到庄子上去,年家那儿…又要怎么说呢?”

年诗岚自己名声差了不要紧,总归她也不是个得宠的,没人给她出这个头。可年家还有一个嫡出的女儿呢,等她到了年纪也是要进宫选秀的,姐姐名声不好,妹妹的品性自然也好不到哪儿去,世人都会这般想,到时候婚配艰难,保不齐年家就要出力为了庶女争一争,好给嫡女来铺路。

“我倒要瞧瞧,他们敢不敢过来讨说法!”胤禛一个冷哼把周婷心里那点担心给哼了个没影儿,他都不急,她急什么?现在胤禛的位子稳稳排在太子后头,早不知把八阿哥比到哪儿去了,就是比他占着年龄优势的三阿哥也远不如他,就是借年家一个胆子,也不敢置喙。

周婷抿了嘴一笑,她铺了这么久,又正好有小喜儿这桩撞到手头的现成把柄,哪知刚开了个锣,丝琴还没架起来,锣鼓点还没响呢,竟散了戏清起场来。

胤禛都没问清楚情状,就代她发落了年氏,她自然是高兴的,可这戏却不单是唱给胤禛一个人看,她既开了头,就不能这么草草收尾,有些事儿上头该知道的还是得知道。

拿眼睛盯着圆明园的也不是一家两家,府里头有什么事儿瞒也瞒不住的,周婷原还要想法子不着痕迹的捅到上头去,最起码得叫德妃知道,这样一来倒正好顺了她的心意。

那么一个大活人往庄子上挪怎么可能瞒得住旁人不说嘴,有说的就有听的,只要点两个口松的奴才跟着,这里头的事儿马上就传了出去,周婷神色一敛,她并不想害年氏,奈何她往自己面前一站就没想着要守规矩安本分。

她立在胤禛后头听他一桩桩吩咐苏培盛,嘴角勾起一抹笑,到了这会儿,才算把心里的气给吁了出来,等胤禛全吩咐完了,她又加了一句:“她身子弱,太医药材都不能断了。”

苏培盛赶紧应是,抬眼儿一瞧,只咽唾沫,心里赞一句好手段,脸上挂足了笑,低着身子退了出去,亲自回了府里一趟。

他是太监倒不用避及,直接站在帘子外头,捏着嗓子拉拉杂杂训了一通,末了一句“发往庄子上思过”叫年氏当场晕了过去。

她原就睡在帘子后头,想把病装到十分,作一个起不了身的样子来,苏培盛说完了话见里头久久没个声响,桃枝桃叶两个往前一探,惊叫起来。

苏培盛皱一皱眉头:“愣着作什么,还叫人请不成?赶紧的,收拾东西,车都在外头等着呢!”

☆155、四爷正妻不好当(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