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箫从林玉芬身后伸出头去,赫然发现这个跟林玉芬争执的年轻女人,竟然是那日在家门外见到的方若琳。她今日依旧一身素色衣裙,依旧显得亭亭玉立,绰约动人。她此刻眉眼间尚有泪痕,却更添三分楚楚风姿。黎箫“咦”了一声,说:“方,方小姐。”

方若琳依旧教养良好地点头,勉强笑道:“黎箫,没想到这么见面,真是失礼了。”

“哪里,哪里。”黎箫笨嘴拙舌地回着,有心想要安慰她几句,却不知人家怎么回事,也无从说起,他求助一样看看林玉芬。林玉芬脸色一沉,转身对着方若琳说:“若琳,今天就谈到这里吧,你也看到了,我还有病人需要照顾。抱歉,帮不了你。”

方若琳眼眶一红,强忍着没落泪,说:“我就知道是这样。好吧,我先回去了,黎箫,”她朝黎箫点点头,说:“再见了,希望下次有机会再和你聊天。”

“哦,那个,再见。”黎箫看着她伤心地离开,忍不住加了一句:“方小姐,你不要太难过,事情总会有解决办法的。”

方若琳身形一顿,回头眼光复杂地看了他良久,最终叹了口气,说:“谢谢,我知道了。”

第20章

康复的日子过起来特别的快,转眼又去了两星期,黎箫已经不需要再住院,领了药剂回家即可。他出院的那天,阳光格外明媚绚烂,照在身上,有直达心底的炙热感。黎箫茫然地站在病床前,看着这间住了差不多一个月的房间,那从小到大极为熟悉的白色和触鼻的消毒水味,心里竟然有些空落,这样的地方,真的以后都不用常住了吗?自己的身体,真的也可以象别人那样朝气蓬勃地舒展在太阳底下吗?

他咬着唇,愣愣发呆的样子如一尊可爱的小人偶,让一旁的江临风忍不住上前,啄了一下他诱人的嘴唇,问:“想什么呢?宝贝?”

黎箫看看周围,悄悄地说:“象做梦一样,我真的可以出院了?以后都不用来这里做透析了?”

江临风忍笑将他圈入怀中,说:“当然,可怜的箫箫,看来医院真成了你的噩梦了。”

黎箫摇摇头,老老实实地说:“不是,我只是不知道,如果不用来医院,那我每天要做什么。”

江临风宠溺地吻吻他的鼻尖,说:“你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每天开开心心地享受我对你的好就行了。”

黎箫疑惑地看看他,说:“不是每个人都应该找到自己的社会身份,然后做一个有用的人么?”

“谁告诉你的?”江临风皱了眉头。

这是江临风生气的前兆,黎箫舔舔嘴唇,哪里敢说是黎珂教的,忙说:“书上都这么写的。”

江临风想起宝贝这两天看的都是什么青年励志书,眉头皱得更紧,说:“以后别看那种乱七八糟的书,你的社会身份就是做我的人,乖乖呆在家里,好好修养,得空了跟林姑姑学点消遣的玩意儿就行。况且,”他嘴角忽然浮现一丝邪魅的笑,凑近了黎箫的耳廓,低低说:“没有你解决我的个人需求,我哪来的心情管理好上万员工的集团公司,创造社会财富,增加政府税收?所以,往大处上想,我的宝贝不仅有用,还是为社会GDP增长做了贡献的人呢。”

这与养在暗地里的小白脸有什么区别?黎箫垂下眼帘,在江临风看不到的地方,眼里流露出悲哀和无奈。江临风对他的好,对他的担心和眷恋都是真实的,他的情感从来勿庸置疑。但问题在于,那种情感,只建立在顺从之上,只围绕着做爱这个目的。恐怕,对江临风来说,这就是他对情感的全部定义,同时也是他将自己圈养在身边的唯一用途。黎箫心里掠过一阵前所未有的刺痛,那么我呢,在他的温柔和霸道下逐渐迷失的我,又该怎么把握,丈量自己的情感呢?黎箫勉强笑了一笑,说:“我,我也是男的……”

江临风嗬嗬一笑,含了他敏感的耳垂,低沉而暧昧地说:“你是不是男的,我还不知道?”

他的手已经驾轻就熟,轻而易举伸进黎箫的衣襟内,熟稔地探向那滑若凝脂的肌肤上敏感而脆弱的部位。黎箫感觉到身子开始可怕地变软发热,呼吸随着他的动作而渐渐急促起来,他又羞又怒,这还是在病房内,房门大开,随时有人会进来,而这个人总能这样罔顾他的意愿和心情,总是只想到自己的欲望。黎箫窘红了脸,推着他说:“别……有人会来……”

江临风无不遗憾地住了手,在黎箫一声惊呼中,一把将他打横抱起,快步走出病房,朝早已停驻楼底的车子奔去。黎箫羞得满脸通红,只好自欺欺人地将脸埋在江临风怀里。耳边只听见江临风哑着声说:“宝贝,等了这么多天,可真是憋死我了。”

若不是黎箫坚持,怕是在车上江临风就要忍不住要了他。他们一到家,顾不上站在门口迎接黎箫平安回来的林玉芬和小薇,江临风将黎箫一把抱起,急急地奔上楼去。在剧烈地关上房门后,江临风已经连拉带拽地扯下黎箫的衣服,将赤裸的美人压倒在床上,迫不及待地覆上那具将近一个月没有碰过的身体。黎箫只来得及惊呼了一声,就被一场铺天盖地般的亲吻乱了心神,嘴唇被咬得生痛,舌头几乎狂暴地扫荡了口腔中的每一个角落。身体被完全打开,两腿被分置于腰部两侧,那一道腰腹边侧的粉色手术疤痕,此刻犹如软玉上一道蛊惑人心的花纹般,闪动着妖冶柔媚之光。江临风禁不住用舌头一寸寸膜拜这道粉色的花纹,引起黎箫一阵阵痉挛般地颤抖和惹人遐想的喘息。再往下,小兔一样安静乖巧的性器此刻颤巍巍地半抬了头,嫩芽处分泌出晶莹剔透的露珠,粉色的密穴如初春娇嫩的花瓣,单只一眼,便能让江临风血脉贲张。他一面尽情品尝这具美好的躯体,一面伸手拉开床头抽屉,摸出早已准备好的润滑剂,挤了一大坨在手心,草草地拓展了一下小穴,便急匆匆地冲了进去。

“啊……”黎箫痛得脸色发白,江临风也不好过,夹在紧到不可思议的甬道中央,额头上沁出一层密密的汗珠。“放松,宝贝,放松。”江临风吻着他的敏感带,双手在他全身游曳,给予抚慰。渐渐的,江临风感觉身下的小人儿身子再度变软,他一挺腰,尽数挤进了黎箫体内。“箫箫,给我,箫箫。”他呢喃着,诱惑着,黎箫眼眸带泪,摆动腰身,引导他进入得更深。江临风满足地喟叹一声,开始了在他体内掀起狂风骤雨般的快感。共同结合的感觉如此销魂,他们一同深深攀附上高峰,再一起从高峰上直线下坠,跌入欲望的深渊。

激情之后,黎箫浑身无力,趴在江临风的胸口轻轻喘气。每次与这个男人做爱,都像要将身子点燃起熊熊烈火,燃烧干净那样彻底,那样无法保留。不能说没有快感,但是,那种几乎能令人致命的快感之后,却是无穷无尽的空虚,就好像将身体内蕴藏的力量由内而外,全都倾泻殆尽,黎箫此刻,忽然涌起一种悲伤,他缩了缩身子,与江临风贴得越发紧密无间。

还不够,肌肤与肌肤的相亲,身体与身体的纠缠,体温与体温的慰籍,却仍无法驱散这种悲伤,心底有个声音在说:还不够,还不够。黎箫焦燥起来,无意识地磨蹭着江临风的身体,不知自己在索求什么,只知道要索求,要从这具与自己结合得如此紧密的身体上索求自己所没有的,梦寐以求的,却又无法说清的东西。

江临风抓住了他,邪魅一笑说:“宝贝,你今天可真热情,刚刚还没有喂饱你吗?”

黎箫呆了呆,忽然意识到自己这样与挑逗无异,霎时间身子一僵,红了脸,小小声,老实地说:“不,不是。我只是,只是……”

江临风一个翻身,将他压在身下,凑近他的脸笑道:“只是什么?小妖精,这么热情,想要榨干我吗?。”

“不,不是这样……”黎箫难堪地扭了头,“临风,别……停下来……啊……”他还没来得及说出自己内心的感觉,却已被江临风翻过身去,以趴着的姿势被他再度进入。黎箫的惊呼声很快变成一连串的低吟和喘息,江临风似乎早已洞悉他身体的秘密,知道撞击哪一处,便能像开启门口的钥匙那样,打开他体内汹涌澎湃的情欲。他无力地趴着,看不见江临风耽于情欲的脸,却能分外感觉到他的硕大在自己体内横冲直撞所掀起的轩然大波。那快感太强烈,黎箫只觉自己快要被烧毁了一般,他拼命摇头,哭泣着,叫喊着,但即便如此,内心那个深不见底的空洞仍然没有被填满,快感之下,仍然是一片漆黑如墨的悲伤。黎箫不顾一切地翘起臀部,极力迎合身后猛烈的撞击,换来男人犹如野兽一样愈加凶猛的对待,终于在高潮来临那一刻,眼前闪过彩色光斑,随即两眼一黑,体力不支昏睡过去。

转眼进入八月,黎箫康复期的生活,其实与之前的并无多大不同。每天不外乎在家里看看书,种种花,散步,吃饭,休息,定期上医院做检查,晚上等待江临风隔三岔五的,如同古代君王临幸嫔妃一般的到来。家里每个人都一如既往地待他好,江临风的宠爱甚至有增无减,但黎箫仍然感觉不快乐。有种从心底升腾而起的,说不出的焦燥不安困扰着他,一直在叫嚣着,想要冲破什么。他开始变得有些愁眉不展,一个人的时候,常常托着尖细玲珑的下巴,对着满院子欣欣向荣的植物发呆。江临风命人准备了很多新奇的玩具给他,甚至安排人给他送了一部电脑,装上最新款游戏,但那只能转移他一会的注意力,几日之后,他又会回复到精神不振的状态中。

一日,在黎珂来过之后,江临风发现黎箫竟然破天荒对着电脑玩了两三个小时。他本不在意,忙着处理自己未完的工作。但在偶然间一抬头,看到宝贝脸上乍现的笑容时不由警惕了起来,放下自己的笔记本电脑,走过去一看,果然,黎箫那台原来被他授意不装网卡,不设置上网功能的电脑现在居然可以上网了。黎箫这会正开着聊天工具,逐个逐个地敲打键盘,不知跟谁聊得正欢。

江临风微眯了双眼,危险地说:“谁教你这个的?”

黎箫嘴角含笑,回头说:“珂珂啊,这下我们不用打电话,也能够聊天了。就是我打字太慢,不过珂珂说,我学得算快的了。”

江临风面沉如水,冷冷地说:“我不记得你问过我可以上网。”

黎箫手指一顿,有些畏缩地回答:“那个,珂珂说,现在的人要不会上网,就等于文盲了……”

“我不管黎珂说什么!”江临风低吼了一声:“你是我的人,做什么不做什么由我决定,不是由黎珂决定,明白吗?”

黎箫眼神黯淡,咬着唇不说话。

“箫箫,”江临风意识到自己有些反应过度,抬起他的下巴,柔声说:“宝贝,现在网络上什么人都有,不怀好意的居多,你这样单纯的小绵羊,很容易被骗知道吗?况且,”他顿了顿,斟酌着语句:“我这么喜欢你,外面不知多少双眼睛看着,你这样贸贸然上网,招来阿谀奉承的小人还好说,万一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就麻烦了。”

黎箫楚楚可怜地看着他,说:“我,我只是和珂珂聊天……”

“你整天见他,还需要上网聊什么?”江临风不耐烦起来,伸手啪的一声关了他的主机按钮,说:“箫箫,黎珂来这里已经是我最大限度的让步,凡事要懂得适可而止。”

黎箫脸色有些发白,睁大眼睛,嘴唇略略颤抖着,想说什么,终于没有说出来。

他的眼光太清澈,里面清清楚楚流露出对江临风这种霸道的谴责、委屈和伤心。在这样美丽无暇的眼睛注视下,江临风骤然间竟产生了自己的占有欲如此鄙陋的念头。他有些狼狈地一把将黎箫抱入怀里,发狠地吻上他的眼睛,手下不停,迫不及待地撕扯他的衣服,说:“总之你就是我的,只是我一个人的,明不明白?明不明白?”

“临风,不要总是这样……”黎箫的话还没说完,已经尽数被江临风蓦然压上的唇堵回,灼热的气息夹带着无以伦比的气势很快占领了他口中的每一个角落,霸道的唇齿毫不温柔的蹂躏着他的唇舌,仿佛宣告着所有权和占领意味。黎箫惊恐,奋力向紧压着他的胸膛推去,但是,根本无法推开,他气愤得一口咬下,但是根本没有用。挣扎中,一声脆响,让黎箫羞愤地知道自己的裤子已经被撕开,紧抵着大腿的灼热明确地表达着江临风的欲望。这是惩罚吗?黎箫来不及细想,两腿已经被拉开,身下的幽穴被刺入一指,疼得他哆嗦了一下。

“宝贝,你总是这么紧,你的味道总是这么令人欲罢不能。”江临风喘着热气,熟练地品尝他的身体,挑逗他身上不为人知的敏感处。

“啊……”黎箫的挣扎不知不觉变得格外无力,他一如既往地在这个男人身下发热;一如既往地会在他亲吻下软如春水,会在他贯穿的一刻呻吟不断。但是今天,这一切已经没有了销魂的意味,他的灵魂仿佛从身体中飘荡而上,冷眼旁观着自己晶莹剔透的身体在男人的撞击下,犹如午夜昙花,绽放刹那无以伦比的光华与妩媚;冷眼旁观这个口口声声说着喜欢自己,宠爱自己的男子,最初及最终的目的,不过是为了随时占有这具绝美身体的权利;冷眼旁观着自己内心深处看不见的空洞愈加深邃,将所有的快乐和悸动吞咽而下,只留下难以言喻的悲伤和苦涩。

“说,你是我的。”激荡的韵律中,江临风板正他的脸命令着。

黎箫微张双唇,眼神迷乱而凄楚地看着他。

“说,你是我的!”江临风抬高他的臀部,撞击的力度愈加凶猛,手覆上他前端精巧的脆弱,粗鲁地搓捏套弄,却带给黎箫一种绝顶的快感。“啊……”黎箫忍不住低吟了起来,感觉自己几乎象波涛汹涌的大海上一艘无依无靠的木船,顷刻间就要倾覆埋葬海底一般,激烈的快感铺天盖地而来,在他要达到顶峰的瞬间,江临风忽然停了下来,捏住他的前端,不让他解放。

“临,临风,给,给我……”黎箫难耐地扭动着,摩擦着两人相连的部位,渴求灭顶的极乐。

“说,你是我的,我就给你。”江临风喘着气,俯视着他,朦胧的背光中,竟然有高高在上的错觉。

“给我,给我……”黎箫如脱水的鱼一样,愈加激烈地挣扎着,哀求着。

“说,你是我的。”

“我,我……是你的。”黎箫无意识地重复着,全心都系在爆炸的边缘。在他说出的瞬间,江临风得意一笑,终于放开了一直钳制住的前端,积压已久的高潮如水涌来,黎箫尖叫了一声,全身抽搐了几下,陷入余韵中久久不能回神。

“宝贝,你舒服了,我可还没有呢。”江临风邪邪一笑,将他翻了个身,从后背式再度进入,掀起新一轮的情欲癫狂。

第21章

到了秋末,林玉芬看不得黎箫整日闷闷不乐的样子,以适当外出有利于康复为理由,尽量将他带出宅子,购物、游车河、看街景、看画展。后来,黎箫在跟林玉芬外出看了几场演出后,莫名爱上了剧院,只要是有演出,不管是音乐会、舞台剧、戏剧还是芭蕾舞,他都会磨着林玉芬与他同去。他看这些,并非是为了演出内容本身,而是喜欢一种置身人群,却又与他人隔绝,无人打扰的感觉。林玉芬明白他心底其实对外人又好奇,又畏惧的心理,长期在剧院为他保留了偏僻角落的座位,带着他,静悄悄地在开场五分钟后进去,再于散场前出来,尽量避免因为他的外貌而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这样的活动当然必须在江临风不注意的地方进行,他们都知道,如果可以,江临风宁愿将黎箫锁在家里不让他见任何人。他的这种独占欲虽令黎箫明白自己在他心目中占有特殊的地位,但却也常常感到窒息般的压迫。外人看来,江临风宠爱他几乎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他可以推掉重要的会议和应酬,只为了回去陪黎箫吃顿普通的晚饭;只要是黎箫多看一眼的东西,他都会想方设法弄到手,堆到他眼前哄他开心;日常吃穿用度,样样都投黎箫所好,样样都精挑细选,总有说不出的舒服别致;更不用说平时对他呵护备至,恨不得捧在手里含在嘴里了。

但对黎箫本人来说,这种宠爱却象枷锁一样横在他头上,他不能随意外出,不能接触其他人,如果跟江临风出去,即连多看别人一眼都不行,更加不能学自己想学的东西。一切事的前提,都必须获得江临风的首肯,如果擅自决定任何事,被江临风知道了,等着他的就会是床上花样百出的折腾。在那种时候,哭泣再也没有作用,哀求几乎成了一种性爱情趣,每次的做爱都成为一种宣言,一种要他一遍一遍重复“我是你的”的宣誓仪式。

黎箫怀疑,江临风需要的,就是这样一个听话的好看的木偶,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等待他变本加厉的临幸。短短几个月,他觉得心里很苍老,是一种坐看年华流逝而无所作为的苍老,他悲哀地看着自己慢慢地变了,镜子里那个男孩,越来越美艳动人,举手投足之间,总有勾魂夺魄的媚态。这是自己吗?黎箫惶惑不安,这种优越的禁娈般的生活具有高度腐蚀作用,在这段日子里,他再也无法做到内心单纯平静,他再也无法因为一点点小小的满足而感到简单的快乐。

在某个江临风不来的夜晚,黎箫疲惫不堪,却发现自己竟然怎么也无法入睡。他躺在那张松软大床上,被调教的身体炙热地渴望着男人的爱抚,身后的小穴酥麻空虚,渴望着男人的硬物狠狠填充。伴随身体的异常,他同样无法控制内心的惶恐与不安。无论他怎么咬牙,也阻止不了自己不断地猜疑江临风今晚去了哪里?为什么不来?是不是拥抱着另一具柔顺的身体入睡?只要想到这一点,黎箫骤然觉得内心痛不可当,好半天,他才意识到自己是在嫉妒。嫉妒就像长长的海草,将他拖入痛苦的深渊中。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烈的恨意夹杂着对江临风的哀怨,把黎箫给吓坏了。什么时候,自己竟然变成一个深闺怨妇一样的角色?什么时候,自己竟然一方面厌恶江临风这样无孔不入的控制,另一方面,却又不自觉遵从他的游戏规则,用这张脸,用这具身体迎合他的一切需求。

他真的怕了起来,最悲惨的,并不是成为江临风的男宠,而是内心对男宠命运的认同,是不由自主遵从等待--争宠--嫉妒--幽怨这层套路的可悲。他从来不是男性意识很强的人,生性柔顺的他,也不知道人生在世,所谓的尊严和自我到底有什么确切的含义。但是,在这样一个夜里,黎箫心中却禁不住想一个问题:如果自己不是长着这样一张脸,那么,江临风会不会记住黎箫这个人呢?剔除这些外貌上的因素,剔除性事,作为黎箫这个人本身,江临风是否关注过呢?

这么一想,江临风与他之间那些柔情蜜意,那些耳鬓厮磨的温柔,似乎都在瞬间褪去旖旎的颜色。

那一夜,黎箫拥着棉被,流着汗,却又瑟瑟发抖,将近天明的时候才朦胧睡去。

第二天他起得晚,梳洗的时候,照见镜子里自己脸色苍白,眼圈上有憔悴的暗黑。他强打精神,为免林姑姑操心,努力挤出一丝微笑再下楼。到了楼下餐厅,小薇照例端上他的早餐,却不见林玉芬的身影。黎箫有些奇怪,问:“姑姑到哪去了小薇?”

“林姑姑早上就出门了,说是去看一个归国的老朋友。”小薇含笑回答。

黎箫没有多话,喝了几口牛奶就放下杯子起身。

“黎箫哥,姑姑说你要吃掉这些才行的。”小薇尽职地指着他盘里动都没动过的早餐。

“小薇,现在你成了监督人了?”黎箫无奈地笑了笑。

“姑姑说,你不吃要扣我工钱的。”小薇认真地回答。

黎箫叹了口气,明白林玉芬这么说,是看准了他心软,并不见得真会扣小薇的钱。他坐下来,努力吃了起来,味如嚼蜡,却也大口咽下。好容易吃完了,黎箫皱皱眉,站起来说:“我回楼上一下。”

他急匆匆上楼,推开卧室的门,奔入浴室,对着马桶一通狂吐,将适才吃下的东西又尽数吐了出来。完毕后,他按下冲水键冲去秽物,跌坐在地砖上,苦笑了一下。真是,还是这么不顶用啊。黎箫爬起来漱漱口,拿冷水泼到脸上,稍微冷静了一下,瞪着镜子里苍白如鬼的脸庞看了半天,就这样的脸色,长得再精致,江临风也会很快厌倦了吧?

“黎箫哥,黎箫哥,好奇怪哦。”小薇在他的房门外喊。

“怎么啦?”黎箫拿毛巾擦擦脸,走出了浴室。

“阿卢师傅在大门那跟人吵架,还是跟一位小姐。”小薇满脸八卦的神色。

黎箫心里疑惑,从卧室的窗户望下去,果然看到平日总在厨房忙活,轻易不现身的厨子阿卢站在庭院的铁门处,跟一个女人争着什么。

“看看去吗?黎箫哥?”小薇兴致勃勃地建议。

“你呀,怎么这么好奇呢?”黎箫宠爱地摸摸她的头,说:“还是我去吧,看看阿卢遇到什么为难事,万一要帮忙我再叫你。”

“一起去一起去。”小薇摇着他的袖子。

黎箫被她摇得无法,只得说:“怕了你了,那你呆会别乱出声知道吗?”

他们两人快步走下楼梯,迈出屋子,见阿卢还站那,似乎很为难,风吹过来,隐约听到:“不是我不让,实在是先生吩咐过……”

“卢师傅,怎么啦?”黎箫问。

阿卢身形一顿,挡在门口回头笑说:“没事,黎先生,你回屋歇着,这大太阳的,回头又晒着。”

“怎么啦?”黎箫越发疑惑,探头过去,赫然发现与阿卢在门口纠缠的女子,正是多日不见的方若琳。

黎箫吃了一惊,说:“方,方小姐。”

“黎箫,又见面了。”方若琳一脸娴静的微笑,阳光之下,看起来如此和煦温柔。

“您找林姑姑吗?”黎箫问。

“不是,我想跟你聊聊。”方若琳说。

“黎先生,你不能跟陌生人说话,先生交代过的……”卢师傅打断他们。

他说的理由正是黎箫所深深厌恶的,难道自己连跟谁说话的权利都要被剥夺吗?他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孩子气的叛逆,沉下脸说:“卢师傅,方小姐是我的朋友,我跟朋友聊两句,还要通过你去请示江先生吗?”

“不是,你不能……”卢师傅着急了。

“我们去那里说,别理他。”黎箫瞪了卢师傅一眼,拉过方若琳,带到花房前的座椅上坐下,还不忘冲卢师傅喊:“你别过来。”

“哎呀,真是,林姑姑怎么这时候不在,这傻孩子……”卢师傅跺跺脚,快步回屋。

“抱歉,黎箫,给你带来困扰了。”方若琳教养良好地说。

“哦,没什么,卢师傅也是紧张过头了。我身体不太好,他们都拿我当高危物品对待,刚才真是失礼了。”

方若琳静静地看着他,说:“黎箫,对不起。”

“嗯?”黎箫正感到有些疲惫,虚弱地笑笑问:“怎么这么说?”

“你,看看这个。”方若琳拉高了自己的裙子,露出一截光洁匀称的小腿。

“方小姐,你这是……”黎箫吓着了,睁大眼睛。

“是这个。”方若琳指了指自己脚踝处一条精致美丽的脚链。

黎箫一见之下,犹如五雷轰顶,一时间只觉心脏被狠狠刺入一刀,痛入骨髓。他按住额头,连日不曾发作的眩晕此刻变本加厉,一时间竟有些天旋地转,脑海里尽是那个男人欢爱时,亲热时在他耳边说过的话:黎箫,做我的人。我从看到你的第一眼就放不开了。跟着我,我会尽我所能对你好,宠你,照顾你,帮你遮风挡雨,一辈子都这样,我江临风言出必行。

你看,这一共有十一颗,都是上等货,十一颗,代表一生一世,我江临风,一生一世都会好好照顾你。

不会空的,我会用满满的幸福来填满。

你是我的,你只是我一个人的。

……

现在,那代表一生一世的十一颗宝石,以同样的形态,紧紧地环绕在另一人身上,紧紧环绕在一个美丽女子的脚踝上。

“你也有,是不是?我第一次见你就注意到了,你的是手链,我的是脚链,呵呵,真象束缚住你的手铐脚链一样,对不对?”

黎箫的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他几乎用尽全力一样握紧拳头,指甲深陷肉中。

方若琳注视着他,眼光中流露出怜悯、抱歉和浓浓的哀伤,慢慢地说:“你现在知道了吧?我不是江临风的女友,未婚妻,或任何有资格谩骂你轻蔑你的人,我不过是和你一样,一样是属于江临风的私人物品,一样是可怜人。”

黎箫呆呆的,仿佛有把钝刀,一下一下,缓慢而有力地凌迟他的心脏。他模糊地想着,是很可怜啊,可怜之处不在于被置入如此不堪的位置而不自知,可怜之处恰恰在于一厢情愿,在于心存奢望。原来自己一直都不知道,一生一世也可以相许多次;原来,两人彼此之间对一生一世的理解,竟然相差得南辕北辙。

“十一颗宝石,一生一世啊,他给了我这条宝石脚链,把我接入天水山庄,承诺有生之年都会照顾我,爱护我。在你之前,这些年,尽管他情人不断,可却真的做到了每周一或周三必定回山庄与我共度。嗬嗬,”方若琳苦笑,说:“就这点而言,江临风还真他妈的言出必行。”

这么一个淑女口吐脏话,确实令人啼笑皆非。黎箫看着她,努力克服眩晕感,问:“这个东西,一共有多少条?”

方若琳看着他,半响才说:“就我所知,到目前为止,江临风一共送出去三条。”

“还有一个?”黎箫喃喃自语着。

“那个人已经疯了。在我之前的一个男孩,叫庄楚,也是非常漂亮的人。当然,不能和你比,但却是个性情刚烈,如一团火一样的人。他知道江临风有了我,跑过来闹了一通,后来,不知怎的,就发疯了。”

“疯了……”黎箫痛彻心扉,扶着额头,木然重复着。

“他,大概是真的爱江临风吧。爱得太深,就无法容忍他去抱其他人。”方若琳笑了笑:“无论如何,庄楚给我上了生动一课,我从此明白了,在江临风面前,只有他索取,你给予,他给予,你接受的关系。所以,我从不干涉他的私生活,乖乖呆在天水山庄里等他来临。也因此,我成了跟他时间最长的人。况且,那件事以后,江临风大概也有些后悔,再也没有将谁占为己有的念头,只是来来去去地有了些短期情人,直到他遇见你。”

“天水山庄,”黎箫想到什么,募地一惊,脱口而出:“那个晚上,我在那里,你,你也在?”

方若琳点了点头,眼神复杂:“我在的,从他抱你进来的那一刻,到他着急把你抱去医院,那时候我就知道,他要送出第三条链子了。”

“对不起,你很恨我吧……”黎箫呐呐地说。

方若琳幽幽地看着他,忽然间笑了一下,摇头说:“不,我不恨你。或者应该说,原本是恨的,但看见你的第一眼就不恨了。看你那么纯洁干净地站在阳光下,一脸一无所知的善良模样,我就知道,江临风为什么要煞费苦心瞒着你,林姑姑他们为什么要这么保护你,确实,你这么美好,靠近你,不可避免就要为你所打动,任他是谁。”

黎箫呆呆地看着她。

“原本我是可以平静呆在天水山庄,守着江临风的承诺直到老死。可是,发生了一件事。”方若琳平静地说:“几个月前,已经好久没回天水山庄的江临风突然回去了。我们很自然睡在一起,那天他心情不太好,没有做好防护措施,于是,我怀孕了。我很期待那个孩子,觉得这样就算有没有江临风都无所谓,我至少还可以活得象我自己,象一个女人。”她唇边浮起一个凄楚的微笑:“可是,他逼我,逼我堕胎,逼我拿掉我的孩子,因为他的规矩不准女人未经他的同意就怀孕。我求他,看在我跟了他这么久的份上破例一次,求林姑姑,甚至到医院找你,想找个机会求你帮我说情。可是没有用,嗬嗬,这么多年的情份,抵不上他的一条规矩,在他指使手下将我强行推进手术室的那一刻,我终于明白,在这个男人身上寄托希望和情感,真的是太傻了。”

黎箫又心痛又震惊,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

“你也爱他,对不对?”方若琳认真地看他,怜悯地道:“如果你爱他,那么我今天就来对了。黎箫,不要爱这种男人,庄楚、我,还有他那些短期的情人们,这么多前车之鉴摆在你面前,不要重蹈我们的覆辙。江临风就像一个吸血鬼,专门把你的自我、感情、尊严、对爱情的期望、对活着的勇气和信心压榨干净,等到你象个奴隶一样匍匐在他脚下,像个木偶一样任他摆布,他就会毫不留情将你踩扁捏碎。庄楚早就完了,我也好不到哪去,黎箫,你还小,不要象我们一样,真的,在一切还来得及之前,不要走我们这样的老路。”

“我不知道……”黎箫头痛欲裂,喃喃地说。

方若琳一下抓住了他的手,痛切而激烈地说:“黎箫,救你自己,不要重蹈我们的覆辙,你这么美,值得更好的人来倾心相待,相知相守,不要把自己交给那样一个人……”

门外传来一声尖利的刹车声,方若琳和黎箫一听,脸色俱是一变。黎箫反握方若琳的手,着急起来:“你快走,他,他回来了,快走吧……”

“黎箫,你一点都不怪我吗?”方若琳目光炯炯地盯着他。

黎箫来不及说什么,只是脸色颓败,睁大眼睛,死死看着大门处。方若琳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江临风带着浓重怒气和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朝他们走来,他凌厉地扫了方若琳一眼,即令方若琳畏缩地退了一步,冷冷道:“得,若琳,还以为你这些天老实了,没想到你在这等着我呢。”

他目光停在黎箫面白如纸,微微颤抖的身子上,皱了皱眉,心里暗叫一声糟糕,抢上一步,伸手想将黎箫揽入怀中。在他的手碰到黎箫的那一瞬间,黎箫全身一僵,随即拳打脚踢,拼命地挣扎了起来。

江临风不管不顾,只是死命将他荏弱的身躯牢牢固定在自己双臂之间,忽然间臂上传来一阵剧痛,低头一看,才发现黎箫竟然张嘴狠狠咬在肌肉上。他苦笑了一下,心知宝贝此刻必定是恨极了自己,只得放松胳膊,让他咬个痛快。

他眼角余光看到方若琳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愁苦之色,心下怒气更甚,对这个女人,他也动心过,曾经也很满意过,以为她娴静又识大体,放在身边再合适不过。哪知道今天会来这一手,这下恐怕不是那么容易哄回怀里的小东西了。他回头朝身后跟着的保镖使了下眼色,立即有两人上来架了方若琳。

“把她带回天水山庄去。”江临风简单下了指令。

怀里挣扎着的黎箫闻言,停了下来,厉声说:“江临风,放开她,你要对她做什么?”

江临风此刻倒佩服起方若琳来了,这女人也不知跟宝贝说了什么,竟然能让一个情敌为她挺身而出。他朝方若琳冷冷一笑,欣赏对方眼里显出的恐惧神色,缓缓地说:“若琳,我一再容忍你,你却一再违抗我,是不是我最近变得太仁慈,仁慈到你都忘了我江临风是什么人了?”

方若琳眼睛闪过一道恨意,随即不顾一切地大喊起来:“黎箫,看到没有,这就是做他的人的下场,黎箫,你还要跟这么个魔鬼吗?你还要继续这种没有自我没有尊严不像人过的生活吗?黎箫,认真想想,为这种人不值得,哪怕跟着阿猫阿狗,也比跟这种人强……”

“闭嘴!”江临风脸色狰狞起来,想也不想,反手给了她一个耳光,打得她鬓发纷乱,她抬起头来,眼神中忽然带了一丝嘲讽的笑意,半边脸都肿了,嘴角边竟然有一丝血丝。

江临风暗叫不妙,果然,怀里的黎箫挣脱他,尖叫着:“不要打她,混蛋……”扑了上去。他从没有见过这样的黎箫,眼角含泪,却燃烧着夺人魂魄的烈火,浑身颤抖得如同风中一片落叶一样,却挺起胸膛,无比坚定地挡在方若琳前面。

“快把她给我拉回去。”江临风怒吼了一声,两个保镖忙连拖带拽,硬拉着方若琳走出大门,塞到停在门口的车子里。方若琳尤自趴在车窗上,拍打着玻璃高喊:“黎箫,离开他,离开他,听到没有……”

黎箫无力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带走,仿佛被人抽干了生命的活泉一般,扶着头,晕眩感突如其来,他天旋地转地踉跄了几步,脚下一软,却跌进了江临风熟悉的怀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