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艳淑女在闺房,

室迩人遐毒我肠。

何缘交颈为鸳鸯,

胡颉颃兮共翱翔——”

字正腔圆,抑扬顿挫,曾九念暗暗想,这个吉云战,不仅轻浮,而且风流。但这样一看,他这样年轻,这样浪漫,应该也是个通情达理之人,待到行车休息时,再与他好好求情。

这样想着,她的神经渐渐松懈下来,刚把红盖头重新盖上,就听见车外吉云战的声音再次响起。

“停车。”

“吁——”娶亲的队伍得令暂停。

九念心惊,糟糕,不会是□□爹干娘发现追上来了吧?

她沉了沉气,听见车外脚步声响起,有人撩起了帘子,一双手伸过来,吉云战的声音前所未有的靠近,说:

“车内闷热,随我出来。”

...

曾九念壮着胆子骑坐在那匹高头大马上,而吉云战则紧挨其后,手握着缰绳,将她至于怀中,车马已经行驶在郊外的路上,阳光和煦、蜂飞蝶舞,一望无际的油菜花田如海浪一般随风波动,耳边只剩下踏踏的马蹄声与吉云战清浅的呼吸声。

吉云战看着怀里的女人,她仍旧盖着盖头,身子随着马背的颠簸而晃动,衣上的香气逐着袖子漂浮在鼻息间,胳膊上的臂钏仿佛鸟儿梭鸣,他将手臂紧紧的揽着她,像是怀揣着守护的珍宝一般,他知道,她还不习惯这样的接触,但他给她建立起一座牢笼,要让她知道,她已然归他所有。

骏马闲逸而幽慢的踏着蹄子,他忽然将唇凑过来,贴耳道:

“你在车上偷看我好几次,是不是有话想对我说?”

...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大家的留言,由于唐朝没有“小姐”“少爷”的称呼,称呼官员也不叫“大人”,所以该文在称呼上与影视剧不太相同大家慢慢习惯就好啦o(^▽^)o而且我告诉你们哦,唐朝都没有椅砸~~人们经常要跪坐在坐塌上的。

瞎我知道小爱作诗,调戏骚浪男二,不放男主出来这种行为你们很抓狂,可是...

(就不放我言哥出来,你咬我呀?)

谢谢小玄砸的草草的地雷,有地雷的日子夏天吹着空调盖棉被~

第 7 章

【呵,娘子想悔婚,却带我兜了好大一个圈子。】

曾九念鼓起勇气道:“是。”

吉云战下一句话却让她吃了一惊。

吉云战说:“那我先问你,你还记不记得,那日在街上,我们两个也是这样骑在马上,只不过,那时你在我身后护着我。”

曾九念吃惊,难道他知道了那红盖头下的新妇子不是崔仙芝而是她?这怎么可能!

“你如何知道是我?”她惊讶的问。

吉云战说:“如何知道你的名字?”

“是。”

“呵,”吉云战温柔的笑了笑,将那串刻有崔仙芝名字的芸豆手串递给她:“幸亏有它,现在物归原主。”

曾九念还是不放心,将盖头掀开一角,接过那手串一看,便一切都明白了。

原来吉云战把她当成是崔仙芝。

曾九念冷静且轻柔的说:“使君竟还记得当日之事,既然记得,小女子可否厚颜讨个报答?”

吉云战勾起嘴角,说:“你算搭救过我,尽管说。要脂粉要金银还是...”“承诺?”

曾九念说:“使君贵为金科状元,前程宏远,不知我区区一个小女子说这一番话会不会惹怒使君,使君可否答应我,听我把话讲完?”

吉云战勾唇,似笑非笑:“娘子别怕,你我耳鬓相传,外人听不见。”

曾九念道:“崔敬之女崔仙芝已有心上人,不肯出嫁,而我的确是你当日遇见的那名当街驯马的女子,我却不叫崔仙芝,我乃冀州驿曾泓之女曾九念,今早被迫代替义姐崔仙芝穿上喜袍,与使君商议退婚之事。”

话音才落,吉云战立刻拉住缰绳,大喝一声:“吁——”

整个迎亲队伍全都停了下来。

马蹄不停地缓着步子,曾九念心跳如雷,她能够感受到身后的男人骤然松开了自己,那忽然的沉默仿佛变成了一把匕首,就戳在她的腰间。

调换了新妇子,的确是过分,可吉家逼迫在先,这件事现在看来又因她而起,九念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姐姐的幸福被断送,若是如此这般求情也不顶用,九念就要回去求阿爹,动用曾家的势力与人脉,去毁掉这门亲事。

九念见身后的人不说话,立刻起身踩镫下马,刚一动,腰身就被他单手拦住了。

“你去哪里?”

“我下马给使君下跪请罪。”九念放低姿态道。

吉云战看着她那红盖头下隐隐露出的尖细下颌,以及那轻轻抿着的红唇,静了静,也并没有去掀她的盖头确认,而是重新抱紧了她,扬了扬手,示意队伍继续前进。

马又缓缓的走动,曾九念的心,随着马背颠来颠去,而吉云战诡异的沉默,和周身骤然凝聚起来的阴沉气氛,叫她心惊胆战。

九念听到吉云战低低的念叨着自己的名字,九念,九念,仿佛就在嘴边,下一秒才忽然想起来,不禁失笑道:“那幅奇丑的小像,画的是你?这怎么可能?”

曾九念知道吉家有势力,必是将整个冀州的成年女子的生辰八字都聚到了一起随意挑选,想必自己小把戏也被吉云战看到了,九念便点了点头。

吉云战觉得有趣,声音由先前的紧绷转为轻松:

“错上加错,就是对了?你难道不想嫁人吗?还是得罪了画匠?无妨,你现在上了我的花车,就是我吉云战的女人。”

说罢,他将她用力一搂,紧紧的圈在了怀里。

曾九念本想挣扎,可一想如果自己像只待宰受惊的小鸟一样,必定不能震慑住他,更是一种示弱,九念任由他搂着,声音自那红盖头之下传出来,煞是镇定:“我可以叫你云战吗?”

吉云战有些得意,眉头一挑:“当然可以。”

九念柔柔的说:“云战,我刚闻到了花的香气,路旁田里开的可是油菜花?”

吉云战拉着缰绳缓缓骑行,转头一看,那成片的油菜花或深或浅,或黄或绿,乍一看去金灿灿的晃眼,蜂蝶星星点点的舞着,一阵风吹过,一株株宛若怀中温柔婀娜的迷情女子,柔和中带着耿直。

她这是要与他亲近,以便有求于他。

这女子沉稳镇定,心机颇深,却又如水一般柔和,刚毅果断。吉云战被她的声音撩拨得心里痒痒的,几欲掀开她的盖头,却忍住了。

见吉云战不做声,九念道:“我母亲生我的时候,也是在一片油菜花田里。那年,祖父因为一首诗被圣上举家被流放,当时我母亲已有了身孕,车马行至洛阳郊外便即将临盆,一行人将我母亲抬下车,风疾天凉,我母亲受了风,生下我时已经奄奄一息,押送我们的官兵蛮不讲理,催促我父亲和祖父赶路,活生生将我奄奄一息的母亲抛在了那片油菜花田里。后来我父亲趁着那些官兵天黑吃酒时逃了出来,抱着我连夜赶回了那片花田,可我母亲已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后来我父亲发誓终生不娶,为我取名九念,九,是长长久久无穷无尽,念,是心心念念今心依旧。”

吉云战听了她的故事,没说话。

九念说:“使君,这些年来,我和我父亲始终坚信,我娘亲一定没有死,她一定还在洛阳,而九念,在找到她之前是不会嫁人的。”

...

冀州。

曾家宅邸。

曾泓坐在正厅的檀木床上,对面恭恭敬敬的站着一个打扮艳俗的媒婆,曾泓用手反复摸着几案上摆着的一个鎏金双凤纹银盒,说道:

“张媒人,我就九念这么一个女儿,你看,她的嫁妆我都已备足了,就盼望她能早日出嫁,上次我托王媒人办事,到现在也没有消息,这次我请你来,务必替曾某寻一位贤婿。”

张媒婆道:“是是是,父母之心谁都懂的,令爱自小没有母亲疼爱,使君必是怕耽误了她的终身大事才如此上心,这事儿啊,包在我身上。”

正说着,外头匆匆跑来了一个家奴,道:“使君!李逾辉求见!”

曾泓示意他放人进来,只见驿卒李逾辉大步流星走进了,施了施礼,身上还背着公文袋,头上大汗淋漓,应该是刚从驿道上下来。

“逾辉,什么事?”曾泓问道。

李逾辉说:“使君!我接到南宫县崔家的消息说,九念代替崔家娘子出嫁,坐上了冀州刺史吉懋家的花车!现在正在回冀州的路上!”

曾泓站起来,双眼一瞪:“什么?代替谁出嫁?!胡闹!胡闹啊!”

那张媒人在一旁听得真真切切,眼珠子一转,面露惊奇!冀州首富的独女曾九念,代替崔敬之女嫁给了金科状元吉云战?这件事要是传出去,那可真是轰动全城!这曾九念若是嫁了,那是她的福分,若是没有嫁成啊,估摸着也没有人再愿意娶她了。

...

这边,吉云战抱着曾九念骑着马,日头正当午。

“你是说,你要去洛阳寻母?”吉云战问道。

九念答:“是。”

吉云战收起笑来,面无表情的说:

“呵,娘子想悔婚,却带我兜了好大一个圈子。我聘礼也下了,你就不怕我告你骗婚?”

他前一秒还笑着,说最后一句的时候,却明显是不悦的语气,九念几乎能够听到他磨牙切齿的声音,仿佛是被惹怒了一般,然而却并没有发火,叫人捉摸不定。

九念当即“吁——”了一声,马儿停下,队伍也跟着停了下来,那些家奴、侍女纷纷诧异的看着她。

她下了马,柔柔的跪下来,褪下手上带着的一个金包玉羊脂宝钏,头一低,双手呈上,说:

“九念愿加倍补偿使君!”

吉云战使了个眼色,阿忠便将那手钏拿过来递给了吉云战。这手钏乃汉代羊脂白玉所制,质地上乘,如刚割开的肥羊脂肪,细腻无瑕。仅仅一个手镯,就已经抵过他糊弄崔家的哪几箱不值钱的聘礼百倍。

吉云战把玩着那手钏,看了看她,从马上下来。

“曾家不愧是冀州首富,你为了姐姐的一番苦心我也见识了。”

吉云战将她扶了起来,面对面站着,松开她的手,对阿忠说:

“告诉他们,护送新妇子回冀州驿曾家。”

阿忠毫不知情两个人到底发生了什么,错愕在原地不动,问道:

“使君,可...可夫人说娶亲队伍要尽快到达刺史府不得耽搁...”

吉云战摆弄着手里的羊脂白玉,懒洋洋道:“那就告诉他们,这门亲事我不同意。”

阿忠傻了:“这...这是为何?”

吉云战笑了笑,忽然抬手挑起了那红盖头。

刹那间,日光晃眼,她的面容完完全全的呈现在眼前。

那正是她最美好的豆蔻年华。

细腻的肌肤瞬间让手中的白玉也失了色,她俏丽的黛眉像是夺去了萱草的颜色,双鬓之间挽着一段巫山烟云。

虽不是倾国倾城的容貌,可那潋滟的双眸,那满怀着疑惑的樱唇,那迷茫不定却又泰然处之的成熟,让人痴迷,一如那日长街拦马的女子,叫他魂牵梦萦。

她就像是这块包着金的玉,以脆弱剔透叫人看清,以独立稳重让人拜服。

曾九念此时也绷着神经,她的一番陈情似乎也打动了他,看来这个吉云战也不像想象中的那样蛮横霸道,毕竟他也是知书达理的文人,只要她继续维持着这样诚恳的态度,他没有道理再继续这桩一厢情愿的婚事。

吉云战最后看了她一眼,唇边漾出一个微笑,他的眼睛似水里散开的墨,有不甘,随即又忽然凝聚起来,同眸黑白分明,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他看着她,一字一句的对身旁的阿忠说:

“听我的,这婚退了。”

所有人都惊讶的看着他。

曾九念长长的松了口气,双肩塌了下来。

阿忠的脸上堆满为难:“使君,这...这是为何...”

吉云战注视着她,目光灼灼:

“她太丑,我看不上。”

...

他说罢,转身离去,那红盖头簌地撂下,她的世界再次陷入了一片鲜红。

作者有话要说:代嫁是很狗血,但小爱也是参照人物的真实历史改编,详情请参照《朝野佥载》,是不是看起来很高大上的样子?

第 8 章

【而九念,连自己未来夫君的名字都不知道。只知道他姓姒,是个郎中。】

吉云战并没有送九念回曾家,而是按照她的意思返回了崔家,与崔家和和气气的退了这门双方都不大同意的婚约,事情就在九念的三言两语下,异常顺利的解决了。

本想再在崔家逗留了几日,可崔仙芝黏她,迟迟也不肯放她回家,两姐妹这样留来留去,日子已经过去半月有余。

半月后,九念便带着随从返回了冀州,爹爹是个保守的老头儿,一早就知道了九念代嫁的乌龙事,免不了要大发雷霆的,九念在路上就已做好了准备,回到家中,无论爹爹如何责骂,她只一副乖巧嬉笑的面孔,定能获得谅解。

可曾九念死也想不到的是,就在她从南宫县赶到冀州的时候,一个噩耗如晴天霹雳一般传来。

冀州城门口当值的官兵中有一对兄弟叫钱关和钱明,视九念为挚交。曾家经商,九念常在冀州城门口接待往来的外地商人,而她又是个善于打点的聪明人,所以每每有新鲜的瓜果和舶来品,都要分给城门口守卫的官兵一些。

一来二去,和当值的官兵们称兄道弟,似朋似友,而钱关和钱明两兄弟对待九念尤为热情。

九念的人马刚刚行至冀州城门口,便被钱关和钱明两兄弟截住了,兄弟二人一反常态的冷漠,就像是未曾认识过九念一样,坚决不让九念进城。起初九念不解,但看到钱氏兄弟不断的对她使眼色,九念便觉事有蹊跷。

九念骑在马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正在这时,身后突然跑来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九念定睛一看,正是大汗淋漓的侯思止。

侯思止跑到九念的马前,牵起她的马便往城外拉。

“侯大哥!你这是做什么!”

“跟我走!进了城你就没命了!”

“侯大哥!何出此言!”九念心急如焚,一纵身便从马上下来,牵住了马。

侯思止转过身来,看着她,那目光中噙满了同情和不忍,却还是用最直白的话语告诉了她。

“今天官府来人,把曾家抄了,你父亲已被押往洛阳候审,曾家所有下人也都被暂时软禁,不许出门。”

九念与随从们皆如晴天霹雳!

怎么会这样!她不过是离开了半月而已!

思绪反应过来之时,九念只觉得头皮发麻双腿发软,身后的一个随从也吓得向后退了一步。

那随从颤巍巍的说:“曾公所犯何罪?要是到了被押去洛阳送审的地步,那定是重罪啊!那我们这些家奴轻则充为官奴,重责也要跟着问斩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