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来说:“你很勇敢,真的,那些被你保护的人,终生都会感谢你。”

“勇敢?”

她盯着卫来看,忽然大笑,笑的上气不接下气。

“我那时候21岁,我冲动,我鄙视坐在车上的人,当然,也不排除心底有一点妄想:你们撤离了,我在最危险的环境里坚守,等局势稳定下来,我会获得你们想象不到的荣誉……”

“但现在我后悔了,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永远不会下车,我不怕别人说我懦弱,我会第一个冲上车走。”

“我一直做噩梦,梦里,又会被扔回到那个时候的卡隆,周围都是大雾,雾里传来广播和长刀在石板上拖磨的声音,然后我一直找车,找那辆车身有UN标志,可以把我带走的车……”

她全身发抖,卫来搂紧她,凑到她耳边说:“别说了,岑今,不要再说了。”

岑今没再说话,把头深深埋进他胸膛。

卫来想起她第一次做噩梦的时候,在飞机上。

醒来的时候,她要吻他,被他推开后,说了句“我不记得刚刚发生什么了”。

再然后,那一夜就过去了——现在回想,那一夜过的,也许很艰难。

他低头问她:“我现在吻你的话,你会好受点吗?”

不管合不合适,男女间亲密的举动有助于转移注意力和缓解失控的情绪。

岑今说:“你抱着我,我好很多了。”

卫来说:“好。”

他不再说话,静静听她呼吸,她身体在放松,情绪在变缓——噩梦会放大人一瞬间的情绪,尤其还是在晚上。

过了会,岑今说了句:“上次撞到你,觉得你身体铁硬,硌的疼。现在发现也不那么硬,还挺舒服。”

卫来说:“要摸吗?”

“哈?”

这念头忽然收不住,他放下岑今,坐起身子,干脆利落地把身上的T脱掉:“来。”

岑今哭笑不得:“大半夜的,你胡闹什么……”

她推开他的胳膊想往床边缩,卫来捞住她腰,直接抱过来,一手捉住她手腕。

说:“你说话能不能小点声,隔壁的隔壁住着警察你知道吗,我又不是要侵犯你。”

岑今气的咬牙:“我不想摸你……”

卫来攥住她手,硬摁在自己腹肌上停了几秒,然后松手。

如他所料的,岑今没有忙不迭地撤手。

她好像有点犹豫,掌心放空,指尖和掌根蹭着他腹肌,然后抬头看他。

卫来说:“你想做什么就做,我知道你好奇。”

她嗯了一声,半晌手掌轻轻压摁下去。

不那么铁硬,他有皮脂,摁下去之后,能立刻感觉到肌肉不同于皮肤:有弹性、阻力,还有吸附力。

她不好意思往上,也不好再往下,过了会抚上他手臂,那里又不同,像腱子肉,带着韧性涨满手心,但手臂空攥时,肌肉又会忽然变硬——真叫铁硬,感觉咬都咬不动。

岑今忍不住:“你们……男人,怎么练到这样的?”

卫来大笑,手臂收紧了箍住她腰,说:“跟你们不一样是吧,知道为什么异性相吸了吧?”

他凑近她耳边,压低声音:“什么时候让我摸回来,嗯?”

岑今耳根发烫,想挣脱他:“卫来,你知道自己不要脸吗?”

卫来奇道:“一个男人,抱着自己喜欢的女人,不想着怎么要人,在那琢磨要脸……这什么男人?”

他翻身把她压倒,手从她腰后一路上延至颈后,找准方位,狠狠摁了下去。

岑今愣了一下,忽然觉得眼前发沉,意识一片混沌,困意海水一样慢慢袭来,恍惚中,听到卫来轻声说了句:“睡个好觉。”

——

卫来在床边坐了很久。

毫无睡意,脑子里一直翻腾着岑今刚刚说的话。

——再给我一次机会,我永远不会下车。我不怕别人说我懦弱。

……

也不知过了多久,脊背忽然一凛。

他抓过那把沙漠之鹰,很快侧避到窗边,借着月光,看到逐渐走过来的、高高低低的四条人影,有两个人背着枪,枪身高过头顶,随着走动的步幅,没有规律的摇摇晃晃。

卫来松了口气。

算算时间,确实也该来了。

他正想收枪,门外忽然响起那个警察惊惧似的声音:“什么人?”

妈的!这么警醒干什么!

卫来迅速开门出去,有人打起手电,光柱直直刺到他脸上,他半眯缝起眼睛,食指竖到唇边,说:“嘘……”

手电光移开了,卫来看清身前站着的人,破衣烂衫,像渔民,都很瘦,目光无意间下行,看到两个人赤脚,一个人穿塑料凉拖,还有一个……

穿踩扁了的可乐瓶,边上穿孔,用绳子绑了扎在脚上。

卫来笑,真奇怪,从来没见过海盗,但看一眼,他就知道他们是。

海盗并不爱光脚,有条件的话,还是尽量想穿鞋的。

为首的那个海盗想说话,卫来赶在他之前,食指再次竖到唇边。

这手势,全世界都懂吧。

果然,那人愣了一下,声音随之降低。

说英语,发音很生硬,舌头怎么也撸不顺:“你,保镖?”

卫来点头:“岑小姐睡着了,不要吵到她。”

又转头看那警察:“私事,回去睡觉吧,别管,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作者有话要说:1)看到有读者以为男主让女主睡觉是点穴,为免误会,稍微改了一下:头顶百会穴往下四五寸的地方,遭受击打的话可以让人快速昏睡,其实跟打晕了一个道理。这里只是用外力的刺激帮助女主入睡,倒不是说摁一下就晕了。

2)有部分读者猜出卡隆的原型是卢旺达,这里之所以化名,一是不想涉及的太严肃,二是真正的卢旺达大屠杀比文中描写的卡隆要惨烈很多。

3)但写到卡隆的一些大背景时,我还是采用和描述了当时卢旺达发生的真实事件,比如:总统座机被击落、屠杀进行了长达三个月的策划、西方国家的不重视、广播的叫嚣、比利时维和士兵被杀害导致西方国家撤侨、难民们不能上车的极度失望、保护区多设置在酒店、体育场、小学校等等,这个都是当时发生的真实情况,很多纪录片里有提及,包括据此为题材改编的几部电影如《卢旺达饭店》等都还原了这一历史场景,不过本文并不是要写又一个类似的故事。

第36章

几个海盗很知趣,自行分了组,守住集装箱外围四面,守门口的是那个唯一能会两句英语的,穿着最高档次的鞋——一侧脱了胶的塑料拖鞋。

从来都是当别人的保镖,平生第一次,被别人围起来保护,尽管只是沾岑今的光。

卫来站在门口看了会,问他:“有烟吗?”

那个海盗走过来,从衣兜里翻出一撮奇奇怪怪的干叶子给他,比划出往嘴里送的手势:“嚼,好吃。”

这是一种阿拉伯茶叶,被海盗们用来当兴奋剂。

卫来握住茶叶,说:“谢了。”

又说:“你看着点,我去打个电话。”

他进了电话间,拨给可可树。

等接通用了一段时间,卫来捏了点茶叶送进嘴里嚼。

好吃个屁,又苦又涩,但他没吐,似乎吐出去了就输了:总能把你嚼的没味道,嚼成一堆烂渣。

可可树终于接了,声音很浮,像是喝醉了,背景音里,有怪笑和突突突的枪声。

卫来问:“有战事?”

“刚打了一小仗,赶跑了一小队反政府武装。庆祝呢,我换岗了,下来喝酒。这帮人玩起来很疯,枪子随便放。”

卫来觉得说不出来的厌恶,从没像现在这样厌恶战争。

战争是全身上下都流淌毒汁的花,还以为和平年代,这花即便没绝种也该担心受怕地收敛,现在才知道,像个死缠烂打的幽灵,永远在试图沐着血雨腥风绽放。

“什么事?找我什么事?”

可可树喝醉了,说话也有点大舌头。

“我记得,你老家在乌达。那里……离卡隆近吗?”

可可树嘿嘿笑起来。

“近,邻国,隔着一条很大很大的河。我记得那时候,有一阵子,河水忽然变红了,很多人去河边看,还有人在河里捞起过漂下来的尸体。”

“后来听说,有一群难民想通过河道逃过来,但是没有船……胡卡人追上他们,就在河边……砍呀……砍……”

他打了个酒嗝。

卫来心里堵的难受。

“那当时,你应该听说过很多事,有没有关于保护区,或者自愿留下来的志愿者的?”

可可树说:“哈,保护区。”

感觉他就差在那头发酒疯跳舞了。

“这些西方人,以为自己长了一张跟黑人不一样的脸,圈出了保护区,人人都要给面子——在其它地方可能是这样,但是这里……”

“卫,黑奴贸易,400年,被运到全世界做奴隶,你觉得他们从骨子里,会对白人亲善吗?”

“而且卡隆当时的事,超出了全世界的预计——联合国后来说,四月之殇是二十世纪最黑暗的篇章,最黑暗哦……啊,最黑暗的是天空,星星在一闪一闪……”

卫来不得不打断他:“说保护区的事。”

可可树嘟嘟嚷嚷:“保护区嘛……有支撑下来的,也有被冲破的。其实你保护的那个叫……哦,岑小姐,还挺厉害,我就听说有法国牧师被杀的,躲在教堂里的难民都被杀了……”

卫来低声说:“如果岑今在那里遭遇过不好的事,你觉得会是什么?”

“谁知道,女人嘛,哈,她那么漂亮……”

卫来垂下的手攥紧,晒干的茶叶在他掌心碾成了细末。

蓦地打断可可树,说:“别说了,过去的事了。”

可可树被他喝的一头雾水:“什么……你跟我说什么?咦,卫,你怎么会打电话来?我们聊了吗?刚是我在跟你聊吗?”

卫来说:“如果一个人不开心,总是纠结过去的事情,怎么帮她忘掉?”

可可树说:“加倍对她好咯,逗她开心咯,她现在开心,当然就忘记过去的事了——像我,现在有钱、有老婆、有房子,我就不大记得我没内裤穿的时候了……哈,卫,我有没有跟你讲过,我的第一条内裤,是从一个老头身上……”

卫来砰的挂掉了电话。

他在黑暗中坐了很久。

回房的时候,看到那个海盗,盘着腿坐在晾衣绳下,不紧不慢地嚼茶叶。

走到床边,岑今已经睡着了。

以前他没有注意过,现在才发现,她睡着的时候是侧睡,身子蜷缩在一起,最没安全感的睡姿。

卫来俯下身子,轻轻搂住她,她的呼吸轻缓,长睫的睫尖柔柔触在他唇上。

他觉得,她整个人,像是罩在一个铁壳子里,硬邦邦的没有温度,那些被她的社评骂的跳脚的人这么看她,沙特人这么看她,麋鹿也这么看她。

但只有在这个铁壳子边守的够久的人才知道,这里头住了一个小姑娘,偶尔的,会偷偷出来透气,挺可爱,也让人心疼。

卫来凑到她耳边,低声说:“岑今,不管过去发生了什么,都不重要。”

——

岑今一觉睡到第二天下午。

醒来的时候,日头偏斜着晃进屋里,四周荒村一样安静,她一时间茫然,几乎忘记了身在哪里。

窗口有人影晃动,抬头看,是卫来在收衣服,腰身挺拔,肩背宽厚——手心忽然发热,昨晚的手感好像还没褪去。

再抬头时,卫来正看着她,说:“你醒啦。”

他收好衣服,大步进来。

岑今下床,说:“这么安静呢。”

卫来笑,他拉过她,轻轻搡向门口:“你自己看,你的四个保镖,铁塔一样站四个方向,这村子一上午,就几乎没人敢出来晃,吵架都不吵了。”

还有那个警察,本来一大早就该回城了,但他冒着扣工资的危险,硬是不走,追着卫来问:“这些人真不抢东西?一会就走?什么时候走?”

卫来回答,等岑小姐醒了再说。

海盗都来了啊。

她那被快艇爆炸炸的四分五裂的、关于“此行是为谈判”的意识终于粘合复位。

要么说女人的思维就是怪呢,她第一反应居然是——

“我就剩一身衣服了,跟海盗去谈判。一谈三五天,人家会笑我每天都不换衣服……”

人家有空笑你不换衣服吗?海盗三五个月就一身衣服吧……

“还有,我穿拖鞋……”

海盗还光脚呢,唯一一个穿拖鞋的鞋子还没你的结实。

她外穿的衣服到底还剩什么,卫来粗翻了一下。

真没了,除了昨天在海里泡完洗了晒干的那套,就剩一条短裤、一条打底,是当初寻思着在海盗船上穿不合适留下的,其它的:披绸、口红、衬衫、吊带、长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