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吻如细雨般渐渐落下,这是记忆中他们第二次如此亲密。

第一次是在药王府,她带着病身去和他表白心迹,他也是这样吻了她。

“况我连理枝,与子同一身,

昔为鸳和鸯,今为参与辰。”

她与他如同参星和辰星一般遥遥相念了三年,当初分别的誓言如同黄粱一梦,如今回想起来却教人心痛。

九念忽然陷入了他这般温柔里,一时间挣扎的动作也渐渐成了温从。

见她温顺下来,姒华言的动作忽然也停止了。

他趴在她的身上,头抵在她耳侧的帐幔里,闭着眼,低沉的开了口:

“我以为你死了。”

九念的身子一僵,心底那份刻意掩藏了许久的情愫就因为他的一句话而释放出来。

他这样的哀伤的语气,是什么意思,是得知她没死时失而复得的感慨吗?

阿言还在乎她,是这样吗?

九念的心里软了软,可他接下来的一句话,便又让她狠狠地跌进了谷底。

他的手掌轻轻的抚摸着她头上黑亮的短发,似乎对于她这样短的头发一点也不感到惊讶,终于将头抬起,那双眼眸充满了锐利,带着浓浓的醉意逼视着她,语气却是阴沉而警惕:“军妓?你这副青涩扭捏的样子,哪里像个军妓?曾九念,你混入军营,到底有什么目的?”

他的最后一句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让九念本来放松下来的身躯为之一振!

原来,姒华言根本就没有原谅她,从来都没有...

在他的印象里,她还是那个跟在来俊臣身边为非作歹的祸害,是害死他兄弟的凶手!

那么如此看来,同他解释什么,他都会觉得自己是在撒谎。

九念放松了身子,想要合上双腿,却被他卡在身子间一分都动弹不得。

九念望着他执意探求的面孔,望着他恨不得从她口中得出什么惊天大阴谋的眼神,忽然笑了。

“好...”她忍不住哂笑出声,仿佛在跟一个胡闹的小孩说话:“我是契丹的奸细,你信了吧?”

她这样玩笑的无助样子,竟让姒华言愣住了。

姒华言感到自己被愚弄,有些恼火,当即钳制住她的下颌,切齿道:“你若是不说,我便即刻将你丢出去!”

九念道:“呵,你让我说什么?我混入营中,是要救我的丫鬟,这个理由,你信了吗?”

姒华言眉心一皱,说不上是头痛还是在思索她说的话。

九念趁他出神,赶紧去推他的身子,可刚一动,却再次被他用力的压制住了!

“去哪里!”

九念将态度放软一些:“阿言,我求你,放过我好不好?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去做!”

红笺还没有救出,二师兄又被带走了,如果再耽误下去,说不定就会出大事!

可姒华言喝醉了,根本就听不进去她的话,一听说她要走,湿软的唇便又覆上了她的面颊!

他真的是喝多了,胡乱的在她的脸上、颈子上吻着,沉重的身子压得她近乎窒息。

“阿言...不要!”她焦急地避开他的失态,不停地推搡着他的身体,然而她越是挣扎,他却将她抱得越紧!

“我以为你死了...我以为你死了!”

他不停地怨恨着,呢喃着,哀伤的声音忽然像是一把锁,牢牢地将她定在了床上。

也不知是为什么,九念的心仿佛被一双大手狠狠地攥住,收紧,再收紧,那般滋味,竟比当年的那把烙铁烧在身上的感觉还要疼。

她的手慢慢的搂上了他的腰身,攥紧的拳头渐渐松开,轻抚上他的后背。

“阿言...”

九念不知道他到底能不能够听得见,能不能够听得见她为他而变得柔软的心。

阿言的这句话,仿佛是一把有力的刀,撬开了她尘封已久的柔情。

原来他对她,是有感情的。

...

疼痛,喜悦,旖旎,沉醉,都是这一晚上阿言赋予她的复杂感觉。

他仿佛在她身体里穿行而过,泼洒下许多不会发芽的种子,九念想哭,却流不出泪,想呼喊,却只是被动的承受着。

他和她的疯狂,几次消解,又几次重燃,仿佛到了黎明才算真正疲倦下来,仿佛用尽了一辈子的狂热。

帐外渐渐亮起,大概已是黎明。

九念动了动疼痛的身子,被他霸道的搂在胸口处,仿佛是被装进布袋里的猎物。

她抬起头,想要看他,却被他再次按住了头,强迫她的脸贴在他的胸膛上,他闭着眼,鼻息间的声音有些浓重,淡淡的酒气飘散在九念的周围。

九念像是个自我防卫的刺猬,蜷成一团窝在他的怀里,沉闷而又疲倦的说:“天亮便放我走,好不好?”

她抻头朝帐外望了望,刚要起身,却再次被他拉入了怀中。

没有办法,她只好老老实实的等待着天光破晓。

他沉寂片刻,喉咙间发出一个冷清的声音,与他方才的疯狂而炙热的声音判若两人:“嗯。”

九念深吸一口气,又轻轻的吐出来,闭上眼,窝在她的怀里屈从于这昙花一现的温暖。

几乎所有熟悉九念的人都会赞叹,赞叹她倔强而果敢。

而在阿言面前,她却总是不由自主的想要把这一生的温顺柔情,全都捧出来,给他,不尤不怨。

而今夜,她竟以这样的方式,成了他的女人。

...

很快,帐篷外便有了曦光,九念从床上坐起来,唤婢女将她脱下的波斯舞娘的衣帽拿过来,背对着床上那个不知道睡没睡着的男人,她利落的穿好衣服,停顿了片刻,头也不回的说了声“多谢”。

姒华言睁开眼,没有动,俊美的眼眸闪了闪,仿佛被那一句“多谢”的洒脱所刺痛,九念看也没看他,毫不拖泥带水的走出了这华丽却又冰冷的将军帐,急匆匆的赶奔军妓营。

姒华言再也睡不着,他坐起来,扶着沉甸甸的脑袋,轻轻的捶了捶。

两个侍女走过来,其中一个为姒华言端茶递水,另一个则收拾床榻。

收拾床榻的侍女望着床单上的星星血迹,忽然惊奇的停住了。

这王孝杰将军的军营里难道还有处子?

侍女发愣之际,姒华言回过头来,望着她手里斑斑血迹的床单,目光愈发幽深了几分。

那侍女见姒华言的目光幽黑得可怕,便赶紧装作什么都没看见一般,将那床单收起,走开了。

第52章

【那冰冷的刀刃抵在清无脖子上的时候,他的心理防线便崩溃了,先是一滞,吓得一动也不敢动,当即哭着喊道:“小师弟!小师弟!救命啊!”】

九念已经找不到二师兄了,索性趁着日头还没升起之前,赶奔芙蓉帐的方向,打算先寻找红笺。

黎明的空气有些寒冷,九念仅仅穿着这样一身薄薄的的舞裙,不禁在走路的时候抱紧了肩膀,守卫的士兵见她从姒华言的帐中出来,皆是用着异样的眼光目送着她。

踏着这微凉的空气,按照着来时的记忆快步的走向芙蓉帐,九念的脑子里似是着了魔一般,不断地闪现着昨晚的缠绵。

那肌肤摩擦的声音仿佛从不停歇的撞钟声,纠缠在她的耳畔,他灼热的呼吸以及那因为酒醉而揉碎在唇间的低呓,也余热未消的流窜在她的身体里,与这外界的冰凉空气形成巨大反差。

“阿言...”她记得昨晚她惊心又无助的呢喃着他的名字,那是久别重逢后最真实的炽热,剥去了现实的外壳,只剩下她最最柔软的部分。

而他也似乎也并没有什么经验,只用最原始的姿势压制住她,擒制住她,无止境的在她身体里肆意的掠夺着,仿佛怕她下一秒就会离开。

幸好,那样昏暗的烛火下,那样混乱的局面里,她背上的烙印没有被他发现。

九念轻轻的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努力摆脱掉这一晚的旖旎,迫使自己回到了救人的正轨之上。

她挨个芙蓉帐里找,大概每个芙蓉帐里都有二十铺床榻,每一铺都用帐子隔开,床上皆躺着熟睡的军妓,军中有令,过了子时士兵便必须离开芙蓉帐,所以九念走在这帐中,还算安全。

她一张脸一张脸的瞧看着,这个帐子没有红笺,她便向下一个帐子里走去。

这样挨个的找了五六个帐子,还没找到红笺,心急之际,九念便突然听到了帐外有喧哗的声音。

“芙蓉帐中的人!速到帐外集合——”

那兵卒的声音如同震耳的号角,不停地吆喝着,帐子里睡着的女子陆续苏醒过来。

九念赶紧钻进了一张床帘里,想避一避,可正是这样撩开帘子的刹那,恰好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红笺揉着眼睛坐起来,看到九念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在做梦。直到身旁的床位上有人说道:“这是出了什么事了?”红笺才猛地反应过来,吃惊的望着九念!

“娘子!”

九念也是一喜,下意识的对她做了个嘘声的动作!

两个人什么都没说,支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

一个士卒撩起帘子催促道:“都起来都起来!快点!将军都来了!”

那些军妓瞬间炸开了锅。

一个军妓问道:“军爷,这一大早的!到底是出了什么大事啊!”

兵卒道:“方才在吉将军的帐中发现了一名细作!是你们芙蓉帐出来的!将军要彻查还没有同党!快点快点啊!都动作快点!”

红笺是个聪明的丫头,一听便知可能和九念有关,便焦急地说道:“娘子!快钻到我的床下去!”

九念看了看自己这一身打扮,和格格不入的短发,如果真的出去必然会露馅,便下意识的钻入了红笺的床下。

军妓们都陆陆续续的出去了,只剩九念一个人躲在床下,而赶巧的是,集合的中心就在这个帐子前,所以外头说的话,隔着薄帐的布料,清晰地传进了九念的耳朵里。

军中的大大小小的将领,皆被这细作之事惊动了,站在帐外严肃的望着这些集合的军妓们,因为女人太多,你一言我一语的仿佛成了吵闹的浪潮,使九念根本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直到有一个洪亮的兵卒高声通报“王将军、吉将军、洛国公到——”

这些军妓们似乎都知道这事情的严重性了,顿时变得鸦雀无声。

九念侧耳倾听,似乎是听到了二师兄的声音。

“将军!军爷!我真的不是什么细作!”

清无被五花大绑的跪在这些将领前,还穿着波斯舞女的衣服,只不过脑袋光秃秃的,明显是个男人,此时像个待煮的螃蟹一般,不停地求饶。

清无的败露,还要从一个屁说起。

昨晚他被吉云战挑中去帐里侍寝,可吉云战却始终在帐内独自喝着闷酒,情绪并不高的样子,竟少了几分当时的轻佻姿态,连看也不看他一眼。

清无自然心里暗喜,若是今晚他不召唤他“侍寝”,那么事情便不会败露。于是清无跪在床边一晚上,膝盖都快碎了,那古怪的吉云战却还在喝酒,一小口一小口的浅浅酌着,期间出了两次恭,回来又是继续自斟自酌。好不容易熬到了黎明时分,清无的双腿已然不是自己的了,他想动一动来缓解腿上的酸麻,没想到这一动,却带出了一串响屁来——

“噗——噗噗——”

刚放出一声的时候,清无的脑子霎时间像是被雷劈了一样!紧接着第二串第三串响屁放出来的时候,清无的面容上已然写着四个大字——生无可恋。

吉云战的目光这才被这床边跪着的“女子”吸引过去,不禁嫌恶的皱了皱眉,本就抑郁的表情更加阴沉了。

他似乎是突然好奇起来,一个眼睛这样美丽的女子,怎么会做出这样失态的举动。

他站起来,忽然伸手一挑,便摘下来二师兄脸上挂着的面纱!

要说二师兄眼睛好看,那是真的,单拿出来还看不出来是男是女,可是面纱一摘,那宽脸蒜鼻大喉结一下子让吉云战警觉了起来!

“你是男人?”吉云战猛地向后退了一步,赶紧大喝一声:“来人!”

于是二师兄便被五花大绑的捆到了这些将领面前。

军营之中混进了其他人,还是个光头,着实不是一件小事,王孝杰将军向来是个暴躁的人,当即抽出刀来指着二师兄的脑袋,呵斥道:“说!你到底是什么人!这军妓之中是否还有你的同党!”

二师兄恐惧的摇摇头,不停地求饶,他毕竟只是个小老百姓,在这吓人的军刀之下,他也有些犹豫了,到底要不要供出他的小师弟。

吉云战在一旁把玩着手里的宝石蒙古刀,眼中还带着迷离的醉意,幽幽说道:“这细作方才在情急之下还咬掉了我卫兵的小指,真是该死,我方才都问了他,他坚称没有同党,这要是来俊臣在,就什么都查出来了。”

姒华言的表情似乎并不宁静,他平直的嘴角紧紧抿着,似乎有一丝不安在上面隐约浮动着。

王孝杰一听吉云战说他不如来俊臣,本来就暴躁的脾气愈发的愤怒起来,他一把抽出刀,恶狠狠地抵上了清无的脖子,说道:“再不交代!本将军一刀送你归西!”

那冰冷的刀刃抵在清无脖子上的时候,他的心理防线便崩溃了,先是一滞,吓得一动也不敢动,当即哭着喊道:“小师弟!小师弟!救命啊!”

九念是听到了二师兄这样濒死的凄厉声响才猛地从床下爬出来的!她心急如焚,死死的握着拳,犹豫着要不要出去的时候,帐外一个女人的声音响了起来。

红笺从人群中冲了出来,立刻跪在了王孝杰面前,哀求道:“贱婢该死!贱婢该死!贱婢便是他的同党!”

王孝杰放下刀,走上前来揪住了她的头发,像是揪住了兔子的耳朵,红笺痛呼一声,急中生智道:“这男人是我的相好,是想与我见面才偷偷混入这军营的!实在不是什么细作!”

九念心一惊,红笺这是在替她挡刀!

王孝杰气坏了:“混账!”

他一脚将红笺踹倒在地,几个士卒冲上来,纷纷揪住了红笺的头发。

红笺痛苦的尖叫着,听在九念的耳里实在揪心,她终于忍受不住这般折磨,将头上的波斯帽子一扯!疾步冲出去!撩开了帐帘!

“住手!”

她凛然立在了那帐门口,一时间所有人都看向了她!

二师兄万万没想到她真的会出来,低低的叫了一声小师弟,而躺在地上的红笺,嘴角的血痂再次裂开,淌出鲜红的血来,焦急地大喊了一声:“娘子!”

她为什么要出来!为什么!要死就让她来替她死好了!红笺绝望的看着她,眼泪不停地落下,反正,她也是活够了...

吉云战有些错愕,王孝杰好半天才认出她,眼中的凶光更加深了几分,而姒华言,淡漠的眸中似暴风前的深海,看上去并没有什么表情,只不过他紧握的双拳背在了身后,身子异常僵挺。

九念一步一步的踱步出了军营,冷静而理智的看了一眼被控制住的红笺和二师兄,也顺从的在王孝杰面前跪了下来。

立刻上来两个兵卒,用刀指着她。

九念左右看看,咬咬牙,解释道:“王将军,我便是那个同党,那军妓是被我要挟才会这样说,和她并无关系!可我和他也绝非细作。”

王孝杰哪里还给她解释的机会?

尽管只在侯思止行刑那日见过她一面,但王孝杰还是一眼便认出了她!她是来俊臣的女儿,是那个害死他义子和兄弟的酷吏之女!

王孝杰的刀不由分说的架在了她的脖子上,吉云战和姒华言皆是一惊,王孝杰冷冷的笑了笑,道:“真是冤家路窄呀?”